【一直寫,一直寫,一直寫】
高中時因單車環島計畫而認識了幾個念軍校的朋友,後來未能成行。其中一個從未見過面,成了名符其實的筆友,對方並有一個很愛國的名字叫光華。在那個連電話卡都還沒出現的年代,書信往來還要寫到XX郵政幾之幾號。那個時代的男性朋友都說我是哥兒們,我和光華的信件裡他從未這麼稱呼我,反而說我是「孤芳自賞」。我有一張他爬山時拍的獨照,陽光男孩的眉宇之間帶著一絲傲氣,也許我倆氣味相投,因此並沒有急著見面,總覺得見面是總有一天的事,反而享受著寫信收信的樂趣,那種似有若無的曖昧,分享對未來的憧憬與抱負,你知道會跟對方變成好朋友,因而享受著整個過程。
然後,他就死了。
那時我在放暑假,一個週間的下午,我接到另一個軍校朋友的電話,在週間下午接到他們的電話是很不尋常的事。對方劈頭就說光華死了,我坐在父母房間的床邊,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據說是操練到一半熱衰竭,送醫不治。對方知道我認識他,所以通知我。
當時才十八、九歲的年紀,怎麼也想不到有人會活不到二十歲。我們從未見過面,連電話都未曾講過,我對他的記憶只有文字與那張照片。我無從得知,也不該參加他的葬禮,但覺得該和他說再見,然而,這是多麼奇怪的再見!
我依著他從家裡寫信給我時的地址來到陌生的樹林,豔陽下的保安路真是長得不得了,終於找到他家時,一進門就看到他的遺照掛在正中央。我向他姐姐表明來意,她說聽弟弟提過我。然而,在靈堂前又該做些什麼?說些什麼?我們從未謀面,死亡的意義又是什麼?也不過就是突然不再通信了而已。
年輕的我,無法理解生命的消逝。從此畏懼南台灣的盛夏。
他葬在新店的軍人公墓,有一段時間,我經常帶著一朵天堂鳥,搭公車到遙遠的新店看他,夢想遨翔天際的他,想必已如鳥兒般自由地在天堂飛翔。但我依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種失去,這種沒有真實感,稱不上實質的失去,不曾擁有,怎麼可能失去?也許我們曾經擁有什麼,除了那些文字的交換之外,我們擁有過夢想,擁有過可能性。而我所哀悼的,不只是失去一個人,而是隨之而來所有的一切。
說來奇怪,這些年來失聯、遺忘的朋友並不少,但我始終沒有忘記過他。
如今我已年長,再度擁有一名遠方的筆友,對方說我的文字總是謹慎而有禮,我該如何解釋,當我說 I enjoy our correspondence immensely. 時已是莫大的恭維,而我之所以小心翼翼呵護這段情誼,正是因為知道得來不易,且隨時有可能憑空消失,再度失去了「寫」的對象。
經過四分之一世紀,年近半百,如今我的願望變得很小,我只是想寫,一直寫、一直寫,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同時也有10000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2,910的網紅コバにゃんチャンネル,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