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臨水自照,在一個集體主義,必須交付個人靈魂給國家給集體的世界裡,水仙怎麼活得下去?
「張愛玲100」
042. <張愛玲:水仙子式自我疏離的「隔」!>
張愛玲的「熱情」,於她,應該是莫大的辛苦。
幾乎,我們未曾見過她有人多場合的歡愉畫面。
1950年,上海召開「第一次文學藝術界代表大會」,張愛玲應邀出席。
根據柯靈的回憶,「季節是夏天,會場在一個電影院裡,記不清是不是有冷氣,她坐在後排,旗袍外面罩了件網眼的白絨線衫,使人想起她引用過的蘇東坡詞句“高處不勝寒”。」
「那時全國最時髦的裝束,是男女一律的藍布和灰布中山裝(亦即毛裝),後來因此在西方博得“藍螞蟻”的徽號。張愛玲的打扮,儘管由絢爛歸於平淡,比較之下,還是顯得很突出。」
柯靈講到這,又插了一句蠻幽默的話:「我也不敢想張愛玲會穿中山裝,穿上又是什麼樣子。」
無法想像,但可以參照。
丁玲是五四後知名度極高的作家。《莎菲女士日記》至今仍有高度女性意識與文學意義。丁玲的現代時髦感很夠。但她投身左翼很早,抗戰時去了延安,很快向毛澤東的文學主張輸誠。
她穿起毛裝什麼樣?!看了很令人感傷。
那是從頭到腳,自外向裡,全面的輸誠。
難怪,柯靈老先生要幽上一默,不敢想像張愛玲穿上中山裝是什麼樣!
張愛玲穿旗袍赴會這件事,很典型,反映了張愛玲一方面很不識時務,另則反映了她自我疏離的嚴重性。
1952年她離開上海,再沒回過中國,也是可以理解的選擇了。
水仙臨水自照,在一個集體主義,必須交付個人靈魂給國家,給集體的世界裡,水仙怎麼活得下去?
寧可在流放的旅程中,孤單,自我,也好過於,在集體的踐踏中,消失,來得好,不是嗎?
離開了熟悉的上海,熟悉的寫作脈絡,熟悉的供養自我疏離的環境後,張愛玲必須「笑臉」迎人。
那是怎樣的一種自我克制,反串他人期待的臉譜呢?
書信集,替我們留下一些鏡頭。
1967年四月,她寄了部《夢影錄》彈詞,請莊信正轉送陳世驤。
這部《夢影錄》在行家眼裡,無疑是珍寶。是張愛玲家傳的善本書。
她送給了陳世驤。
為何呢?
賴雅過逝。張愛玲必須繼續存活。
莊信正要轉換學校,他與夏志清都推薦張愛玲去加州大學「中國研究中心」接替她,擔任研究員。
陳世驤在主持這所研究中心。
陳世驤也是才子一枚。
他唸北大時,便才情外露。抗戰時到了美國,一待便直到過逝。他沒有博士學問,卻在美國學界有一席之地,可見他的學養與人際關係,都有過人之處。
他接納了張愛玲。
但張愛玲在「加大中國研究中心」的際遇,卻是一場災難。她直到晚年,都還耿耿於懷。
她不懂人情世故嗎?確實。
但她也不是不明白人際關係的重要。
她在交涉這份工作時,懂得送禮,懂得透過夏志清、莊信正打理必要的關節,她未必懂人情世故,但她會善用人情世故。
可惜,她是張愛玲。
她在「懂得」張愛玲傳奇的人心目中,她是被捧著的張愛玲。
而她在「不懂」張愛玲傳奇的人眼中,則毫無疑問,是個孤僻,不合群,固執,無法溝通的張愛玲。
陳世驤,這位當年北大的才子,顯然,就很不能欣賞張愛玲!
儘管,張愛玲搬出一副笑臉,迎向了「加大中國研究中心」。迎向了陳世驤。她以為,她有份可以長期安定的環境了,因為之前的人,都做了蠻久的。
但可惜,她就是張愛玲。坎坷,顛簸,不順,繼續在前方,等她!
#時髦的丁玲與穿毛裝坐在毛澤東身旁的丁玲
Sear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