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 -
去年十月,老爸過世了
但其實從四年多前,我們就已經在對彼此道別
小時候家裡經營瓦斯行,老爸從早上八點忙到晚上八點半,平常騎著野狼或是開著小藍貨車在大街小巷中穿梭,穿著最便宜的綠藍塑膠拖鞋在許多沒電梯的老公寓上上下下。
我則偶爾會搭著他的貨車一起去送瓦斯或是到客戶家安裝熱水器瓦斯爐及燈具,那輛送瓦斯的貨車開了很久所以音響喇叭設備就顯得非常老舊,我們在路途中聽著沙啞的廣播,偶爾放著舞曲大帝國的錄音帶。
在陪伴他工作的過程中,尤其像是安裝燈具或熱水器花費的時間較長,我就得在客戶家的廚房或陽台自得其樂,有時客人也會請我們喝飲料或吃飯,我玩累了就睡在熱水器的紙箱裡,保麗龍當枕頭,蓋上紙箱就能睡很好,老爸安裝完了叫我起床還會發脾氣。
因為這份職業,他其實沒什麼時間能陪伴,所以大部分是用買玩具來填充陪伴我的時間,小時候我真的超級多玩具,基本上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小學之前上下學都是老爸接送,那時候很戀家,我時常很不喜歡去學校,但只要上學前去超商外扭一顆扭蛋,就能在學校玩得很開心,
他有時候會因為工作太忙導致我時常會成為在學校的最後一位學生,然後自己在校園內亂晃,等到他來的時候跟我道歉來晚了但我一樣會很不爽,小學時期真的很任性。
很喜歡那時的夏天,因為放學回家的路上他都會載我去買思樂冰,然後配個大亨堡。
_
國中時期我進入了將近兩年的黑暗期,差不多一年級下學期時出了一場小車禍,輕微擦傷的那種,因為這樣那段時間去保健室休息很容易,時常會去保健室睡覺不想上課,久而久之和同學關係就越來越遠,加上班上有個女惡霸,放學時常去公園喬事跟混堂口那種,因為她的惡言相向,班上同學變得更不會跟與我相處,人在最脆弱的時候,如果環境又剛好遇到一個充滿惡意的人,你真的會被推得很邊緣。
就這樣那段日子裡,上午上課我就在教室或保健室睡覺,完全自我封閉和同學隔開,因為每天來學校時書桌都是移位的,桌上的透明塑膠墊也都在地上充滿鞋印,午餐時間就躲到校門口警衛室旁的倉庫自己吃午餐,那時會請老爸送自己想要吃的午餐,但這要求的背後是想要見到他,然後帶我回家,不過實際就僅此在拿到他送來的午餐,他會問我今天在學校好嗎,我都回答很好,然後到倉庫吃午餐偶爾一邊哭。
後期我的狀況更惡化,完全不想待在教室,保健室如果不願意讓我躲,就會打給家人說我身體不舒服,但久而久之父母都覺得我只是不想去學校,同時也讓我感受到他們的不解與厭煩,之後就會騙班導說老爸下午會來載我,班導會開張離校單,然後我就會躲在校內的某一間廁所等待放學時間在回家。
那段日子的內心很矛盾,因為在當下的世界裡,沒有人能真正了解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每一天唯一期待的,就是中午看到老爸在校門口等我。
後來那位女惡霸轉學,我們同時也開始實行分班制,我的狀況才好了許多。
高中後的日子很日常,讀了私立的職校,每天在學校睡覺等放學,交交女朋友,週末假日去餐廳打工,回到家跟家人打個招呼就回房度過,高三那年打工下班時遇到米菇
_
當時白天上課晚上在星巴克打工,某天下班跟同事們在戶外的機車停車場聊天,因為當時是夜間下班潮,停車場很多人,後來聽到背後有一陣騷動,仔細看才注意到有隻跛腳的黑狗,在試圖爬上別人的機車踏墊,看她的行為就很像浪浪,後來一路被趕著趕著,她就跛腳到我們這來,同事們互相詢問誰家可以養狗,最後問到我說:「欸你家不是很多隻貓嗎,不差一隻狗吧?」
當時我們家有63隻貓,在國中時本來只有兩隻;但因為家裡是店面的關係,會放些飼料在門口餵浪貓,養過貓的朋友會知道,貓都會休揪互相傳遞誰家有好料的訊息,久而久之貓就來的越來越多,我們也開始將親人的貓收養進來照顧,結紮後在放上貓咪社團送養,當時還不知道這件事就是所謂的''中途之家'',存粹只是家人都喜歡貓然後照顧他們。
回到停車場,當下我超級尷尬,因為這件事不是我一人能決定,但內心的自己也不捨這隻狗勾,所以我先在停車場等待到最後,等到人全都散去了,確定沒有人帶她走,才做下一步的決定,最後的確沒有人帶她,我趴在機車上半思考半發呆,還是撥了電話回家,電話是老爸接的,我跟他簡單說了情況,他說他要跟老媽討論一下,五分鐘後電話回撥
老爸說著:「把她帶回來吧」
這是我們一家跟米菇的初識
——————————————————————
後來的日子,高職畢業大學唸了夜校,白天上班晚上去學校,一整天幾乎都在外面,回家就是休息,一開始對米菇也是偶爾才帶出去散步,老爸有時會遛她或是放她在我們家門外自由行動,她大多都會在對面機車行鬼混,因為機車行老闆會餵她吃東西,然後看到我放學或下班就會奔過來找我,我也漸漸習慣每天晚上帶她出門散步,讓她跟公園的其他狗勾社交玩耍。
大學讀到二年級上學期就決定休學,因為不想背負學貸加上學校太廢,那段時間家裡變動也很大,父母的關係不穩,後來決定簽字離婚,我也支持他們那麼做,對彼此都好,休學後沒多久,決定提前入伍,反正遲早要還。
我的兵役扣掉學校軍訓大概剩11個月,那時自願加入傘兵單位,扣掉三個月在屏東的傘訓,以及後來單位任務的分發,待了高雄、嘉義、谷關,到快退伍的三個月才回到桃園,當兵期間一個月或幾個星期才回桃園,米菇那時請老媽照顧,但因為她沒有力氣去遛她,所以我不在的日子她只能在我房間度過,還好當時的房間有陽台,可以看看風景。
只是每一次我回家就得整理一次房間,年輕的狗精力非常旺盛,他們需要活動,如果無法好好活動,就是啃咬東西來抒發壓力,那時我不懂,只覺得放假回來就想好好休息,她為什麼要鬧事,所以對她充滿了責備。
責備完打掃好後,在騎著機車帶她出去玩,那時週末回家大部分的活動就是這樣,整整兩天都會帶她出門,然後回營後在想著放假要帶她去哪。
當兵期間同袍都會問彼此退伍後要做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標跟想法,但我就比較奇怪,從頭到尾的答案都是:環島
在過去曾經環過兩次島,第一次騎機車出發最後坐救護車回來,因為在山上騎到睡著自摔。
第二次跟兩天朋友走路搭便車,但好的旅伴比好的伴侶還難找,我們走不到一半就各自散了,接著我也收到提早入伍的兵單。
想完成環島的目標,加上每次回家看到米菇都只在小小的房間度過,我萌生了帶她ㄧ起出發的念頭,讓她和我一起看看這塊土地的每一個地方。
_
退伍後工作了半年多,本來是想存錢但結果還是沒存到,做了安裝洗衣機冰箱的工作以及到花蓮還沒營業的民宿養馬,養馬的經歷也算我和米菇相依為命的開始,當時我們是從中壢一路搭便車到花蓮的,算是一個正式環島前的小練習。
_
開始旅行的第三個月,我們那時在台中,老爸第一次來看我們,當時我們睡在朋友家客廳的雙人沙發上,沙發上面還有一些被朋友家狗啃爆的痕跡,老爸看了我們休息的環境第一句話就說:「你要不要先回家休息一下?」
我當下是直接拒絕
_
米菇因為腫瘤手術我們又在台中待了好一段時間等傷口復原,那時因為報告書說是惡性腫瘤且只剩兩年可活,我也決然的將旅行時間拉到沒有期限,不再回到桃園過著重複沒意義等待死亡的日子。
台中之後老爸也有來花蓮找過我們,那時是他來找我們出的最後一趟遠門,接著他就在一個冬天感冒,後來嚴重到住院昏迷,有救回來但從此之後身體就漸漸每況愈下,很感恩在他身邊的阿姨一路來對他的細心照顧,所以這一路來我的確也不太需要勞心這件事,加上老爸也不打算將這個責任加諸到我身上,這三年多來我和米菇在北部的時間比較長,有空就會去桃園看看他,大部分就是問候彼此的情況,以及他的身體已經不太行,如果掛掉就辦最簡單的然後燒燒掉就好。
他在我學生時期就提過以後的後事辦最簡單的就好,不要浪費錢用那些東西,都只是做給活人看的。
前年他本來要換心臟,結果等到的那天被通知得了骨癌,所以無法更換,他那段時間抑鬱了好一陣子,但過幾個月後就坦然接受了,跟他見面聊天也感覺的出他在等日子,進了幾次加護病房,一次要求我簽放棄急救,他不想插管。
進入化療階段時,只有在剛做完化療那天身心靈很脆弱,但後幾天說話的精神就會變得比較好,打電話回去聽起來也都不錯,去年中秋節我臨時決定回阿公家看老人家,剛好遇到老爸也在那吃飯,殊不知那就是我們的最後一面。
他在十月過世,當時我本來在高雄,正要回恆春去考自由潛水的證照。
收到消息後當天下午搭高鐵趕回桃園,老爸已經在冰庫裡,當下的心情很平靜,覺得終於到了這一天,只是提前的有點快,因為本來化療過程都算有控制住,他那天是吃完早餐睡回籠覺在睡後近一小時喘不過氣,心臟衰竭停止在阿姨懷裡去世的。
喪禮主要是阿姨及阿公在處理,我負責人到場即可,過程之後再分享,當天從桃園騎車回台北,在路途中大哭了一場。
_
人的一生的確不知道在何時會結束,或許你見到的人下一刻就消失在這世上,也或許你們就是最後一面。
我很感謝家人讓我從小就能自己決定很多事,當我提出選擇及安排時,他們都說你自己決定好就好。
以及感謝當時老爸的那一句:「把她帶回來吧」
從遇見米菇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的確變得很不一樣。
寫完上面那一段,我居然開始淚流不止,或許同時是在處理跟老爸別離的情緒。
我感恩這一切,感恩家人讓我決定自己的一生,感恩在這路途中所相遇的每一個人。
因為你們而造就了今天的我
感恩米菇引領我與你們相遇
本來想在父親節寫篇簡單的紀念文,結果就變得落落長,謝謝你們讀完這些文字。
也祝福大家父親節快樂。
-
照片是之前老爸還健康時載我們去宜蘭搭便車時拍的。
#父親節
#別離
#跟著有其甜 🐾
#米菇 🍄
#FollowThroughTheForce
#Migu
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20萬的網紅Edmond Poon,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恐怖在線第1691集重溫 錦田豪宅日藉住客自殺身亡鬼魂連人帶車返屋企 恐怖在線 www.edmondpoon.com 逢星期一至五 晚上十一點半到凌晨一點 每日免費收睇直播 視像月費重溫$40 聲音月費重溫$30 #恐怖在線 #潘紹聰 #錦田 #豪宅 #自殺 #日藉 #住客 #鬼魂 #車 #重...
晚上好打招呼 在 許榮哲 × 小說課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人人都有黑面紗】
這次分享的故事,是霍桑的短篇〈牧師的黑面紗〉。描述一位深受愛戴的牧師,僅僅只是戴上了黑面紗,就從此被孤立於眾人之外。
小編特別喜歡,牧師在末尾的控訴:黑面紗有什麼可怕的呢?現實世界中,人人都戴著黑面紗!
來看看這部值得深思的短篇作品吧。
-
牧師的黑面紗 / 納撒尼爾·霍桑
米爾福德村禮拜堂的司事,站在廊子上忙著拉扯繫鐘的繩子。
村裡的老人彎腰曲背沿街走來。孩子們笑臉盈盈,跳跳蹦蹦地跟在父母身邊,有的則神氣十足地邁著莊重的步子,顯示自己一身過禮拜日的新裝。
衣冠楚楚的小夥子側眼偷覷好看的姑娘們,覺得禮拜日的陽光使她們比平時更為動人。
當人群大部分走進禮拜堂的門廊後,司事開始搖鈴,同時注視著胡波牧師的門口。
牧師一出現就是停止鈴聲的信號。
「胡波牧師可弄了什麼在他臉上呵?」司事驚訝地大叫。
聽見的人全都立刻轉過身來,望見胡波牧師若有所思地緩緩地向禮拜堂走來。
人們不約而同地怔住了,就是有個陌生的牧師佔據了胡波先生的佈道壇,也不致使他們這樣吃驚。
「你敢確定那是我們的牧師嗎?」教友葛雷問司事。
「沒錯,是咱們的胡波牧師,」司事說,「他今天本該與威斯伯利教區的舒特牧師對換,可是舒特牧師要做一次葬禮祈禱,昨天捎信說不來了。」
引起如此震動的原因,乍看去其實不值得這樣大驚小怪。
胡波年近三十,頗具紳士風度,雖然還獨身,但衣著整潔,像牧師應有的那樣;仿佛有一位細心的妻子為他洗漿了聖箍,刷去了禮拜日用的外衣上的一週來的積塵。
他的外表只有一點引人注目:那就是箍在額上,遮住了臉龐的一面黑紗;黑紗低垂,隨著他的呼吸微微顫動。
從近處看,那原是兩層絹紗,除嘴和下頦外把五官全都遮住了,不過似乎並沒有擋住他的視線,只是把眼前的一切生靈和木石之物都投上了一層陰鬱的色彩。
胡波牧師眼前帶著這片陰影,緩慢地、沉靜地走來,他像心不在焉的人那樣,微駝著背,兩眼望著地下,可是對站立在禮拜堂臺階上的教民還是和藹地頷首致意。
他們卻看呆了,顧不得還禮。
「我簡直沒法相信那塊黑紗後面,真是咱們胡波牧師的臉。」司事說。
「我不喜歡這塊面紗,」一個老嫗蹣跚地走進禮拜堂,一面喃喃自語,「他把臉這麼一遮,整個人就變成了一個可怕的怪物。」
「我們的牧師瘋了。」教友葛雷一面說一面跟隨著她跨過門檻。
在胡波牧師進去之前,這不可思議的怪事,早就在禮拜堂裡傳開了。
教友們都騷動起來,誰都忍不住回頭朝門口望去。有人索性站起來轉過身。
有幾個小男孩爬上座位的靠背又摔了下來,造成一片混亂。
禮拜堂裡亂哄哄的,到處是女人們的衣裙窸窣作響,男子們的腳步拖沓移動,與平日迎候牧師蒞臨而應有的肅靜大不相同。
可是胡波牧師似乎沒有注意到教民的不安。
他幾乎毫無聲息地走進來了,對坐在禮拜堂兩邊的會眾微微點頭,走過最年長的教民身旁時躬身致敬。
後者是位白髮老人,坐在禮拜堂通道中間的一張沙發上。
最奇怪的是可敬的老人對牧師外表的異常竟毫無覺察。他好像也沒有感受到周圍的驚奇,直到胡波牧師由轉梯上了佈道壇,面對著教友,而與他們之間隔著一層黑紗,這時老人才若有所悟。
牧師臉上那個神秘的標誌一刻也沒有摘下。他領唱聖詩時,那片紗隨著他的呼吸起伏;他宣講聖經時,面紗的陰影也擋在他和聖書之間。
他祈禱時,面紗沉甸甸地貼在他仰起的臉上。他莫不是要在他向之祝禱的敬畏的上帝面前隱藏自己的面孔嗎?
小小一塊黑紗,震動如此之大,不止一個神經脆弱的婦女承受不住,提前離開了會場。
可是在牧師眼裡,面色蒼白的會眾或許就像他自己的黑紗在他們眼裡一樣,也是這樣可怕啊。
胡波牧師佈道稱職,為人所公認,但他並不擅長辭令。他力求通過溫和的感化作用引導人們朝向天堂,而不是用奔雷般的言辭,鞭策他們前往。
這一天,他的佈道在風格和方式上也仍具有他以往的特點。
可是,也許是由於其中流露的情緒,也許是聽眾的想像力,總之,他今天的演說辭是他們聽過的最強有力的一篇。
它比往常的佈道更帶著胡波牧師溫良的陰鬱的性情。
佈道的主題是講隱秘之罪和人們對最親近的人、對自己的良知都要遮藏不露的隱私,甚至忘卻了全能的上帝是能洞察一切的等等。
牧師這一字一句都有著一種神秘的力量。
會眾的每一個人,從天真無邪的少女到鐵石心腸的惡棍,都覺得躲在可怕的面紗後面的牧師正悄悄逼來,洞察了他們思想行為的全部罪惡。
不少人把叉著的雙手按在胸前。胡波牧師的話語並不可怕,至少並不激烈。
儘管如此,他的憂鬱的聲調的每一個顫音都使聽眾發抖。會場中,與恐懼相隨而來的是一種意想不到的悲愴。
聽眾強烈地感到牧師的異常,他們盼望一陣清風把黑紗吹開,而他們幾乎相信,露出來的會是另一個陌生的面孔,雖然眼前的形體、舉止和聲音明明屬於胡波牧師。
禮拜剛一結束,人們不講規矩,前擁後擠地跑了出來,急不可待地要交流一下壓抑了許久的驚異,而且,眼前一沒有那塊黑紗,人們的心情顯然輕鬆起來。
有的圍成小圈,擠在一起竊竊私語,有的獨自走回家,一路陷入沉思默想,有的人故意大聲說笑,褻瀆安息日。
有幾個人自作聰明地搖搖頭,暗示說他們能識破這一秘密,還有的人聲稱這中間根本沒有什麼奧妙,只不過深夜的燈火損傷了胡波牧師的視力,需要遮蔽。
過了片刻,胡波牧師隨著教民也走出來了。
他那蒙著面紗的臉從這群人轉向那群人,他向白髮蒼蒼的父老表示敬意,又以和藹的尊嚴風度招呼中年人,如同是他們的朋友和精神嚮導一樣,而轉向青年人時則顯示著愛護與威嚴。
他還把手放在孩子們的頭上,為他們祝福。這都是他每逢安息日的老習慣。
可是今天,回報他的禮儀的只有驚奇和迷惘的目光。沒有一個人像往常那樣攀附牧師與他同行。
桑德斯老爺,無疑出於疏忽大意,忘記邀請牧師進餐,自從牧師在此地就職以來,幾乎每個禮拜天都是在桑德斯家的餐桌上祝福的。
這一天,他只好獨自回到住宅,在關門時,他回頭看了一眼盯著他的背影的眾人。
一絲憂傷的苦笑從黑紗背後露出來,隱隱閃爍在嘴邊,然後隨同牧師一起消失了。
「真怪,」一位婦女說,「這樣一面普通的黑紗,婦女們常繫在帽子上,為什麼在胡波牧師的臉上就變得這麼可怕?」
「胡波牧師的腦子准是出了毛病,」她的丈夫,村裡的醫生說,「最難捉摸的是他這怪癖給人們的震動。連我這樣一個理智的人也不例外。這面黑紗,雖然只遮住了牧師的臉,卻影響著他整個的人,使他從頭到腳都帶著鬼氣,難道你不覺得嗎?」
「一點也不錯,」他妻子說,「我說什麼也不敢一個人跟他在一起,我真納悶他自己怕不怕自己!」
「人有時會自己怕自己的。」她丈夫說。
下午的禮拜情況與上午完全一樣。禮拜結束後,為一位少女鳴響了喪鐘。
親戚和朋友都聚集在那家房屋裡,關係疏遠些的相識則站在門口,談論著死者的美德。
突然他們中斷了談話——胡波牧師出現了,仍然戴著那面黑紗,現在它倒是恰當的徽記了。
牧師走進了停放遺體的房間,在棺材前躬身與自己已故的教民做最後的告別。
他低下頭去時,黑紗從他額頭上直垂下來,死去的少女要不是永遠闔上了眼睛,就會看見他的面孔的。
胡波牧師這樣急忙拉好面紗,莫非是害怕她的目光嗎?
有人親眼觀察了這次生者與死者之間的會面,毫無猶疑地說,在牧師露出面孔的一刹那,少女的屍體戰慄起來,屍衣和那薄紗的帽子也跟著微微抖動,雖然死者的面容仍保持著死亡的寧靜。
一個迷信的老太婆是這樁奇跡的唯一見證人。胡波牧師離開遺體去到哀悼者的房間,然後走到樓梯口,開始為死者祈禱。
這是一篇深情的、感人至深的禱文,充滿了悲痛,而又浸注了天國的希望,在牧師最悲傷的語音之間,似乎依稀聽到了少女的纖指在輕輕撥動著天堂的琴弦。
人們聽著覺得不寒而慄,雖然他們並不解其中深意。禱告中說,但願他們大家,和他自己,還有一切世人,都能像這位少女一樣,從容地迎接撕下面紗的最後時刻。
抬棺材的人吃力地走著,隨後是哀悼的人群,死者在他們前面,胡波牧師戴著黑紗在後面,使得整個的街道充滿悲傷的氣氛。
「你為什麼往後看?」送葬隊伍裡有人問他的同伴。
「我有種幻覺,」他說,「似乎牧師和少女的精靈手把手在一起走著!」
「我也這樣覺得,也是在那一瞬間。」
當天晚上,米爾福德村裡最漂亮的一雙男女要舉行婚禮。
胡波牧師平素是個憂鬱的人,但在這種場合總有一種平靜的喜悅,比喧鬧作樂更能引起共鳴的笑臉。
胡波牧師的這一特點比什麼都更贏得他的教民的愛戴。婚禮上的賓客焦急地等待他的到來,滿心以為整日裡籠罩著他的那奇異的恐懼氣氛現在一定會煙消雲散。
可是結果並不是這樣。胡波牧師一進門,人們第一眼看見的便是那可怕的黑紗,它曾為葬禮增添了更深的哀痛,現在給婚禮帶來的只能是凶兆。
賓客們頓時覺得似乎有一朵烏雲從黑紗後面滾滾而來,遮住了花燭的光亮。新婚夫婦站在牧師面前。
但是新娘冰冷的手指在新郎發抖的手裡顫慄著,她像死一樣的蒼白引起人們竊竊私語,說這是下午剛下葬的那個姑娘從墳墓裡出來進入洞房。
如果世上還有比這更慘澹的婚禮,那就是響起喪鐘的那著名的一次了。
在儀式之後,胡波牧師舉杯向新人祝賀,他的聲調溫和輕快,這本應像爐中歡樂的火花,照亮客人們的臉。
可就在牧師舉杯的瞬間,他在穿衣鏡裡看見了自己的形象,黑紗使他自己也捲進征服眾人的那種恐懼之中。
他全身顫抖,嘴唇發白,他把尚未嘗過的酒灑在地毯上,直衝進茫茫的黑夜裡。原來,大地也戴著自己的黑紗。
第二天,米爾福德全村只有一個話題,那就是牧師的黑紗。黑紗以及它背後的秘密成為街談巷議和婦女在窗前饒舌的材料。
它是酒店老闆向顧客報導的頭條新聞。孩子們在上學的路上也嘁嘁喳喳地說著它。
一個學樣的小傢伙用一塊舊黑手帕遮住了臉,這惡作劇不但使同學們膽戰心驚,把他自己也嚇得幾乎神智錯亂。
說來奇怪,教區裡那些多嘴的、好打聽的人們,沒有一個敢直截了當地把問題提到胡波牧師面前,問問他為什麼這樣做。
在過去,每當他有一點事情需人過問時,給他出主意的從不乏人,他自己也樂於聽從別人的規勸。
如果說他有什麼過失,那就是極端缺乏自信,哪怕是最溫和的責備也會使他把微不足道的小事看成犯罪。
儘管盡人皆知他這過分隨和的毛病,可是教民中間沒有一個人提起黑紗的事,對他進行善意的規勸。
一種既不明說、又掩蓋不住的恐懼使大家互相推諉,最後只好採取權宜之計,派出教會代表和胡波牧師面談,以免黑紗問題發展成為醜聞。
從來沒有一個代表團履行職務像他們這樣失敗過,牧師友好客氣地接待他們,但就座後卻一言不發,把挑開這個重大議題的重擔全部留給他們,這顯而易見的議題可能已在胡波牧師的意料之中。
黑紗箍在胡波牧師的額頭上,遮住了他的面部,只露出兩片安詳的嘴唇,嘴角上有時掛著一絲苦笑。
可是在他們的想像中,那塊黑紗卻似乎掛在他的胸前,是擋在他和他們之間的一個可怕的秘密象徵。
黑紗一旦拉開,他們就可以無拘束地談論它,可是在拉開之前卻不便啟齒。
於是他們就默然無語,心緒煩亂地呆坐著,不安地躲避著胡波牧師的目光,他們覺得這看不見的目光一直盯在他們身上。
最後,代表們無可奈何地回去了,向推舉他們的人交代說,事關重大,如果還不必要求召開宗教大會的話,也必須舉行教會會議。
黑紗使所有的人心驚神悸,但村中卻有一個人不曾被嚇住。
代表們沒有帶回什麼結果,甚至沒有敢於提出問題,她卻以自己個性的寧靜的力量,決定親自來驅散那越來越黑沉沉地、堆集在胡波牧師周圍的奇怪的陰雲。
作為他的未婚妻,她有權知道是什麼隱藏在黑紗之下。她借牧師來訪的機會,簡單、直率地挑開話題,這樣就使得事情對他們倆都容易些了。
牧師坐定後,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塊黑紗,但看不出震懾眾人的那種恐怖氣象:那只不過是雙層的絹紗,從額頭垂到嘴邊,隨著他的呼吸微微顫動。
「不,」她笑著大聲說道,「這塊紗沒有什麼可怕,只不過遮住了一張我喜愛的臉龐。來吧,我的好人,讓太陽從烏雲後露面吧。你先把黑紗摘下,再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那樣做。」
胡波牧師的臉上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那個時辰會來的,」他說,「那時我們都必須摘下面紗。要是在那時辰到來之前,我一直戴著它的話,就要請你不要介意了,親愛的教友。」
「你的話也全是謎語。請你至少把遮住你的真話的紗摘去吧。」
「伊莉莎白,我願意的,」他說道,「只要在誓言允許的範圍之內。要知道,這紗是記號和標誌,我受誓言的約束,必須永遠蒙戴,無論在光明還是黑暗之中,獨自一人還是眾目睽睽之下,也無論是處於陌生人還是親密的朋友之間。總之,塵世間沒有人能看到它摘下。這淒涼的陰影必定把我和人世隔絕,甚至你,伊莉莎白,也永遠不能到達它的後面!」
「什麼災難落到了你頭上?」她熱切地詢問,「致使你要永遠遮暗自己的眼睛?」
「如果說它是哀悼的象徵,」胡波回答,「那麼,和大多世人一樣,我的痛苦如此悽楚,需要黑紗來打上記號。」
「可是萬一世人不相信那是無邪的悲痛的象徵呢?」伊莉莎白再次追問,「儘管人們愛戴你、尊敬你,難免會有流言說你隱藏自己的面目,是由於犯下了不可告人的罪惡。為了自己的神職,求你澄清這種流言吧。」
她向他暗示了村裡流傳的那些謠言的內容,說著自己臉上也泛起紅雲。可是胡波牧師仍然是那樣沉著。
他甚至又微笑了一下——還是那種悲傷的微笑,它像一道微光從面紗的陰暗處透露出來。
「如果我為悲痛而隱藏自己的面孔,這理由就很充足了,」他回答說,「如果我是為不可告人的罪惡而遮住它,那麼請問,難道有什麼人可以不這樣做嗎?」
他就這樣溫順而又固執地,拒絕了她的一切乞求。最後伊莉莎白沉默了。
有一會兒工夫,她陷入了沉思,似乎在琢磨還有什麼新方法,可以把自己的未婚夫從這樣陰暗的狂想中拉出來。
顯然,它即使沒有別的含義,也至少是神智不清的徵兆。
雖然她的性格比他堅強,淚珠也從她臉頰上滾了下來,可是一瞬間,一種新的感情代替了悲痛:她正漫不經心地望著黑紗,突然,好像空中驟然出現了一片薄暮的昏暗,面紗的恐怖包圍了她。她站起來,在他面前嚇得發抖。
「啊,你終於也感覺到了嗎?……」他悲哀地說。
她沒有回答,用手捂著眼睛,準備離開房間。他衝上去抓住她的手臂。
「對我耐心些吧,伊莉莎白,」他激動地叫喊,「儘管這面紗今生今世必定要擋在你我之間,也不要拋棄我吧!只要妳成為我的,在來世我不會再蒙戴黑紗,也不會有黑暗隔開妳我的靈魂!這只不過是現世的面紗,不是永恆的!啊,我一個人在黑紗後面是多麼孤獨、多麼害怕!不要讓我永遠留在這悲慘的黑暗中吧!」
「把面紗只摘下一次,對著我看一眼。」她說。
「不,那永遠辦不到!」胡波牧師回答。
「那麼,別了。」伊莉莎白說。
她抽回自己的手臂,慢慢地走開,在門口停下來,顫慄著向他長久地望了最後一眼,好像要刺破黑紗的秘密。
即使在悲痛中,胡波牧師還是微笑了。他想到,把他與幸福拆開的,只不過是這麼一個物質的象徵。
其實,這物件所投下的陰暗的恐怖,才必定會在最親密的情侶之間造成隔閡啊!
從那以後,誰也不再設法使胡波牧師摘下黑紗,也不盤問他關於黑紗的秘密。
有些人自認為超越常人的見識,指出那只是一種怪癖,這種怪癖常在正常人身上與理智的行為混合在一起,使他們顯得處處反常。
可是在眾人眼中,胡波牧師是不可救藥的怪物。
他不能平靜地在街上行走,因為,總會發現膽小怕事的人躲著他,而另一種人則存心擋住他的去路來顯示自己的大膽。後一種人的騷擾迫使他放棄了日落時到墓地去散步。
因為每當他倚欄沉思時,墓碑後面就會有人探頭偷看他的黑紗。傳說是死人的凝視引他到墓地去的。
使他痛心的是孩子們見到他就飛跑開去,他那憂鬱的形象還離得很遠,他們就中斷了最快活的遊戲。
他們本能的恐懼比什麼都更使他最痛切地感到,有一種非凡的恐怖交織在黑紗的經緯之中。
事實上,他自己對黑紗也極端厭惡,這是眾所周知的。
除非不得已,他從來不到鏡前,也從來不飲靜止的泉水,以免在清泉寧靜的懷抱中看到自己而嚇一跳。
從這裡便引出許多流言蜚語,說明胡波牧師犯下了掩蓋不住、而又只能隱約暗示的滔天大罪,致使他良心備受折磨。
於是黑紗背後仿佛有陣陣烏雲向陽光滾去。這罪孽與哀痛的混合物包圍了可憐的牧師,使得愛與同情永遠到不了他身邊。
據說魔鬼在黑紗背後與他相會。他就這樣永遠籠罩在黑紗的陰影之下,充滿了內心的顫慄和對外界的恐懼,時而在自己的靈魂黑暗中摸索,時而透過那層薄霧,凝望著慘澹的世界。
據說就是肆無忌憚的風也尊重他那可怕的秘密,從來不把那片薄紗吹起。
不過每當胡波牧師走過熙攘的人群時,還是對芸芸眾生的模糊面影淒然微笑。
儘管有這麼多弊端,黑紗卻有一個長處,那就是助長了胡波牧師佈道的威力。
他借助於那神秘的象徵物——因為沒有其他明顯的原因——對罪孽深重而陷入痛苦的靈魂具有異常的力量。
被他領回正路的人對他懷有特殊的恐懼。他們斷言,儘管以委婉的方式,他們在回到天國的光明大道之前,曾和他一起沉落在黑紗的背後。
真的,黑紗的陰影好像能使他與一切陰暗的感情共鳴。
垂死的罪人大聲叫著胡波牧師,非等他出現才肯咽氣,可是當牧師彎身向他們低聲撫慰時,他們就顫抖起來,因為蒙紗的面孔離他們這樣近。
黑紗造成的驚駭恐怖,甚至在死亡面前也不稍減!陌生人從遠方專程來聽他佈道,只因看不見他的臉,所以偏要看看他這個人,以資消遣。
可是其中許多人來時心情輕鬆,走時卻戰戰兢兢。有一次,在貝爾切總督的任期內,胡波牧師被指派作選舉的佈道辭。
他戴著黑紗站在長官、長老會和代表們跟前,給他們留下極深刻的印象,以致那一年通過的法案竟具有早期宗法統治時期的陰鬱和虔誠。
胡波牧師就這樣度過了漫長的一生,他行為無可指責,但陰暗的懷疑籠罩著他。
他和藹仁慈,但不為人所愛,甚至引起無名的恐懼。他與世人隔絕,他們的健康和快樂與他無緣,而陷入臨終的痛苦時卻總要他幫助。
流年似水,在牧師蒙著黑紗的額頭上灑下了白霜,他在新英格蘭一帶的教會裡頗有名望,獲得了胡波神甫的尊稱。
他剛到職時已經成年的一代現已相繼去世,他的教民一部分在禮拜堂裡,更多的則在墓地上。
終於有一天,他自己大功告成,生命臨到黃昏的盡頭,現在輪到胡波神甫長眠了。
在老教長的病榻前,燭光慘澹,人影依稀可辨。他沒有任何親戚。
在場的有儀表端莊而無動於衷的醫生,他正設法使病人膏肓的老人減輕痛苦。教會長老和其他各位以虔誠著稱的父老也在場。
威斯伯利教區的克拉克牧師,是個熱心的年輕人,他騎馬趕到垂危的教長床前為他祈禱。
還有護士,那可不是專門照料垂死病人的雇工,而是獨一無二的那一個,她那含蓄的感情,在沉默和孤獨中經受了歲月的寒霜而持久不衰,直到這死亡的時刻。
這就是伊莉莎白。除了她還有誰呢?胡波神甫那白髮蒼蒼的頭,躺在死亡之枕上,黑紗依然箍在額頭,遮住了臉,隨著他掙扎的每一次呼吸而微微顫動。
終其一生,那塊黑紗懸在他與人世之間,隔絕了人情溫暖和愛情幸福,把他禁錮在最淒涼的監獄之中,那就是他自己的心!
那塊紗現在仍然貼在他的臉上,似乎使得那陰暗的病室更加黯淡,並且在他面前擋住了來世的光輝。
他已經神志不清許久了,他懷疑地徜徉於過去和現在之間,有時竟跨進未來世界的一片混沌裡。
不時發著高熱,輾轉反側,消耗了所剩無幾的氣力。但即使在最痛苦的痙攣掙扎中,在最荒誕無稽的昏迷狂想中,當任何思想都失去了理智的力量時,他仍然提心吊膽生怕黑紗掉落。
其實,即使他那迷惘的靈魂會有所疏忽的話,坐在他枕邊的忠實伴侶也會轉過臉去為他遮住那副衰老的面孔;那在她最後一次看見時還是他正當盛年的韶秀容顏。
最後,瀕死的老人在精神與肉體的極度疲乏之中平靜地躺著,脈搏幾乎感覺不到,除了偶爾一陣深長而又不規律的呼吸預示靈魂即將離去以外,氣息也漸漸微弱了。
威斯伯利教區的教長走近床頭。
「可敬的胡波神甫,」他說道,「你解脫的時刻到了。你是不是已準備好撤除那隔絕現世和永生的屏障?」
胡波神甫開始時只輕輕把頭動了一下作為回答,後來,恐怕他的意思不夠明確,又勉強提起精神說道:「是的,」他有氣無力地說,「我的靈魂等待著這個時刻,已經疲憊不堪了。」
「你要考慮到,」克拉克教長接著說,「像你這樣一個畢生獻身於宗教的人,思想行為聖潔高尚,用凡人的尺度衡量可謂完美無瑕的典範,這樣一位教會長老,怎能給人留下話柄,玷污你身後的美名?我的兄弟,我請求你,不要讓這種事發生吧。在你走向永生的時候,讓我們有幸瞻仰你光輝的容顏吧。在撤除永生的屏障之前,讓我先掀去你臉上的這黑色的屏障吧。」
說著,克拉克就探身要去揭開這個多年的秘密。
這時,胡波牧師突然顯出這樣的力量,把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他費力地從被子下面伸出雙手,死命按住了黑紗,決心作一番爭鬥,如果威斯伯利的教長竟跟垂死的病人動武的話。
「不!永遠不!」戴著面紗的教長叫道,「今生今世,絕對不!」
「莫測高深的老人!」嚇壞了的威斯伯利教長叫道,「你的靈魂是帶著怎樣可怕的罪孽去面臨最後的審判!」
胡波神甫快要斷氣了,最後的氣息在喉嚨裡咯咯作響,可是他雙手拼命向前摸索,抓住那即將逝去的生命,以便把話說完。
他甚至在床上坐起身來,在死神的懷抱中瑟瑟發抖,這時黑紗垂掛著,把整個一生的恐怖都聚集在一起了。
那情景可怕異常。神甫臉上常見的憂傷的苦笑又在黑紗的暗影後面若隱若現,逗留在他的嘴邊。
「你們為什麼獨獨見了我害怕發抖?」他說著用戴面紗的面孔朝著那些面色蒼白的圍觀者環視一周,「你們彼此見面也該發抖!男人躲開我,女人沒有惻隱之心,兒童驚叫跑開,只不過因為我的黑紗!其實它有什麼可怕,還不是由於隱約地象徵著的秘密?等有一天,等朋友和夫婦之間都能推心置腹,開誠相見,等人們再也不妄想逃避造物主的眼睛,卑鄙地藏匿自身罪惡的隱私,到那時,你們再為我這生死不離的象徵物而把我看作怪物吧!我看著我的周圍,啊!每一張臉上都有一面黑紗!」
聽眾驚恐地面面相覷,互相躲避,胡波神甫卻倒在枕頭上,成為一具面帶黑紗的死屍,慘澹的冷笑仍然掛在嘴角。
人們把他戴著面紗裝入棺材,戴著面紗埋進墳墓。
年復一年,青草在那塊墓地上生長了又枯萎,石碑上佈滿青苔,胡波神甫的臉龐也早已化為灰塵。
可是,想到它是在黑紗下面腐爛的,仍然使人不寒而慄。
晚上好打招呼 在 莎比亞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深夜綠文】提早回家真的很可怕⋯⋯(14)
(第一集:http://bit.ly/363jrRm)
(第二集:http://bit.ly/2Nqb0ci)
(第三集:http://bit.ly/3odwLcc)
(第四集:http://bit.ly/2YhqHoi)
(第五集:http://bit.ly/3agZurM)
(第六集:http://bit.ly/39tw2j5)
(第七集:http://bit.ly/3aftGDv)
(第八集:http://bit.ly/3oBhhyI)
(第九集:http://bit.ly/3tjceXh)
(第十集:http://bit.ly/2MKzAEH)
(第十一集:http://bit.ly/36Dm9NA)
(第十二集:http://bit.ly/3pS8IkD)
(第十三集:http://bit.ly/39RL02A)
然後,該輪到了我負責的部份,每一年親手做兒子的生日蛋糕。
一直做到凌晨才睡,翌日醒來,我以為自己眼花了,老公坐在梳化上,一見我出來就說:「起床了嗎?我買了早餐回來,妳快點吃吧。」
似曾相識的畫面,是老公當初的浪漫,也是浚平前天的悉心。
老公:「我想在兒子的禮物上再加工一下,妳做自己的事吧,當我不存在就好了。」
我看到,枱上除了早餐外,還放了一束玫瑰。
老公察覺到我留意到玫瑰,摸著頭,一臉尷尬地說:「兒子的生日,也是妳辛苦誕下他的日子,我想⋯⋯也應該要買份禮物給妳吧。」
老公從來沒有送過花給我⋯⋯我每次撒嬌想收到花,他都會罵:「幾天就凋謝了,花是最不值得買的。」
我將這束玫瑰拿在手上,花開得很漂亮,但也來得太遲⋯⋯我們之間,就只剩下這天。
我走到浴室,一邊刷牙,眼淚一直流下來,為甚麼到了現在,他才為這段婚姻努力呢⋯⋯
如果他現在從後擁著我,或許我真的會心軟。
但是他仍然一臉歉意地,坐在梳化上,用心做完最後的禮物。
我:「我去帶兒子回來。」
老公:「我跟妳一起去吧。」
我沒有拒絕,因為我也答應過今天是如常的一天。
老公從褲袋裡拿出了車匙,不是他跟那個女人的一架,而是我們的家庭車。
在車上,我們沒有交談,我靜靜地看著窗外,老公沉默地駕駛。
忽然,前車急剎,老公也跟著急剎,我整個人衝前了一下,老公罵了句髒話,再問我:「妳沒事吧?」
我:「嗯,沒事。」
到了兒子學校,我們一起在校門外等候,一些認識我們的家長跟我們打招呼,在他們眼裡我們依然是那對恩愛夫妻。
放學鐘響起,兒子的班主任帶著學生出來,兒子一見到我們,就跑了過來,老公一手抱起了他。
老公:「今天好像是甚麼重要日子~」
兒子:「生日。」
老公:「誰的生日?是媽媽喔?」
兒子:「是我!」
兩個大男孩笑著走,坐上了車,老公一邊駕駛,一邊哼著歌逗兒子笑,兒子很久沒看過爸爸,所以顯得很興奮。
先去了商場的玩具店買禮物,兒子選了好久,因為他有兩件都很喜歡。
老公:「全買吧,爸爸買給你,聽媽媽說你最近很乖。」
兒子看一看我,似乎怕我反對,因為我總是負責當黑臉的那位。
我:「爸爸說買就買吧。」
買完後,兒子走在我們的中間,很滿足地牽著我們兩個,又笑著將我跟老公牽起來,我跟老公尷尬地互相看著。
以往兒子生日,我們都會出去餐廳,但今天老公直接駛了回家,兒子有玩具已經忙著玩,吃甚麼反而是我奇怪的地方。
老公走向了冰箱,跟我說:「今晚我煮飯給你們。」
他從來都沒有在重要的日子親手下廚,所以顯得又笨又吃力,看到他被煎牛排的油彈到手,我忍不住暗笑了,卻又很心酸。
在他快要準備好晚飯的時候,門鈴卻響起了,浚平拿著一份禮物,牽著他的女兒,站了在門外。
他溫暖地笑著說:「我們來跟你們一起慶祝。」
我面有難色,不知道怎樣開口,老公從廚房裡大喊:「快可以吃了。」
浚平聽到老公的聲音,立即不明所以地問:「妳讓他回來陪妳?」
我連忙解釋:「不是陪我,他說想陪兒子過最後一次生日。」
浚平:「這種人最喜歡裝可憐!妳不應該給他任何機會呀!」
我:「但是⋯⋯兒子一直期待自己的生日,我不想他失望。」
浚平:「所以我們來了陪他呀!」
老公見我沒有回應他,所以走了過來,看見了浚平跟他的女兒,不過老公沒有像上次一樣激動,而只是在我身邊跟我說:「我快煮好了,妳聊完就來吃吧。」
浚平忍不住罵他:「你有資格回來跟他們慶祝嗎?」
老公沒有回應他。
兒子聽到吵鬧聲,也走了過來站在老公的身後,看著浚平跟他的女兒,像見到陌生人一樣好奇,老公抱起他回到屋內。
我跟浚平說:「謝謝你過來,不過我們下次再慶祝吧。」
浚平:「妳不能原諒他⋯⋯」
我:「我不會,但今天的主角是我兒子,他想跟爸爸過生日。」
浚平還想開口說服我,但我很認真地再說:「你先回去吧,今天我決定了讓他回來,對不起。」
浚平也放棄了,說了一句:「我明白了,那你代我送這份禮物給妳兒子吧。」
浚平失望地牽著女兒回去。
回到屋內,我看到飯桌上,擺著燭光、兩份牛排,及兒子最愛吃的漢堡。與其說是兒子的生日飯,還不如像是紀念日的慶祝。
老公:「可能很難吃的,但我盡力了,你們試試吧。」
這是我們的最後晚餐嗎?
老公煮的真的很難吃,牛排煎太久,其他配菜不是太淡,味道就太濃,但不知道為甚麼,我很喜歡吃⋯⋯
老公:「今年不想外出吃,不想被其他人吵著,只想我們三個靜靜地享受。」
老公看著我幫兒子把漢堡切成一小口一小口。
老公問兒子:「爸爸煮的東西好不好吃?」
兒子猛力地點頭說:「好~」
老公摸摸他的頭說:「你要聽媽媽的話。」
輪到吃蛋糕的時間,我把做好的蛋糕捧出來,老公則拿出他為兒子做的禮物,老公看著蛋糕時,我想起他曾跟那個女人說過:「吃到想吐」。
就這樣,老公點起蠟燭,兒子許過生日願望,我們三個人自拍了幾張家庭合照。
飯後,老公沒有像以往一樣去打遊戲,而是陪著我跟兒子看卡通。
兒子睡著了,老公抱了他回到床上,再回來坐在我身邊,我們一時間都不懂開口,或許是不想開口,因為在我們之間,就只剩下告別。
老公:「是我對不起你們,忘記了自己擁有的幸福。」
我:「⋯⋯」
老公:「過十二點了,我說過只借你們一天,我不想再食言了。」
我沉默地看著老公,他卻不敢再看我一眼,站了起來,穿上了外套,走到兒子的房裡看了一眼,就向大門走去。
老公穿好鞋後,準備打開大門前跟我說:「這些年的日子,辛苦妳了。」
我忍住了眼淚,在他離開前叫住了他,他回頭看著我,我說了句:「駕車小心一點,別開太快⋯⋯」
當初是因為打開了這道大門而發現他有外遇,而這刻看著門緩緩地關上,原來結束感情的一刻是這樣寂靜,有點不習慣,心底裡偶爾傳出陣痛,呆想著過去的畫面。
我整理好家中的凌亂,把碗碟放好,把兒子的玩具執拾好,覺得滿意了、整齊了、再慢慢把要帶走的東西放到行李箱裡。
這裡是我一直守護的地方,走前也要好好打理一下,有始有終。
沒有睡在我倆的床上,因為它已經不屬於我們,我只是依舊地睡在兒子身旁,看著他熟睡,度過在這個家的最後晚上。
(待續)
明晚網上連載最後一集了⋯⋯希望大家11PM會一起來看。
即使明天一定會發文,讓我這篇也達成5000讚好嗎,留言一句:追,讓我知道你的支持~
《深夜綠文》實體書 Q&A
Q:書中的內容跟網上的一樣嗎?
A:網上不會連載到最後,只會到一半。關於幾個角色的最終結局、老公及第三者的外傳,都只收錄在書。
所以,書會有超過50%的全新及更豐富內容。
數量不足100本了,賣完即止。(電子書傾淡不成⋯應該不會有,很抱歉)
如果你喜歡《深夜綠文》這個故事,想看完整個故事,去網站就買到書:https://sapeiar.boutir.com/
價錢是HKD$98一本,香港,澳門,台灣、馬來西亞,全球各地都買到。
最緊要是,支持我創作的心血。
晚上好打招呼 在 Edmond Poon Youtube 的最佳貼文
恐怖在線第1691集重溫
錦田豪宅日藉住客自殺身亡鬼魂連人帶車返屋企
恐怖在線 www.edmondpoon.com
逢星期一至五 晚上十一點半到凌晨一點
每日免費收睇直播
視像月費重溫$40
聲音月費重溫$30
#恐怖在線 #潘紹聰 #錦田 #豪宅 #自殺 #日藉 #住客 #鬼魂 #車 #重 #返 #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