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篇文有提到過我我們把賣屋的成本預算都投入到了花園,我們有個非常大的花園。因為是邊間又是邊坡的房子,所以前屋主種了許多植物來遮擋隱私,讓住在裡面的我們彷彿被森林包圍的感覺,隨著四季轉換從窗外看去綠叢點綴著紫白桃紅橘等各種顏色的花卉在其中,心情每天都很好。但整理的時候,心情就不是太好了,因為植物真的很多。所以我們找了專業的園藝師來幫我們重新整理和規劃,我們希望在保留原始景觀的情況下,讓植物看起來不要這麼密集,當然還有之前提到的把菜園變草坪的費用。這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我們找了很多園藝師來估價,最後找到了一個價格合理,和我們的想法也符合的園藝師來合作。
施工的過程中,當然邊做我們會有一些新的想法,每個想法都是加錢的想法,雖然追加後的預算,仍在我們的控制範圍內,但發生了一個插曲,讓我們差點付不出工程款。
科學家有一筆發明獎金,早在半年多前就通知有這筆錢,但他就是那種順其自然的人,完全沒去追這筆錢何時撥款,一直到我我們決定賣房子之前負責人寫信問科學家:「這筆錢你打算放到退休金帳戶還是到薪水帳戶?」科學家當然要求放到薪水帳戶,此時正是需要花錢的時刻,我們感恩這筆錢像是及時雨,剛好可以拿來整理花園,所以我們就放心的追加預算,想把花園工程做好。
誰知等了又等,這筆錢一直遲遲不下來,科學家打電話去問,又老是找不到人,終於找到人,對方說因為科學家沒有完成填寫請款表格,所以沒有撥款。這事說到就來氣,我們從來沒有領過什麼獎金,怎麼會知道要填表格,而你寫信來通知,也不會一併告知申請流程,只問我們要放款在那個帳戶?就讓我們一直苦等。
科學家在當天就馬上處理請款表格,然後跟對方確認完成請款手續,負責人說下周就會入帳。
於是我們就放心讓人開工了,結果到了下周,錢沒有進來,因為某些原因,說還要再等一週。
我們付了一半工程款,工人已經開始工作,如果下周在沒進款,真的要開天窗。科學家開始盯這筆錢,常常在半夜12 點起床確認手機,是否有款項入帳,壓力之大可想而知。誰知到了最後時間還是沒看到這筆錢,眼看兩天後就要驗收付尾款,他心急如焚的打電話去找負責人,誰知道這個小姐他去度假了~~度假~~度假去了。 「職務代理人」其實是「植物代理人」,因為他無法處理放款事項,科學家把事情告知這株「植物」,如果因此毀約,他會要求負責人賠償我們所有的損失,因為他都有書信證明。我老公十年來第一次態度強硬的處理事情,這次真的被逼急了,於是「植物代理人」只好把原負責人的上司的私人手機號碼給了科學家,科學家找到了上司,上司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馬上積極處理,隔天一早錢就入帳,我們終於如期付清了工程款。
本以為這樣就可以準備賣屋了,花園弄好的那個星期六上午,我帶著輕鬆的心情說要去買點菜和肉,好好的煮一頓大餐,慰勞辛苦的我和他。以往他都會說全家一起去採購,這次卻說他要在家裡處理一點事情,我太放鬆,沒有察覺到異樣(老公跟小孩一樣,說要自己忙點事想支開你的時候,你全身汗毛都要豎起來警戒,是我疏忽了),就獨自出門了。他還交代我慢慢來,可以喝個咖啡放鬆一下,最近監工太辛苦了,我整個人充滿幸福感的出門了,還真的找家咖啡店慢慢啜飲咖啡,只差沒去按摩。
不過九十分鐘的時間,我一進門回到家,手上的菜摔到地上,看到眼前的景象真的差點暈倒,「我老公補漆補成了101忠狗牆」,從我嘴裡罵出我唯一會講的髒話,用獅吼功奮力地吼出「靠!!你到底做了什麼?」整面牆像是長滿了雀斑,我知道他想補漆,可我一直告訴他先補角落不顯眼的地方,如果效果不錯,再整面補,如果色差很明顯,就什麼都不要做,結果,什麼不該做的他都做了,我當下真的好想哭。真的是一波剛平,一波又起。我氣到都不想跟他說話,原來支開我,就是擔心我會阻止他,而我沒有留下來阻止他,果然就發生了不可挽回的錯誤。因為這面牆,讓我家看起來好像廢墟,那種想哭卻掉不出淚的感受~~原來不是盡頭...
我望著那面牆發呆,他問「午餐吃甚麼?」
我沒好氣的說:「自己煮泡麵吃。」
想了很久很久(大概15分鐘)我說:「也許這是天意,我們重新粉刷這面牆吧。」
闖禍的那個人,也點頭同意了。
週日,我們去向朋友請教了如何粉刷,要買什麼漆,也借了一些工具,然後想到了美女業務員的建議,去Bunnings買了亮色的漆,把原牆面的顏色換了。當天晚上,我們就直接開工,連孩子們也加入粉刷的行列,把整面牆先漆上兩層白漆,掩蓋原色,等著隔天再上色漆。
清晨三點半,我發現枕邊人不在,起身看到這個始作庸者竟然已經起床開始工作,我太睏了,沒管他就繼續睡了。隔天早上起床,他已經完成了大部份的牆面,只剩修邊。看他如此辛苦,我也就不再責備。
重新粉刷後,房子整個煥然一新,科學家刷出興趣,竟然說要把女兒房間的牆面也換成亮色,我當時不知道油漆的價格,反正牆面不大,也就沒有反對。這個期間,科學家就是來回的Bunnings跑了好幾趟,都說是缺什麼,就跑去買,然後告訴我,他要把房子換外觀換上新的鐵灰黑色,聽說那是現在最流行的顏色,會讓房子看起來很氣派。然後他把圍牆的漆和房子外圍的白漆也全部買回來後才告訴我,他買了好多好多的漆回來,並且請了一周的假,準備在家粉刷整個房子,最讓我傻眼的是,他還告訴我今後要省一點,因為他買完這些漆和工具,我們的戶頭只剩$200澳幣。原來這才是欲哭無淚的盡頭,一家四口,200澳幣~~
說真的,當下想離婚的心都有了。
他知道若跟我商量,我一定會反對,但他說他愛上粉刷後的成就感,還說退休後要來發展粉刷事業。不管他說什麼,我都聽不進去,就覺得他是個神經病。我只想著兩百元怎麼度過兩週到下次薪水進來,更何況信用卡也刷了不少,我慶幸我週六有去採購,冰箱的存糧夠撐一陣,還想著用麵粉做麵包,做餅,包子饅頭和麵條來度過這個經濟寒冬。我跟他商量停掉孩子的打鼓課,他說孩子們的才藝課一個都不能停,那是他們喜歡的事,他開始把車庫的露營器材和一些工具拍照,在網上拍賣,為了能夠換現金,他都賣得非常便宜,這又讓我不開心了,就已經缺錢,還把價格壓到不可思議的低,我說你乾脆捐掉算了,他說他只要能籌出小孩的打鼓和小提琴費用就夠了。所以他上班時,有約人來看東西,如果沒談好價格的,對方問我多少錢,我看到科學家給我的list上面寫$5,我就會賣$10 ,他說$15的,我賣$30,對方還會跟我說謝謝,真便宜,由此可知我老公真的好好做研究就好,不適合做生意。
晚上,我們一家四口開會,我們告訴孩子們家裡的經濟情況,最近會取消每週一次的Pizza day,外食也會減少,我沒有在孩子們面前責備老杯,而是告訴孩子們要理解爸爸很辛苦,為了把房子弄得更漂亮,賣得好價錢(其實我心裡罵到無力),兩個孩子謝謝老爸,還紛紛慷慨解囊,把幾百元的零用錢全部掏出來,要爸爸盡量買油漆,把家裡弄好。(挖勒,也是不用這樣鼓勵老杯),我拿出我的台灣信用卡,告訴老公我自己有一點存款,不用擔心菜錢,刷我這張卡,台灣有家人可以幫忙轉帳我的存款繳費。雖然老公這次這樣冒險,但總是為了這個家,我罵個幾句,最後還是要一起面對和解決。找孩子們一起商量,是因為不想讓他們覺得生活一切就是這麼安逸,這個賣房子的過程,他們都需要參與,讓他們知道經濟的困境,讓他們學習一起想辦法,一起付出心力,一起面對和犧牲,甚至一起煩惱,一起解決,這才是人生。
我告訴他們:「人生裏的美好,沒有一件是理所當然的事。」
接下來就是每天從早粉刷到晚的日子,很感恩連續一週都是豔陽高照的好天氣,但日夜不休息的科學家,不停的工作,我看他腰都挺不直,勸他,他也不停歇,罵他,他也不進來休息,我雖然有幫忙,但需要料理三餐和接送孩子,所以也幫不了很多,爬高的,危險的,曝曬的,都是他一手包辦,我的氣都消了,轉換成不捨和心疼。
終於全部完工,我們找了美女業務員來簽約,她的眼睛為之一亮,當時我們說不要配合的,後來都照著他的意思做了,牆面粉刷成亮色,房子外觀換成鐵灰黑和亮白色,屋簷下的竹簾也取下來,讓採光更好,她為我們改造後的房子重新估價,預期底價提高了不少,是我們投入金額的好幾倍。
最後成交價格又比預期價格高出許多,回頭看來,當初所有的錯誤,都成了美麗的錯誤,所有的安排都是最好的安排。
賣房之前,退稅和薪水讓戶頭也終於進帳成正常數字,我們度過了經濟最低潮,在之後的某一天我們買了孩子們愛吃的Pizza和可樂,舉杯感謝他們願意為家裡付出,並宣布把零用錢全部歸還,孩子們還大方表示不用還,看看家裡還需要什麼就拿去買,真的很讓我們感動。而我當時拿私房錢付出的菜錢,老公也加倍奉還。
賣房的過程真的很煎熬,我完全不想再經歷一次,但這樣一家人甘苦與共,還有吵架又和好,再一起面對、解決問題的過程,讓一家人更緊密的靠在一起,也是和這個房子的美好記憶。彷彿是替這個房子換上新衣裳,再親手轉交給下一個主人,最後在自己的心上畫下具點。
PS 我真心覺得如果賣房子沒預算改造房子,重新粉刷會是投資報酬率很高的選項。就算不用整個房子重新粉刷,只要粉刷一進門,一眼望去最明顯的幾個牆面,那樣就很加分了。
賣房子的實記寫到這裡算是完結,應該很多朋友好奇,我們搬離了舊家,之後住到哪裡去呢?
我會在下一篇跟大家分享的,我覺得這也可以當作很多朋友在新舊房子交接時,很好的參考。
祝大家有美好的一天,週末假期愉快。
對了,今天是孩子們第三學期的最後一天,大家假期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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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年前,大嶼山是這樣子的。
早在五、六十年代,曾經是本地第一代電視新聞主播的朱維德,已開始他周遊港九新界各處,無遠弗屆的步踨。當時的他任職教師,宿居長洲,卻熱愛行山潛水打魚,不但立志要用雙腳行遍香港,更經常帶著六、七百人的旅行團,在大嶼山各處翻山涉水,甚至策劃直升機旅行團,從屯門青山寺飛往鳳凰山。
那個時候還未有航拍機或者社交媒體,朱維德卻花上兩個月任職教師工作賺來的薪水,買來一部萊卡相機,一有空便與友人結伴行山,甚至請來友人駕駛小型飛機,在高空拍攝。當時拍下無數的山光水色,雖大多是黑白,卻原汁原味地將猶未發展甚至植林的大嶼原貌記錄下來。那個年代也還未有photoshop,他卻在黑房內用人手將菲林接駁成為全景相片,將只屬於大嶼山的遼闊景觀及自然氣勢更全面呈現。
那個時代,有關行山的資訊並不多,也沒有互聯網及GPS,朱維德用「縱走」(依山脊線高低而行)和「綑邊」(環繞島嶼岸邊一周)方法周遊大嶼山每個角落,哪怕是陡陗崖壁或入海,一路探索。到了村落則與村長村民問個端詳,周諮博訪。這些第一手材料加上照片,重組了一幅六、七十年前的大嶼山全景。而這些畫面,一一都收錄在2017年時出版的《朱翁同遊 香港原貌》一書中。讓人看到一個不復再有的大嶼,一個無法回到從前的香港。
詳情請參閱就係香港2021春季號
歡迎訂閱 https://shop.beinghongkong.com/
*圖片由朱維德及雅集出版社提供
#2021就係香港春季號 #RevisitRethinkReserve大嶼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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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爺挑戰天天寫字 Day 21
(今天繼續寫小說,寫在喃喃自語後)
「只要持續21天做同一件事,就能成為一個習慣!」你一定聽過這句話吧。
我一直是這句話的粉絲,畢竟我這種射手座個性,任何情況下的持之以恆都是難事。但這次天天寫字挑戰,居然就這麼騰雲駕霧、恍恍惚惚來到第21天,還是覺得又神奇,又感激。雖然過程中不乏廢文,但謝謝你們一直都在,讓我有持續挑戰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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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陸續有人敲碗我正在寫的小說很久沒更新,也有反應之前的排版方式很難找到前一篇,所以這一篇來試試新的方式,看看大家閱讀起來是否舒適些。等著聽你們的意見。
🔔小提醒:FB 或 IG 都可以點擊「#大爺寫小說」或「 #大爺寫小說_腦袋 」這兩個hashtag,即能看到《腦袋》目前為止的篇幅,之後更新也都可以這樣操作。
然後每四、五個篇幅,我會合併為一篇,讓喜歡讀長文的人獨得暢快些。
以下就是1~4篇,前面讀過的歡迎直接跳到最下面的▪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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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袋》
▪ 1 ▪
有天起床,拉開窗簾,窗外的天好像特別亮,秋風瑟瑟,萬里無雲。看了看時鐘,上班又要來不及了,趕緊梳洗更衣,選了中性的木質調香水,一路恍惚地抵達公司。
突然聽到遠方的小會議室傳來了激烈的爭吵,看來是剛報到不到三個月的那個女生,又跟行銷主管起了衝突。我是不理八卦,獨來獨往的類型,公司的風花雪月、派系鬥爭與我無關,我只需要一份穩定的薪水。
我中午喜歡獨自吃飯,下了班喜歡自己回家。我不抽煙,所以少了很多到頂樓社交的時間,省力省心。「那個女生太強勢了,其實就留個面子給主管嘛,她都快50了,人生只有工作,難免情緒特別多,給她一點理解,很難嗎?」公司裡最愛當和事佬的A,這麼說道。
我多想把耳朵關起來,那些流言蜚語與我何干,但工作戴著耳機給人觀感不佳,基本的人際禮儀我還是懂的。
「但工作這種事,該據理力爭吧。如果什麼都講理解、講人情,那效率在哪裡?」美國回來的K說。「我看她是做不久了,開個賭盤吧。」愛看熱鬧的P語帶諷刺地說。
我們的辦公室其實很美,極簡主義,四面採光、大片清水模、擦得光透的玻璃隔間,每個人的座位被要求整理得乾乾淨淨,雖然也營業了7年,卻總是像一家剛開幕的設計公司,獨缺門前難看的祝賀植物。當時來面試的時候,不得不說,這個簡單漂亮的辦公室是我選擇進入這家公司的重要因素。
「碰!」會議室的門被大力推開,力量大到感覺玻璃要被震碎了。全公司的視線都投到了遠方的她,她手裡抱著整疊的文件,眼神表情滿滿怒氣。
「莫莫!妳進來我辦公室!」行銷主管突然叫到我的名字。我最討厭的,就是成為焦點,這個瞬間我幾乎羞愧到極點。但我心裡想著:「這個女生的事跟我有關係嗎?我們沒有合作的項目啊?我連跟她講的話都不超過10句。」懷著滿腦疑問和莫名成為焦點的羞愧感,我低著頭快步走進了許姐的辦公室。
許姐說:「這個case換妳跟。韓國廠商要求一起吃飯應酬,那個Zoey就氣成那樣。有一點社會經驗嗎?」
我很想把我的午餐全部吐在她的桌上,表達我的不滿,但我忍住了。我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試圖在臨死前做一些反抗,說:「許姐,我現在手上兩場活動都蠻趕的,我下了班都還把事情帶回家做。我怕萬一要應酬,會壓縮到我的加班時間,加上目前兩場在我手上,再多一個案子,我實在沒信心都做得好。」我皺著眉頭,把眼睛擠成無辜的形狀,但我如果真有點勇氣,真想推開許姐後面的那扇玻璃窗,直接從15樓跳下去。
「我派個人幫妳如何?唉,說到這個Zoey,我當初看她青春洋溢、充滿活力和野心,想說公司多個這樣的新血應該很健康,沒想到這麼麻煩。被她搞到兩個客戶都快掉了,我快頭痛死了。我真後悔當時⋯⋯⋯」
我突然聽不見許姐的聲音,用力搖了搖頭,整個世界天旋地轉,許姐沒有停止說話,但眼前的她離我越來越遠。我用盡全身力氣抓著彷彿漂浮著的座椅,「天啊這是恐慌症嗎?」我心裡想著。
睜開眼睛,我醒了過來。那是一場夢嗎?那是一個安靜的午休時間,我其實很不喜歡趴在桌上睡午覺,從小就是。我不喜歡很將就地趴著,既不舒服也不放鬆,感覺只是一個無聊的儀式。但可能真的太累了吧,身體心靈都好累,昨天也沒有特別晚睡啊?我起身走向洗手間,卻被鏡子裡的自己嚇了一跳,我頭髮怎麼短了這麼多?今天早上梳頭的時候還覺得頭髮終於長過了肩膀;等等,我今天出門穿的是這一套衣服嗎?
走到茶水間想沖杯咖啡醒腦,背後傳來了同事的腳步聲,逃不開。「ㄟ莫莫!妳知道今天整個下午許姐都要面試新人嗎?聽人事部的說,有10個人要來面試,不知道會找怎麼樣的新人?許姐好像想找男生職員,她說⋯」J話還沒說完,手機響了,用手勢示意我等等再聊。
我拿著咖啡走回座位,頭痛欲裂。有個女生朝我走了過來,穿著合身的白襯衫和及膝窄裙,踩著一雙尖頭平底鞋,臉上掛著淡妝,表情很是自信,開口問我:「您好,我是來面試的,請問要在哪裡報到?」
我心裡充滿疑惑,這不是已經上班快三個月的Zoey嗎?她還要面試?我還來不及答覆,櫃檯行政向她揮了揮手,她對我輕聲說了謝謝,便往門口走去。
午休時間剛好結束,到外頭用餐的同事們魚貫步入,P湊到我耳邊問:「剛剛那個女生是來面試的嗎?妳看到了嗎?」
我望著Zoey的背影,在夢境和現實間徘徊,我回到過去了嗎?還是我剛剛在夢裡去了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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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覺得有點累。但不論我究竟在夢境中去了未來,或者在那個時刻回到了過去,喜歡的討厭的人都還活著,這個世界依舊運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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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壁上的時鐘,指針即將來到18:00,我開始收拾包包,準備下班。我通常會稍微加點班,至少等三分之一的同事先下班,我才會離開,堅持演好演滿我的認真合群,但今天真的累了。
我坐上18點15分準點的公車,腦袋還是昏昏沈沈。下班的公車是一個很特殊的場域,集合了所有人累積了一日的疲勞、倦怠;卻也同時乘載著其他複雜的情緒,有人興奮期待著晚餐約會,有人為了應酬倍感壓力,有人想孩子、想狗、想貓,歸心似箭;也有人餓了一天,滿腦滿腹的食慾,或者其他的慾望。總之那裡才是真實上演的人生,下了班,才開始每個人精心設計的扮演和追求。
我坐在倒數第二排靠窗的座椅,那是我最喜歡的位置,可以不被觀察,又能盡情窺探整車的人生故事。我常常想,如果我不是個為了五斗米折腰的上班族,我應該能成為小說家,或者漫畫家,但也不是特別出色的那種,頂多餬口吧,畢竟我始終欠缺想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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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螢幕突然亮了起來,是Z傳來的訊息:「下班了嗎?我到餐廳了。」我足足停頓了大約10秒,等等,我們不是分手了嗎?三個月前,我們已經徹底分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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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學生時代到現在,這個分分合合卻始終原地踏步的緣分,像個買了十幾年的洗衣機,難看的顏色,有點髒有點舊,啟動的時候,總發出很沈重的噪音;但還能運轉,衣服也洗的算乾淨,所以一直捨不得丟。電視廣告裡的新型洗衣機,總是光鮮亮麗又那麼高科技,我怕貴,怕我不會用,更懶得學。
我們分手了三次,也復合了三次。沒有一次是外遇導致的,但每次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個性啊、價值觀啊、對未來的規劃沒有共識等等。老實說,我也檢討過自己,為什麼每一次復合的原因,都是寂寞?
我是對自己相對寬容的人,我不喜歡獨處,更厭惡寂寞,於是分手後的夜裡,只需要一部愛情電影,某段和朋友的對話,或者只是幾杯紅酒的催化,都能把我變成一個意志力非常薄弱的人;而他,是個平凡的好人,心腸總是軟綿綿的,我的簡訊、我的電話、我的舉棋不定和膽小懦弱,他總是概括承受,於是復合像是我丟他撿的低俗遊戲,一直玩不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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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早下了車,轉搭捷運,前往那個熟悉的景觀餐廳。今天是我們相識11年的日子,我們不慶祝交往紀念日,而慶祝相遇紀念日,不是因為分合太多次;而是我們都覺得17歲的時候,如果我們任何一方選擇不出席那場社團活動,我們永遠只是陌生人。
但我總偷偷以為,慶祝相遇,單純因為那是整段感情裡,最美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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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就看到 Z,隨性的髮型、不合身的西裝,還有那條灰色的窄版領帶。我一路看著他,緩緩走近,像電影運鏡一直由遠拉近,我好像很久沒有這樣看過他了,都忘了他曾經很好看。代表學校拍過招生的宣傳照,還拍過幾支電視廣告,然後用那些辛苦賺來的錢,帶我去環島。
「今天想吃什麼,好像有新菜單。」Z的聲音很溫柔,我想起以前,他問我最喜歡他什麼的時候,我都會說,我最喜歡你的聲音。「你決定吧。我們今天吃點不一樣的。」我按耐著內心的種種疑問,揚起嘴角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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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看起來,如果我在夢境中去了未來,那分手就只是夢的一部分;但如果其實我回到了過去,那現在的我們仍然還在一起,而分手應該就在我們吃完晚餐,走路回家的時候會發生。
前菜、主菜、甜點,我們勉強地完成了慶祝相遇紀念日的儀式。也許 Z 覺得一點也不勉強,因為他看起來真的很開心。他今天喝的比平常多,我也多喝了一杯,在朦朧月色暈染的城市裡散步,其實是件很浪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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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牽著手,走過人潮,走過十字路口,走過杳無人煙的都會公園,我們沒什麼說話,但此刻的我沒有一絲想要分手的想法,我很想告訴他那個奇怪的夢,但正當我要開口,Z說:「莫莫,我有些話想跟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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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Z的表情很特殊,我說不出為什麼,總之心裡有些混亂。在公園泛白的路燈下,他停下腳步,尷尬地拿出了口袋的鑽戒,說:「我什麼都沒有,妳願意嫁給我嗎?」
等一下,我們不是要分手嗎?
我心裡想。可是看著他真摯又誠懇的眼神,我說:「好啊。」我們擁抱,我們看著彼此。我頭很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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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散文的時候,我總覺得,太浪漫的情節都是杜撰的。鮮花、現場演奏、煙火或者求婚,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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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這樣嗎?自己覺得混亂的時候,身旁的人卻特別冷靜,好似劇本都是他寫的。值得相信嗎?值得理解嗎?值得愛嗎?
我看著Z的臉,他的臉紅通通的。沒有電影裡那樣澎湃的情節,沒有音樂、沒有玫瑰,反而顯得他的態度特別真實,卻有點拮据,如同一碗什麼都沒有的陽春麵。我喜歡他,卻也沒那麼喜歡他。
他跟我求婚,我只覺得感恩。我是個沒什麼優點的人;不高不矮、不美不醜,求學路上向來沒有出色的表現,人群裡不起眼,幸運之神不曾眷顧我;如果人類的各種平凡需要一位代言人,我想那是我。
真的,謝謝他願意愛我。
那個去到未來的夢,突然在其他的思緒裡緩緩沈沒,好像一點不重要了。我要結婚了,但我為什麼一點也不興奮,一點也不想慶祝?我猜,那因為我很知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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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裡,爸媽都睡了。自從哥哥出國念書,接著在里昂定居之後,我成了家裡唯一的焦點。退休的父母,你以為他們什麼都看開了,事實卻正好相反。
以前他們總是忙得忘了參與我的成長,更從未參與我的喜怒哀樂;我得獎的時候,我被課業折磨得想自殺的時候,我考上喜歡的大學的時候,我失戀的時候,我被最好的朋友背叛的時候,他們都像瞎了聾了,沒有一點反應。
他們總對外人說:「我們家妹妹很乖,從小就很會照顧自己。甚至連哥哥都是她照顧的。」他們好像除了「很乖」,擠不出任何一個形容詞形容我,因為不論他們多麼愛我,他們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我。
他們退休了,少了工作上的比拼,只剩下朋友、親戚之間的競賽。誰的孩子賺得比較多?誰的女兒嫁得比較好、比較早?我開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因為爸媽不再說:「妹妹很乖。」他們開始對朋友說:「妹妹小時候太乖了,現在變得太有主見,說還不想結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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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哥哥去了法國,我終於擁有了自己的房間。
那一天,我把哥哥的書和模型小心地收到紙箱裡,推到床底下,然後再在書架上擺滿我喜歡的雜誌。我買了人生的第一個香氛蠟燭、第一盆多肉植物,還有一盞白色的檯燈。
我不敢告訴我爸媽那幾乎是我人生最快樂的一天,因為我不希望他們以為我在抱怨之前的生活,或者對於我們有限的財富而內疚;我也沒有告訴哥哥,畢竟跟他共享一間房間很好,只是整個房間都屬於我的感覺,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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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吵醒爸媽,我躡手躡腳地洗完澡,躺在床上。望著貼滿星星貼紙的天花板,突然想起 Z 跟我求婚的表情,想到自己居然被求婚了,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明天該怎麼告訴爸媽呢?他們會為我開心嗎?
「莫莫,妳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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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習慣讓窗簾留一個隙縫,因為早晨的陽光是最好的鬧鐘。在曬得溫熱的被褥裡醒來,那是件很幸福的事,今天也一樣,我正準備緩緩睜開眼睛,卻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嚇醒⋯「莫莫!妳怎麼還在睡!快給我起床!」
「哥?」我的眼睛睜得很大,看著眼前的哥哥,我很想大吼:「哥你怎麼回來了?」但哥穿著成套西裝,對著鏡子抓著頭髮,一點也不像剛下飛機的樣子。我好想用力抱住他,因為他這兩年都沒有足夠的假期可以回家,我很想他。
「幫妳化妝的幾點要來?妳快點去刷牙洗臉啊!」哥哥轉過來看著我,拍著我的背,有些不耐煩地督促我。「哥我頭好暈喔。」我只說得出這句話。
「誰叫妳昨天不聽話。今天要結婚的人,昨天還敢喝那麼多!」
⋯⋯
「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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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從小到大,我都覺得自己是個記性很差的人。但這兩天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已非記憶力好壞得以解釋。
我從不祈求乏味的生活多有生趣,也不奢望談什麼轟轟烈烈的戀愛,人生對我而言,就是一場不得不去的旅行,不論想不想出發,車票買好了,被幾千隻手推上了車,被幾萬句道德倫理簇擁前進,而我不曾有一絲反抗。這是老天對我向來麻木的一種懲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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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從床上緩慢移動到鏡子前,鏡子裡的我,染了淺褐色的頭髮,頭髮長度剛好適合優雅地盤起來,彷彿早已為婚禮精心準備。
和打扮得體的哥哥並肩站著的我,看起來特別憔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感覺瘦了一圈?我的腦袋到底怎麼了?生病了嗎?還是我,其實一直在做夢?或者,在這些互不相干的時空裡,始終是我一個人孤獨地旅行。我不敢想。
哥哥勾著我的肩,像小時候那樣。什麼話也沒說,靜默著,看著鏡子裡的我,約莫5秒鐘。房門被輕輕推開的同時,聽見了A的聲音:「莫莫!妳該不會還在睡吧!」
A還是那個溫暖可愛的樣子,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小學二年級就認識了。我喜歡她總是很快樂,總是樂觀,總笑得像能感染整個世界。我內心的那些陰鬱、晦暗,她不知道是怎麼也看不到,還是絲毫不在意,總之她從來也沒有嫌棄過我,在那些連我自己都快放棄自己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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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跟哥哥快速打了聲招呼,就把我又拉又推地趕到廁所,要我快點洗個臉,按表定時間,彩妝師就要到了!我的大腦幾乎要放棄運作,無能地想要單純倚靠我的心,度過接下來的每個時刻。我拖著沈重的步伐,走出浴室。A順手為我穿上外套,抓著我的手說:「剛彩妝師說會遲到10分鐘,走,我們下去買杯咖啡醒醒腦。」
我猶豫了,但還是開口說:「A,我跟妳說件事。」
「怎麼了?妳心情看起來不太好欸?」A的貼心,常常不著痕跡。買咖啡只是想讓我出來透透氣,陪我聊兩句。
「我覺得我的時間被偷走了。」
「什麼意思?被誰偷走?」A皺著眉問:「妳不想結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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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願意相信我嗎?我接下來說的話會很荒謬,但我希望妳好好聽我說。」我說。A非常誠懇地盯著我看,用她那又圓又大又天真的眼睛,想把我看穿、看明白。
「我最近常常會失憶。我的前一個記憶,是Z跟我求婚,然後隔天睡醒,居然就是今天了。妳懂嗎?有人偷了我的時間!我的人生不見了。」
A一動也不動。
天上的雲,街上的行人、車輛,就連紅綠燈號誌,分隔島上飛揚的旗幟,或者開到一半的便利商店的自動門。時間彷彿凍結。
而我也完全無法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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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睜開眼睛,就坐在我的床上。穿著合身的露肩白紗,妝髮造型都完成了。彩妝師正在為我細心上蜜粉,調整著頭紗。但我全身都好不舒服,我好想吐。
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話:「不好意思,我不太舒服,能倒杯水給我嗎?」彩妝師往門外走去。
A在門縫間露出她的小臉,說:「莫莫,妳準備好了嗎?新郎和伴郎們到樓下了喔!」我滿心滿腹的不知所措,我的表情痛苦不堪。
哥哥把門敞開了些,走進房,把門關了起來。搭著我的肩,直視我的雙眼說:「莫莫,怎麼了?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我突然被眼眶裡的溫熱搖醒,斗大的淚珠滑過雙頰,時間彷彿緩了下來,我好想跟哥哥說我的腦袋好像生病了。可是我說不出口,我怕我又要失去什麼。
「莫莫,妳開心嗎?」哥哥蹲低了身子,握著我的手問。
「我很不快樂,我在虛實之間的荒蕪活著。我想要踏實地哭、盡情地笑,我想要真實的情緒。我不想要虛幻的夢。」這些我都想跟哥哥說,但我一個字也沒有說。
我不願他的人生如同我的,被這樣粗糙對待,任意剝奪。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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