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3/8
#長文慎入/心情/愛店交流紀錄分享
耗時兩個多小時的長文抒發😂
有多久,沒有讓腳步停下
有多久,沒有讓節奏變慢
有多久,沒有傾聽內心聲音
有多久,沒有感受熱愛的美食
有多久,沒有靜下來感受周遭一切
這個月簡直是這一年來,甚至這幾年來最涼一次,收入或案子都是,但幸好有平常拼命抓機會、趕進度的自己,正好彌補去年忙炸到很多私事或正事都無法做的時候到了,最近重整自己,開始有新計畫,可以好好地一一執行。
也許也是老天藉由這個方式讓我靜下來好好做自己該做的事,挺好的,一年沒休到的完整假期“希望”有時間可以休一下。
年紀越增長,美食很多時候對我來說已是浮雲,
依舊是那個喜歡不浮誇/樸實飲食的我。
高中迷戀營養學,喜歡素食,只要經過素食有興趣就自己一個人到處吃,因為身邊很少有同好,幾乎遇不到。
素食,被太多人貼過標籤,不是佛教徒的專利,也不單單只是愛護地球的專利(當然有點關連/但並非全部),素食是一種態度、健康生活(當然不是說肉不健康哈哈)。
科學研究過,馬拉松第一名的居然是吃素的,很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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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緣分]
昨天聚會散場後,我特地跟姊妹說我要留下來跟老闆聊天,根本沒有先跟老闆講,我也想說要是等等留下來他在忙,我就自己待著感受也挺好,結果好像被他聽到這句話或沒聽到。我留下來後,問他印度拉茶是無糖無奶嗎?
他居然開始很認真的跟我坐下來長談,中間還給我時間自己享受拉茶/餅乾的美好,吃完我也沒注意到時間已經打烊,想說不好意思拖到時間,結果他又一路跟我聊好久好久到十點,聊到比姊妹還久,可能這就是我們的緣分吧,我也剛好有一些東西可以跟他交流,每次跟他分享我喜歡印度/熱愛香料/印度轉世/能吃重口味也能吃完全沒味道/吃無奶糖/乳糖不耐症/學印度舞/常常覺得台灣的食物很噁心(我個人問題),在台灣時很常吃馬來印度這些料理哈哈/吃素店的經驗/店內食物等等,
也聽了他對這家店的寄望,熱忱,那是一個很少見的光芒,有一種如果講深了會熱淚盈眶的感覺,而我也是同樣的熱愛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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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點食後感想]
我只記得我自己點的是夏威夷披薩,其他都朋友點的我只嚐過,不知口味。
漢堡:漢堡整個酥脆、肉厚紮實,煎得剛剛好,素肉是他們找的合格的蔬食做的素肉(我以為這素肉可以自己做,但他說自己做不了)。附的薯條是烤的,超好吃新鮮無油。
老闆總是能做到餐點口感多層次,逼真垃圾食物,卻超越垃圾食物的好味營養。
披薩:隔壁客人的馬鈴薯披薩送錯到我們這,我們誤食後,我覺得馬鈴薯比夏威夷更讓我驚艷,馬鈴薯很濃厚紮實、配上自己做的起司超完美,整個披薩都無油清爽!
義大利麵:蜜吃不慣的義大利麵口味,我可以接受,老闆說吃習慣葷的人不適合點她這口味,如果早說他可以介紹她可能會習慣吃的口味。不過麵因為迎合台灣人口味,多煮2分鐘,稍軟我不愛。老闆說以後可以先跟他說,他會少煮2分鐘。(完全真的是客製化來著的)
印度拉茶 $150:很神奇,印度拉茶的奶不是奶,是豆漿,沒有說會喝不出是豆漿底,但是喝到最後上面浮一層皮,就知道是豆漿皮啦,而且居然還能做無糖,無糖喝起來也不會無聊。香料也不是加那種滿滿的,算是少量的香料添加,所以我超愛!(依我喝過的印度拉茶經驗,跟老闆確認過,果然印度拉茶會有兩種:香料滿滿/香料和奶各半的,不變的是會加超多奶和糖、熱熱喝這樣😂)
印度拉茶(沖泡式含糖)$60:老闆自己的配方,請人研發的,產地印度的茶磨成粉+豆奶mix為一包。味道非常自然,不會過甜,像在喝現煮的印度拉茶那樣好喝!
餅乾 $300一罐:分為巧克力/咖啡味,吃起來像一般的餅乾,完全吃不出是健康餅乾,超級無敵夠味好吃!最讓我耳目一亮的是,巧克力一般含乳化劑/牛奶,但他的是純巧克力,偏苦,我是沒吃到就給朋友了哈哈但我肯定會跟咖啡味一樣美味。
蛋糕 $140左右:18歲預定過蛋糕送給朋友,昨天也是買了一個給沐,我自己似乎都還沒吃過,現在胃太小+想吃無糖,吃不了太多,想說留著下次吃。
老闆打烊了還是很熱心跟我介紹蛋糕,而且我從買了印度拉茶後,越待越久就不自覺消費到快一張小朋友,還不是自己吃的哈哈。
還有,老闆說檸檬蛋糕是檸檬+椰奶,我超愛椰奶!好想吃!也喜歡吃清爽的點心🥰希望慢慢有機會吃到。
另外,這午間11:15-12:15有商業午餐,均一價$200的三種口味的印度咖哩,很實惠!份量也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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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料]
素食分很多種,我最不喜歡的是有些工廠做的亂七八糟的化學素料,對於素食我還滿挑,也吃得出優劣。
而Vegan Taipei的素食很特別,是純素/無蛋/無奶/無麩質/蜂蜜/酒精/棕櫚油/五辛/人工香料/色素/味精/氫化油/白油/酥油的店!都可以客製化,但是要提早說明和預定!現場餐點皆為現點現做!如果現場臨時想吃也不是不行,但可能要等或是怕沒有食材。
好的料理值得等待,但我不想等待太久,所以我提早預定哈哈。
對這家店的期待真的太久太久,從我18歲,他離我很近的昆陽站,當時是麵包店;之後他在我畢業後才搬去我母校文大附近,對我太遠;開心的是正當去年我開始吃無奶無糖,找無食物吃時,他又搬到離我很近的信義區,還是我很熟的附近,這次不再是麵包店,是各式異國/蛋糕等等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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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店初衷]
而且其實讓印度老闆棄商從事完全0基礎的烘焙業是為愛女,女兒有天生日開始不能吃生日蛋糕,老闆為了讓女兒能吃到無奶純素的蛋糕,全心全意投入這行業,能想像這真的很難做到,要花非常多心力去研發,也幸好他們頻頻遇到貴人肯無私的幫助,畢竟我都沒看過其他家純素蛋糕店可以做到這麼多的「無」的純素!還能做到不想純素並好吃的,真的很奇蹟,大概就是那句「當你很想要並行動做一件事的時候,全世界的人都會讓路,幫你達到。」
也應證了「愛的無私,有愛最大!love is power.」
再加上老闆本身就是虔誠的佛教徒,連無麩質食物都不吃,他說外面的餐廳他都沒吃了,自己做自己喜歡/能吃的東西最棒。
也是為什麼他們能成為台灣第一家純素食料理,亞洲第二家。
很多佛教徒進來都會好奇或是想試探是不是純素,佛教徒的嗅覺很敏銳,一進餐廳馬上就能知這是真的純素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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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包裝]
不過他們的蛋糕和料理的色相和裝潢都非常簡樸,沒有過多的點綴,沒有華麗,一般人可能不會多看兩眼那種,甚至會先入為主覺得可能不好吃,但是當咬下去那口,卻是能驚艷到心坎去的,吃得出用心、愛心、決心。
另外這個點是為什麼至今這家餐廳還不是很出名,除了不會行銷,裝潢可能也是一點,因為人們的胃口被養大,不管是下重本的山珍海味餐點或網美店裝潢,這些東西都會被加入餐點成本中,有些店的餐點可能還好,但就只是去吃氣氛的。
(人家門口已經貼了無裝潢餐廳的英文字樣,就別再要求裝潢華麗了吧🤗)
價位上來說,對我自己一餐只吃$60左右的人,吃超過$60的我都會覺得貴,可是對老闆這樣研發、不斷想新菜色來滿足各種客人的禁忌和味蕾(甚至有各國的客人會因為疫情不能回家特別思鄉,請老闆滿足他們的胃,老闆說也是盡力去想去創新),各種純素的成本,食材新鮮現做、健康又能好吃,素食份量還能一般多,再加上印度香料的餐點(但全店不只賣印度料理),香料成本本身高+進口關稅疊上去,不得了。
綜合以上,這很平價實惠了(很多素食店的份量少得可憐)。特別是起司也是純素自己做的,做到跟真的起司好像,還灑超多!
我就跟老闆說,我因為自己太熱愛純素,也對你們店很喜歡很興趣,回去本來我就會寫感想,順便幫分享。
對我來說Vegan Taipei的裝潢已經好好,簡單乾淨明瞭,老闆還興沖沖跟我介紹他們也能團租場地,現場有大電視螢幕可一起觀看,我霎時想起以前要帶外國人觀賞台灣選情,當時找過有沒有店家可吃飯又可看電視的,這不就是一個很好的場地嗎😎。
(我其實一直沒有很愛裝潢華麗的店,當然除了工作需求照之外,店越破我越愛,有的店越華麗我反而沒有覺得到特別好吃,以前還會帶ex去我推薦的老店吃飯,他第一眼看餐廳破破是不是不乾淨,不敢進去,但後來接受度慢慢打開,發現破店的餐點驚人的好吃!顛覆他三觀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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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暢聊過後]
老闆一路跟我聊到後來跟我說抱歉打擾妳時間,一直跟妳講,我想說我一開始就跟姊妹說我要留下來聊天而且我最近很涼、也很有興趣,他可能沒聽到😂
我說:「不會!我很有興趣!我很樂意聽」
很喜歡這樣熱流傳遞的對談,很溫暖滿足而幸福,因為是同好。
商業行為看來,老闆有時跟我介紹餐點是推銷行為,畢竟開店還是要盈利。交流行為看來,更像是分享好東西,真真誠誠,袒露無任何包裝,很舒服很喜歡。
老闆的中文也是超級無敵好,跟他講話完全就像台灣人一樣,沒有口音,很清晰,他說他來台灣32年,都沒回去印度,回去也只是探親,真的是在在地地的台灣人,覺得好榮幸台灣有這麼一位人的存在,造福、照顧台灣很多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吃的人(例如像我乳糖不耐症這樣)或純素人的味蕾。
走出店家後,平靜質樸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心中第一個想到的歌「what the world needs now」,馬上點播聽直到睡覺前才停播,還意外的聽到得過藝術/文學殊榮的法國爵士歌手Stacey Kent的爵士版,更是貼合心境🥰
忽然意識到自己不適合晚上在外吃飯,特別是這樣合我的店,因為我會太開心興奮到回家繼續回味,想消化寫成文分享,但又到睡覺的點,結果就會有點失眠ha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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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grapher: tripod of me😂
好喜歡自己導拍的這系列,自然自在自適放鬆,角度妝髮也都完整,完美⭐
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9萬的網紅潔西卡Jessica,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本週排程預告 2/22 Instagram晚上直播(時間請留意IG限時動態) 2/23 東京VLOG 分享產品| - 藥品及包紮消毒用品(因為我腳受傷需要換藥) - 卸妝油/FANCL - 洗面乳/雅詩蘭黛 - 護髮油/L'oreal - 牙膏/Crest - 隨身裝生理食鹽水(隱形眼鏡用) - ...
棕長腳蜂吃什麼 在 許榮哲 × 小說課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各自外遇的夫妻,能不能順利破鏡重圓呢?】
作為被村上春樹推崇、甚至親自翻譯的作家,卡佛一直都是文青們的心頭好。
而這次要分享的,就是他的短篇作品〈需要時,就給我電話〉。
故事描述一對各自都出軌的夫妻,約定到遠方過兩人假期,以此來挽回彼此的情感。
而這個成人世界的問題,在卡佛的筆下,卻充滿了自由與唯美。
一起來看看他的這部短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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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時,就給我電話 / 卡佛
那個春天,我們倆都有外遇,但當六月來時,學校放假了,我們決定把我們的房子租出去,然後一起到加里福尼亞北岸的帕羅阿爾多去度夏。我們的兒子,瑞察德,去了南茜母親位於華盛頓州帕斯可的家,他要在那兒過夏天,並且為秋季開學的大學打工存錢。他的外祖母知道我們家的情況,很早就開始為他的到來做準備,還為他尋了份工作。她同她的一個農場主朋友說好了,讓他保證給瑞察德一個垛乾草和修圍牆的活。這是個艱鉅的活,但瑞察德很期待。參加完高中畢業典禮後的那個上午,他就乘大巴走了。我送他去的車站,停好車,就進去跟他一起坐著等大巴。他媽媽已經跟他告別過了,摟著他又哭又吻的,還給了他一封長信,讓他一到就交給他的外祖母。她現在正在家裡,一邊為我們的離開做最後的收拾,一邊等那對租我們房子的夫婦。我給瑞察德買了車票,交給他收好,然後一起坐在車站裡的長椅上等車。在來車站的路上,我們已經談了一點。
「你和媽媽要離婚嗎?」他這麼問道。這是個星期六的上午,車站裡沒有太多車次。
「如果有辦法挽救,我們不會的,」我說。「我們不想離婚。那就是為什麼我們要離開這裡,去一個沒人的地方過夏天。為什麼我們要把自己的房子租出去,再在阿卡他另租一套。我想,這也是為什麼你要離開吧。至少是一個原因。不用說,你回家的時候,口袋裡一定塞滿了錢。我們不想離婚。我們想單獨過一個夏天,試著把我們之間的問題解決了。」
「你還愛媽媽麼?」他說,「她告訴過我她愛你。」
「我當然愛你媽媽,」我說。「事到如今,你也該知道了。我們曾經一起經歷挫折,負擔生活的重擔,就像其他夫妻一樣。而現在,我們需要單獨相處的時間,來把事情解決好。別為我們擔心。你儘管去你外祖母那兒,好好過一個夏天,努力工作,多存點錢。就當是次度假。你還可以起勁地去釣魚,那一帶可是釣魚的好地方。」
「還有滑水,」他說。「我想要學滑水。」
「我還從來沒有滑過水,」我說。「把我那份一起學上,好嗎?」
我們坐在車站裡。他在翻他的學年紀念冊,我把報紙擱在腿上看著。然後他的大巴通知上車了,我們站起來。我抱了抱他,又說,「別擔心,別擔心。你的票呢?」
他拍拍他的上衣口袋,接著提起了他的行李。我跟著他一直走到送客止步的標誌線前,然後我再一次擁抱他,吻了他的臉頰,跟他說再見。
「再見,爸爸,」他一邊說,一邊轉過身去,好讓我別看見他的眼淚。
我開車回到家,那些盒子和行李箱都已經收拾好了,放在起居室裡。南茜在廚房,和她找來租我們房子過夏天的那對年輕夫婦喝咖啡。我前幾天已經見過他們了,傑瑞和麗姿——學數學的研究生,但我們還是互相握了手,我又喝了杯南茜倒的咖啡。我們圍坐在桌邊喝咖啡,等著南茜寫完她的注意事項清單,還有那些需要在固定時間做的事情,比如每個月初和月末,他們應該去哪兒郵寄帳單之類的。南茜的臉繃得緊緊的。落日的餘暉透過窗簾印在桌上,就像它在清晨升起的時候一樣。
終於,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我讓他們在廚房裡坐著,自己先去把行李裝上車。我們要去是一所設施齊全的房子,齊全到餐具和炊具都是備好的,所以我們不需要從自己家裡帶很多東西,一點必需品就足夠了。
三個星期前,我去了尤熱卡鎮,它在加利福尼亞北岸,帕羅阿爾多以北350英里的地方,我就是在那裡為我們租下了那套設施齊全的房子。我是和蘇珊一起去的,她是我正在約會的女人。我們在鎮邊上的一家汽車旅館裡待了三個晚上,當時我在報紙上找房子,見房地產經紀人。她看著我寫下了一張預交三個月房租的支票。隨後,我們回到汽車旅館裡,她躺在床上,手蓋著額頭說:「我嫉妒你老婆。我嫉妒南茜。你總會聽見人們談到『那個女人』,說老婆才真正是當家作主,手把特權的,其實我以前並不真的明白,我也不在乎那些事情。可現在我知道了。我嫉妒她。她就要在那所房子裡和你一起過夏天了,我嫉妒她。我希望去那裡的是我。我希望是我們。噢,我多希望是我們啊。我的感覺太糟了。」她說。我揉了揉她的頭髮。
南茜是一個高個子的長腿女人,棕色的頭髮眼睛,性子豁達而熱情。可不久前,我們就是在豁達和熱情上出了問題。她和我的一個同事約會過,那是個離過婚,頭髮灰白,總是穿著三件套西裝,打著領帶的風度翩翩的傢伙,他酗酒,一些學生告訴過我,有時在課堂上,他的手都止不住發抖。他和南茜是在假期裡的一個舞會勾搭上的,那時南茜剛發現我的婚外情不久。現在這一切聽起來又無聊又低俗——這本來就是又無聊又低俗——可那個春天它就是這樣,它耗盡了我們所有的精力,使我們根本無暇顧及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到四月底的時候,我們開始著手打算出租房子,外出度夏,就我們兩個人,想辦法破鏡重圓,如果破鏡能夠重圓。我們彼此達成了協議,那期間不打電話,不寫信,不用其它任何方式和外界聯繫。所以我們替瑞察德做了安排,又找了一對夫婦照管我們的房子,然後我照著地圖,駕車從三藩市出發,一路往北,找到了尤熱卡,那有個房地產經濟人手裡有一套設施很齊全的房子,想租給一對體面的中年夫妻消暑。我想我甚至對這個經紀人用了「第二次蜜月」這樣的措辭,上帝原諒我吧,當時蘇珊就在外面的車裡,一邊看導遊手冊,一邊抽煙。
我把那些手提箱、行李袋和紙皮箱都裝在了後備箱和後座上,等著南茜在門口做最後的道別。她和那對夫婦分別握了手,轉身朝車子走來。我向那對夫婦揮了揮手,他們也向我揮手告別。南茜上了車,關上門。「我們走吧,」她說。我發動了車朝高速公路開去,到進高速公路前的紅綠燈時,我們看見前方有輛車正從高速公路上衝下去,尾氣消音管壞了,擦在地上火花飛濺。「看那車,」南茜說。「可能會起火。」我們停下來,看著那車離開高速,停到了路邊上,才繼續往前走。
我們在塞巴斯托波爾附近一個公路邊的小咖啡館停下來。「吃飯和加油」,路標上這麼寫著。我們都被這標誌逗笑了。我在咖啡館前停下車,我們走進去,在屋子後面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我們要了咖啡和三明治,南茜的食指沿著桌面上的木紋劃來劃去。我點了一支煙,望著窗外。我看見了什麼東西在飛快的運動,然後我意識到自己正看著窗邊灌木叢裡的一隻蜂鳥。它把翅膀扇動成模糊的一片,並不斷地把鳥喙探入灌木叢中的一朵花裡。
「南茜,看,」我說。「這有一隻蜂鳥。」
這時候蜂鳥卻飛走了,南茜邊看邊說,「哪兒?我沒看見。」
「剛才還在這兒,」我說。「看,在那。我想是另一隻,這是另外一隻蜂鳥。」
我們看著蜂鳥,直到女招待把我們點的食物送過來,那鳥兒帶著韻律飛舞著,消失在建築物之間。
「我想這是一個好預兆,」我說。「蜂鳥。蜂鳥應該是帶來好運的。」
「我在哪兒聽過那個說法,」她說,「我不知道在哪裡聽見的,但我聽見過。是啊,」她說。「我們會有好運的。你說呢?」
「它們就是好運的象徵,」我說。「我真高興我們在這裡停下來。」
她點頭。她發了會呆,接著咬了一口她的三明治。
我們在天黑前到了尤熱卡。我們經過了兩星期前我和蘇珊共度了三夜的汽車旅館,然後開出高速公路,順著一條馬路開上了一座能俯瞰整座鎮的小山。我的口袋裡裝著房子的鑰匙。我們翻過小山,又開了一英里左右,來到一個有一座加油站和一間雜貨鋪的交叉口。我們前方的山谷裡是蔥蔥鬱鬱的山林,周圍全是牧場。有些牛在加油站後面的田地裡吃草。「真是漂亮的村子,」南茜說。「我等不及想看那房子。」
「馬上就到了,」我說。「就在這條路上,」我說,「翻過那個坡。」「就這兒,」我很快又說,拐進了一條很長的一邊種著樹籬笆的行車道。「就是這裡了。你覺得怎麼樣?」我問過蘇珊同樣的問題,當時我和她就停在這行車道上。
「很好,」南茜說。「看上去很不錯,確實是。我們下車吧。」
我們在院子裡停留了一會,四處看了看。然後我們走上門廊的臺階,我打開門,開燈。我們在房子裡巡視了一圈。裡面有兩間小臥室,一間浴室,一間帶著老傢俱和壁爐的起居室,還有一間能看見山谷景色的大廚房。
「你喜歡這房子麼?」我說。
「我覺得它簡直太好了,」南茜說。她咧嘴笑著。「我真高興你能找到這裡。我真高興我們在這兒。」她打開冰箱,伸出一隻手指擦了擦檯面。「謝天謝地,這看起來真是夠乾淨的。我不用做任何清潔工作。」
「連床上的被單都夠乾淨的,」我說。「我檢查過了。我保證。那就是他們把房子租出去的辦法。甚至枕頭,還有枕頭套。」
「我們得去買些柴火,」她說。我們站在起居室裡。「以後的夜晚,我們就可以在這裡生一堆火。」
「我明天會去找柴火,」我說。「我們還可以去逛逛街,看看這個鎮子。」
她看著我說,「我真高興我們在這兒。」
「我也是,」我說。我張開手臂,她朝我走來。我抱住了她。我能夠感覺到她的顫抖。我捧起她的臉,吻了她的雙頰。「南茜。」我說。
「我真高興我們在這兒。」她說。
接下來幾天我們都在為遷居的生活做準備,去尤熱卡逛街買東西,還走遍了從屋後牧場通往樹林的每一條路。我們買了食物,我在報紙上找到一條賣柴火的廣告,打了電話過去。大概過了一天,有兩個長頭髮的年輕人送來了滿滿一貨車的欖木柴,把它們都堆在車庫裡。那一夜,吃過晚飯,我們坐在火爐前,喝著咖啡,商量要養一條狗。
「我不想養小狗,」南茜說。「不然光收拾就夠我們受的,它還會亂咬東西。那可不是我們要的。但我是想養條狗,是啊。我們很久沒養過狗了。我覺得我們可以在這裡買一條狗來養,」她說。
「那我們回去以後呢,過完夏天怎麼辦?」我說。我又換了個問法。「在城裡養條狗怎麼樣?」
「看看吧。還得先找條狗。品種適合的狗。我得看到它,才知道是不是我要的。我們可以看看廣告,也可以去流浪狗收容所,如果有需要的話。」可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雖然我們一直在討論養狗的事,開車經過那些養著狗的院子時,我們還互相指給對方看,說我們想要的狗的樣子,什麼都沒有發生。我們沒有養狗。
南茜給她媽媽打了電話,留了我們的地址和電話號碼。她媽媽說,瑞察德正在工作,看起來很快活。她自己也好得很。我聽見南茜說,「我們很好,這辦法很有效。」
七月中的一天,我們沿著海邊的高速公路,駕車翻過一座小山,去看一些被砂洲鎖住而與大海隔開了的礁湖。那兒有些人在岸邊釣魚,兩條船飄在不遠處的水面上。
我把車開到路邊停下。「一起去看看他們在釣些什麼,」我說。「也許我們可以去搞些釣具,自己來釣魚。」
「我們好些年沒釣過魚了,」南茜說。「從那次我們在沙斯塔山附近露營後就沒有過,那時瑞察德還那麼小,你記得麼?」
「記得,」我說。「我還記得我沒釣成魚呢。走,下去看看他們在釣些什麼。」
「鱒魚,」我詢問的那個男人如此說道。「山鱒魚和虹鱒魚,還會有些硬頭鱒和一點兒三文魚。冬天的時候它們遊到這兒來,那時砂洲的嘴是開著的,然後到春天時合上,它們就被困住了。這可是釣它們的好時節。我今天一條魚都還沒釣著,上星期天我可釣了四條,都有十五英寸長。世界上最好吃的魚啊,它們還狠狠打了一架。船上那些傢伙今天已經釣到一些了,可我到現在為止還一點收穫都沒有。」
「你拿什麼做餌?」南茜問。
「什麼東西都行,」那人說。「蠕蟲,三文魚的卵,囫圇個的稻穀粒。就把它放出去,讓它停在水底。離遠點等著,盯住你的魚線。」
我們在那附近逗留了一陣,看那人釣魚,看著小船嘎嘎地在湖面上來回遊弋。
「謝謝,」我對那人說。「祝你好運。」
「祝你好運,」他說。「祝你們倆都好運。」
回鎮的路上,我們在一家體育用品店停下來,買了執照,便宜的釣竿和卷軸,尼龍繩,釣鉤,接鉤繩,釣墜和魚簍。我們計畫明天早晨就去釣魚。
可就在那個晚上,我們吃完晚飯,洗了餐具,我在火爐邊正準備生火,南茜搖著她的頭,說這沒有用。
「你為什麼那麼說?」我問道。「你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這不會有用的。面對它吧。」她又搖了搖頭。「我不覺得我想一早去釣魚,我也不想養狗。不,我不要狗。我想回城裡去,看我媽媽和瑞察德。就我自己。我想自己一個人待著。我想瑞察德。」她說著,開始哭。「瑞察德是我的兒子,我的寶貝,」她說,「而他馬上就要長大了,要離開了。我想他啊。」
「還有德爾,你也想德爾什拉德吧?」我說。「你男朋友。你想他麼?」
「今天晚上我想念所有人,」她說,「我也想你。我已經想你好長時間了。我太想你了,可你不知怎麼的就丟了,我解釋不出來。我已經失去你了。你再也不是我的了。」
「南茜,」我說。
「不,不,」她說。她搖著頭。她在沙發上坐下,面對著爐火,不停地搖頭。「我想明天飛去看我媽媽和瑞察德。我走了以後,你可以打電話給你的女朋友。」
「我不會那麼做的,」我說。「我沒有那麼做的打算。」
「你會找她的,」她說。
「你會去找德爾,」我說。我覺得自己簡直滿口噴糞。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她說著,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我是說,我不想把自己搞得這麼歇斯底里的。但我準備明天去華盛頓。現在我要去睡了。我太累了。對不起,我為我們感到遺憾,丹。我們失敗了。今天那個釣魚的,他祝我們倆好運。」她搖著她的頭。「我也希望我們好運,我們是真需要它。」
她進浴室去了,我聽見水流進浴缸的聲音。我走出去,坐在門廊的臺階上,抽了根煙。外面漆黑幽靜。我望著小鎮的方向,可以看見燈火模糊的光映在天空中,片片海霧飄盪在山谷裡。我開始想蘇珊。過了一會,南茜從浴室裡出來,我聽見臥室門關上的聲音。我進了屋子,往壁爐裡放了一塊木頭,等著火焰漸漸升起,發出嗶剝的聲響。然後我進了另一間臥室,掀開鋪蓋,盯著床單上的印花圖案發了會呆。我洗了澡,穿上我的睡衣,又到火爐邊坐下。現在霧已瀰漫到了窗外。我坐在火前,抽著煙。當我再次看向窗外時,有些東西在霧中移動,我看見了一匹馬正在院子裡吃草。
我走到窗前,馬抬頭看了我一會,低下腦袋繼續吃草了。又一匹馬越過車子踏進院裡,開始吃草。我打開門廊的燈,站在窗前,看著它們。那是些生著長鬃毛的大白馬。它們一定是穿過了附近一個牧場的圍欄或者沒有鎖好的大門。不知怎麼就跑到了我們的院子裡。它們嬉戲著,盡情地享受著逃脫的自由。可它們仍是緊張的;我站在窗後,位置離它們很近。當它們撕咬著草叢時,耳朵不停地掀掀落落。第三匹馬踱進了院子,接著是第四隻。這是一群白馬啊,它們就在我們的院子裡吃草。
我走進臥室,叫醒南茜。她的眼睛紅紅的,眼皮腫脹。她的頭髮上了髮捲,一隻手提箱在床腳邊的地上張開著。
「南茜,」我說,「寶貝,來看前院裡有什麼。來看看。你一定要看看這個。你不會相信的。快來。」
「是什麼?」她說。「別傷害我。是什麼?」
「寶貝,你一定要看看這個。我不會傷害你的。我很抱歉,如果我嚇到了你。但是你一定要出來,看些東西。」
我回到另一間臥室裡,站在窗前,過了一會兒,南茜一邊繫著她的睡袍,一邊走進來。她看著窗外說,「我的天,它們真漂亮。它們從哪兒來的,丹?它們真的太漂亮了。」
「它們一定是從附近什麼地方跑出來的,」我說。「那些牧場中的一個。我馬上要給鎮治安部門打電話,讓他們查找失主。但我想讓你先看看。」
「它們咬人麼?」她說。「我想去拍拍那邊那匹,就是那匹正看著我們的。我想去拍拍它的肩。但我不想被咬了。我要出去了。」
「我想它們不咬人,」我說。「它們看起來不像那種會咬人的馬。可你得穿件外衣,如果你要到外面去,很冷。」
我在我的睡袍外加了件外衣,等著南茜穿好衣服。接著我打開前門,我們走出去,走到院子裡的馬群中。它們都抬起頭看著我們,其中兩匹低頭接著吃草去了。另兩匹中的一匹噴著鼻息,後退了幾步,然後也繼續吃草了,低著腦袋邊撕邊嚼的。我摩挲著一匹馬的前額,又拍拍它的肩。它只顧不停地嚼著草。南茜伸出她的手,開始梳理另一匹馬的鬃毛。「馬兒,你們從哪兒來?」她說。「你們住在哪兒,為什麼今晚跑出來了,馬兒?」她說著,不停地梳理著那匹馬的鬃毛。那馬看著她,嘴唇一掀一掀地吸著氣,又低下頭去。她拍了拍它的肩。
「我想我最好還是給治安官打電話。」我說。
「先別,」她說。「還沒多長時間呢。我們不會再遇見這樣的事情了。我們永遠,永遠不會再在我們的院子裡看見馬群。就等一會,丹。」
過了一會,南茜仍在那些馬中間走來走去,拍著它們的肩膀,用手指梳理它們的鬃毛。有一匹馬從院子裡轉到了行車道上,在車子周圍走動,又沿著行車道走向馬路,我知道自己必須打電話了。
沒過一會,兩輛治安警車就出現了,車上的紅燈在霧中閃動著,幾分鐘後,一個穿著羊皮大衣的傢伙開著一輛小卡車來了,車後拖著馬籠子。現在,馬兒們受驚了,試著要逃跑,那個帶馬籠子來的人嘴裡咒駡著,使勁想把繩索套到一匹馬的脖子上。
「別傷著它!」南茜說。
我們回到房子裡,站在窗後面,看著那些治安協理和牧場工人把馬匹趕攏到一起。
「我打算去煮些咖啡,」我說。「你要來點麼,南茜?」
「我要告訴你我的感覺,」她說。「我很亢奮,丹。我覺得我好像滿得快溢出來了。我覺得好像,我不知道,但我喜歡這種感覺。你去倒咖啡,我來開收音機,我們找點音樂聽聽,然後你可以再把火生起來。我太興奮了,睡不著。」
就這樣,我們坐在火堆前,喝著咖啡,聽著尤熱卡一個通宵的廣播電臺,談論著那些馬,接著又談到了瑞察德,還有南茜的媽媽。我們跳了舞。我們完全沒有談及現狀。霧氣在窗外飄盪著,我們聊著天,彼此溫情友善。天快亮時,我關掉收音機,我們上了床,做愛。
第二天下午,她做好安排,收拾完行李,我開車送她去了小飛機場,她將在那搭飛機去波特蘭,然後在晚上的晚些時候,轉乘另一航班去帕斯可。
「告訴你媽媽我向她問好。替我擁抱一下瑞察德,說我很想他,」我說。「告訴他我愛他。」
「他也愛你,」她說。「你知道的。無論如何,秋天你就可以看見他,我肯定。」
我點頭。
「再見,」她說著,向我伸出手來。我們擁抱了彼此。「昨晚我很高興,」她說。「那些馬。我們的談話。一切。它是有好處的。我們不會忘記它的。」她說。她哭了。
「給我寫信,你會麼?」我說。「我不覺得這會在我們倆之間發生,」我說。「這麼些年了。我從來沒有一刻這麼想過。那不是我們會做的事。」
「我會寫的,」她說。「一些長信。那會是你見過的最長的信,從我以前在高中給你寄信時算起。」
「我會等著它們的。」我說。
然後她又看著我,摸了摸我的臉。她轉過身,穿過停機坪,朝飛機走去。
走吧,最親愛的人,上帝與你同在。
她登上了飛機,我站在那兒,直到噴氣機的引擎發動,緊接著,飛機開始在跑道上滑行。它飛越洪保德灣,很快就成了地平線上的一個小點。
我開車回到那所房子,停在行車道上,看著昨晚那些馬留下的蹄印。草地上有很深的痕印,又長又大的裂縫,還有大堆的馬糞。然後我進了屋子,連外套都沒脫,走向電話,撥了蘇珊的號碼。
棕長腳蜂吃什麼 在 文茜的世界周報 Sisy's World News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分享:一場蝗災的故事 | 多麗絲·萊辛》摘錄部分:
「災難之中,人的真實品質往往顯露無遺,也會有許多從未有過的生命體悟。」
*蝗蟲像是冰雹一樣落在廚房的屋頂上。
聽起來像是一場猛烈的暴風雨。
瑪格麗特朝外面看看,看見空中的蝗蟲遮天蔽日。她咬緊牙,朝著蝗蟲衝了過去;男人們能做什麼,她就能做什麼。
頭頂上,空氣是厚重的——到處是蝗蟲。蝗蟲朝她撲打過來,她把它們扒拉開——這些沈重的、紅棕色的小東西,用那晶亮的珠子一樣的老人眼看著她,一邊用堅硬的、帶鋸齒的腿鈎住她。她噁心地屏住呼吸,又破門衝進了屋裡。
屋裡則更像是在下大暴雨。鐵皮屋頂在發出回響,而地裡傳來的敲打鐵器的喧響則像是打雷。她向外面望去,所有的樹都是怪怪的,靜靜的,上面粘著蝗蟲,枝丫都壓得貼到了地上。到處爬的都是蝗蟲,弄得大地似乎也在動,田地她是一點兒都看不清了,蝗蟲的大軍黑壓壓的一片。朝山上望去,就像是看傾盆大雨,甚至在她看的時候,猛地又衝來一群蝗蟲,把太陽的光線都遮住了。
天多半像是黑夜,黑魆魆的一片。突然從灌木叢中傳來清脆的「咔啪」一聲響——一條樹枝折斷了。接著是另一條樹枝折斷了。一棵樹順著斜坡緩緩地傾斜下來,重重地摔到地上。
從冰雹似的蝗蟲群中,衝出一個人來。還是要茶,還是要水。瑪格麗特給他們燒水,泡茶。她不停地往火中加煤,往罐子裡灌水,現在是下午四點鐘了,蝗蟲在頭頂上蜂擁而至,橫掃過天空,已經有好幾個鐘頭了。
老史蒂芬又走上來了——每走一步腳下都「咔嚓咔嚓」響,都要踩死蝗蟲,他渾身上下粘的都是蝗蟲——他一邊咒罵,一邊用他那頂舊帽子朝空中撲打。走到門口,他突然停下來,飛快地拉掉那粘著的蝗蟲,把它們扔掉,接著急忙衝進免遭蝗蟲侵襲的客廳。
「所有的耕種全完蛋了。一點兒都沒剩下,」他說。
然而,鑼還在敲響,男人們還在喊叫,瑪格麗特問:「那,你們怎麼還在做什麼呢?」
「主要的蝗群還沒有落下來。這些蝗蟲帶著很重的卵子。它們在尋找一個地方落下來產卵。我們要是能阻止主要的蝗群落到我們的農場上,一切就都好了。它們要是得到一個機會產卵,以後產的螞蚱就會把我們的所有莊稼吃個精光。」
他從襯衣上摘下一隻跑散的蝗蟲,用他的大拇指指甲掐成兩段;蝗蟲身體裡面凝結著卵子。「想像一下,一繁殖就是幾百萬啊。你看見過螞蚱群大搖大擺地爬行的場面嗎?沒見過?唉,你算是幸運了。」
瑪格麗特心想,一群蝗蟲成蟲就夠糟糕了。外面,地上的光這會兒是一種淡淡的淺黃色,移動的陰影使光線暗淡下來;移動著的蝗蟲像雲塊似的忽而濃密,忽而稀疏,彷彿是暴風驟雨一樣。老史蒂芬說:「蝗蟲後面有風。那可不得了。」
「情況會很糟糕嗎?」瑪格麗特害怕地問。
老人家語氣沈重地說:「我們全完了。這一群也許會過去,可是它們已經開始了,就會從北方一群接一群地飛過來。然後就會有螞蚱。這一鬧恐怕就是三四年啊。」
瑪格麗特無助地坐了下來,心裡想,唉,要完,就完吧。
現在怎麼辦?
我們三個不得不回到城裡。然而剛想到這一點,她飛快地看了一眼老史蒂芬,老人家在這鄉下種了四十年地,有兩次弄得傾家蕩產,但她知道,什麼東西都不可能使他去城裡當一個職員。她為他感到心痛;他一臉的倦容,由於操勞,從鼻子到嘴唇都留下了深深的皺紋。
可憐的老人家,有一隻蝗蟲不知怎麼跑到他衣服里了,他把蝗蟲舉起來,拿著蝗蟲的一隻腿。「你那些腿啊,真有勁兒,就像是鋼彈簧一樣,」他樂呵呵地對蝗蟲說。
在過去幾個小時,他雖然一直在鬥蝗蟲,踩蝗蟲,衝蝗蟲喊叫,把蝗蟲掃成一大堆一大堆的,然後放火燒掉,然而他卻把這一隻拿到門口,小心翼翼地扔了出去,讓它找它的同伴兒去,彷彿連它的一根頭髮絲兒都不願意傷害似的。
這使瑪格麗特感到很是安慰,她立刻感到高興了起來,高興得毫無道理。她想起來了,在三年前,男人們說,他們也曾徹底毀掉了,當時以為再也無法挽回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閨女,給我弄杯喝的,」史蒂芬接著說,她把一瓶威士忌放到他身邊。
與此同時,瑪格麗特想到,她的丈夫就在外頭,在滂沱大雨般的蝗蟲群中,當當當地敲著鑼,往火堆上扔樹葉,渾身上下都粘滿了蝗蟲。想到這兒她不寒而慄。「您怎麼能忍受讓它們碰到您呢?」她問史蒂芬。
他不滿地看了她一眼。她就恰如其分地感到謙卑了,正像他們結過婚後,理查德帶她回到農場上時那樣感到謙卑一樣。當時史蒂芬頭一回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她那城裡人的打扮——頭髮是金色的,燙成波浪形,指甲尖尖的,染得鮮紅。現在,她完全是一個農民的妻子了,穿著樸實的鞋子和結實的裙子。說不定她最終甚至能讓蝗蟲落到她身上的。
灌下去幾杯威士忌後,老史蒂芬又回去戰鬥了,現在像是蹚水一樣,在閃閃發光的棕色的蝗蟲的波浪中穿行。
五點鐘。再過一個鐘頭太陽就要落山了。那時蝗蟲就會落下來。頭頂上還是那麼厚厚的一層,樹木成了閃著棕色光芒的粗糙的大堆。
瑪格麗特哭了起來。
整個情況都是那麼完全沒有希望。不是年成不好,就是蝗災;不是蝗災,就是蟲害或草原大火。總是有事兒。
蝗蟲大軍那「唰唰」的響聲頗似暴風雨中的一座大森林。地面是看不到了,到處是閃著光芒的棕紅色的洶湧的波濤。大地像是被淹沒在蝗蟲堆裡了,被可惡的棕色的洪水淹沒了。
屋頂在蝗蟲的重壓之下,好像是要沈沒了一樣;門在蝗蟲的壓力之下,像是要退縮了;屋子裡像要灌滿蝗蟲了——
天已經是那麼黑了。她透過窗戶看看天空。空氣更加稀薄,飄蕩的烏雲間或露出些藍色的縫隙,那藍色的縫隙也是冷冷的,薄薄的;應該是太陽就要落山了。透過蝗蟲的濃霧,她看見幾個人影走近了。先是老史蒂芬,勇敢地大步向前走著,接著是她的丈夫,疲憊不堪,面容憔悴的樣子,他們身後是僕人們。他們都在和蝗蟲一起爬行。鑼聲已經停了下來,瑪格麗特什麼都聽不到了,只聽得無數的翅膀「沙沙」地響個不停。
兩個男人拍打掉蝗蟲,走進門來。
「哎,」理查德親親她的臉頰,說,「主要的蝗群已經過去了。」
「看在上帝的份兒上!」瑪格麗特憤憤不平,她半是哭,半是說,「這兒的情況糟糕透頂了,不是嗎?」因為儘管夜晚的空氣不再是濃濃的黑色,是清澈的藍色了,一群昆蟲在空中「嗖嗖」地上下翻飛,但別的一切東西——樹木、建築、叢林和大地——在湧動著的棕色的蝗蟲團塊下面,都沒有了。
「夜裡要是不下雨,把它們困在這裡,」史蒂芬說,「要是不下雨,用水把它們壓下去的話,明天早上太陽一出來它們就走了。」
「我們一定會有一些螞蚱」,理查德說,「不過不是主要蝗群。那也是了不得的。」
瑪格麗特自己警醒過來,擦擦眼睛,裝作沒有哭過的樣子,為他們端來一些晚餐,因為僕人們累得都走不動了。
她讓他們去後院裡休息了。
端了晚飯後,她坐下來傾聽。她聽說,玉蜀黍一棵都沒有留下。一棵也沒有。蝗蟲一走,他們就要把栽植機弄出來了。他們必須重新開始。
瑪格麗特心裡想,如果整個農場上到處爬的都是螞蚱,播種又有什麼用呢?不過他們談論政府發的新手冊時,她還是聽著。手冊上講解如何戰勝螞蚱。
外面必須一直有人,在農場上巡邏,觀察草叢中的動靜。當你發現一片螞蚱的時候——很小、很活潑的黑東西,像蟋蟀——就在這片螞蚱周圍挖個壕溝,或者使用政府提供的噴霧器對螞蚱噴灑農藥。政府要求,在這個範圍內徹底消滅這種禍害的計劃中,每一位農民都要配合。
總而言之,你必須從根源上鏟除蝗蟲。這些男人說話,就像是在計劃一場戰爭,瑪格麗特聽呆了。
夜晚非常寧靜,除了偶爾聽到樹枝折斷或者一棵樹訇然倒下的聲音,聽不到蝗蟲大軍在外面安營扎寨的跡象。
瑪格麗特睡在理查德旁邊的一張床上,她睡得很不好,而理查德睡得跟死去了一樣。早晨,她醒來就看到黃色的陽光照在對面的床上——清澈的陽光,偶爾有一塊陰影從中移動過去。她走到窗戶邊。老史蒂芬站在她前面。他站在那裡,站在外面,低頭凝視著那片叢林。她凝視著,感到大吃一驚——又感到著迷,這完全違背她的意願。
因為每一棵樹,每一棵灌木,整個大地,彷彿都點燃起了淡淡的火焰。蝗蟲們在展開翅膀,抖掉夜晚落到身上的露珠。到處都微微閃耀著略帶紅色的金色的微光。
她走出去和老人家站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站在蝗蟲堆裡。兩個人站著,看著。頭頂上,天空是藍色的——湛藍而澄澈。
「好美啊,」老史蒂芬滿意地說。
啊,瑪格麗特想,我們可能是毀了。我們可能要傾家蕩產!
但是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見過一大群蝗蟲,在黎明時分展開翅膀的。
在遠處的山坡上,天空中出現了一片淡紅色的雲塊。雲塊加厚,散開。「它們往那裡走了,」老史蒂芬說,「蝗蟲的大部隊往那裡走了,往南走了。」
此刻,蝗蟲從樹上,從他們周圍的地上,在抖動翅膀。它們試一試翅膀,看看翅膀是否足夠,這時候它們就像小飛機一樣,謹慎地移動,準備起飛。
它們飛走了。
一陣紅棕色的汽團從延綿幾英里的叢林中,從農田裡——從大地上升騰了起來。
陽光又暗了下來。
粘滿蝗蟲的樹枝伸展開來,它們身上的重量減輕了,但是除了樹枝和樹幹上黑乎乎的骨架以外,什麼都沒有剩下。沒有綠色——一點兒綠色都沒有。
整個早上他們都在看,他們三個人——理查德終於起床了——棕色的樹冠變薄,分裂,散開,向上飛去,和大部隊會合,現在,一片棕紅色的雲塊出現在南方的天空。原先新種的嫩玉蜀黍苗曾給大地披上了一層綠紗,而今卻是光禿禿的一片。一幅劫後餘生的景象——沒有綠色,哪裡都沒有綠色。
到了中午,淡紅色的雲團飄走了。偶爾,只有一個蝗蟲蹦了下來。地上到處是死蝗蟲或是受傷的蝗蟲。那些非洲勞工們用樹枝把它們掃到一起,收到罐子裡。
「瑪格麗特,吃過曬乾的蝗蟲嗎?」老史蒂芬問,「二十年前那一次,我破產了,就靠吃玉蜀黍飯和乾的蝗蟲過活,吃了三月啊。蝗蟲還真算是不賴——很像是熏魚,你要是想吃的話。」
可是瑪格麗特寧可不吃!
吃過了中午飯,男人們去了田地裡了。所有的作物都得重種。要是運氣還有點兒好的話,下一群蝗蟲不是這樣子過來。不過他們希望不久能下場雨,這樣能長出一些嫩草來,要不那些牛就會餓死;農場上連一片草葉也沒有留下。
至於瑪格麗特呢?她已試圖習慣每隔三四年鬧蝗災的想法。從現在開始,蝗蟲就像是天氣一樣了——隨時都會發生。
她感覺就像是一場戰爭的倖存者;如果這滿目瘡痍、面目全非的鄉野不是廢墟——唉,那麼,什麼才算是廢墟呢?
不過,男人們吃晚飯時胃口還是很好。
「本來可能會更嚴重的,」這是他們說的話:「本來可能會嚴重得多。」
—圖片:Gustav Klimt—Golden For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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