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斯達:龍應台深得國學精髓 只有最膚俗的「和平觀」】
在英殖末年,龍應台是在香港中文教育裡面被捧得很高的人物。良師益友都把她的東西視為知性讀物推介給後輩;在回歸中國前後的過渡懵懂時期,香港上一代知識青年對龍應台也是有一種懵懂的好感。所謂懵懂時期,就是心志還在孩童階段,對自己在世界的定位十分含糊,也因此對外部事物的鑑賞力,有著與年齡相稱的膚淺。也就是這種膚淺,才會覺得龍應台那種風格和定論人畜無害和知性。
依然是談論龍應台早前的「我反戰」貼文,這在台灣內部引出很多異議,而香港則只看到陶傑和李怡有談論的觸覺。無論如何,「和平」總是沒錯的。龍裝模作樣的反戰表述,就涉及一個中國學問的一個傳統問題——中國人在「西力東漸」以來,就自我定位為受害者,也因此錯誤以為自己向來是歡迎和平的;也接連將中國多年來的文化和歷史,解讀為多年來的平靜與和平被打破。
例如孫文生平的最後一個公開演講,就是在神戶高等女子學校,題為《大亞洲主義》。孫文在死前還是有泛亞主義的夢想,希望日本和中國聯合起來「興亞」;他壟統地將東方文明視為講仁義道德的「王道」文明,而西方近代則是講物質和槍炮的「霸道」文明。在具體的歷史脈絡中,在歐帝國主義陰影下的人,自然要化解天朝瓦解導致的內心痛苦,於是便如此解讀自身的過去,所以「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那說法真是永遠沒有錯。因此在往後的一百年,中國人即國共雙方,也抱持「中國是沒有帝國主義,一直都是和平」的歷史觀。
然而魯迅早就說過,在翻書的時候發現每一頁歷史書寫的都是「吃人」。這也不僅是隱喻,而是每凡打仗,人口大糧銳減、吃人遭吃的事情還是不絕於史。而中央集權的統一王朝不斷輪迴出現,也似乎並沒有令這片土地有多「和平」。體制內的歷史學家葛劍雄曾寫過一篇很大膽的論文,從傳統的「正統王朝」數起,由秦、漢、西晉、隋、唐、元、明數到清,發現實際「統一」的時間只有一半時間,甚至更少的33%,打破了「統一是常態,分裂是異常」的傳統說法;而更重要的是,如果不發動「統一戰爭」,則統一時期「連33%都沒有」。
從具體觀察可知,中國一直以來未必很統一;過程絕不和平,則幾乎是肯定。然而由周人入主中原以來產生的中國學問,便是一種帝國主義學問,也就是對侵略的文飾和歌頌,令中國文化下的人,往往以為自己是和平的;不管是中國士大夫多數認為「三代」是和平、孫文認為東方是和平,或龍應台認為自己在反戰,也是一脈相承。例如儒家製造了堯禪讓給賢君、政權在聖王之間和平流轉的神話,莊子則針鋒相對地在《盜跖篇》予以瓦解,指出現實是「黃帝不能致德,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舜作,立群臣,湯放其主,武王殺紂。自是之後,以強陵弱,以眾暴寡。湯、武以來,皆亂人之徒也」,一點也不和平,聖王全部是亂臣賊子出身。
一切侵略其實都是「內戰」
然而黃帝是「炎黃之孫」的象徵源頭,他和蚩尤等九黎部落尚且談不攏而導致戰爭,殺人無數;然而勝者為王,此極不和平的歷史事件,以蚩尤的傳說形象不斷妖魔化告終;非信史時代的傳說,預示了信史時代的歷史模型。秦朝攻打百越,又是殺人無數,但也被歌頌為「擴大中國疆域」的好戰爭;儒生比較愛漢朝,但漢武帝也主動攻打了一直維持「兩制」的南越國,以及其他鄰近地區。然而戰爭完結之後,天朝對外圍地區的內化和吸收,則被視為和平的推進;漢人佔據非漢人的土地,則是「王化」的擴展,亦可說是王道遍佈宇宙的進程。戰爭者同時是和平者,大戰爭等於大和平。中國傳統的歷史哲學,已經有一點馬克思式辯證法和「new speak」的味道。
所以這個邏輯推向極端的話,中國其實沒有戰爭過,因為寰宇一體,並無內外之分,一切侵略其實都是「內戰」,也是應然的,是一個支條綁成束棒、世界由分裂走向統一的過程。因此事實上並沒有和平和戰爭之分。中國傳統學問中的道德心性,和大政治是截然而分的兩個層面。不殺人乃至仁義禮智,都是個人道德修養範圍,但如果是一族侵略一族,則反而是神聖的,是令國家擴大的好事;個人範圍的道德心性,對國家大事沒有指導和制約作用。
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主權和統一,比起個人和人權更重要。這在西方國家的政治現實,也許亦是如此,但中國只是說得更赤裸,內部也沒有任何現代化孕育的制約機制。為了國家統一和擴大,殺多少人都是值得,仁義禮智的個人教誨在事關國家統一的場域下,不會發揮作用;正如蔣介石也是得人心的,為了不給日本人拿走他的統一,死多少人也是必需的代價。而古世以來,和平和戰爭是在一個你中有我的混沌概念之中。和平不是由和平而來的,而是鎮壓到沒有反抗之後的眾人衰弱狀態。也就是古代人和現代人的和平觀並不一樣。中國解決「所有人與所有人戰爭」的那個自然狀態的方案,是聖王擁有一切權力,在國境之內只有一個人,只有一個公民,即皇帝本人,其他人民都是無權者,那就沒有爭端,那就是和平。而怎樣削弱所有人導致他們沒有權力?方法就是戰爭。
所以龍應台在說和平,用一堆歐洲的文化名詞來染出一個文青的文字氛圍,然而自由世界的敵人,何嘗不也是想要「和平」?只是對方觀念中的那個「和平」,是持續的戰爭、持續的鎮壓、持續的緊急狀態。龍應台的言論為何給人一種深刻的偽善感,並不只是她表層消費的那些歐陸文化名詞,不只這樣,那種偽善是來自中國傳統,是戰爭者以為自己是和平者的古老傳統。龍是在敗者那方,即中華民國那一方,所以她就像孫文一樣,認為自己是和平的、反戰的;然而這只是掠食者被更高的掠食者掠食之時,就開始講起仁義道德和小確幸。事實上中國人在台灣島內的鎮壓,亦異常慘烈。
禮讚墨索里尼
這不獨是中國文化的問題,任何深厚悠久的文明,都具有這種蠻性。在歐洲,例如龍應台帖文裡面充滿甜膩味道的維也納,或者奧地利本身,就充滿戰爭的古性。奧地利出了希特勒不說,在納粹德國崛起擴張的時候,奧地利人有很多都是熱烈歡迎,泛德意志主義只是表徵,更深層的是一種期待「王者帶來永久和平」的渴望。也因此,他們同時是戰爭和政治狂熱,但也是「和平主義者」。
奧地利也出了佛洛伊德,佛洛伊德的創見是開始觀察人類潛意識的混沌和原始一面,雖然他的表層也是用人文和理性將之克制,作為治療;而瑞士人榮格則是「反向地繼承」他,非常反感佛洛伊德那怕只是餘緒的理性主義;據說榮格認為希特拉是「是一位巫醫、一具神靈之器、一位半神半人,甚至根本就是一則神話」,認為他在世界的作用,就像巫師在原始社會一樣,引發出所有人的原始一面和潛意識本能。
這些都是歐陸的大學者、大文化人,但「絕對的戰爭亦即絕對的和平」的古老概念,對他們也是充滿誘惑。榮格這樣回顧:「當希特拉攫取了權力時,我非常清楚地看到,集體歇斯底里已經在德國發作了。但我還是情不自禁地對自己說:這畢竟是德國,一個具有道德感、遵守紀律的歐洲文明國家。因此,在我看來,這場明顯的群眾運動最終結果仍然是不確定的,正如元首的形象首先讓我感到,他僅僅是善惡兼具的存在⋯⋯像我的許多同時代人那樣,我有我的懷疑。」有趣的是身為猶太人的佛洛伊德,也禮讚墨索里尼是「統治者中的文化英雄」。
羅馬帝國和中華帝國的偉大意識,到了現代還是不斷發揮作用。例如活動到戰後的神秘主義兼納粹主義者 Savitri Devi,對希特拉便是頂禮膜拜,她用自身的文化信仰去解釋希特拉形象的方法,跟佛洛伊德和榮格也十分類似。Devi 簡單來說就是將印度教和納粹主義融合,在她的作品《The Lightning and the Sun》裡面,她根據印度教的說法,將歷史分為黃金時代、銀器時代、銅器時代乃至黑暗時代 (即現在)。基本上跟中國傳統認為世界是在一個不斷的衰竭狀態是一樣的;另外她將偉大的領袖分為三種,一種是「處於時間裡面」,代表是成吉思汗,即書題的「雷電」,帶來毀滅;第二種是「處於時間以外」,代表是埃及十八王朝法王阿肯那頓,代表書題的「太陽」,他的主要事跡是發起大改革,是一個抵抗時代衰竭宿命的仁慈形象,也很像中國古代「興滅繼絕」的那句話;第三種便是「抵抗時間者」,例子是希特拉, Devi 認為希特拉同時融合了雷電和太陽、毀滅與創造,是可以將世界由衰竭由拯救出來的神人。這跟榮格所說的希特拉「善惡兼具」的說法,竟然異常雷同。
從中國人到歐洲人,甚至非洲,這種深古的渴望都是共通,對一個無法用世俗道德 (仁義禮智) 解釋的強大領袖、一個神王,都是充滿了內心的渴望。歐洲乃至世界的統一,就是終極和平,基本上和共產主義認為要渡過血污海,到達天國的理想一樣。他們理性上知道他會帶來戰爭,但也渴望和平——即佛洛姆所說的人恐懼自己的自由,而「和平」就是自由被剝奪之後的坦然。聽來非常弔詭,但這就是人的民俗心靈。因此後來 Karl Popper 大力鞭韃的左派推崇的「劃一齊整解決方案」,便是古老文明所共享的異型,也是有一個追求大和平,同時在追求大戰爭的心理模式。
偽善的最高境界
於是回到龍應台。她肯定覺得自己被那麼多人炮轟很無辜,但又要保持優雅,不能表露出自己感到不快的實況。說到底,提倡和平有甚麼不對?然而偽善的最高境界,便是不知道自己偽善。而這種最高境界的偽善,不是單憑裝模作樣的天性就可以煉就,你必須承接古老世界的文化傳統,才能養出惡之華。就像要養出異型,必須有人類和抱臉蟲,缺一不可。她,或所有中國文人的問題,是不明白自己文化的好戰天性,誤以為自己十分和平,缺乏哪怕是一絲的反省。
一個文化長期在內部殖民邏輯之下孕養,對和平和戰爭的觀念都會變得極有辯證法味道,它的「和平觀」也只能是膚俗的——他們認為有一隻天真的貓、一張破沙發、有一堆「文明細節」、讀著書、喝著咖啡,就是和平——而事實上是被納粹佔領的巴黎,也做得到,也一樣具有法式文化風情,然而那是一個永久鎮壓的場景,而肯定當時法國也有很多人說不要打仗,邱吉爾底下的英國人也是,為甚麼要跟納粹地下反抗、打游擊,甚至是開戰,毀滅那麼多年累積的文明細節?事實上如果你只是想要喝咖啡和看書的話,來香港也能享受到,但沒有人可以說香港現在這個樣子就很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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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談論龍應台早前的「我反戰」貼文,這在台灣內部引出很多異議,而香港則只看到陶傑和李怡有談論的觸覺。無論如何,「和平」總是沒錯的。龍裝模作樣的反戰表述,就涉及一個中國學問的一個傳統問題——中國人在「西力東漸」以來,就自我定位為受害者,也因此錯誤以為自己向來是歡迎和平的;也接連將中國多年來的文化和歷史,解讀為多年來的平靜與和平被打破。
例如孫文生平的最後一個公開演講,就是在神戶高等女子學校,題為《大亞洲主義》。孫文在死前還是有泛亞主義的夢想,希望日本和中國聯合起來「興亞」;他壟統地將東方文明視為講仁義道德的「王道」文明,而西方近代則是講物質和槍炮的「霸道」文明。在具體的歷史脈絡中,在歐帝國主義陰影下的人,自然要化解天朝瓦解導致的內心痛苦,於是便如此解讀自身的過去,所以「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那說法真是永遠沒有錯。因此在往後的一百年,中國人即國共雙方,也抱持「中國是沒有帝國主義,一直都是和平」的歷史觀。
然而魯迅早就說過,在翻書的時候發現每一頁歷史書寫的都是「吃人」。這也不僅是隱喻,而是每凡打仗,人口大糧銳減、吃人遭吃的事情還是不絕於史。而中央集權的統一王朝不斷輪迴出現,也似乎並沒有令這片土地有多「和平」。體制內的歷史學家葛劍雄曾寫過一篇很大膽的論文,從傳統的「正統王朝」數起,由秦、漢、西晉、隋、唐、元、明數到清,發現實際「統一」的時間只有一半時間,甚至更少的33%,打破了「統一是常態,分裂是異常」的傳統說法;而更重要的是,如果不發動「統一戰爭」,則統一時期「連33%都沒有」。
從具體觀察可知,中國一直以來未必很統一;過程絕不和平,則幾乎是肯定。然而由周人入主中原以來產生的中國學問,便是一種帝國主義學問,也就是對侵略的文飾和歌頌,令中國文化下的人,往往以為自己是和平的;不管是中國士大夫多數認為「三代」是和平、孫文認為東方是和平,或龍應台認為自己在反戰,也是一脈相承。例如儒家製造了堯禪讓給賢君、政權在聖王之間和平流轉的神話,莊子則針鋒相對地在《盜跖篇》予以瓦解,指出現實是「黃帝不能致德,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舜作,立群臣,湯放其主,武王殺紂。自是之後,以強陵弱,以眾暴寡。湯、武以來,皆亂人之徒也」,一點也不和平,聖王全部是亂臣賊子出身。
一切侵略其實都是「內戰」
然而黃帝是「炎黃之孫」的象徵源頭,他和蚩尤等九黎部落尚且談不攏而導致戰爭,殺人無數;然而勝者為王,此極不和平的歷史事件,以蚩尤的傳說形象不斷妖魔化告終;非信史時代的傳說,預示了信史時代的歷史模型。秦朝攻打百越,又是殺人無數,但也被歌頌為「擴大中國疆域」的好戰爭;儒生比較愛漢朝,但漢武帝也主動攻打了一直維持「兩制」的南越國,以及其他鄰近地區。然而戰爭完結之後,天朝對外圍地區的內化和吸收,則被視為和平的推進;漢人佔據非漢人的土地,則是「王化」的擴展,亦可說是王道遍佈宇宙的進程。戰爭者同時是和平者,大戰爭等於大和平。中國傳統的歷史哲學,已經有一點馬克思式辯證法和「new speak」的味道。
所以這個邏輯推向極端的話,中國其實沒有戰爭過,因為寰宇一體,並無內外之分,一切侵略其實都是「內戰」,也是應然的,是一個支條綁成束棒、世界由分裂走向統一的過程。因此事實上並沒有和平和戰爭之分。中國傳統學問中的道德心性,和大政治是截然而分的兩個層面。不殺人乃至仁義禮智,都是個人道德修養範圍,但如果是一族侵略一族,則反而是神聖的,是令國家擴大的好事;個人範圍的道德心性,對國家大事沒有指導和制約作用。
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主權和統一,比起個人和人權更重要。這在西方國家的政治現實,也許亦是如此,但中國只是說得更赤裸,內部也沒有任何現代化孕育的制約機制。為了國家統一和擴大,殺多少人都是值得,仁義禮智的個人教誨在事關國家統一的場域下,不會發揮作用;正如蔣介石也是得人心的,為了不給日本人拿走他的統一,死多少人也是必需的代價。而古世以來,和平和戰爭是在一個你中有我的混沌概念之中。和平不是由和平而來的,而是鎮壓到沒有反抗之後的眾人衰弱狀態。也就是古代人和現代人的和平觀並不一樣。中國解決「所有人與所有人戰爭」的那個自然狀態的方案,是聖王擁有一切權力,在國境之內只有一個人,只有一個公民,即皇帝本人,其他人民都是無權者,那就沒有爭端,那就是和平。而怎樣削弱所有人導致他們沒有權力?方法就是戰爭。
所以龍應台在說和平,用一堆歐洲的文化名詞來染出一個文青的文字氛圍,然而自由世界的敵人,何嘗不也是想要「和平」?只是對方觀念中的那個「和平」,是持續的戰爭、持續的鎮壓、持續的緊急狀態。龍應台的言論為何給人一種深刻的偽善感,並不只是她表層消費的那些歐陸文化名詞,不只這樣,那種偽善是來自中國傳統,是戰爭者以為自己是和平者的古老傳統。龍是在敗者那方,即中華民國那一方,所以她就像孫文一樣,認為自己是和平的、反戰的;然而這只是掠食者被更高的掠食者掠食之時,就開始講起仁義道德和小確幸。事實上中國人在台灣島內的鎮壓,亦異常慘烈。
禮讚墨索里尼
這不獨是中國文化的問題,任何深厚悠久的文明,都具有這種蠻性。在歐洲,例如龍應台帖文裡面充滿甜膩味道的維也納,或者奧地利本身,就充滿戰爭的古性。奧地利出了希特勒不說,在納粹德國崛起擴張的時候,奧地利人有很多都是熱烈歡迎,泛德意志主義只是表徵,更深層的是一種期待「王者帶來永久和平」的渴望。也因此,他們同時是戰爭和政治狂熱,但也是「和平主義者」。
奧地利也出了佛洛伊德,佛洛伊德的創見是開始觀察人類潛意識的混沌和原始一面,雖然他的表層也是用人文和理性將之克制,作為治療;而瑞士人榮格則是「反向地繼承」他,非常反感佛洛伊德那怕只是餘緒的理性主義;據說榮格認為希特拉是「是一位巫醫、一具神靈之器、一位半神半人,甚至根本就是一則神話」,認為他在世界的作用,就像巫師在原始社會一樣,引發出所有人的原始一面和潛意識本能。
這些都是歐陸的大學者、大文化人,但「絕對的戰爭亦即絕對的和平」的古老概念,對他們也是充滿誘惑。榮格這樣回顧:「當希特拉攫取了權力時,我非常清楚地看到,集體歇斯底里已經在德國發作了。但我還是情不自禁地對自己說:這畢竟是德國,一個具有道德感、遵守紀律的歐洲文明國家。因此,在我看來,這場明顯的群眾運動最終結果仍然是不確定的,正如元首的形象首先讓我感到,他僅僅是善惡兼具的存在⋯⋯像我的許多同時代人那樣,我有我的懷疑。」有趣的是身為猶太人的佛洛伊德,也禮讚墨索里尼是「統治者中的文化英雄」。
羅馬帝國和中華帝國的偉大意識,到了現代還是不斷發揮作用。例如活動到戰後的神秘主義兼納粹主義者 Savitri Devi,對希特拉便是頂禮膜拜,她用自身的文化信仰去解釋希特拉形象的方法,跟佛洛伊德和榮格也十分類似。Devi 簡單來說就是將印度教和納粹主義融合,在她的作品《The Lightning and the Sun》裡面,她根據印度教的說法,將歷史分為黃金時代、銀器時代、銅器時代乃至黑暗時代 (即現在)。基本上跟中國傳統認為世界是在一個不斷的衰竭狀態是一樣的;另外她將偉大的領袖分為三種,一種是「處於時間裡面」,代表是成吉思汗,即書題的「雷電」,帶來毀滅;第二種是「處於時間以外」,代表是埃及十八王朝法王阿肯那頓,代表書題的「太陽」,他的主要事跡是發起大改革,是一個抵抗時代衰竭宿命的仁慈形象,也很像中國古代「興滅繼絕」的那句話;第三種便是「抵抗時間者」,例子是希特拉, Devi 認為希特拉同時融合了雷電和太陽、毀滅與創造,是可以將世界由衰竭由拯救出來的神人。這跟榮格所說的希特拉「善惡兼具」的說法,竟然異常雷同。
從中國人到歐洲人,甚至非洲,這種深古的渴望都是共通,對一個無法用世俗道德 (仁義禮智) 解釋的強大領袖、一個神王,都是充滿了內心的渴望。歐洲乃至世界的統一,就是終極和平,基本上和共產主義認為要渡過血污海,到達天國的理想一樣。他們理性上知道他會帶來戰爭,但也渴望和平——即佛洛姆所說的人恐懼自己的自由,而「和平」就是自由被剝奪之後的坦然。聽來非常弔詭,但這就是人的民俗心靈。因此後來 Karl Popper 大力鞭韃的左派推崇的「劃一齊整解決方案」,便是古老文明所共享的異型,也是有一個追求大和平,同時在追求大戰爭的心理模式。
偽善的最高境界
於是回到龍應台。她肯定覺得自己被那麼多人炮轟很無辜,但又要保持優雅,不能表露出自己感到不快的實況。說到底,提倡和平有甚麼不對?然而偽善的最高境界,便是不知道自己偽善。而這種最高境界的偽善,不是單憑裝模作樣的天性就可以煉就,你必須承接古老世界的文化傳統,才能養出惡之華。就像要養出異型,必須有人類和抱臉蟲,缺一不可。她,或所有中國文人的問題,是不明白自己文化的好戰天性,誤以為自己十分和平,缺乏哪怕是一絲的反省。
一個文化長期在內部殖民邏輯之下孕養,對和平和戰爭的觀念都會變得極有辯證法味道,它的「和平觀」也只能是膚俗的——他們認為有一隻天真的貓、一張破沙發、有一堆「文明細節」、讀著書、喝著咖啡,就是和平——而事實上是被納粹佔領的巴黎,也做得到,也一樣具有法式文化風情,然而那是一個永久鎮壓的場景,而肯定當時法國也有很多人說不要打仗,邱吉爾底下的英國人也是,為甚麼要跟納粹地下反抗、打游擊,甚至是開戰,毀滅那麼多年累積的文明細節?事實上如果你只是想要喝咖啡和看書的話,來香港也能享受到,但沒有人可以說香港現在這個樣子就很和平。
榮格集體潛意識例子 在 蘇絢慧分享空間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本週開始,將會陸續介紹蘇絢慧老師的最新著作《成為自己的內在英雄》—活出最好版本的自己。
本書預計週五(12/27)凌晨開始預購。並有獨家回饋禮限量300份。請大家密切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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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本新書是我結合了20年以上的專業和生命淬煉,統整自我一生從小到成人的領悟和學習,及無數陪伴人面對自身人生課題的經驗,依據人格原型的概念與成熟轉化理論,透過平常生活例子及學習任務,以三個層次講解與說明,究竟人一生的探尋及意義是什麼?面對人生的坎和諸多挑戰,我們要如何真實面對,以提升自我能力和能量,真正的成為自己生命的內在英雄。不是再等人拯救,也不再是跌落在受害者處境,欲振乏力,或是成為另一種他人命運的加害者。
——蘇絢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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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內在人格原型」系統
透過「人格角色」的呈現,將影響著我們的生活,以及遭遇的問題和情境。
現在,我們需要先針對所謂的人格原型加以認識。
「人格原型」是指我們內在之中,都存在著集體潛意識所形塑的人格面貌或版本,導引我們活出某些特質、鍛鍊出某些能力,也從歷練中學習身而為人所該面對的成長課題及任務。
從榮格的理論來了解,「人格原型」的隱喻存在於跨人類種族、文化的集體潛意識之中,並以本能、直覺而衝動的方式出現。在我們未意識到之前,我們的潛意識都含有這些人格原型的存在。這些集體潛意識的人格原型包含了社會文化和歷史習俗的內涵,也具有某些宗教或神話的隱喻。此理論所涵蓋的面向和層次包羅萬象、博大精深,兼具東西方的神學及哲學發展基礎。
人格原型,是一組含有固定思維、情緒感受及行為特徵的模組,透過「人格角色」的呈現,影響著我們對生活的適應力,及遭遇的問題和情境。
而每一組人格原型裡,都含有每個原型獨特的主導情緒,及為個體帶來的生命課題。若是面對、學習、歷練及轉化負面的力量(傷痛及陰影),則我們便會朝向下一個人格原型的任務走去,向上提升。
反之,若我們耽溺、沉淪了,則我們會在這個人格原型裡成為受害者,遲遲無法克服此人格原型帶來的生命課題,也就無法如實地朝向成熟、成長的方向前進,而使人生的歷練滯礙難行。
我們的一生中,至少會經歷六種人格原型的隱喻:天真者、孤兒、流浪者、鬥士、殉道者和魔法師。這些人格原型的鍛鍊和修成,是為了讓我們歷練成長,及從過程中學習及磨練我們未通達的人生課題,同時獲得各種能力以發揮自己的潛質。
本書的描述重點,便是希望有心探索及覺察自我的人,能及時辨識出自己的人生課題,給自己勇氣,去承認及面對自己可能一直逃避、否認的生命轉化關卡。
# 週五開始預購
#2020年以勇氣厚實登場
#蘇絢慧老師帶給讀者的最新指引和心靈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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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鼠也能讓我想到集體潛意識的例子。 ... 集體潛意識的概念由心理學家卡爾˙榮格所提出,榮格是分析心理學的創始人。榮格認為人的意識分為意識、 ... ... <看更多>
榮格集體潛意識例子 在 [討論] 榮格的集體潛意識- 看板paranormal - 批踢踢實業坊 的推薦與評價
我覺得榮格的集體潛意識算是個蠻超常的東西。他認為人先天就有某些潛意識
的內容,由於是先天的因素,所以它一方面不需要學習即可獲得,一方面也是
跨時間、跨文化的。
榮格對於集體潛意識最有名的研究就是太陽陰莖人的研究。據說榮格曾經遇過
一個精神分裂症的患者告訴他,他可以看見太陽上面有根屌,這根屌不只會到
處移動,還是風的來源。幾年後,榮格在一篇古代異教文獻中找到了類似的敘
述,在該敘述中,太陽被描寫為上面帶有一個管子,透過這個管子產生出風來。
榮格因此意識到這兩個描述的關聯。他認為,這個精神分裂症的患者沒有理由
接觸到這個古代文獻,不可能透過學習了解到太陽上面的管子這個概念。因此,
他推斷這兩者之間應該有某些潛在的聯繫,也就是集體潛意識。
對於集體潛意識(或是太陽陰莖人)的解釋有幾種。
一種是用演化生物學的方式,相信人的集體潛意識來自某些共有的遺傳特徵。
在Antony Stevens的Jung: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中,作者就以鴨子一
出生即有跟隨母親的本能來說明人的心智結構可能也有某些共有的遺傳特徵。
不過,可能是基於篇幅上的理由,該書作者沒有進一步說明或是給出相關研
究。
以演化生物學解釋集體潛意識的方式勢必要面對人類意識複雜度的問題:即我
們的基因以何種機制影響這些集體潛意識的構成?以現有的科學而言,釐清這
種機制是幾乎做不到的,不只是因為我們對於基因表達的理解越深,就越是了
解基因表達的高複雜程度與高環境影響力,也是因為集體潛意識做為潛意識,
依其定義就是無法以意識探究其內容的東西(以Claire Douglas在Cambridge
Companion to Jung的文本研究來說,榮格的潛意識類似於康德的物自體,我
們只能就探究其表象而永遠不能知道其本質)。在這種兩端(基因與潛意識)
都不可解的情況下,似乎不太可能透過瞭解其發生與作用機制來了解集體潛意
識。
當然,在現今的演化生物學中,我們的確有許多不推測其機制,單純探究其結
果的研究,我們一般稱之為演化行為學。但是,集體潛意識適合以演化行為學
的方式探討嗎?演化行為學家在Triumph of Sociobiology一書中為了把演化
行為學(在書中他使用社會生物學這個名稱,但其實究其定義,社會生物學就
是演化行為學的社會行為部分,而且他本人也有寫過Animal Behavior: An
Evolutionary Approach一書,所以在這裡就混用。)和「說故事」(story
telling)區別開來,刻意強調可觀察與驗證的部分。他認為演化行為學之所以
和說故事不同(例如他舉例的故事中提到花豹以前是全黑的,但奔跑中很多黑
色的部分開始剝落,只留下黑色的殘餘,也就是斑點。),就是因為演化行為
學的研究可以驗證。例如他研究鳥的歌聲的功能,可以透過實驗或是不同方式
的觀察加以驗證或否定。這個原則其實就是大家所熟知的「可證偽性」。但集
體潛意識的研究難以驗證,更難否定。
集體潛意識難以否定的例子可以參考Richard Noll的The Jung Cult: Origins
of a Charismatic Movement(這本書有中譯本:榮格崇拜,一個有超凡魅力的
運動的起源,上海譯文出版社),在書中,Richard Noll試圖用歷史資料說明
榮格的異教文化其實是那個時代相當普遍的文化元素,他認為該名患者其實非
常有機會接觸到相關的文化元素,而非如榮格所推斷的完全獨立。
Noll這本批判性的著作在榮格派的學者(以及一些New Age的人物)中引起極大
的反響(相關反應可以見維基百科和Amazon.com的讀者回應)。很多人針對他
在裡面對太陽陰莖人的解釋反擊。但問題是,由於現有資料不足(我們也不可
能在尋訪當事人或重新經驗他的時代與生活),這場爭論注定是各說各話。在
各種程度上都不可能達到「可證偽性」的標準。
綜合以上所述,榮格的集體潛意識依舊是個謎、一個難以解釋和驗證的超常現
象。我自己以前受到Noll的影響,也對集體潛意識持保留的態度。但最近的新
聞讓我對集體潛意識的驗證有了全新的看法。
榮格絕對是個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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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有人在看榮格!
※ 編輯: bakedgrass (162.156.8.149), 09/25/2016 15:16:16
謝謝^^
你是指集體潛意識吧。
我自己是覺得像太陽陰莖人這種複雜的形象的確很有爭議(特別是文化在其中的影響)。
但如果我們討論的是某種較為簡單的思考模式也許就沒有這麼有爭議。比方說榮格後來
在研究的曼陀羅,就是試圖去找出這些圖形的模式來試圖理解每個人心裡共同的東西。
當然這種研究方法還是很難設定嚴格的定義與條件,所以很難作更嚴謹的研究和否證。
(無怪乎New Age很多人都很愛榮格 ☁☁☁)
※ 編輯: bakedgrass (162.156.8.149), 09/30/2016 01:29:21
我自己是學社會學出身的,基本上同意你的說法。
但是另一方面我也是學生物出身的XD,所以我覺得既然心靈不是一塊白板(採用Stephen
Pinker的說法),某些內建的心裡思考模式也許真的有可能。
當然我們可以說榮格目前作出來的東西全部都可以用環境影響來解釋,如果真的是這樣,
也許最終還是得從神經方面的研究去瞭解內建的心理思考模式原理。
※ 編輯: bakedgrass (162.156.8.149), 09/30/2016 13:57:54
說到底,我覺得潛意識研究最大的問題還是它本身的定義就排除了否證的可能。
如果潛意識真的就如同物自體一樣永遠不能為意識所探索(永遠只能就其表象推論可能
的本質),那任何對潛意識的推論都難以滿足現代科學的標準
※ 編輯: bakedgrass (162.156.8.149), 09/30/2016 14:00:58
這部分就涉及到心理實驗設計的問題了。這部分我完全不懂。說不定要去心理板求助哈
你說榮格的心理分析比較客觀是跟誰比?佛洛伊德?
很有趣的影片!謝謝分享。(原來還有人把榮格拍成電影(危險療程)...)
超級Y對心理分析似乎瞭解不少,很想知道他是什麼背景出身的。看完以後我都想繼續去
讀心理分析的書了XD
對於集體潛意識的問題,我最近剛看完一本人類學家馬林諾斯基寫的「兩性社會學」
(Sex and reperssion in savage society)。書裡面就是用人類學的方法,以伊底帕斯
情節(弒父情節)為例,說明人的潛意識如何透過環境影響(如家庭結構)建立起來。
他反對佛洛伊德派的人預先玄想出弒父情節在套用到社會生活上。我覺得馬林諾斯基的
方法比較合實證主義的胃口,不失為另一條研究潛意識的途徑(我想你應該會比較接
受這種方法)。
馬林諾斯基沒有直接挑戰榮格,他主要的論爭對手是佛洛伊德學派的瓊斯,但是他在書裡
面還是有將榮格與其集體潛意識劃歸為自己論戰對手陣營中的一部分。
※ 編輯: bakedgrass (162.156.8.149), 10/06/2016 14:51:15
※ 編輯: bakedgrass (162.156.8.149), 10/06/2016 14:52:19
※ 編輯: bakedgrass (162.156.8.149), 10/06/2016 16:2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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