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周專欄：雜司谷靈園
上次去東京的時候，隨友人中島京子去過谷中靈園拜祭她父親。她以患腦退化的父親為原型的小說《漫長的告別》，電影改編的拍攝已經完成，有望在今年春天上映。這是繼《東京小屋》之後，她的第二部搬上銀幕的作品。今次她介紹我去逛雜司谷靈園（雑司が谷），說那裡有許多名人的墓地。她笑說日本人有點奇怪，會把墳場當作一個遊訪的景點，但她知道我一定有興趣，因為夏目漱石就是安葬在那裡。
我是看完漱石山房之後去雜司谷的。京子建議我從地鐵東西線早稻田站走路到都電荒川線早稻田站，再乘地面的小電車過去。在地圖上看兩個站好像距離很遠，我便自作主張，坐地鐵轉山手線回到池袋，再乘副都心線到雜司谷，匆忙中上了一班不停站快車，結果要在東新宿折返，頗費奔波。這時才後悔沒有聽當地人的意見。從地鐵雜司谷站出來，旁邊就是都電荒川線的鬼子母站。京子說那附近有一座鬼子母神廟，也是值得一看的，而且周邊開了許多有特色的咖啡店。於是便沿橫街進去，找到了神廟，稍為參觀了一下，回頭去找地方吃午飯。
街上僻靜無人，門戶閉鎖，沒有咖啡店或餐館的跡象。繞了一圈，見一間櫥窗通明的店子，門外有餐牌，裡面有一老者對著杯子呆坐。推門進去，迎來一位貌似日本性格演員Lily Franky的男子，不知是老闆還是侍應生。我以英語問他有沒有午餐，他以有限的英語努力地向我推介日文餐牌上的食品。我點了煎蛋蕃茄醬炒飯。大概因為我是唯一的顧客（那位老人已離去），Lily Franky服務相當殷勤，貼心地問我伯爵茶要不要餐後才上。結賬後他送我一幅過了膠的十九世紀幕末時期安政年製的舊雜司谷地圖，並指出了咖啡店的所在地。我順便問他如何去雜司谷靈園。聽我說要去靈園，他一點也不覺得奇怪，陪我走出門外，嘗試用英語講解。說到詞窮，便指向電車站的方向，說坐一個站就到。我們熱情地握手道別。
那是一輛充滿懷舊電影感的只有一個車廂的小電車，不消兩分鐘便到達下一站。在車站對面的路口，進去便是靈園的所在。雜司谷靈園設立於明治年間，所以在那幅舊地圖上找不到它的位置。我從靈園的西北角進入，經過花屋，前面筆直的是通往管理事務所的道路。路邊設有靈園的地圖，標記出十位主要名人墓地的位置。後來在管理事務所外面，拿到了更詳細的地圖，知名人士共列出四十八位。當然，大部分我都不認識。我只鎖定其中五位，逐一尋去。
靈園整齊地劃分成不同的區域，以數字清晰標示，由幾條大道貫通，往還甚為方便。從我起步的地方，最接近的是永井荷風的墓地，很容易就找到了。永井是從明治到昭和年間的作家，以書寫東京散步和舊江戶風物著名。他的墓地甚為簡潔，是標準日式的方柱體墓碑。在永井所在的下一行前方，找到了小泉八雲的墓地。小泉原名Patrick Lafcadio Hearn，出生於希臘，父親是愛爾蘭人。明治年間來到日本，曾任教於東京帝國大學，跟日本女子小泉節子結婚，因仰慕日本文化，歸化日籍，改名小泉八雲。他最著名的作品是搜集並編寫日本民間鬼怪故事的《怪談》。從小泉之墓再過幾行，便是和永井荷風同時代的小說家泉鏡花。泉鏡花被譽為「觀念文學」、奇幻小說和唯美主義的代表，對芥川龍之介、谷崎潤一郎和川端康成等頗具影響。在同一區還有東條英機，但我沒有去看他。
我的目標夏目漱石在稍遠的地方。沿管理事務所正面通拐入中央通，經過兩個區塊，在第三區塊的最靠近交叉路口的角落，就是漱石的長眠之處。漱石的墓碑比想像中宏偉，在園中屬於較大型。在高濶的碑石上，刻著兩行漢字：「文獻院古道漱石居士/圓明院清操淨鏡大姉」。漱石信佛，所以稱居士。旁邊的「淨鏡大姉」，細想一下，才恍然明白是他的夫人鏡子。所以這是個夫妻合墓。在景仰的作家墓前，我沉思敬拜再三，雖然不諳日語，但相信通曉漢文的漱石應會懂得我的心意。拜完漱石，在旁邊的通道進去，隔幾行便找到了竹久夢二。不知是否夢二迷勢力較強，在路口已豎立標柱，在墓旁又設有詳細的生平介紹。墓前的鮮花特多，應是常有人來拜祭。墓碑以不規則的巨石為基座，其上豎立表面磨平的天然形狀石塊為碑，刻著「竹久夢二を埋む」，在美感上完全符合夢二的風格。
探訪完心中的對象，其他的名人便不勉強尋找，只隨意地在園內閒逛。靈園面積不算很大，但景致不輸一般旅遊勝地，不但沒有陰森恐怖之感，反之極為舒適怡人。在遲遲未入寒冬的天氣下，樹木都未落葉，一片青黃的秋色。加上淡淡的斜陽，光影分明，色調柔和，雖置身亡者之所，卻充滿著人間的溫暖氣息。靈園外圍都是低矮民居，與先人毗鄰，對日本人來說並非禁忌，甚至可能是賞之不厭的美景，更不用說成為遊賞的去處了。
約下午四點，日已西沉，在陰影處漸有涼意，是時候離開了。我回到漱石墓前作個告別。夏目漱石生於一八六七年，比我早生一百年整；一九一六年去世，終年四十九歲。如今相比，卻是比我年輕了。同為六七年生和一百年差的巧合，我常覺有深意，實頗為無聊。前兩年大病，還以為自己過不了四十九歲的關口。當時心想，若過此關，應繼其未竟之志。說來好像風馬牛不相及，但我心裡確實是這樣想的。
泉鏡花 生平 在 [黑暗] 〈勝負師傳說〉原作者阿佐田哲也生平- 看板Suckcomic 的推薦與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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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後一片百廢待舉，美軍駕著吉普車在日本街道上耀武揚威地呼嘯而過
。剛從中學畢業的小兄弟阿哲因緣際會下踏入了地下賭博世界，從擲骰
子到麻將、從金壁輝煌的夜總會到眾人盤膝而坐的鐵皮屋，這群自稱為
「行家」的賭徒們無所不賭，縱使賠上了家產與性命也在所不惜。而初
識賭博滋味的小兄弟阿哲也在一擲千金的賭桌上，見識到情慾、金錢與
背叛相互纏繞，深不見底的黑暗漩渦。
本屆金馬影展「我於青春無悔－日本八零年代經典回顧」單元中放映，
由當時剛以動作明星身份嶄露頭角的真田廣之所主演的1984年電影《麻
雀放浪記》，乃至於其一系列同名原著小說，聽過的台灣觀眾們恐怕寥
寥無幾。但若提及星野泰視與佐浮銘筆下的相關改編漫畫〈勝負師傳說〉
，相信在漫畫迷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漫畫〈勝負師傳說〉中描述一群居無定所、嗜賭如命的「行家」（日文
原作中稱之為玄人），沉迷於方城之戰而無法自拔。迥異於今日循規蹈
矩的職業雀士，這群麻將行家們生活在日本戰後一片斷垣殘壁之間，每
日三餐能吃上一碗「銀舍利」（白米飯）便是天大的享受，別無一技之
長的他們只能靠著指尖絕活偷天換日、詐賭老千樣樣來，以賺取明日的
一宿一餐。賭輸之後即使吃上一頓痛打也不肯輕易交出身上賭資，背叛
失信、行騙耍詐也是家常便飯。
其漫畫、電影中諸般指東打西的行騙情節看在生活富裕的當代人們眼中
看似天馬行空，彷彿是出於文人墨客筆下的幻想創作，實則相關作品中
所介紹的詐賭技倆全都真實存在。從堆牌技中的元祿堆牌法、二之二天
胡、大三元爆彈，到藏牌技中的電梯技法、左手藝、履帶拖曳術，乃至
於一次換掉十三牌的究極絕招飛燕切牌法，無一不是昔日麻將行家們苦
練已久的詐賭招術。甚至現在上網查詢其關鍵字，都還能找到相關教學
影片，足證這些賭技絕非憑空創作。作品中一路介紹了搭檔打牌、打暗
號、監看手、換牌師等諸般內行詐賭術語，一舉將不為人知的地下詐賭
禁忌全都攤開在世人面前，也引領讀者、觀眾一同走進勝王敗寇的嚴苛
勝負世界。
〈勝負師傳說〉、《麻雀放浪記》何以能夠對不輕易為外人道的內行詐
賭門道瞭若指掌？這點恐怕得從原著小說作家身上說起，而作者本身驚
濤駭浪的一生經歷，恐怕只有比書中神出鬼沒的虛構行家們來得更加傳
奇。以〈麻雀放浪記〉等一系列賭博小說於六、七零年代重新捲起一波
空前麻雀熱潮，作者阿佐田哲也彷彿便是書中主角小兄弟阿哲的現實本
尊；然而這個筆名其實是「早上啦，又打了一整晚」（朝だ！徹夜だ）
的諧音，暗指打麻將打到廢寢忘食之意。
作者阿佐田哲也的本名為色川武大──其本名由來倒也令人莞爾，乃是
他父親從〈金瓶梅〉中的武大郎一角所取名──然而色川武大之名恐怕
比阿佐田哲也來得更響亮，因為他以色川武大之名所出版的著作，歷年
來曾摘下直木賞、泉鏡花文學賞、川端康成文學賞等無數文壇榮譽。左
手以阿佐田哲也之名書寫賭博娛樂小說，風靡無數世人；右手以色川武
大之名書寫純文學，在文壇中極為受人敬重，出道之初便受到三島由紀
夫等前輩作家大為賞識；同時遊走於通俗文學與純文學兩種迥異領域而
取得極高成就，色川武大可說是小說家中極為少見的異數。
然而，何以一名純文學背景出身的小說家會半途轉向，投往娛樂小說的
懷抱而自成一派宗師，得從他早年的歷練背景中尋得答案。二戰末期，
當時仍是中學生的色川武大遭到政府徵用而改調至工廠勞動，然而他私
下發行自製同人誌一事遭到廠方發現，因此被處以無限期停學處份，就
此迎接了二戰敗戰的終局。受到停學處份的他在戰後既不能升學也無法
轉校，無所是事的色川武大在此後五年間為求糊口幹盡了一切他能做的
差事，從黑市交易到街頭兜售都插了一腳，最後終於找到了他自己的天
職：賭徒，過起了無法無天的亡命生涯。
也正是戰後這五年來在牌桌打滾的青少年時期，讓他在勝負中看盡了世
間人情冷暖，成為他日後創作賭博小說的養份。日復一日與賭徒、無賴
、惡棍交手過招的親身經驗，讓他的小說視角得以打開了通往地下世界
的大門，也讓他筆下一個個在社會底層掙扎求生的法外之徒寫來如此活
靈活現。色川武大筆下自傳性質濃厚的賭博小說不僅是在書寫一場又一
場輸了便毫無退路的割喉賭局，更將焦點放在這一群視賭博為唯一生存
意義的行家們，即使他們在牌桌上廝殺起來顯得如此面目可憎、不擇手
段，翻臉不認人的同時卻也十足有血有肉。
而色川武大早年鍛鍊出來的一身賭博絕技除日後在〈麻雀放浪記〉等小
說中派上用場，初出道摘下中央公論新人賞後曾有長年陷入創作瓶頸的
他，當時便是靠著自行車賽車賭博來賺取生活費。六、七零年代以〈麻
雀放浪記〉捲起全新一波麻將熱潮後，色川武大更與當時的年輕麻將高
手們共組「麻雀新撰組」，小說之外更提筆撰寫諸多麻將教學專欄，許
多麻將專門雜誌因應而生，讓色川武大成為推動世間麻將風氣的幕後推
手。
而在文壇中，色川武大也以麻將小說的開山祖師而聞名，書中字裡行間
除如實捕捉了牌桌上熱氣四冒的殺氣，色川武大甚至特地刻製了麻將牌
型的印章，在原稿上一一蓋上各家的牌面，讓讀者可以藉圖像一目瞭然
地看出書中賭局的對峙發展，此一嶄新創作手法啟發了無數後輩作家加
以倣效。也因他對日本戰後推廣麻將風氣居功厥偉，將麻將的地位從賭
博而升格為充滿智慧與戰略的腦力遊戲，加上自身牌技高超，因而讓色
川武大在日本被尊為「雀聖」的神格地位，甚至在去世後被請入京都伏
見稻荷大社，以「阿佐田哲也大神」之名為後人所祭祀。
迥異於〈勝負師傳說〉採少年漫畫式的通俗易讀路線，1984年的《麻雀
放浪記》電影中刻意重現了原著作者色川武大當年戰後滿目瘡痍下浪跡
江湖的時空背景。不僅攝影上採用了黑白電影的復古質地，包括運鏡剪
輯、電影敘事手法乃至於電影配樂，處處朝四、五零年代的黑白電影手
法靠攏，甚至就連演員劇組名單都倣效早期電影而置於片頭，片尾結局
也只在銀幕上打上了大大的「終」一字，反樸歸真地試圖還原日本戰後
重建時期的混亂懷舊氛圍。
為求片中牌局如實逼真，劇組也請到享有「雀鬼」美名、自稱麻將代打
二十年無敗的知名雀士櫻井章一擔任牌技指導，在片中重現出飛燕切牌
法、二之二天胡等高超牌技。片中同桌而戰的賭徒們皆為深諳詐賭之道
的麻將行家，要在彼此眼底下出招而不被察覺可說是難如登天，其間互
相試探的心理攻防戰著實令人不由得為之捏一把冷汗，上演了一場又一
場熱氣四冒的死鬥。
而在牌桌之外，片中更將鏡頭對準了「行家」這種可悲的生物。即使傾
家蕩產、即使丟掉性命、即使出盡各種骯髒招數，即使將最親最愛之人
推入火坑也不惜一賭，電影將行家不管明日何處去、只顧今朝有牌打的
悲慘宿命描繪得淋漓盡致。與其說《麻雀放浪記》將重點放在「麻雀」
上，倒不如說主題實扣緊「放浪」二字；電影捕捉的不僅是牌桌上的廝
殺，更是在駐日美軍仗勢橫行、眼前百廢待舉的戰敗日本中，細膩描寫
出行家們浪跡天涯的唯一生存之道，將大時代環境縮影於一場又一場的
牌局勝負中。
大膽呈現黑白懷舊氛圍的《麻雀放浪記》在1984年一推出便技驚四座，
並入選日本電影旬報年度日本電影十大佳片第四名。然而更令人訝異的
，本片居然是導演和田誠的執導處女作，而和田誠居然還不是電影體系
出身，而是先以插畫家、設計師的身份聞名於世，曾經手過日本科幻小
說家星新一筆下小說的插畫，村上春樹的〈黑夜之後〉書籍設計亦是由
他操刀。
繼《麻雀放浪記》之後，和田誠再接再厲於1988年執導出由真田廣之、
小泉今日子主演的《快盜Ruby》，再度入選日本電影旬報年度日本電影
十大佳片第十名。和田誠從影至今雖然只執導出區區六部電影，然而以
非電影體系出身的導演，出道後連續兩部電影都能入選電影旬報年度日
本電影十大佳片者，至今除和田誠之外前無古人也後無來者。
【文／Qui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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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Quiff 來自: 111.243.41.44 (11/16 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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