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星期五》
刷了一天的油漆之後，又到了令人期待的晚餐時刻。
近來天氣變冷，我燉了歐吉桑喜歡的Pot au feu （法式牛肉蔬菜湯），再幫他倒了一杯隆河區的紅酒。
用餐時我開始聊起今天黑色購物節，人潮擠爆了台灣的好市多。同天另一則社會新聞也吸引了我的注意：發生在新竹的一宗搶案，一名銀行雇員被槍殺，而搶匪爲躲避警察追捕藏匿於一棟公寓，最後被發現在樓梯間自縊身亡，搶來的73萬新台幣則散落了一地。
接下來，發生了一件讓我們意想不到的事。
只見二女兒神色慌張的跑進來廚房：「爸拔、媽麻...家裡...家裡好像淹水了！」
淹水？什麽意思？我和歐吉桑一時雖然還意會不過來，人卻已經衝出去客廳一探究竟。
水，大量的水，像小型瀑布那麼多的水，沿著那有數百年歷史的樓梯傾流而下。
那水是從樓上來的。樓上？！Merde， 我突然放聲喊叫：「房間裡的席夢思！還有古董傢俱！」
歐吉桑先關掉水源的總開關，然後顧不得鞋子沾濕，我們踩著水兩步併作一步地狂奔上樓。
罪魁禍首...三樓其中一間客房裡尚未完工的浴室。
客房新鋪的地磚上積了約一公分的水，水順著階梯往下流，淹到了一樓客廳。
更慘的是，雖然地板做了防潮的隔層，但水還是滲透過天花板的松木樑柱，連我們和女兒在二樓的臥室也受到波及。
我從倉庫裡翻出舊床單、浴巾、所有想得到可以用來吸水的布料，然後和歐吉桑個自拿了水桶和勺子，開始沒命似地舀水。
身陷在如此荒謬的情境中，望著滿地的水，不知道為何，我卻突然想到黑色星期五早上那些排隊計畫著要搶購電視和厚奶茶的人群，一個銀行雇員騎著機車經過那個有交通管制的路口，他遵照交警的指示緩緩地前進，腳踏墊上方的掛勾或許還掛著一袋剛從美而美買的蛋餅和奶茶，正準備像平常一樣去上班 — 做那份他已經做了27年的工作。
那時候，每個人都在自己熟悉的軌道上運行，沒有人猜想的到這份規律將在下個瞬間被打破，直到...
離好市多兩公里遠的地方，有個男人持槍走進了銀行。雇員、交警和搶匪，三個男人的人生原本看似是三條平行線，從那一刻起卻產生了詭異的交集。雇員被殺，再也無法下班回家；搶匪被交警逼到無處可逃，在一個陌生的公寓樓梯間絕望地走向生命的盡頭。
世間的悲喜劇往往是由一件意外掀開戲幕，然後引發骨牌被推倒的連環效應，往後的人生將永遠不會是一樣的了。
這樣説來，我生命中那張具有決定性的骨牌又是什麼時候被推倒的呢 — 導至今晚我必須放下吃了一半的牛肉湯和喝了一半的紅酒，在這個普羅旺斯的冬夜裡著了魔似的舀水？
「唉，」想到這，我深深嘆了口氣：「多希望現在灑了一地的是歐元而不是冷水呀！」
歐吉桑聽了，原本凝重的神情緩和下來，他笑著朝我潑了一勺水：「醒醒吧，不要每天在那做白日夢！」
最後，經過三小時的奮力搶救，我們終於拭乾了屋子裡所有的水。新買的床墊因爲還未拆封，傢具先前也有蓋上塑膠封套，所以都沒有毀損，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只是，經過這一事件，我已經累得吃不下飯，索性披上毛線外套，和歐吉桑挽著手到庭園裡散步。入冬了，黃褐色的落葉在我們腳下被踩得沙沙作響，明亮的月光穿過梧桐樹的枯枝，將這條通往後院的小徑染成一片蕭瑟的銀白。
此情此景，讓我不由得輕聲地唸起：「有水便是湘，無水也是相，去掉湘邊水，加雨便成霜。」
歐吉桑歪著頭，滿臉的疑惑：「什麼相呀霜的，妳到底在說些什麼？」
「算了！」我賞他一個白眼：「要跟你這個沒文化的歪果仁解釋這個，恐怕得花上比舀水還多的時間呢！」
他拍了一下我的頭，我們繼續說說笑笑了一會兒，然後趁星光還未完全消褪前走回到石屋裡，結束了一個最難忘的黑色星期五。
備註：這次有驚無險的水災意外，後來證實是因爲歐吉桑開錯了水源開關。照片便是我那肇事的小白二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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