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在樂利路上見過一隻大丹狗。我用食指輕輕點了他的頭,那感覺完全不像在摸狗,像在碰觸一個很大的人頭骨。他就是一副不知道自己很大的呆樣,他大概也搞不清楚自己力氣很大。從他旁邊經過的人,都是情緒高漲的,無論是害怕或驚嘆。他不懂。只是微微動著尾巴,渴望有人向他靠近。那就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與大丹狗接觸的記憶,深深刻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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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讀到小說裡的這個我,對著大丹狗讀里爾克的書時,我好像也感受到那巨大的狗掌輕壓在我的胸口,有些喘不過氣來。年初在寫敦南誠品熄燈演出的作品時,為了里爾克那唯一一本小說,跑到偏遠的圖書館,請人從倉庫裡挖出來。但我一翻開就打噴嚏,讀不下去。又請朋友從上海買了精裝的簡體版回來。我和她約坐在北寧路上小時候會去又重開的麥當勞裡。面交,麥當勞咖啡換一本台灣沒有的里爾克。她給了我一堆消毒紙巾,說自己沒有任何症狀,那時肺炎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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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誠品之一千零一頁⠀
如果一個人能够回憶的事物多得不能勝數,他還必須能够忘却,必須有强大的耐心去等待,等待那些回憶再度光臨。因為那些還只不過是回憶中的事物。只有當它們轉化成了我們體内的血液,轉化成了眼神和姿態,難以名狀,而又跟我们自身融合為一、再也難分彼此——只有到了這個时候,只有在這種極其珍貴的時刻,一首詩的第一個句子才會從其中生發出来,成為真正的詩句。
允恆 :這是里爾克的《馬爾泰手記》。
小象 :所以要準備寫詩了嗎?
允恆 :不一定是詩。里爾克雖然是詩人,只有這一本小說,但依然是斷裂式的章節,對我來說還是像詩,意境明確。我想體驗他說的這種「遺忘」的感覺。我最早其實是寫詩的,後來才寫小說,這幾年成為多產作家沒有讓我感到踏實,好像總是在抓取、榨取經驗與記憶,一切都來不及篩選,轉化。我想經歷精煉的這個過程,然後看那是什麼。
小象 :你覺得遺忘可以是療傷或止痛的方式嗎?
允恆 :記憶像燃料,能讓你充滿溫度,也可能把你燃燒殆盡。學會遺忘可以讓人生變得稍微可以忍受。
小象 :我好像在哪聽過這個說法—
允恆 :庫斯杜力卡說的,南斯拉夫導演。
小象 ;了解。那麼你所謂的燃燒殆盡,大概就是「餘燼」,也許會是讀者最期待的部分。
允恆 :讀者是很殘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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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爾克是我學德文的理由。當然還有其他的,溫德斯,Pina,柏林劇院,柏林。但我最常說他,即使我讀他的詩主要是為了學德文。「我」向大丹狗讀那些信,《寫給青年詩人的信》。後來好多這樣的書名,就像當我談論__時我在談什麼一樣。或許那些作者從來沒有想要這樣取書名,但某些人堅持這樣比較好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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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拍戲的時候,為了讓小演員哭,我一直重複說著帶著皮皮安樂死的過程。每次講自己都先哭。但發現我哭了,小朋友只會看著我的眼淚發呆。得要忍著等她們哭了,再一起火上加油。每次講,都會出現同一個想法,難道動物不能自己離開嗎?我想到皮皮活了十七年,那真的感覺很久。但一想到cookie也十歲多了,我就一點都不想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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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摯友》這本書在文學圈已經沸沸揚揚一個多月了。十二月幾乎都泡在雨裡拍戲,也還是注意到了。前天收到了出版社編輯的書,我不知道是渴望的太多,還是編輯真的懂我,兩本都像是我的願望。在聖誕節前夕,看完了。看完時我好想cookie,但她被接去三峽了我摸不到她。只能一直摳著沙發上被她抓破的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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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度擔心寫下這件事可能是個錯誤。你寫下文字,是希望能留住一件事;你寫下經驗,部分是因為經驗本身的意義,部分是為了不要輸給時間:不要遺忘。但這麼做總是可能引發反效果。對「經驗」的記憶或許會輸給「寫作」。就像有些人對旅行地點的記憶,就只是他們在那些地方拍下的相片。到了最後,寫作和相片所摧毀的「過去」比保留下來的還多。所以情況可能會變成:書寫已過世的人,或太常提及他們——結果是你或許會永永遠遠埋葬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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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完後心跳真的會緩和下來。
里爾克的那個世界是永恆的,我從不相信那樣的世界有可能會消失。
(這是cookie的摯友外星人,多次搶救保住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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