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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面 香 銀 絲 卷 在 台灣共識 台灣成真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她是中國絕色美人,入獄6年,出獄後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寫下了轟動世界的一本書!
1971年中國上海提籃橋監獄一批女囚從大門走出,她們神情麻木,臉色憔悴,身上的衣服懶懶地搭著,可在這群人中,有一個人卻很不一樣,她的衣服樸素卻很乾淨,雙眼明亮,腳步不急不緩,優雅的姿態仿佛剛剛赴宴歸來!
她一生的所言所行,至今想來都讓人震撼不已!
她,就是鄭念!
她家世顯赫從小就被嬌生慣養,而她命運多舛,中年喪夫,晚年喪女,更經歷了長達6年的監獄生活,可她非但沒有被成功「改造」,更沒有改掉一身的「小資毛病」,出獄後,這個女人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寫下了轟動世界的一本書!
1915年她出生在北京,原名姚念媛
祖父姚晉圻,是清末民初大儒,逝世後,總統黎元洪以其「學術精通,道德純備」明令國史館爲之立傳,父親姚秋武官至將軍!
她有著優渥的家境,生活富足,國內外都有存款,平日裏傭人伺候,她曾寫道:「我獨自一人待在書房裏,因著那懨懨的暑氣,包括在乳白色乾隆古瓶裏的朵朵康乃馨,都垂頭喪氣,沿牆一排書架,滿滿是中外經典名著」!
她有著出衆的外貌,在天津南開讀中學時,她曾四次登上過《北洋畫報》封面,而當年名聲大噪的趙一荻(趙四小姐)也才只登上過一次《北洋畫報》她的身邊,宦子弟追求無數,成爲遠近聞名的「風雲人物」!
她還受過最好的教育,曾在當時中國最優秀的大學之一燕京大學就讀,後赴倫敦經濟學院留學,並取得碩士學位。
在倫敦留學期間,她和中國學生鄭康琪互生情愫,結婚後,鄭康琪擔任國民政府駐澳大利亞外交官,於是她陪著丈夫到雪梨長居,此間誕下一女梅平,最心愛的人相伴左右,生活富足而安逸,這是她此生最幸福的時光!
她本可以繼續這樣幸福下去,卻偏偏和丈夫異口同聲選擇了回國,1949年,新中國剛成立,她和丈夫毅然回到當時的上海,夫妻倆懷著一顆赤子之心回國,希望爲新的中國做貢獻,可是她怎麽都沒想到,正是這個愛國決定,會讓自己及家人受盡非人的折磨!
42歲,丈夫因病去世,中年喪夫,她非但沒有消沈,反而挑起整個家庭的重擔,一邊工作,一邊撫養幼小的女兒,爲了紀念丈夫,她還將自己的名字改爲鄭念;即思念之意。
精通英語的她,被聘爲亞細亞石油公司總經理顧問,她每天周旋于公司、政府之間,努力工作,以維持生活的原有品質,她住的仍是花園洋房,傭人數名,家裏陳設明清古董。當時偌大的上海灘,保持這種生活水准的不過十來戶,一位英國朋友曾稱她家是這個色彩貧乏的城市中,一方充滿幽雅高尚情趣的綠洲,她自己也說:我的居所雖稱不上華廈美屋,但就以西方的標准來說,也可屬於趣味高雅的了,爲了營造一個溫馨舒適的家,鄭念費盡苦心,即使只身一人,也勇於承擔家庭的重擔!
失去心愛的丈夫後,更大的不幸接踵而至,亂世的洪流,將她卷入萬丈深淵!
文革初期,紅衛兵時時上門審訊,她預感風暴將近,情況眼看著一直艱難下去,她首先想到的卻不是自己,而是傭人們,爲了替我的傭人著想,在紅衛兵對我家宅查封之前,我已決定把那六千從銀行支出的錢,分給了他們,她斷然拒絕了傭人們與她共患難的要求,毅然決定獨自承受命運的暴風雨。
心中有仁,眼裏有愛,不因富貴而喪失同情心!
不久後,這場她預料中的風暴果然來了,家世顯赫,留學背景,還供職外商公司,無論從哪方面,她都注定無法在這場浩劫中幸免!
一個早晨,她正坐在家中,三四十個陌生人破門而入,亂砸一通,面對這些來勢洶洶的陌生人,她鎮定自若,甚至還冒著被毆打的危險,用「可以去香港拍賣爲國家賺外匯」的理由,保存下了明代的德化窯名家雕刻觀音像,大青花瓷盆等數十件珍品,善良的她,還幫助一名,偷拿她戒指和手鐲的女紅衛兵打掩護,讓小姑娘有機會把偷拿的東西,「不著痕迹」地還回去,免於被同伴批鬥的命運!
紅衛兵還要拉走她的冰箱,她卻悠然地吩咐廚師爲她准備早餐,然後坐在廚房的桌子邊,吃著配牛油和果醬的吐司,淡定的喝著咖啡,甚至還告訴紅衛兵小姑娘,咖啡是什麽。精心呵護的家就這樣空了,女兒驚慌失措,她卻鎮靜地說:「凡事總要往前看,不要往後看,想想那些古董,在屬於我們以前,不知被多少人擁有過,經歷過多少戰爭和天災人禍,我們之所以能得到它,是因爲有人失去了它,當它們爲我所擁有時,我可以玩,賞它們,現在,我失卻了它們,就讓別人去玩賞它們吧!人生本就是過渡,財産並不是最重要的」。
面對飛來橫禍,卻從容不迫,名利財富,視作過眼煙雲!
後來,女兒被關進牛棚,鄭念則被指控爲英國間諜,關進了上海第一看守所,開始了長達6年半的牢獄生涯!
在那個理性與法制,全數崩潰瓦解的時代,一切都變得荒謬,毫無道理可言,爲求自保,身邊最親的人都可以誣陷,所有人都變得不再是自己,而她,一直在做自己!
她的牢房爬滿蜘蛛網,牆壁因年久失修而泛黃佈滿裂縫,床是粗陋的窄木板,她說:我有生以來,從未接觸過也沒想像過,世上竟會有這麽一個簡陋又肮髒的地方!
生活環境發生這麽大的轉變,人的情緒是很容易崩潰的,她卻在有限的條件內,盡可能地保持著體面乾淨,她聰明地用毛主席語錄中「以講衛生爲光榮,不講衛生爲可恥。」向難纏的看守借來掃把和清水,將整個牢房來了個「大掃除」用飯粒當漿糊,把手紙貼在沿床的牆面上,防止睡覺時灰塵掉落,用針線將兩塊毛巾縫起來,給水泥馬桶做了個墊子,甚至裁了一塊手帕做成遮眼罩助眠!
哪怕風雨摧殘,也有自己的精緻和講究,不因絕境而自暴自棄!
無論面對多少次審訊,她都始終堅持自己是無罪的,高壓之下,連她的親弟弟,也因無法承受精神折磨,交出所謂「證據」,而「背叛」了她,可她仍舊毫不動搖,在交代材料底部,落款是「犯罪分子」而她每次都不厭其煩地在「犯罪分子」前面加上「沒有犯過任何罪的」這幾個字!
她也有過堅持不下去的時候,這時她就主動挑釁看守員,結果無疑都是一陣拳打腳踢,可她卻覺得很高興,看守都罵她是「瘋婆子」,可是只有她自己明白,只有用這樣的方式,才能激起自己的求生意念,因爲「抗爭」,也是一種積極的舉動,比忍耐、壓抑,都容易振奮人的精神。
在理性和邏輯完全,派不上用場的世界裏,她要如何爲自己爭辯呢?
細細思索過後,她決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她開始刻苦學習《毛選》一邊鍛煉活躍腦力,一邊從中獲取辯論的依據,結果,她對於毛選的熟悉程度,口才與智力,均無人能與她抗衡,她也打撈埋藏在記憶深處的唐詩,背誦並欣賞那些天才之作,沈浸在不朽詩句和美妙意境之中,在身體狀況已經差到不行,難以支撐站立之時,她擔心自己因爲神志不清,而讓造反派有機可乘,甚至還自己編了一個運動操,精神與肉體,一個都不能垮。
每個人都害怕,一場突如其來的永夜,只有少數人會爲這場漫長的寒夜,儲備足夠的精神食糧,直到獲得救贖,而她就是那極少數的人之一!
因她始終不肯「認罪」,她的身體受到了非人的折磨,特製的手銬深深嵌入他的肉中,將她手勒得血肉模糊,有位送飯的女好心勸她高聲大哭,以便讓看守注意到她雙手要殘廢了,而她想的卻是,怎麽能因此就大放悲聲求饒呢?這實在太幼稚,且不文明!
因手被反铐,她無法正常飲食,每一次如廁都異常困難!拉褲子側面拉鏈時,手腕都會有撕心裂肺的疼痛,她本可隨意些,直接不拉拉鏈,可她甯願使傷口加深,也不肯失去體面,她說:我覺得這樣,太落魄太失體面了,對我的抗爭精神不利!
她不僅堅持自證清白,也不誣陷他人,甚至膽敢爲劉少奇辯護,她說:「在我看來,文革僅僅是一場爲自己澄清名譽的鬥爭,我不但要活下去,還要活得像花崗岩一樣堅強!」
她以纖弱之身,獨自抵禦了,世間的酷烈、人生的無常,用近乎決絕的毅力相信,終會有人會看到真相,還她清白!
因爲衣服爛到不能再爛,她便托看守給她拿衣服,看守拿了一件她女兒的棉襖給她,一看到那棉襖,她就一時懵了,這是文革那年她爲女兒做的,然而現在她已入獄6年,爲何女兒的衣服還是新的,是不是這孩子已經出事了?
她不敢再想下去,急忙問管理人員,沒有一個人告訴她實話,她在對女兒無盡的思念和猜測中,忍受著巨大的壓力,不斷在心裏,給自己活下去的勇氣和力量,發誓一定要活著出去,爲了自己心愛的女兒。
漫長的六年半,在無人交流的孤寂中,在對女兒的極度思念中,在病痛的數次侵襲中,逐漸接近尾聲!
1973年,鄭念提前釋放出獄,可她竟然拒絕釋放,強硬要求宣布:她根本就是無罪,並且要求在報紙上公開賠禮道歉!
最終她平反出獄了沒有「揭發」任何人,更沒有承認任何莫須有的罪名。
在真個血腥濃重的文革中,她的手上沒有任何血痕,始終保持著自己的尊嚴與良心!
出獄後的鄭念,已經是一個年近花甲的老人,可依然被衆人監視,她不信她女兒是自殺,秘密調查她的的死因,經過重重困難,她最終查到了真相,原來女兒是被人活活打死,然後扔下樓,讓人以爲是自殺的。後來她爲女兒洗冤,親手將凶手送進了監獄,15年後,凶手刑滿釋放,依舊兒孫滿堂,而她卻淒清孤寂,無人相伴!
女兒去世的噩夢,不斷折磨著她的精神,她再也無法忍受,決定離開,決定再也不再重返傷透她心的故國。
出國前,她向國家,捐贈了家中僅剩的文物,不帶走一絲一毫,文明在野蠻的暴力下流失,她實在不忍心再看到!
65歲高齡的鄭念,踏上客輪,漂洋過海,只身前往美國,在甲板上,一向堅強她,忍不住淚流滿面,離開生養她的故土,她說;「我的心碎了,完全碎了,只有蒼天知道,我曾千百倍地努力,要忠貞於我的祖國,可最終還是完全失敗了,但我是無愧的,這真是萬念俱灰的最後一刻」,如她所說:「罪不在她」!
到達美國後,她以極強的適應能力
克服了新的生活方式和環境,每天清晨起床,都以充沛的精力迎接新的一天,一個人購物、做菜、駕車、看病!
她年紀大了,身體常伴隨病痛,可依然鬥志昂揚,生活只要還在繼續,她依然要活得漂亮,驕傲地活給自己的命運看!
每個寂靜的夜裏,那些關於丈夫和女兒的回憶,都刺得她生疼,在如此巨大而漫長的煎熬裏,72歲高齡的她完成了一生中唯一的一本書《Life and Death in Shanghai》《上海生死劫》,那年,是1987年!
這本自傳體回憶錄也成了八十年代
中國「傷痕文學」的代表作一經推出,就風靡歐美,並被翻譯成多國語言,而轟動整個西方世界,有人說:這本書教育了西方讀者整整三代加拿大歌手Corey Hart專門寫了一首鋼琴曲《Ballade for Nien Cheng》向她致敬,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庫切,都忍不住在《紐約時報》上寫書評,在人的水平上,她的回憶錄最偉大的可貴之處,在於她對自己,抵抗心理和身體的壓力的記錄!
80歲時,她還精神抖擻地穿梭於各大高校做演講,和學生們一起談論東西方歷史,鼓勵海外遊子努力學習,雖然離開祖國,但她卻從未忘記祖國,將著書所得的優厚稿酬,設立「梅平基金會」,專門資助大陸留美學生,讓他們能夠在海外學習減輕一些負擔!
一生浮沉,經歷過多少絕望,可看她老年的照片,看不到絲毫歲月孤苦的痕迹,無論身處何種命運的漩渦,她都不放棄去發現人生的美,去創造生活的美!
她常常說的一句話就是:Let the past rest,不要氣餒,你一定要有一個希望,並且有信心、樂觀,朝著那個希望走,如果你覺得沒有希望了,那你就解除武裝了!
我在監獄裏,雖然那麽苦,我還是永遠要奮鬥的,只要你有一口氣,你就應該朝著你的目標奮鬥!
鄭念很美,這份美,來自血與骨中,那洗不去的堅韌與芳華,她總是溫柔地笑著,笑著把所有痛苦和辛酸,都化爲了生活的調味品,美麗奪目,透過歲月的煙塵,清晰地浮現,惹得人人驚歎!
2009年的一天,她在浴缸裏摔倒起不來,被送入醫院後,醫生告知她的壽命最多只有一年,她面色平靜,淡淡地說,我已經活夠了,我要準備回家了!
2009年11月2日,中國真正的名媛鄭念在美國華盛頓去世,享年94歲
她的骨灰,和丈夫、女兒合葬於太平洋,一家三口,至此終於團聚了!
大多數人以爲的名媛,是名牌堆身,錦衣玉食,可她卻讓我們懂得了,真正的名媛,是在於竭力維護自己的風範,在汙穢的塵世,保持儀態的高雅,靈魂的高潔,以最柔軟又最固執的姿態,守著最強硬的底線不放棄,即使面對淫威,淪爲階下囚,衣衫襤褸,依然有她的傲氣與尊嚴,即使近百歲的年紀,依然優雅美麗,清醒獨立!
這才是當之無愧,堂堂正正的真名媛,讓我們一起致這位不凡的中國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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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面 香 銀 絲 卷 在 許榮哲 × 小說課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在葬禮的隔壁辦一場花園茶會】
這次分享的短篇小說,是凱薩琳·曼斯費爾德的〈花園茶會〉。
故事描述女孩蘿拉,原本開心地幫忙籌辦自家的花園茶會,卻意外附近鄰家喪事的消息。於是她......
這是個有著強烈隱喻的故事,大家可以一邊閱讀、一邊尋找埋藏在故事中的「彩蛋」。
一起來看看這部有點長度、但頗有內涵的作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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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茶會 / 凱薩琳·曼斯費爾德
那天天氣畢竟是很理想。就是提前定制,也不會有比這更完美的天氣更適合舉行花園茶會了。沒有風,天氣溫暖和煦,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彩。唯有藍天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金色的煙霧,就像有時初夏時節天空呈現的那樣。園丁黎明時分就起來修剪、清理草坪了,直到整片草地和種雛菊的深色平坦的玫瑰形花壇都似乎在發光。至於玫瑰,你禁不住就會覺得它們對這一點是瞭解的:在花園茶會上,只有玫瑰讓人印象深刻,只有玫瑰眾人皆知。玫瑰在一夜之間就開了數百朵,是的,足有數百朵。綠色的灌木叢彎下了身子,仿佛有天使長來拜訪過。
早餐還沒結束,就有工人來搭帳篷了。
「母親,您想把帳篷搭哪兒?」
「親愛的孩子,這個不用問我。我決定今年把一切事都交給你們這些孩子們負責。別想著我是你們的母親。就當我是一個貴客好了。」
但是梅格是不可能去管那些人的。早餐前她洗了頭,現在正坐著喝咖啡。她頭上裹了塊綠色的頭巾,兩邊臉頰上各貼著一個深色的濕發卷。那蝴蝶似的喬絲下樓時總是穿著一條絲綢襯裙和一件和服式的短上衣。
「蘿拉,非得你去不可,你有藝術眼光。」
蘿拉飛奔著跑開,手裡還拿著她那塊黃油麵包。能有個藉口在戶外吃東西是如此怡人,另外,她又愛管事,她總覺得自己能比別人安排得好。
四個穿著襯衫的人站在花園的小路上,聚在一起。他們拿著捲著帆布的木架子,背著大工具袋。他們看上去很讓人敬畏。蘿拉現在希望自己沒有拿黃油麵包,沒有地方擱,而且她又不能把它扔掉。當她走近他們時,她的臉變得緋紅,但是她努力表現得一臉嚴肅,甚至還裝作有點近視。
「早上好。」她模仿著她母親的語氣說。但是那聽起來卻很做作,她覺得很丟人,然後她像個小女孩似的結結巴巴地說:「哦——呃——你們來——是為搭帳篷的事嗎?」
「是的,小姐。」一個個頭最高、滿臉雀斑的瘦高小夥子說,他移動一下工具袋,把草帽推到腦後,向下朝她笑了笑,「就是來搭帳篷的。」他那隨和而友好的微笑使蘿拉恢復了常態。他的眼睛十分可愛,不大,但卻是那樣地深藍!於是她又看看其他幾個人,他們也都在微笑。「高興點兒,我們不會咬人的。」他們的微笑似乎在說。工人們多麼可愛!這又是多麼美好的一個早晨啊!她不該提及早晨的,她得有個辦事的樣子。忙那帳篷的事吧。
「好吧,搭在百合花圃那邊怎麼樣?可以麼?」
她用那只沒有拿黃油麵包的手指著百合花圃。他們轉過來,盯著那個方向看。一個矮胖子努了努下唇,那個高個子皺了皺眉頭。
「我不這樣認為,」他說,「不夠顯眼。你看,像帳篷這類東西,」他很自然地轉向蘿拉,「要是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你就會想把它搭在這樣的一個地方,看見它,就像是你的眼睛被猛打了一拳似的。」
蘿拉從小的教養讓她遲疑了一會兒,一個工人對她說什麼往眼睛上砰地猛打一拳,這是不是夠尊重?可是她確實能明白他的意思。
「搭在網球場的一角吧,」她建議說,「不過樂隊要占一個角的。」
「呃,還會有樂隊,是嗎?」另一個工人說。他臉色蒼白。當他深色的眼睛打量著網球場的時候,他的面容看上去很憔悴。他在想什麼?
「只是個小樂隊而已。」蘿拉溫和地說。即使樂隊非常小,他或許也不會太介意。但是高個子打岔說道:「小姐,你看,那兒才是個地方。那些樹前面,在那邊,搭那兒會很好。」
在卡拉卡樹前面。這樣一來,卡拉卡樹就會被遮住。那些樹十分可愛,葉子寬大而閃閃發亮,樹上還結有一串串黃色的果實。它們就像是你想像中的生長在荒島上的樹一樣,驕傲,孤獨,在沉寂的輝煌裡把自己的樹葉和果實舉向太陽。它們非得被帳篷遮住嗎?
它們就得被遮住。工人們已經扛著木架子朝那邊走過去了。只有高個子留在後面。他俯身去捏一根薰衣草小枝,然後把拇指和食指放在鼻尖旁,聞了聞手指上的香氣。蘿拉看見那手勢動作,就忘了關於卡拉卡樹的所有事情。讓她感到驚奇的是,他居然會喜歡這些東西——喜歡薰衣草的味道。她認識的人當中有幾個人會這樣做?啊,工人們真是出奇地可愛,她想。為什麼她不能有工人朋友呢?她的朋友只是那些和她一起跳舞、星期天晚上來吃晚飯的傻頭傻腦的青年們。她會和這樣的人相處得更好。
當高個子在一個信封背面畫著什麼,某個像是被卷起來或是要留著掛起來的什麼東西時,她認定一切都錯在那荒謬的階級差別上。就她個人而言,她可沒感覺到這種差別。一點兒也沒有,一絲一毫都沒有……這時傳來了木錘敲打的嘭嘭聲。有人吹口哨,有人唱起歌來:「你就在那兒嗎,夥伴兒?」「夥伴兒!」歌中包含著友誼——那友誼——那友誼——只為了證明她有多高興,讓高個子看看她有多隨意自在,看看她是多麼地蔑視愚蠢的習俗。蘿拉盯著那張小小的畫,大大地咬了口黃油麵包。她覺得自己就像個女工。
「蘿拉,蘿拉,你在哪兒?電話,蘿拉!」聲音從房子裡傳出來。
「來啦!」她飛快地跑開了,掠過草坪,上了小路,登上臺階,穿過陽臺,然後進了門廊。門廳裡,她的父親和勞里正在刷帽子,準備去上班。
「我說,蘿拉,」勞里非常快速地說,「今天下午之前,你可以看看我的上衣嗎?看是不是需要熨一下。」
「好吧。」她說。突然間她阻止不了自己。她跑向勞里,給了他一個輕而短暫的擁抱。「啊,我真愛宴會,你呢?」蘿拉喘著氣說。
「還可以,」勞里溫和又孩子氣地說,他也擁抱了一下妹妹,然後把她輕輕一推,「趕緊去接電話吧,傻姑娘。」
電話。「是的,是的,噢,是的。基蒂嗎?親愛的,早上好。來吃午飯?一定要來,親愛的。當然高興。午餐會很簡單——只有些三明治酥皮和碎的蛋白甜皮餅,還有些剩的什麼東西。對啊,真是個好得不能再好的早晨,是吧?你的白衣服?啊,我當然應該了。等一下,別掛斷。母親在叫。」蘿拉向後靠了靠,「什麼?母親?聽不見。」
從樓梯上飄下來謝里登太太的聲音。「告訴她要戴上上個星期天她戴的那頂可愛的帽子。」
「母親說讓你戴上上個星期天你戴的那頂可愛的帽子。好。一點鐘。拜拜。」
蘿拉把話筒放回原處,雙臂舉過頭頂,深深地吸了口氣,她把手臂張開又放下。「唉。」她嘆了口氣,隨即坐了起來。她靜靜地聽著。房子裡所有的門好像都開著。輕捷的腳步聲和四處的說話聲讓這個房子充滿了生氣。通往廚房一帶的包著綠呢桌布的門開了又關上了,發出了低沉的聲音。這時傳來一陣刺耳的咯咯聲。那是在推笨重的鋼琴時,下面的小硬輪子發出的聲音。不過,空氣真好!要是你停下來注意的話,空氣是否總是像這樣呢?輕風在追逐打鬧,從窗頂進來,又從門口出去。兩處小小的光點也在嬉戲打鬧,一處在墨水瓶上,一處在銀相框上。可愛的小小光點。尤其是墨水瓶蓋上的那一處。它是相當溫暖。一顆溫暖的小銀星。她幾乎想去吻它。
前門鈴響了,接著樓梯上傳來賽迪的印花布裙發出的窸窣聲。一個男人在低聲說著什麼。賽迪心不在焉地回答:「我真不知道。等一下。我去問問謝里登太太。」
「什麼事,賽迪?」蘿拉走進門廳。
「是花店的人,蘿拉小姐。」
確實是花店的人。進門處就放著一個上面擺滿粉紅色盆栽百合的寬淺盤。沒有其他花種。只有百合——美人蕉百合,正在盛開。那光彩奪目的粉紅色大花朵在光潤的深紅色根莖上所表現出來的生氣幾乎是咄咄逼人。
「噢,賽迪!」蘿拉說,她像是在輕輕地呻吟。她蹲了下來,仿佛要用那百合的光焰來溫暖自己。她感覺它們在她的手指裡,在她的雙唇上,在她的胸中生長。
「弄錯了吧,」她不確定地說,「沒有人訂過這麼多。賽迪,去請母親來。」
但是謝里登太太正好在這個時候來了。
「沒錯,」她平靜地說,「對的,那些花是我訂的。難道它們不可愛嗎?」她按了按蘿拉的手臂,「昨天我路過花店,看見這些花放在櫥窗裡。然後我就突然想,一輩子也就這麼一回,就讓我擁有足夠多的美人蕉百合吧。這花園茶會倒是個不錯的藉口。」
「可是我在想,你不是說過你不想干預的嘛。」蘿拉說。賽迪已經走開了。花店的人仍在外邊的運貨車旁。她摟住母親的脖子,然後輕輕地,很輕地咬母親的耳朵。
「寶貝,你不會喜歡一個說什麼就是什麼的母親吧,對吧?別這樣。送花的人在這兒呢。」
他仍然在往裡搬更多的百合,又搬了另一滿盤。
「請把花擺好,就放在一進門的門廊兩邊,」謝里登太太說,「同意嗎,蘿拉?」
「噢,棒極了,母親。」
「現在,要是我們把這個長椅靠牆放著,然後把屋子裡的所有東西都搬出去,只留下椅子,你們覺得怎麼樣?」
「不錯。」
「漢斯,把這些桌子都搬到吸煙室去,然後拿個掃帚把地毯上的痕跡掃掉——等等,漢斯—」喬絲愛向僕人發號施令,而他們也樂於聽命於她。她總是使他們覺得自己在演戲,「告訴母親和蘿拉小姐馬上到這兒來。」
「好的,喬絲小姐。」
她轉向梅格。「我想聽聽鋼琴的音正不正,萬一今天下午有人讓我唱歌怎麼辦。我們來試一試《煩悶的生活》吧。」
砰!嗒—嗒—嗒—嘀—嗒!鋼琴的聲音突然激昂地響起來,喬絲的臉色都變了。她緊握雙手。當母親和蘿拉走進來的時候,她憂鬱而又神秘地看了她們一眼。
「生活真令人厭煩,
一滴眼淚——一聲歎息。
愛情那樣反復多變,
生活真令人厭煩,
一滴眼淚——一聲歎息。
愛情那樣反復多變。
分手……就在一瞬間!」
在「分手」這兩個音上,雖然鋼琴的聲響悲痛欲絕,但是她的臉上卻綻開了光彩煥發、毫無同情心的微笑。
「我的嗓音不是很好嗎,媽咪?」她笑容滿面地說,
「生活真令人厭煩,
希望成泡影。
夢醒魂斷。」
但這時賽迪插進話來。「什麼事,賽迪?」
「太太,廚娘想問一下,您把三明治籤子準備好了嗎?」
「三明治籤子,賽迪?」謝里登太太恍惚地回答,孩子們能從她臉上看出來她並沒有備好籤子,「讓我想想。」接著她很肯定地對賽迪說,「告訴廚娘,十分鐘內就給她。」
賽迪走開了。
「蘿拉,現在,」她的母親很快地說,「跟我到吸煙室去。我把那些名稱寫到信封背面的什麼地方了。你得再替我寫一遍。梅格,趕緊上樓把頭上的濕東西拿掉。喬絲,馬上跑去穿好衣服。孩子們,你們聽到沒有?難道還要我等到你們的父親回來告訴他嗎?還有——還有,喬絲,你要是真去廚房的話,安慰一下廚娘,好吧?今天早上她把我嚇壞了。」
那信封最後是在餐室大鐘後面找到的。謝里登太太也搞不明白信封怎麼就給放到那裡去了。
「一定是你們這幫孩子當中有誰從我包裡偷去的,因為我清楚地記得——奶油乳酪和檸檬凍。你寫完了嗎?」
「寫完了。」
「雞蛋和——」謝里登太太把信封舉得遠遠的,「看起來好像是耗子。不可能是耗子,對吧?」
「親愛的,是橄欖。」蘿拉回過頭說。
那些名稱終於給寫完了,之後蘿拉就把它們送到廚房去了。她發現喬絲正在那裡安慰廚娘,可廚娘看上去一點也不嚇人。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精緻的三明治,」喬絲狂喜地叫道,「廚娘,你說過有多少種來著?十五種嗎?」
「是十五種,喬絲小姐。」
「呃,廚娘,祝賀你。」
廚娘用做三明治的長刀把渣屑堆起來,歡快地笑著。
「戈德伯糕點店的人來了。」賽迪從儲藏室出來宣佈說。她看見那人從窗下經過。
那意味著奶油鬆餅送來了。戈德伯家的奶油酥餅可是出了名地好吃。因而,也就沒人想著要在自己家做奶油酥餅了。
「姑娘,把它們拿進來放在桌子上。」廚娘命令道。
賽迪把奶油酥餅拿進來後又回到門口去了。當然了,蘿拉和喬絲已經很大了,因此她們也不會真的喜歡這些東西。但是不管怎麼說,她們還是情不自禁地一致認為那些酥餅看上去真的是太誘人了。太誘人了。廚娘開始擺盤子。她把酥餅上那些多餘的糖霜都抖掉。
「這讓人想起過去參加過的所有宴會,是吧?」蘿拉說。
「我覺得也是,」講究實際的喬絲說,她從來都不喜歡回想過去的事,「我不得不說它們看起來真是鬆軟得當。」
「我親愛的姑娘們,一人來一塊吧,」廚娘用令人舒服的語調說,「你們的媽媽不會知道的。」
噢,不行啊。早飯剛過就又吃奶油鬆餅。這個想法都讓人覺得打顫。儘管如此,兩分鐘後,喬絲和蘿拉都在舔著自己的手指。兩人臉上那種專注的表情是只有吃了打過的奶油才會有的。
「我們走後門到花園去吧,」蘿拉建議,「我想去看看那些人把帳篷搭得怎麼樣了。他們都是些很不錯的人。」
可是後門被廚娘、賽迪、漢斯和戈德伯糕點店的夥計給堵住了。
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嘖——嘖——嘖,」廚娘的叫聲像只受驚的母雞。賽迪用手捂著臉頰,仿佛自己牙疼。漢斯的臉擰成一團,盡力想要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只有戈德伯糕點店的夥計似乎還很快活,這可是他談到的話題。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很恐怖的一件事,」廚娘說,「死了一個人。」
「死了一個人!在哪兒?怎麼死的?什麼時候?」
但是那個戈德伯糕點店的夥計是不會讓人把他的話茬就從他的鼻子底下搶走的。
「小姐,知道就在下面的那些小房子嗎?」知道那些房子嗎?她當然是知道的了。「嗯,那兒住著一個趕大車的名叫斯科特的年輕人。今天早上在霍克大街的拐角處,他的馬看到一台拖拉機,受了驚,把他從車裡甩了出去,結果後腦勺著地。死了。」
「死了!」蘿拉瞪大眼睛盯著戈德伯蛋糕店的夥計。
「他們把他抬起來的時候,就已經死了,」戈德伯糕點店的夥計饒有興趣地說,「我來這兒的時候他們正把他的屍體往家裡運。」然後他對廚娘說,「家裡留下一個老婆和五個孩子。」
「喬絲,到這兒來。」蘿拉緊緊抓住她姐姐的衣袖,拽著她穿過廚房走到裹著綠呢桌布的門的另一邊。她在那兒停下來,靠在門上,「喬絲!」她驚魂未定地說,「我們怎麼才能停止這一切呢?」
「停止這一切,蘿拉!」喬絲驚訝地叫道,「你是什麼意思?」
「當然是不要舉行花園茶會了。」為什麼喬絲要假裝不明白呢?
但喬絲還是露出更加驚異的神情。「不舉行花園茶會?親愛的蘿拉,別這樣胡鬧。我們當然不能這麼做。沒人想讓我們這麼做。別太過分了。」
「可是一個人就死在大門外,我們怎麼還能舉行花園茶會呢?」
那確實是過分了。那些小房子就在陡峻山坡下面的一個胡同裡,山坡上面就是謝宅。中間有條寬路。實在是太近了。它們是那麼地不入眼,根本就不配做鄰居。它們只是些粗陋的被漆成巧克力色的小房子。園子裡的小塊地上除了白菜幫子、病母雞和番茄醬瓶子之外,什麼也沒有。就連他們煙囪裡冒出來的煙都有股窮酸氣。一小片一小縷的,哪裡能跟謝家煙囪裡冒出來的大股筆直的銀色濃煙相比。那個胡同裡住著洗衣婦、掃煙囪的工人和一個皮匠,另外還住著一個人,他的房前佈滿了小鳥籠。孩子們一窩蜂地擠在一起。謝家孩子小時候是不准去那裡的,因為害怕他們學會粗話,同時也害怕他們被傳染上什麼病。但是長大以後,蘿拉和勞里在散步時就會時不時地穿過那裡。那景象真是骯髒貧困,讓人厭惡。他們走出來時總會感到一陣陣戰慄。不過人還是得各處都走走,各種事情都看看的。所以他們從那裡穿過。
「就想想那可憐的女人要是聽著樂隊演奏該會有多難受。」蘿拉說。
「噢,蘿拉!」喬絲是真得開始發火了。「要是每回出事你都取消樂隊演奏的話,那你的生活就太辛苦了。我完全跟你一樣地難過。一樣地感到同情。」她的目光變得很冷酷。這表情就跟小時候打架時喬絲看自己的妹妹時那樣。「感傷是不會讓一個醉酒的工人復生的。」她溫柔地說。
「喝醉了!誰說他喝醉了?」蘿拉惱火地對著喬絲說。她用在這種場合常用的那種語氣說道:「我要馬上去告訴母親。」
「親愛的,你只管去吧。」喬絲柔情地低聲說。
「母親,我可以進您房間嗎?」蘿拉轉動了一下那個大的玻璃門把手。
「當然了,孩子。噢,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謝里登太太從梳粧檯前轉過身來。她正在試一頂新帽子。
「母親,有一個人死了。」蘿拉開始說起來。
「不是在花園裡吧?」他母親打岔說。
「不,不是的!」
「噢,你真是嚇壞我了。」謝里登太太舒了口氣,然後取下那頂大帽子,放在膝上。
「可是,聽聽,母親,」蘿拉說,她哽咽地講了那件可怕的事情,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我們當然不能舉行宴會了,是不是?」她哀求地說,「有樂隊和那麼多人要來。他們會聽見的。母親,他們差不多也是我們的鄰居!」
讓蘿拉吃驚的是,她母親的表現居然和喬絲一模一樣。而更不能讓她忍受的是,她似乎還覺得好笑。她不肯認真嚴肅地對待蘿拉。
「但是,我親愛的孩子,想開點吧。我們只不過是偶然聽到這件事罷了。要是有人正常的死去——我真搞不明白他們怎麼能在那些小破窟窿裡活下去——我們還應該舉行宴會的,是不是?」
對此蘿拉只得說「是」,但是她覺得一切都錯了。她坐在母親的沙發上,搓著靠墊上的褶邊。
「母親,那我們豈不是太沒有人情味了?」她問道。
「寶貝!」謝里登太太起身向她走過來,手裡拿著那頂帽子。蘿拉還沒來得及說「不」,謝太太就把帽子給她戴上了。「我的孩子!」她母親說,「這頂帽子是你的。這簡直就是專門為你做的。這樣的帽子我戴著太年輕了。我從沒見過你這麼漂亮。看看你自己吧!」她舉過來一面手鏡。
「可是,母親,」蘿拉又開始說。她把臉轉向一邊,不肯看鏡子。
這下,謝里登太太也像喬絲那樣開始不耐煩了。
「蘿拉,你真是不明事理,」她冷冷地說,「那樣的人並不指望我們付出什麼。再說了,要是照你現在這樣,搞得大家都沒有興致,也不太近人情吧。」
「我不理解。」蘿拉說,然後她快步走出房間,進了自己的臥室。偶然間,她首先看到的就是鏡子裡這個迷人可愛的姑娘,她戴著一頂飾有金色雛菊和一條長黑絲絨帶的黑帽子。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能有這麼好看。難道母親是對的?她想。現在她倒真希望她母親是對的。難道是我過分了?可能是吧。一時間,她腦海裡又閃現出那可憐的女人和那些小孩子,以及還有那被運進房子的屍體。可是這一切又似乎像是報紙上的圖片一樣模糊不清,不夠真實。她決定等茶會過後再來想這件事情。不管怎麼樣,這似乎是最好的辦法……
午餐是一點半結束的。等到兩點半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為這個聚會做好了所有準備。身穿綠色上衣的樂隊手們已經到了,並且在網球場的一角就座了。
「天哪!」基蒂·梅特蘭用顫抖的聲音說,「他們豈不是太像青蛙了?你應該把他們安排在池塘四周,然後讓指揮站在水中央的一片葉子上。」
勞里到了,他去換衣服時和她們打了個招呼。一看見他,蘿拉就又想起那事情了。她想告訴他。要是勞里也和別人的觀點一樣,那麼事情肯定就是這個樣子了。於是她跟著他進了門廳。
「勞里!」
「哈!」他正上樓,但當他轉身看見蘿拉時,忽然就鼓起了兩腮,然後睜大眼睛盯著她看。「我說,蘿拉!你看起來真是極富魅力。」勞里說,「這是一頂搭配極妙的帽子!」
蘿拉含糊地說:「是嗎?」她抬頭對勞里笑了笑,最終還是沒有告訴他。
沒過多久,客人們就陸陸續續地來了。樂隊奏起了樂來。雇來的侍者們也從宅子跑向帳篷。不管你往哪裡看,都可以看到成雙成對的人在散步,俯身賞玩花朵,相互問候,一起漫步草坪。他們像是歡樂的小鳥,途中落到謝家花園裡來棲息這麼一個下午,它們原是要飛到——飛到哪裡呢?啊,能跟這些快活的人待在一起、握手、親吻臉頰並且相視而笑可真是件幸福的事情!
「親愛的蘿拉,你真漂亮!」
「這帽子真合適,孩子!」
「蘿拉,你看起來真是很有西班牙情調。我從來都沒見過你有這樣的耀眼。」
神采飛揚的蘿拉溫柔地回答說:「用過茶了嗎?要不要冰淇淋?這種西番蓮果子冰淇淋真的是很不一般呢。」她跑向父親央求說,「親愛的父親,能給樂隊也喝點什麼嗎?」
然後這完美的下午就慢慢地成熟,慢慢地凋謝,那花瓣也就慢慢地合上了。
「再沒有比這更令人愉快的花園會了……」「最大的成功……」「足以說是……」
蘿拉幫著母親一起送客。她倆並排站在門廊裡,直到送走所有的客人。
「都完了,都結束了,謝天謝地,」謝太太說,「蘿拉,叫他們都過來。我們一起去喝點新鮮咖啡吧。我可累壞了。的確,茶會是相當得成功。可是,哎,這些個茶會,這些個茶會!真搞不明白你們這幫孩子為什麼總要堅持舉行這些茶會!」他們所有人都在空曠的帳篷裡坐了下來。
「親愛的父親,來一塊三明治吧。我寫的籤子。」
「謝謝。」謝里登先生一口下去,那塊三明治就不見了蹤影。他又拿起另一塊。「我估摸著你們沒有聽說今天發生的一件慘事吧?」他說。
「親愛的,」謝里登太太舉起手說,「我們確實聽說了。那事情差點破壞了今天的茶會呢。蘿拉一直堅持著說要延期。」
「噢,媽媽!」蘿拉可不想因為這件事情而被嘲笑。
「不管怎麼說,那真是件可怕的事情,」謝里登先生說,「那傢伙還結了婚。聽人們說,他就住在下面的胡同裡,留下了一個妻子和六個小孩。」
接著是一陣短暫而尷尬的沉默。謝里登太太坐立不安地玩弄著茶杯。確實,父親剛才說的這些話很不得體……
突然她抬起頭來。桌上盡是些沒動過的三明治、蛋糕和鬆餅,這些東西都要浪費了。她有了個極妙的主意。
「我知道,」她說,「我們弄個籃子。把這些完好無損的食物送給那可憐的人吧。不管怎麼說,孩子們總可以大吃一頓吧。你們難道不同意嗎?這樣一來就一定會不斷地有鄰居去看她。有這麼多現成的點心多好啊。蘿拉!」她跳起身,「把樓梯下面櫥櫃裡的那個大籃子給我取來。」
「可是,母親,您真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嗎?」蘿拉說。
真是奇怪,她這次又似乎和所有人都不一致了。要是拿些茶會的殘渣剩屑,那可憐的女人真會高興嗎?
「當然了!你今天是怎麼了?一兩個小時前,你還堅持要我們懷有同情心,現在就——」
喔,好吧!蘿拉跑去取籃子了。她媽媽把籃子裝滿並且把裡面的食物堆得很高。
「你去送吧,寶貝,」她說,「就這樣跑過去吧。不,等一下,把海宇百合也帶去吧。那個階層的人就喜歡海宇百合。」
「花梗會弄壞她的花邊衣服。」講求實際的喬絲說。
是會弄壞的。提醒得可真是及時。「那就只拿籃子去吧。還有,蘿拉!」他母親跟著她走出帳篷,「千萬別——」
「什麼,母親?」
不,還是別向孩子灌輸這些觀念的好!「沒什麼!去吧。」
蘿拉關上花園門的時候,天色正暗下來。一條大狗像個影子似的從旁邊跑過。道路白晃晃的,而下面窪地上的小房子卻罩在深深的陰影之中。下午過後,一切都顯得那麼寂靜!她走下山坡要到一個有人躺著死去了的地方,而她是不可能意識到這一點的。她為什麼不能呢?她停了一分鐘。現在,她似乎被那些親吻、笑語和湯匙叮噹的聲音以及還有那踩過的草地的氣味給塞得滿滿的。她再也裝不下別的什麼東西了。多奇怪!她抬頭看看暗淡的天空,心裡只想著一件事,「是的,這可是最成功的一次茶會。」
現在她穿過了那條寬闊的馬路。她拐進了那煙薰火燎、又黑又暗的胡同裡。裹著肩巾、戴著男式粗花呢帽子的女人匆忙走過。男人們靠在圍籬上,孩子們則在門口玩耍。低啞的嗡嗡聲從那些粗陋的小房子裡傳出來。有的屋裡閃著光亮,螃蟹般身影的人從窗子那裡橫移過去。蘿拉低下頭疾步向前走著。她真希望自己現在穿著外套。她的衣服多耀眼啊!還有那飾有絲絨飄帶的大帽子——要是她戴的是另一頂帽子就好了!人們在看她嗎?他們一定在看她。來這裡就是個錯誤,她一直就知道不該來的。甚至到了現在,她是不是也該回去?
不行,太晚了。這就是那個人家了。一定是的。黑壓壓的一群人在屋外站著。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婦人坐在門旁的椅子上,手裡撐著拐杖,兩眼觀望著。她腳下墊著報紙。蘿拉走近時,嘈雜聲停了下來。人們讓開路。那些人仿佛都在等她,而且他們似乎已經知道她要來。
蘿拉極其緊張。她把絲絨飄帶甩向肩後,然後問站在旁邊的一個女人:「這是斯科特太太家嗎?」那女人很怪異地笑了笑,說:「是的,姑娘。」
啊,遠遠離開這裡吧!當她走上小徑去敲門時,她真的是在說:「上帝啊,幫幫我吧!」遠離這些盯著看的眼睛,或者是用什麼把自己遮蓋起來,哪怕是用那些女人的肩巾也行。我決定留下籃子就走。我甚至都不等把籃子騰空。
接著門開了。一個身材矮小的黑衣女人出現在昏暗中。
蘿拉說:「你是斯科特太太嗎?」可是讓她感到恐懼的是那女人回答說:「小姐,請進來。」於是她就給關在了過道裡。
「不了,」蘿拉說,「我不進去了。我來只是送這個籃子。母親叫我——」
在昏暗的過道裡,那個矮小的女人似乎沒有聽見她說的話。「小姐,請走這邊。」她用一種討好的語氣說,蘿拉跟在她的身後。
她發現自己進了一個破舊、窄小、低矮的廚房,裡面點著一盞冒煙的燈。火前面坐著一個女人。
「伊姆,」領她進來的小女人說,「伊姆!是一位年輕的姑娘。」她轉向蘿拉。她飽含深意地說:「小姐,我是她妹妹。您不會介意她的,對吧?」
「啊,那當然不會的!」蘿拉說,「千萬,千萬不要打擾她。我——我只是想留下——」
但這時坐在火邊的那個女人轉過頭來。她的臉浮腫紅脹,眼睛和嘴唇都腫得厲害,看上去很嚇人。她似乎不能理解為什麼蘿拉會在那裡。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這個陌生人拿著籃子站在廚房裡?這都是些什麼事情?那可憐的面孔又皺了起來。
「好吧,親愛的,」另一個說,「我來答謝這位小姐。」
她又說,「小姐,我肯定,您會擔待她的。」她那張同樣也腫著的臉勉強擠出了一個討好的笑容。
蘿拉只想出去,然後走得遠遠的。她又回到過道裡。一扇門開著。她徑直走進了臥室,結果發現死去的那個人躺在那裡。
「您想看看他,是嗎?」伊姆的妹妹說著,身子擦過蘿拉走到床邊。「姑娘,不用害怕。」現在她說話的語氣中略帶著些親熱而調侃的意味,她親昵地揭下被單——「他看上去還挺有樣兒的。沒什麼可看的。親愛的,過來。」
蘿拉走上前去。
一個年輕人躺在那裡酣睡。他睡得是那麼深那麼沉,以致遠遠地離開了她們兩個。啊,那樣地遙遠,那樣地安詳。他是在睡夢中。永遠別再叫醒他。他的頭埋在枕頭裡,雙眼合攏,在那閉著的眼皮之下,兩眼什麼都看不到。他把自己交給了夢。那些花園茶會、食物籃子以及那花邊衣服又跟他有什麼關係呢?他離這一切太遠了。他美麗而又不可思議。她們歡笑著,音樂飄揚,此時,這個奇跡來到了這個胡同裡。幸福……幸福……一切都很棒,他那張熟睡的面孔在說。本來就該如此。我很滿意。
但是不管怎麼說,你還是得哭哭。而且她也不能不對他說話就走出房間。蘿拉發出一大聲孩子似的抽噎聲。
「原諒我戴著這樣的帽子。」她說。
這次她並沒有等伊姆的妹妹。她找到門,沿著小徑走,走過黑壓壓的人群。在胡同拐角處她遇上了勞里。
他從陰影裡走了出來。「蘿拉,是你嗎?」
「是我。」
「媽媽一直在擔心。事情辦得還好吧?」
「嗯,相當不錯。呵,勞里!」她抓住他的手臂,緊緊地靠在他身上。
「喂,你在哭,是不是?」她的哥哥問。
蘿拉搖搖頭。她是在哭。
勞里用手臂摟著她的肩。「別哭,」他溫和而親切地說,「可怕嗎?」
「不可怕,」蘿拉哽咽著說,「簡直很神奇。可是,勞里——」她停下來望著哥哥。「人生是不是,」她結結巴巴地說,「人生是不是——」但至於人生是什麼,連她自己也不明白。不過沒有關係。他很明白。
「可不是嘛,親愛的?」勞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