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髒的美國大選辯論會
邱師儀/東海大學政治系副教授
美國總統川普(左)與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拜登(右)舉行首場電視辯論。(美聯社)
美東時間九月廿九日的第一場美國總統電視辯論會,耐心看完的人真的會覺得整整兩個小時就是看到兩個七十幾歲老人在吵架。
川普一如預期不斷羞辱拜登,包括說他連自己讀什麼大學名字都記不住,成績也都是吊車尾的。最令拜登受不了的,是他誤認川普指控他其中一個兒子「博」是個「魯蛇」,但其實川普說的是拜登次子「杭特」,杭特因為吸食古柯鹼被軍隊踢出來,拜登激動辯護道杭特已經改過自新了。川普辯論風格一向如此,並不令人意外。
另一方面,這個川普口中不斷揶揄為「愛睡的喬」的拜登,反咬川普也不遑多讓,而且十句有八句也是人身攻擊,辯論一開始未久拜登就叫川普閉嘴。他除了稱川普為「種族歧視者」,甚至還多次用「騙子」來形容川普,要知道在西方基督教重誠信文明當中,指控對方是個「騙子」等於就是要公開決鬥了,程度絕不亞於在華人社會用三字經問候別人的媽媽。一八○四年時任財政部部長的漢彌爾頓與副總統伯爾,就是因為前者指控後者類似騙子的詞彙,導致雙方在紐澤西州決鬥,最後漢彌爾頓中槍身亡。
事實上,美國民眾對這種總統候選人之間赤裸裸的人身攻擊並不陌生。這種負面競選風格,最早源自於一八二八年民主黨傑克遜對上國民共和黨約翰.昆西.亞當斯之間的大選競爭。由於傑克遜在一七九一年娶了當時還未離婚成功的瑞秋,所以這段「姦情」就成為擁護亞當斯媒體的報導素材,亞當斯媒體大肆形容傑克遜只不過是一個不夠格的通姦候選人。激烈的選情伴隨著扒糞報導,最後傑克遜還是贏了,但瑞秋飽受流言蜚語陷入重度憂鬱,並在傑克遜當選後廿日抑鬱而終,傑克遜恨死了亞當斯,並在瑞秋的墓誌銘刻下「絕不原諒」幾字。
所以,在這場川普與拜登一開場連手都不握的辯論會中,我們不只看到了川拜兩人的恨意濃厚,更看到了美國社會極化撕裂。過去共和黨與民主黨之間再怎麼廝殺,都還是可以擁有一定程度的尊重與私誼。譬如甫逝世的自由派聯邦大法官金斯柏與保守派大法官史卡利亞,兩人之間的判決南轅北轍,但定期會私下約飯局,各自煮飯帶菜,也會相約一起看歌劇。
此外,民主黨總統歐巴馬退休時也自拍了一部短片,邀請當時擔任眾議院議長卻被教宗方濟各感召決定離職的共和黨人貝納,兩人在劇中最後一幕一起看電影,貝奈還問歐巴馬反正已不是總統了要不要呼一口菸?歐巴馬想抽又不敢的表情令人莞爾。川普時代後此情已成追憶。
對台灣人來說,如果要說川普與拜登這場辯論會有何實質政策啟示?大概就是雙方辯論的主題有哪些與順序為何?依序為:歐巴馬健保、新任大法官提名、新冠肺炎、減稅、非裔抗議、氣候變遷、郵寄投票。當中「中國」兩字出現在辯論新冠肺炎與減稅議題時多次,但並未提及台灣,暗示了中國在美國人眼裡是放在整體經濟復甦的框架下來談,美中台三邊關係老美不是最關心。而郵寄投票讓大選開票結果可能延後至選後七天才揭曉,等待過程中川普是否願意安撫支持者?若輸了是否願意認輸?都還有待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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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國國慶日看「漢彌爾頓」,正好。這百老匯秀,雖然剛看很不合味口,但馬上就知道為什麼會爆紅,近乎全黑人的選角,從頭到尾用繞舌、嘻哈唱完台詞,不但符合進步的意識型態,也合年輕人胃口。忍耐地把偏見壓下去後,我就慢慢可以欣賞這秀。
要把美國開國史,尤其是這麼複雜的漢彌爾頓的一生,透過音樂劇呈現,不是簡單的任務。裡面對許多政治哲學的討論,簡單到讓我想罵人,尤其是對傑佛遜和麥迪遜的醜化,令人近乎難以忍受,但通俗文化做到這樣,著實不容易了。其中,我覺得最傳神的,是描繪漢彌爾頓「活得像沒有明天」一樣的人生態度。
很多人還沒看,所以我不要劇透,我想談一個在政治上,比較少人講的政治家性格。
開國先賢裡,富蘭克林、華盛頓和漢彌爾頓,可以說是最有「創業家精神entrepreneurial spirit」,而這之中,留給後世遺產的創業家,又以漢彌爾頓為最。在我看來,創業家精神有三個面向,一個是永不停止的精力,二是源源不絕的創意,三是勇於嚐試的冒險精神。在很多成功的企業家之中,我們常可看到這三個條件齊備,但政治家,尤其是流芳千古的歷史大人物,其實也多半有這三個條件。
政治事業,也像商業王國一樣,要靠有創業家精神的人,才有辦法打造。想想看,成功的政治人物多忙,選民服務、政策制定、議會攻防、派系操作、媒體經營、團隊培養等,任務多且複雜,而且經常出現緊急狀況,沒有旺盛的精力,沒辦法持久。郝大呆的每天中午回家吃飯、馬大笨的固定跑步時間、韓總的晚睡晚起,那是公子哥兒的日常,不是現代政治家的一天。而政治一天到晚碰到兩難的問題,沒有超脫框架的創意,就常常得討好了媳婦,得罪了公婆。當然不是每個難題,都能有創意的解決方法,很多時候,還是得忍下心來,做出取捨,但就是因為取捨的困難,才會激發更多的創意,更顯得創業家的可貴。
漢彌爾頓厲害的地方,不但是有創意,他還幾乎是在沒有前人可以抄襲的情況下,設立了許多可大可久的制度。天縱英才,不過如此。
劇裡不斷重覆的I won’t miss my shot,更準確地表達了漢彌爾頓的冒險精神。機會來了,絕對不錯過,甚至機會沒來,漢彌爾頓都勇敢地創造機會。革命戰爭的最後,漢彌爾頓取得領軍權,不再當華盛頓的幕僚,不是因為劇裡演的,他受不了華盛頓一再把他當兒子一樣叫。他和華盛頓吵架,是因為戰爭就要結束,繼續留在華盛頓的大帳,他就要錯過揚名立萬、建立軍功的機會了。漢彌爾頓不要在華盛頓身旁安穩的地位,他要的是自小孤兒夢裡的留名青史。
死,他不怕的。他只怕這個出身加勒比海小島的窮小子,失去了這個上天賦予的天賜良機。因為沒有戰爭,就沒有他的榮耀。
漢彌爾頓,和其它開國先賢一起建立的事業,就是這個已經244年的民主共和國,這個流滿牛奶與蜜的地方,也一再地提供機會給像他一樣的移民,像他一樣想出人頭地的窮小子。你說這事業,不遠超過許多商業鉅子一生所能達到的成就?
好劇是好劇,不過誰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英王喬治三世,不也用黑人選角?唯一的丑角,就得用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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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國」之九
第三章
移民幹大事
漢彌爾頓不到五十歲就英年早逝,而且還是死在和副總統亞倫.伯爾(Aaron Burr)的雙人對決槍下,他在美國建國史上,成為最悲劇的開國元勳。多數的建國先賢都可以終老故鄉,但漢彌爾頓受命運捉弄,他沒有辦法同亞當斯或是傑佛遜一樣,可以用他們老年回憶的筆,留下歷史記錄,甚至「修正」歷史,漢彌爾頓留給世人的印象,就是那個永不衰老、英氣煥發、燦爛耀眼、才華洋溢的帥氣青年。而他短短四十多歲的人生,低盪與高潮交迭而起,雖然沒能當上總統,但漢彌爾頓創下的功蹟,不下於任何一個當上總統的開國元勳。
漢彌爾頓嚴格來說不是美國人,他生於加勒比海的西印度群島。西印度群島的歷史和文化錯綜複雜,歐洲多國在此殖民,漢彌爾頓的生母是英法混血,但在丹麥所屬小島生長。歐洲各國移植文化與制度到加勒比海的熱帶小島,但列強從西非捕捉來的黑奴,才是西印度群島社會最突出來的地方。歐洲上流社會嗜糖,西印度群島產的蔗糖變成加勒比海最重要的作物,不要小看蔗糖,英國在西印度群島生產出來的財富,超過所有美洲殖民地的總合。但甘蔗的種植與加工,需要龐大的人力,在全球四處擴張的帝國主義,就把非洲黑奴送往美洲,用最沒有人性的奴隸制度,取得免費勞力。西印度群島的奴隸制度,比北美十三州的情況更糟,因為美洲大陸的歐洲移民,是到新大陸建立家園,但西印度群島的白人,遷居西半球只有一個目的,即用黑奴的勞力,生產農作物,賣給歐洲,只為發財,沒有生根的打算。漢彌爾頓的母親生長的小島Nevis,當時有一千左右的白人,但卻有高達八千個黑奴。人數比例懸殊,時時擔心黑奴叛變的白人,用高壓統治管理黑奴。在惡劣又辛苦的環境下,受白人任意欺凌的黑人,死亡率極高,五個黑奴裡,有三個在抵達西印度群島的五年內會死亡,死於疾病、過勞,也死於凌虐。Nevis有一個紀錄,一個男性黑奴,曾被鞭子一次抽打365下,慘絕人寰,白人主人因而被告凌虐,但最後仍無罪釋放。
虐死的黑奴,得隨時補充,因此買賣黑奴,變成僅次於蔗糖的第二大產業。近乎裸身的黑人,從非洲被綁架到西印度群島,僥倖沒在船上死亡的,一下船就不斷地被抽打,以為提醒他們奴隸的身份,漢彌爾頓在擔任貿易公司經理的時候,也曾經手過黑奴的買賣。但也因為他在加勒比海生長的經驗,讓他對泯絕人性的奴隸制度深惡痛絕,他是建國先賢裡,少數始終如一的反對黑奴在美國的存在。
如果歐洲白人在西印度群島的目的只為金錢利益,那會來的移民多半是單身男性,不是為了發財而來闖天下,就是在歐洲不得志,而想要轉換環境。漢彌爾頓的父親是蘇格蘭一個旺族的四子,在長男繼承制的英國,只要不是長子,就得準備自己到外面打天下,多半是當幾年學徒後,就開始從事貿易,漢彌爾頓的父親即是如此。偏偏他又是幾個兄弟裡資質較差的,事業普普通通,學徒合約滿了之後,夢想到加勒比海可以發財致富,於是遠離家鄉試試運氣,但來到西印度群島後始終不得志。漢彌爾頓的母親是少數的當地白人女性,但禆官野史說她有黑人血統。在黑白比例懸殊的西印度群島,男女關係不如歐洲社會嚴謹,白人主人與黑奴亂搞的可能性極高,漢彌爾頓的母親在Nevis生長,的確有些可能性帶有黑人血統,但此事無法證實。
可以證實的,是漢彌爾頓的父母,沒有媒妁之言,沒有成婚,就生下了兩個兒子。關鍵在於漢彌爾頓的母親,在碰到蘇格蘭來的少爺之前,已有婚姻,還生有一子,但她逃婚,沒有解除婚姻關係,就和漢彌爾頓的父親行夫妻之實且產子。在十八世紀的社會,沒有正式婚姻生下的小孩,就是私生子(bastard),是一輩子不名譽的標記。亞當斯和漢彌爾頓鬥爭多年,眼裡容不下漢彌爾頓,常拿他私生子的身份嘲弄,說他是「蘇格蘭小販的私生子小混混」。
但私生子的身份,只是漢彌爾頓小時候困楚的一小部份。史家考證,他應該是1755年生,小傑佛遜十二歲。傑佛遜在威廉斯堡唸大學,安穩地研讀法律之際,漢彌爾頓則在St. Croix小島遭逢一個又一個的巨變。在十餘歲的那幾年,先是漢彌爾頓的父親遺棄母子三人,接著母親和漢彌爾頓同時生了場怪病,母親病死,漢彌爾頓和兄長一同給表兄監護,但表兄照養幾年後,在沒有留下任何財產的情況下,以極血腥的方式自殺身亡,接著是阿姨和姨父及祖母,幾乎所有有血緣關係的親人,都接連死亡,沒有留下任何財產。和漢彌爾頓不親的兄長,在這些變故之後,已經十六歲成人,於是入門當木匠學徒,自此和漢彌爾頓分道揚鑣。漢彌爾頓寄居於一個Thomas Stevens的家中,後世史家懷疑是他的生父。也許是他母親這樣不倫的關係,所以漢彌爾頓的父親遺棄他們,所以他的兄長和他不親。但這和他母親是否有黑人血統一樣,無法證實。
任何人在如此惡劣的環境、面對乖桀的命運挑戰,能夠生存下來,就是一件奇蹟,但漢彌爾頓不但生存下來,更在歷史上幹出一番大事業,對比他政治上的對手,幾乎沒有人比他出身更卑微,但他的心靈可能比其它所有人都更高貴,因為只有這麼高貴的心靈,才能在逆境中,仍不斷地夢想人生的成功和事業的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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