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才配得上擁有愛情?】
當我們想到「愛情」時,我們腦中會冒出什麼樣的人呢?
往古代想,就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往現在想,也是俊男美女、歡喜冤家。我們幾乎不會聯想到,中下階層的人們的愛情,也很少會想到老年人的愛情──我們對「愛情」的想像,其實是很「階級」的。
這就是莫泊桑這部短篇想說的。看完之後,你覺得故事中的誰,才真正配得上擁有愛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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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軟墊椅的女人 / 莫泊桑
德·貝爾特朗侯爵為慶祝開獵而舉行的家宴,正接近尾聲。十一位參加狩獵的男士、八位女士和本地的一位醫生,圍坐在燈火輝煌的大桌子旁,桌子上擺滿水果和鮮花。
人們的話題轉到愛情上,頓時掀起一場崇高的辯論,那亙古不易的辯論:人的一生中,究竟只能真心實意地愛一次,還是能愛幾次。有人舉出一些實例,說明人永遠只能認真地愛一次;有人又推出另一些榜樣,那些人經常地談情說愛,而且每一次都如醉如癡。總體說來,男人都認為愛情猶如疾病,可以不止一次地侵襲同一個人,甚至可以置其於死地,如果愛情之路遇到什麼障礙的話。雖然這一看法似乎無可爭議,不過女士們的見解立足於詩意的追求,而非實際的觀察。她們認定:真正的愛情,偉大的愛情,一生只能有一次降臨於一個生靈;這愛情,就如同霹靂,一旦讓它擊中,就會被它掏空、摧毀、焚燒,任何其它的愛情,無論有多麼強烈,都無法重新萌生。
侯爵曾經戀愛過許多次,對這種信念大加撻伐:
「我要對你們說,一個人可以全心全意、滿懷赤誠地戀愛好多次。你們剛才舉了一些以身殉情的事例,以證明不可能有第二次癡情。我要回答你們:如果這些人沒有幹出自殺這種蠢事,——自殺了,那當然就再沒有墮入情網的機會了——那麼,他們的病會痊癒,他們會重新開始,直到他們壽終正寢。酗酒者一喝而不可遏止;同樣,多情人一愛就會再愛。這,是個氣質問題。」
他們推舉原來在巴黎行醫、後來退隱鄉間的老醫生做仲裁人,請他發表高見。
嚴格地說,他也沒有什麼明確的觀點:「正像侯爵說的,這是個氣質問題。至於我嘛,我就見過這麼一樁戀情,持續了五十五年之久,沒有一天動搖過,最後人死了才算結束。」
侯爵夫人興奮得拍起手來。
「真是太美了!能夠這樣被人愛,是多麼誘人的夢想啊!五十五年生活在這種堅持不渝、刻骨銘心的癡情裡,這有多麼的幸福啊!一個男人受到這樣的摯愛,該是多麼幸運,他該怎樣讚美生活啊!」
醫生微微一笑:「太太,的確,在這一點上您沒有搞錯,被愛的確實是一個男子。您認識他,就是鎮上的藥房老闆舒凱先生。至於那個女的嘛,就是那個每年都要來府上修理軟墊椅的老婦人。不過,請聽我跟諸位細細講來吧。」
女士們的熱情一下子低落下來;她們臉上不屑的表情,似乎在說:「呸!」好像愛情只應該打動那些有教養、有地位的人,因為只有這些人才理所當然值得別人感興趣。
醫生逕自說下去:
三個月以前,我被叫到這個臨終的老婦人的床邊。她是前一天晚上乘她那輛當房子住的馬車來的。拉車的那匹老馬,你們也見過了的。跟她來的還有她那兩只是朋友也是衛士的大黑狗。本堂神父已經先到了。她請我們倆做她的遺囑執行人;不過為了讓我們理解她的遺願,她向我們敘述了她的一生。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比這更奇特、更令人感動的了。
她父母都是修理軟墊椅的。她從來就沒有過蓋在地上的住所。
她從小就到處流浪,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渾身的蝨子。他們每到一個村子,就把馬車停在村口的圩溝邊,給馬卸了套,讓它去吃草,狗把鼻子往爪子上一擱,就趴在地上睡起來;小女孩去草地上打滾兒;父母就在路邊的榆樹底下,糊糊弄弄地修理從村裡收來的各式各樣的舊椅子。在這流動的房子裡,一家人難得開口說話。只是在決定誰去走家串戶攬活兒、吆喝那句人人都熟悉的「修椅子嘍!」的時候,才不得不說兩句。然後,他們就面對面或者並排地坐下,搓起麥秸來。孩子要是跑得太遠,或者想跟村裡的孩子打個招呼,父親就會狠聲惡氣地喊她:「還不快回來,臭丫頭!」這是她聽過的唯一一句疼愛的話。
等她長得稍大一點,他們就打發她去收破損的椅子。於是她在這個村那個鎮結識了幾個孩子;不過這時候該這些新朋友的父母兇神惡煞似地召喚他們的孩子了:「還不快過來,淘氣鬼!我看你還跟小叫花子說話!……」
還經常有調皮的孩子朝她扔石頭。
偶爾有太太們賞她幾個蘇,她就細心收起來。
她十一歲那年,有一天,路過咱們這裡,在公墓後面遇見小舒凱:一個小夥伴搶了他兩個里亞,他正在那裡哭。在她那無家無業的孩子的脆弱的腦袋裡,一個有錢人家的孩子想來應該總是得意洋洋、歡天喜地的,因而小舒凱的淚水深深打動了她。她走過去;得知他為什麼難過以後,就把自己攢下來的七個蘇,她的全部積蓄,倒在他手裡,而他也就十分自然地收下了,一邊擦著眼淚。她太高興了,大著膽子擁吻了他一下。他正專心致志地看著手上的那幾個小錢,也就由她去。她看自己沒有遭到他拒絕,也沒有挨他打,就又來一次;她緊緊摟著他,熱情地親吻他。然後就連跑帶跳地走了。
在這可憐的腦袋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呢?她從此就把自己和這個男孩聯繫起來,是因為她把自己漂泊所得的全部財富獻給了他?還是因為她把自己柔情的初吻送給了他?這樣的事對孩子和對大人一樣,都是個謎。
此後好幾個月,她一直念念不忘公墓後面的那個角落和那個男孩。為了能再看到他,她想法兒騙取父母的錢,收修墊椅錢的時候,或者去買東西的時候,這裡摳一個蘇,那裡摳一個蘇。
當她再次經過這裡的時候,她衣袋裡已經攢了兩個法郎;但是她僅僅能夠隔著舒凱家藥房的玻璃櫥窗,從一大瓶紅色藥水和一個螩蟲標本的夾縫裡張望一下打扮得乾乾淨淨的小老闆。
但是她只會更加愛他。那彩色藥水和那耀眼的水晶玻璃的光華,吸引著她,令她激動,讓她心醉神迷。
她把這不可磨滅的記憶保留在心裡。第二年,她在學校後面遇到他正在和幾個同學打彈子,便向他撲過去,把他摟在懷裡,使勁地吻他,把他嚇得哇哇大叫。為了讓他安靜下來,她給他錢:三法郎二十生丁,簡直是一筆真正的財富了。他望著這些錢,眼睛瞪得老大。
他把錢收下,便任她愛撫了。
接下來的四年裡,她就這樣把自己的全部積蓄一筆筆都倒在他手裡,而他也心安理得地揣進口袋,因為這是他同意讓她吻的報酬。一次是三十蘇,一次是兩法郎,一次是十二蘇(她為此難過和羞恥得都哭了,不過這一年的景況也確實太差),最後一次是五法郎,一枚好大好圓的硬幣,他都高興得笑出聲來。
她除了他,別的什麼也不想;而他呢,也多少有點兒焦急地盼著她來,一看見她就跑著迎上去,把小女孩的心激動得怦怦直跳。
後來他不見了。原來他被送到外地去上中學了。這是她拐彎抹角打聽出來的。於是她施展出無數的詭計妙策,改變父母的路線,讓他們恰好在學校放假的時候經過這裡。她總算成功了,不過是在費了一年的心計以後。也就是說她有兩年的時間沒有見到他,因此當她又看見他時,她幾乎認不出他來了:他變化很大,個子長高了,人長得英俊了,穿著鑲金紐扣的校服顯得十分神氣。他卻裝作沒看見她,高傲地從她身邊走過。
她整整哭了兩天;從此以後,她就默默忍受著無盡期的痛苦。
她每年都要回來一次;她和他擦肩而過卻連招呼也不敢跟他打;而他呢,甚至不屑看她一眼。她仍然瘋狂地愛著他。她對我說:「醫生先生,在這世界上,他是我眼睛裡唯一的一個男人;我甚至不知道還有其他男人存在。」
她父母去世了。她繼續幹他們這一行,不過她不是養一條狗,而是養兩條,兩條沒有人敢招惹的惡狗。
有一天,她又回到自己夢繞魂牽的這個村子,遠遠看見一個年輕女子挽著她的心上人從舒凱家藥房出來。那是他妻子。他已經結婚了。
就在這天晚上,她跳進了村政府廣場的池塘。一個遲歸的醉漢把她救起來,送到藥房。小舒凱穿著睡袍下樓來為她醫治。他裝作根本不認識她,給她脫掉衣服,進行按摩,然後用十分生硬的語調對她說:「您瘋啦!不應該傻到這個地步呀!」
這就足以把她治好了。因為他居然跟她說話了!她的幸福的感覺,持續了好長一會兒。
她無論如何一定要付醫療費給他;但是他怎麼也不肯接受。
她的一生就這樣流逝。她一邊修理軟墊椅,一邊想念著舒凱。她每年都要隔著玻璃櫥窗望一望他。她養成了去他的藥房購買零星藥品的習慣,因為這樣她既可以走到跟前看看他,還可以給他錢。
正如我開頭對諸位說的,她今年春天死了。她對我原原本本講述了她的傷心史以後,要求我把她一生省吃儉用下來的全部積蓄轉交給她數十年如一日摯愛著的那個人。因為,用她自己的說法,她就是為他辛勞的。為了攢些錢,好讓他在她死後會想到她,哪怕只想到一次也好,她甚至常常忍饑挨餓。
然後,她就交給我兩千三百二十七法郎。她咽氣以後,我留給本堂神父二十七法郎作為安葬費,把剩下的全部帶走了。
第二天,我就到舒凱家去。他們剛吃完午飯,還面對面坐著。夫妻倆都很胖,滿面紅光,神氣而又自得,身上散發出一股藥品的氣味。
他們請我坐下,給我斟了一杯櫻桃酒。我接過酒,就開始向他們講述這一切。我的語調很激動,我相信他們聽了一定會感動得流淚。
舒凱一聽我說到這個流浪的女人,這個修理軟墊椅的女人,這個出身低賤的女人曾經愛過他,立刻拍案而起,仿佛她玷污了他的好名聲,損害了上流社會對他的敬重,以及他個人的榮譽感,一種對他來說比生命還要寶貴的東西。
他太太呢,跟他一樣氣憤,一迭連聲地說:「這個下賤女人!這個下賤女人!這個下賤女人!……」似乎再也找不出別的話來了。
他已經站起來,在飯桌後面大步踱來踱去,他那希臘式睡帽都歪到一邊耳朵上了。他咕噥著說:「您知道意味著什麼嗎,醫生先生?對一個男人來說,這種事實在太可怕了!怎麼辦呢?啊!要是她活著的時候我知道這件事,我早就讓憲兵把她抓起來,投進監獄去了。我敢跟您打賭,她永遠也別想出來!」
我本來想著履行一件神聖的義務,卻不料落得這樣的結果,不禁愕然。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更不知道如何做才好了。不過我受人之托,還有一件事要完成。於是我說:「她曾經托我把她的積蓄交給您,總共是兩千三百法郎。既然我剛才說的事看來惹您很不愉快,也許最好還是把這筆錢捨給窮人吧。」
這兩口子頓時震驚得目瞪口呆,愣愣地看著我。
我從衣袋裡把錢掏出來;這筆令人心酸的積蓄裡,有各個國家、各種圖案的錢,有金幣也有銅板,還有五花八門的零蹦兒。然後我問道:「你們怎麼決定?」
舒凱太太首先表態:「這個嘛,既然這是她——那個女人——的遺願……我看我們也很難拒絕了。」
她丈夫多少有點兒難為情,不過也接著說:「我們總可以拿這筆錢給我們的孩子們買點什麼。」
我乾巴巴地說:「隨你們便。」
他接著說:「既然她托您這麼做,那就交給我們好了;我們會想辦法把它用在什麼慈善事業上的。」
我放下錢,就告辭走了。
第二天舒凱來找我,開門見山就問:「那個……那個女人,好像把她的馬車也留在這兒了。那馬車,您是怎麼處理的?」
「沒處理;您想要的話拿去就是了。」
「好極啦,我正需要;我要用它做菜園子裡的窩棚。」
他剛要走,我叫住他:「她還留下了她那匹老馬和兩條狗。您要不要?」他吃了一驚,停下來:「啊!不要。您看我要它們有什麼用呢?您隨便處理吧。」他笑嘻嘻地向我伸出手;我只得握了一下。您說我能怎麼辦呢?在鄉下,醫生總不能和藥房老闆結仇呀。
我把那兩條狗留在自己家裡。本堂神父有個大院子,他牽走了那匹馬。馬車讓舒凱做了窩棚;他用那筆錢買了五股鐵路債券。
我一生中遇到的深摯的愛情,這是唯一的一樁。
醫生講完了。
這時,侯爵夫人眼裡含著淚水,慨歎道:「顯然,只有女人才懂得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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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9.11 八月霧
打疫苗
霧中的感覺是一片的濕黏,這是夢嗎?是黎明前的短暫破世,是我們唯一能從母體中傾巢而出,觸碰真理之前的毫米時光,悄悄地從睡夢的隙縫鑽入,延展開來,整個人浸入緩慢、漂浮、無重力般的感覺。那片低飽和明亮的霧感驚訝的讓人放下警戒,我可是個完全緊繃的人,就像被高度抽真空的包裝袋,你能明顯看到物體的外體形狀與塑膠包裝貼合的不能在合,簡直就是人體的肌膚那樣,我沒想到在這霧中我卻悠然自得,沒有畏懼、害怕,對未來的不確定性,過度運轉的腦袋就這樣關機,持續保持在低的輸出範圍,一次面對著一件事情,就像是在理清自己是一個活在當下的人。
我還能記得的是,進入霧之前,我做了一連串的身體檢查,是公家單位提供的附屬條件,我必須先達到一定的標準才能核准資格,我不確定為什麼要有這麼高標準完善的措施,但想一想,人們對於進入不確定性的狀態總會保持一種距離與模稜兩可的評語,沒有人敢在這個時代註記下表達我是最為正確的發言人。在這個時代,所有人都被所有人檢視、評價、標記,我們才不是自由的,我們都被彼此規範、評量、分類,也因此開始變成了像是商品一樣,越能夠簡白被人理解就可能越被人接受,跟繪畫上卻是相差甚遠,只有篩選、再篩選、精挑細選、打磨之後,才能夠繪製出的那一條美的線條,那種簡單是必須花費大量時間才能鍛鍊出來的,即便是你不停臨摹,也難以複製。
我們活在一個一邊講求獨特性,一邊被分類的時代。
這片霧走到盡頭會怎麼樣,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但目前對我來說,好像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在地圖上的迷霧才會慢慢散去,才會慢慢看見眼前是怎麼樣,前提是,這片霧有個盡頭,也會散去。
在商言商
從以前到現在都被人稱藝術家比較多,還有藝術家脾氣,還有說是時代需要好幾種不同的人,有些要在自己的職位上堅守崗位,有的要固執、堅持己見,這樣社會才會運轉起來,那時我就在想,我自己的觀點是什麼,我喜歡土地,我喜歡自然,但我喜歡待在家看到的自然,但當我到現場看到那片山林大海的時候,那個心情雀躍的感覺是無法比擬的,經過這樣比較,我認為我是怕麻煩,不想痛苦,想逃避過程的長浪,只想要快速地達到終點,這是我的個性。但我卻一直以來堅持著做圖畫圖,慢慢從圖畫到文字,增加風格,增加使用的媒介,試著多點耐心把那條線擺放到我腦子裡,我腦子裡的那位美感大師覺得最漂亮、最「正確」的位置上。啊,想到這,原來我是這樣的人,我是個講求精準、欲求標準答案的人,這大概要從小時候個性的培養開始,如果從小就被壓著尋求被安排的道路,就會想要知道他人對於答案的標準,也就是在一個方格內放入方格就好了,沒必要強求圓形或者三角形。
我懂了。
原來這就是為什麼當別人跟我說可以自由發揮的時候,往往我會陷入一種超級的躁鬱,因為我很明白,我所做的任何一切都不會是對方的標準答案,在談論到與他人的時候,在與他人產生聯繫溝通連結的時候,我更期待得到一個標準的作業流程與答案,因為這更符合他人,在與他人聯繫的時候,我所建立的自我會在一瞬間倒塌,因為我對自己並沒有信心,長久以來我都被說不可能、不可以、不行,長期的否定會造成一個人的人格自信降到低點,尤其是在躁鬱或者情緒不對的時候,那種表現更為直接,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與表現,火車脫軌的時候也沒有人能控制,因為它已經離開常態了。
我熱愛常態,我喜歡一日又一日的相同流程,一個舒服的流程,我想沒有人不喜歡。但同時我又追求不同,追求獨特,在這我得聲明,獨特與標新立異並不一樣。常常很多人說那個人很怪,一般來說,我覺得怪這個詞是貶義,但在我們這圈,或者該說,我所喜愛的這些藝術家、設計師、各種不同行業的創作者,那個怪,反而是在稱讚他人的獨特之處,他們在尋找,或者是遵循著自己的獨特發展出新的一種,稍微與他人不同,或者橫空出世的神奇。但我也常講說,這個世界沒有最獨特,只有還沒被看見,或者被認識。所以我就是在這樣一邊求安穩一邊想要打破規矩的狀態下過著日子,在安穩的時候,我選擇的是一位平面設計師、插畫家,現在想當一位能夠勝任統一職稱「設計師」這三字的人,設計師不只是視覺,也包括視覺的背後,理念、群眾、發展、一切的一切;打破規矩的我想當一個任性的人,我想做出我覺得美的東西,我喜歡色塊、插圖、有的時候想要說故事,想要畫漫畫,我沒有特別侷限自己,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但我都會努力賦予它一個階段性的任務、情節、意義,我不想要空蕩蕩的美麗視覺,友人說,大家都愛假稿,但我一點也沒把這當假的東西來看,它可能會在未來變成某個人喜歡的東西,而成為商業案件的一環,我不想丟失這種可能。
森林的昆蟲學
這座森林比我想的更大更深,我在這邊遇到了很多沿著森林駐紮的人們,有獵人、神秘學家、商隊、天文學家、吉普賽人⋯⋯各式各樣的人們,每個人都是不同的來歷,有著自己的獨特故事與本事,我打從心底覺得自己是剛爬上新樓層的新玩家,他們在這座森林嬉戲、狩獵、交流、策劃⋯⋯他們總是能夠定睛看到我所看不到的,想出我想不到的,作為剛來的人,我努力地追尋著他們的腳步。好幾次的狩獵我都無能為力,是那個追趕不上他們腳步的落後者,幾個人幾個腳步,輕巧的像是開了地心引力的玩笑,穿梭、躲避、拉滿弓,咻地一聲穿過獵物的頭顱,倒地悶聲,那一晚我坐在他們身邊看著他們解剖,然後交給擅長廚藝的人料理,他們總能做出讓我驚艷、讚嘆的美食,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混到了這座森林,覺得自己是個無用之人。
有的時候我會跟幾位談到自己的情緒低落,但他們都會正向地鼓勵、引導,但在我眼裡看來,卻覺得自己真的無用到了極點,就像是在找人安慰,祈求別人的憐惜,佔用了別人的時間,哈,我真個十足可悲的人。渴求別人的憐憫來填補自己內心的空虛,滿足自己被人安慰的狀態,甚至把自己先行放到低位,成為一個不得不使他人安慰,而非怒斥的,一個被設定好的局面,簡直就是卑劣極點。
於是在一晚,我爬到樹的鼎點,看著星空給自己下了重重的鎖鏈,要自己好好地分析現況,把不足的地方學習起來,把壞的地方改掉,我不需要堅持,我只需要表現出被人認可的狀態就好,從頭到尾我只是想要被接受、接納、融入而已,人生的課題好像也就是這樣,就像離開自己的村落,那一晚有人說著,觀看這個世界的同時,小心不要被改變了。在這邊她所說的改變,我想可能是指同化吧?但在這座森林,我發現自己不能一個人過活,不能一個人狩獵,必須要有他人的幫忙,不管是陷阱、弓箭、路線、巡邏⋯⋯多件我過往自己一個人活著過來的時候所做的任何一切,在這座森林都行不通、做不來、不被通過,我才意識到自己的不足,那個不足變成了一種競爭、比較上的失落感,原來我以前的信心在別人眼裡恐怕只是不成熟、不足,我才明白,原來一切是比較來的。
於是我開始學習與實作,就像是把過往的東西擺著,偶爾掃掃灰塵,但不停的把新東西搬進來到自己的房間,考慮著要放置在哪,我自己也才發現,我自己卻沒思考自己是否需要,於是在這不同之下,我開始思考,什麼事需要的,什麼是目前可以使用,什麼是可以被我放在最之後的,被排序,是因為時間有限,不能跟過往那樣,隨心所欲,當礦工、當紡織、當鍛煉師、當農夫,東摸西望,最後卻沒試到一個自己想要的。但也多虧到了這座森林,我才意識到自己的不足,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需要什麼,更別提我認識遇到的人都相當厲害,我能從他們身上學習的,相當多,這讓我感到心安與慶幸。
放鬆
我常被人說要放鬆,但其實因為一些關係,我已經很久沒有真的放鬆了。我很懷念以前吃肌肉鬆弛劑的時候,能夠避免掉那些疼痛感,不需要考慮太多,好像真的放鬆下來了,除此之外我真的沒想到有什麼時刻我是放鬆的,大概只有短暫幾秒,結果又回到了原本緊繃的狀態。也難怪當我真的從職位退下來後,我整個日子變得荒唐而又緩慢,卻沒有像日劇那樣拍出來的精緻度,果然戲劇就是被裝飾過的糖果,真正的內部的苦糖早就被換掉了。
左思右想,最放鬆的狀態應該就是躺著看漫畫了。
植物跟盆栽
當初買的那小盆,只有一根立著的,真的被養起來,長到現在超過數十根了,過往的我總是個綠殺手,長都長不成,養都養不大,現在能夠熬過來,讓我覺得,你呵護它,它就會回饋到你身上,也給了我一點信心,讓我想要去找幾個盆栽來分種,想讓它多點空間長大,也多點朋友。
我喜歡造型的盆栽,也意識到很多人在做,也有些興趣。
2022
還剩下三個月,我看了我當初寫的好幾個目標,好像都沒有達到,有點可憐。(果然我是個無法按表操課的人,更別提意志力了)
都不知道還該不該再跟自己說「要加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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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 那麼晚才po出八月七日新書發表的影片 因為之前十幾分鐘好像收音有雜訊 所以我一直在想是否要一起po出那天演講草稿
其實我那天很想跟大家說的是: 如今是各種風向亂吹的年代 有時我也會被吹到頭昏腦脹 自我懷疑 但我後來想這時最重要的是穩住自己的節奏 不要亂 成為一個偶爾可以群舞 更要是一個可以獨舞的人(這是我對自己的勉勵)
為何人在邊緣 仍可以自得其樂?
(新書《邊緣人手記》八月七日發表的演講草稿)
當我總感覺煙花易冷,我怎麼在一個充滿熱血與正能量的世界生存?
因為身為一個觀察者 實在很有趣
就在前幾天 我有個好友看完《邊緣人手記》後傳訊息給我 說:「我沒有想到你成長歷程這樣坎坷?」
我那時愣住一下 我應該沒覺得自己太坎坷 或我很久沒想過這個念頭 因為好像因為早年類似「挫折」的經驗
可能就是沒有大家認為的「美滿家庭」
或者是標準的「快樂童年」反而造成我這個人有個特殊的視角
就是從頭到尾 沒有在中心點過的人
而且因為這觀眾視角 讓我對人生有種樂此不疲的觀察精神(而且意外地會有諧星的細胞)比方不小心在禮堂鞠錯躬
好像人生也是個集體實驗室 好像八零年代這樣熱錢發燒 九零年代的空虛 到21世紀變這樣 焦慮的年代
我們在一個百家爭鳴 卻人人邊緣的時代
現在人人都是沙丘上的王座 但那海水的溫度 與浪潮都是後面的機制操控的 你紅固然是因為你有能力 但你同時更快更容易感到匱乏與殘缺
數據隨時都在掃你 掃我 掃掉一部作品 一個網紅 甚至掃一個時代 掃掉一個國家 以前歷史的確是這樣掃掉人的 只是它現在會讓你聽到嘩啦或咚隆被丟進垃圾桶的聲音 所以搶地盤的焦慮感愈深(虛擬世界是個新大陸)
但這始終會有一種被遊戲機制愚弄的感覺 好像你我就是自動販賣機的罐頭 你是寶礦力 我是木瓜牛奶樂利包(於是我被扭得更厲害) 然後彼此問對方你今天流量有更好嗎?可是都更改不了我們卡在遊戲機制裡的存在
生存或存在感好像很難抓住 一閃即逝的年代 我經過這完全不同的這三個年代
卻覺得非常有趣 雖然我在這兩年的當下也感到未知的惶然
輿論雖然澎湃 但內裡充滿殺氣戾氣 儘管當下我也會感到未知 比方疫情牽動的種種 好像有什麼將要改變了 但它還是難以掩蓋我內心那種「觀察真的好有趣」的心情。
我為何從反派寫到今天的邊緣人
但我後來想想 我從頭到尾 從反派寫到今天的邊緣人 都是希望別人如果有一天落入我這本書中寂寞的狀況 或是有一天覺得自己找不到共鳴 我有一個書寫的慾望是:「那你要不要試試看我這個方法?」
當一個觀察者 但要拿著小板凳 向跑道戲台下的邊緣位置 當一個出神的觀眾試試看?
而且要像導演塔可夫斯基《雕刻時光》寫的:「當一個合格的觀眾。」
我一開始寫《反派的力量》的確是因為我內在的反動 我覺得社會氣氛的正能量太過 甚麼人都要往光明面看 但試試看一直看太陽 這種行為真的會變睜眼瞎 同時這樣一昧地遮掩內在的傷口或陰暗 真的會讓一些人自欺欺人 會很痛苦 所以我那時有股衝動要寫反派
那我今日為何要寫《邊緣者》並且要把筆當手術刀挖出我的前半生
我試圖用一個很清冷的角度 去寫那些照理說跟我很有關的事情 我為何要這樣做 因為人生際遇大體上還是清冷的 每個人的驟變 其實都是海中浪 孟克的尖叫 是無人知曉的
所以我如果要寫實 忠於我當下或事後的體會 那份無人知曉的狀況 的確是冷清的 但我有一份熱情時 如果你今天 就我的讀者 如果也發現際遇殺你個措手不及 或是你的哀傷或寂寞無人知曉時 我只是有分熱情 讓你知道 你不是唯一的一個
然後今天有一個人這樣 或許有一個別人眼中不太美滿的童年 但那些都跟他(就我啦)沒甚麼關係 因為他有一個讓自己很開心 或樂此不疲的方法
或許就很像卡夫卡說的:「我撥開人生的廢墟、斑駁的東西,來告訴你我所看到的東西。」我就是想撥開那些殘破廢墟的東西 來告訴你所看到的 那個閃亮亮 很值得的東西
培養一個快樂的 但之前你可能要受挫 我成長的路上 一路都有來自寫作者的救援
我記得有一個街頭訪問 有一個女生說:「書店搬家對他沒甚麼關係,因為他不看書。」我會記得那則新聞的原因 是因為我那時當下想跟她講:「恭喜你 那你很幸運。」
我曾經經歷過必須要跟書求救的過程,就是在我外公的書櫃 在我哥我姊留下的唱片裡 我一度喊著「救命啊」 以這樣的心情找到了書 然後我一路都不放手 一路都把書當成救命藤蔓 是這樣長大過來的
我記得那時我從外公書櫃找到了史記 紅樓夢 歷史雖然是強者杜撰的成分多 但總要嵾些真實 但那時最大的啟蒙是紅樓夢 後來去東方書局 一直看書 像找到救命繩一樣地一直看
我記得有朋友問我妳那麼小 怎麼看得懂紅樓夢 是 我是沒看懂 但有種書就是厲害到 你沒看懂 但你看懂的 足以拯救你 薛寶釵的不安 林黛玉為何要哭(他根本沒有生存資本)後來白茫茫一片真乾淨時 我真覺得真是爽快 它讓我看到一個入世的出世者
也提醒我 我原來可以既入世又出世
它讓我知道 有些書跟電影一樣 你現在沒看懂沒關係 它會跟著你一起長大 千萬不要跟別人求取答案 讓你有一天發現你看懂了 這本書一直活在你心裡
卡夫卡 蛻變 卡謬 異鄉人 沙林傑 我不屬於現世 蒼蠅王讓我畢業 然後村上春樹讓我知道我感到的虛妄並不是假的 那種現代化的孤獨 被他理解了 所謂末日的想像是甚麼 海豚旅館那層樓又是甚麼 他完全寫盡20世紀的空虛
於是因為看書 就有一雙洞穴眼 像地鼠一樣知道地面上何時雪融了 甚麼時候枯枝要掉下來了 甚麼時候春天來了 要結果子了 那些所有細節都吸引我
我母親對我的影響 (我書中有幾篇寫道我母親的失智症)我母親是我最重要的人 她保護了我 撐下來 告訴我這世界啥都沒變 但我也起了保護她的念頭 我要快樂與堅強
如果沒有她 我應該無法成為一個「外向的內向者」或真的會很自閉
我跟這社會的連結不太深 朋友也知道我不擅長說話 別人要的東西 我都沒甚麼感覺 以前考50幾名也沒感覺 考到第十我也沒感覺 別人考壞了在哭 我也沒覺得如何
或別人喜不喜歡我 我也沒太大感覺
我應該就是一個在大會操裡發呆的人 在球場上會去看觀眾的人
但因為有保護媽媽的心 我起碼要正常一點 所以我本來就是個怪胎體質吧
因為有了這念頭 我死命地看書自修 我骨子裡反抗學校制度 我就自己列書單 齊格蒙包慢 傅柯 昆德拉 卡爾維諾 托爾斯泰的安納卡列尼娜 莫泊桑
我其實一開始 從小沒有覺得自己很邊緣 或者說我這個人根本沒身處中間核心過
但發現時 自己已經是很邊緣了 我如何從一個很安靜的人 就像柏青為我寫的序文一樣 他說看到我時 有時是面具下空無一人 我其實不在那裏
「我不在這裡的咒語」
我專心的地方跟別人不一樣 我很容易走神 (一個自帶地下室的人)
比方別人在看電影裡一對男女在談戀愛 我可能會注意到那地上有蟲 我跟別人都畫不同的重點 我就是一個劃錯重點的人
我是個同時入戲 又同時是個觀眾的人 忍不住各種角度的看 對我來說 作品看得懂 看不懂都沒關係 就像抽象畫一樣ˋ它會內化在你心裡 讓你懂你必須懂得那部分
如果有人告訴你全部了 並且說這就是正確答案 那就真的很接近一無所知了
我的筆很冷 因為心很熱
我朋友小樹說 我很疼愛那些反派 寫小丑就是因為我難過他跟這世界太較真了 朋友知道我這部份很溫暖 甚至有點不切實際的浪漫
因我的學校 我精神潔癖很重 也讓我去觀察人性 讓我很習慣棋盤上的思考
就是哪個人哪個年級 他可能在棋盤上的哪一個位置 以蒼蠅王的角色分布去推演人的社會地位跟角色 政客目前在哪一格 他的打扮跟喬裝應該如何配合拉爾夫 或專制者傑克
關於我的家庭的事情 讓我感受到甚麼是煙花易冷 所以我沒有太容易很high
有人問我 我要甚麼 我回說 我要的就是現在這時候啊 桌上有紙有筆 我就有一個安寧的世界 我的工作就是我追求的生活方式 這是我比較能想像的「自由」
但我真的比較像刺蝟 以為伸展著小刺 就可以保持一己的安寧 裡面有一粉色很軟的靈魂 如果一用筆 或碰到同類的邊緣人 我那裏面的核心就會像被擊破一樣
必須要寫出來 或搶先一步寫道 如果身為怪胎 或孤獨的人 可以會碰到什麼 要做好什麼準備
然後我在前方搖著火把等著你 並且揮手 告訴你有人走在前面喔 我要的與我所擁有的寫作衝動 大概就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