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會看不順眼你」
我和娉婷老師在不同的大學任教,通常都會很有默契的在出席部會的會議後一起小聚聊聊近況。
我問起她正在美國留學的女兒一切可好,她顯得欲言又止。三催四請後,她找出手機一張女兒在IG上的照片給我看。拍照的場合應該是在酒吧,因為桌上有酒瓶酒杯。娉婷的女兒高中的時候戴著厚厚的眼鏡,現在不僅穿著變得時尚了,臉上還有彩妝,真是女大十八變。
由於娉婷的表情是欲言又止,我不確定她對這張照片的評論是什麼,很謹慎的等待她起話頭。
娉婷說:「妳看。哎…」
我謹慎的選擇措辭:「看起來這張照片讓妳不是很開心,我可以知道為什麼嗎?」
娉婷說:「妳看她這身緊身低胸黑色衣裙,她在台灣時還沒有這件。以前她不會這樣穿。」
我說:「嗯嗯,跟以前不一樣了。」
娉婷說:「妳看,她化的妝。以前她在台灣時只有畢業那天化了淡妝。現在就像美國當地人。」
我說:「這些不一樣讓你有什麼感受?」
娉婷說:「擔心。」
我說:「怎麼說呢?」
娉婷說:「她哪裡來的錢買那種衣服?應該不便宜吧?我們夫妻省吃儉用供他出國讀書,她卻在飲酒作樂?」
我說:「她怎麼跟妳解釋她的改變?」
娉婷說:「她說買衣服的錢是她到市場買減價的東西,省吃儉用來的。」
我說:「對於飲酒作樂呢?」
娉婷說:「就只是實驗室週末一起出去而已。」
我說:「你對於她的說法感覺如何呢?」
娉婷說:「不舒服。我們那麼辛苦,她卻去party。但是她覺得她有權力支配她的生活費要怎麼用,功課也應付得來,認為我的不舒服太霸道。」娉婷疑惑的問我:「到底是她有問題,還是我有問題?如果是我有問題,我的問題是什麼?為什麼我會那麼不舒服?」
我說:「聽起來妳認為你們夫妻省吃儉用,妳女兒也要有相對的表現。妳期待她要有怎樣的相對表現?」
娉婷說:「好好讀書,不要浪費時間。」
我說:「妳知道我們每個人的生命階段都有那個階段的任務對不對,譬如找到工作啦,找到伴侶啦,那妳覺得妳女兒什麼時候該去做這些事?」
娉婷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妳的意思是說,她都已經大學畢業了,現在雖然也到了該找對象,試著交往的時候了。其實我也知道。我先生也這樣跟我說。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很不舒服。妳可以分析看看為什麼我不舒服?是我有什麼問題嗎?」
我說:「妳沒有問題啦,全世界的人都跟妳有一樣的困擾和一樣的盲點,只是或多或少,對什麼人或對什麼事而已。」
娉婷說:「什麼意思?」
我說:「我現在舉例,然後妳幫我分析我現在講的例子當事人內心發生什麼事,好嗎?」
娉婷說:「好。」
我說:「我在公園看到一個小孩拿著一個氣球,手一鬆,氣球飛掉了。他一直哭,吵著要他爸爸把氣球拿回來。他爸爸說,沒辦法,那小孩就很生氣,一直打他爸爸,不斷的重複說[你不是爸爸嗎?你那麼厲害,你一定會把氣球拿回來]。你覺得那個小孩為什麼一直說因為你是爸爸,你很厲害,一定會把氣球拿回來?」
娉婷說:「怎麼這麼任性啊?」
我說:「小孩對自己的爸爸有他心中的認定啊。」
娉婷說:「你的意思是說,因為小孩認定爸爸是超人,很厲害,什麼都會,當爸爸說沒辦法把氣球拿回來,他就沒辦法接受。」
我說:「對。在幼兒的腦袋中,爸爸這個 [腳本] 等於是無所不能的超人。」
娉婷說:「所以當他發現爸爸不是超人的時候,他就很生氣。」
我說:「我再講一個最近我身邊發生的事。我有個朋友她是跟她公務機關的長官結婚的。她現在在衛生單位工作,而他先生已經退休兩年了。最近因為疫情,她跟我說她看到她先生開口談疫情就很想奪門而出,覺得她先生很厭煩。
我問她說,是不是因為她先生批評到他們衛生單位的措施?她說不是,她覺得她先生老是要提當年勇,說如果是他們單位的話就會怎麼做怎麼做,然後拿一些他從群組裡道聽途說的一些東西來亂評論。那些小道消息根本不是事實。」
娉婷說:「她嫌棄她先生老了,沒有用了?她以後退休也會這樣啊。」
我說:「我問她到底讓她不舒服的是什麼,她說,以前她先生是她的長官,總是很有智慧的教她這,教她那,讓她受益良多。現在反倒是她成了那個握有第一線訊息的人,變成她要去教他先生,她整個悲從中來,為什麼她先生會從保護她的大樹變成一個不能保護她的人。」
娉婷說:「現實就是這樣啊。退休了,就沒有辦法拿到一手資訊,只能拿過去的經驗來說了。」
我說:「對。所以她的痛苦來自於她對[丈夫]這個角色停留在[一個保護妻子的男人]這個腳本,從來沒有改變過。」
娉婷說:「你的意思是,要能夠停止痛苦的方法就是改變心中的舊腳本。」
我說:「對。人時時刻刻都在變。但是我們的腦袋很懶惰,對扮演某個角色的人會有腳本的期待,很難跟著調整。一旦發現扮演該角色的人沒有按著我們心裡的那個腳本演,就會悲傷、失望或憤怒。
你有沒有常聽人家生氣的說,你這樣像個老師嗎?你這樣像個長輩嗎?,你這樣像個男人嗎?
或是看到爸爸媽媽老了,悲從中來,那個心中保護我們,永遠都支持我們的爸爸媽媽,現在反而變成像是小孩要我們保護了。
這些悲傷、失望和憤怒都是來自於發現扮演該角色的人沒有按著我們心裡的那個腳本演,而那個腳本根就已經過時不再適用現在的狀況了。」
娉婷說:「你的意思是,要能不悲傷、失望和憤怒就是要換腳本。要怎麼換?」
我說:「那個以為爸爸是超人的孩子,當他接受爸爸不是超人,他就不會失望和憤怒了。我剛剛講的那位衛生單位公務員朋友只要接受她老公生命階段任務已經完成,她已經不需要保護了,她自己都是大樹了,那就不會失望和憤怒了。」
娉婷說:「妳的意思是說,我對我女兒這張照片會如此憤怒與失望,是因為我覺得我女兒沒有依照我心裡的那個腳本演出?」
我說:「妳可以再說一次妳對妳女兒的期待是什麼嗎?」
娉婷說:「好好讀書,不要浪費時間。」
我說:「還有呢?」
娉婷說:「沒有了,就好好讀書,不要浪費時間。」
我說:「她沒有好好讀書嗎?」
娉婷說:「也不是。她穿成那樣,還去酒吧。」
我說:「聽起來你期待的腳本還有樸素無暇。對我來說比較像是高中時期的她。」
娉婷大驚:「對!高中時期的她讓我是最放心的了。用功讀書,拒絕邀約,不花心思在風花雪月上。」
我說:「她長大了。」
娉婷嘆口氣說:「對。她長大了。我該怎麼重新修改我對她的腳本呢?」
我說:「就如實接受她現在的樣子吧。接受喜歡party的她,接受喜歡化彩妝的她,接受一直都在變化中的她。孩子不需要依照我們內心的腳本演什麼,就讓她做她自己吧。」
娉婷說:「我不能有意見嗎?」
我說:「妳當然可以關心,可以詢問,可以討論。但生命的決定權還是她的。一旦妳開始用高壓手段,她就會開始說謊,不聯絡,把妳越推越遠,我相信這不是妳想要的。」
娉婷說:「原來要改的從來就不是我女兒,而是我自己。」
心中的平安從來就不是從要求別人改變開始,而是從願意如實接受真相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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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暇出席意思 在 你(妳)好,我是莎拉。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愛你的兩個我](葉佩雯)
很開心因為麥卡倫新酒廠即將開幕,而可以接到麥卡倫的業配。
從十八歲開始可以合法飲用酒精以來,我就是一個把自己的半個身體都泡在酒精裡的酒肉女子,關於喝酒的瞎事不勝枚舉:在自己的嘔吐物中醒來、被不知名人士載到警察局讓媽媽領回來、借酒裝瘋意欲與心儀的男子交歡慘遭拒絕⋯⋯,都是我一頁頁精彩的人生故事(感謝酒精、讚嘆酒精)。
問我後悔嗎?
酒醒過後發覺自己的狼狽的確很後悔,但下一次可以喝酒的時候又忍不住去追尋那個飄飄然的感覺了。誰教清醒時有責任要隱藏控制的事情太多,我們設下了規矩、禮儀以維持文明的運作;卻不忍完全消滅酒精給自己留一個可以打破禁忌的活口。
巧的是,我在大學的時候其實曾經當過麥卡倫的酒促。我向來迷戀自己的外表、在群體中通常是帶頭敢衝的那一個、我愛錢,綜合以上三點性格特質,酒促就幾乎是我一個大學女生可以選擇的打工首選。因此我在大二那年就自己上網應徵了酒促的工作。
我第一個接到的酒促工作是啤酒的酒促,需要穿梭在氣氛熱鬧喧騰的熱炒店,在下了班還需要應酬的愁苦中年男子間,給他們帶來一縷春色盎然。雖然說我們主要的工作內容是啤酒的促銷,公司希望借助有「品牌大使」在現場提升買氣,但當某個職業的先決條件是挑選人的外貌,尤其是女性的,這個職業就無可避免地會被套上一種引人遐想的刻板印象(我目前的職業也是),然後被挑選的我們也會順勢遁入這個圈套,以「遐想」當作自己可以無往不利的賣點。所以即便督導曾經在在提醒我們不是「賣肉」的,不需要為了銷售太過配合客人無理的要求,當然更不需要陪客人喝酒,可是年輕的我,什麼都還不懂的時候,擁有的所謂銷售技巧,真的就是明晃晃的我的青春、我的身體而已。
我曾經為了賣啤酒,陪一桌客人划酒拳,我輸了親客人臉頰一下,客人輸了就買我一罐啤酒。現在想起來都還為自己感到不可思議及害臊,我不過一個小時三百塊的薪水,居然可以做成這樣,酒店小姐都沒有我這麼賣力吧;也曾經在有Live Band駐唱的音樂餐廳,因為主唱臨時請假,被店主慫恿一聲:「酒促小姐,那不然妳上去唱一首吧!」就上台去唱了一首張懸的寶貝。
這些經歷光怪陸離,為我的人生剪影套上一段霓虹電幻色彩。
半年後,我挾著啤酒酒促的經驗,跳槽到另外一間專營烈酒酒促的經紀公司。被督導帶著到麥卡倫的公司面試,第一次就很幸運地被相中而開始為麥卡倫工作。
烈酒酒促的薪水更優渥,一個小時有五百元,而且工作內容較輕鬆,多是在酒吧、夜店,客人大多不為應酬而來,純為享樂,因此人與人之間的界線更模糊。加上烈酒的售價較高,不須以量攤平成本,一個晚上有一桌客人願意開妳一罐酒就算功德圓滿,與人交際的壓力也較小。
當時的我因為資歷較淺,無法被排到什麼厲害的大點,通常都是去新開的、非常小間的Louge,生意想當然爾很差,讓只要一被交付工作就會莫名有種使命感的我(為了賣啤酒親客人)在剛開始工作時還有些驚慌,但久而久之倒也樂得清閒。
有一段時間,每個禮拜我都會固定到信義區一間小小的、隱身在巷弄內的小酒吧站崗三小時。老闆頗年輕,不到四十的年紀,帶著一群不到三十的員工,店裡滿滿的是對未來幻想的熱情。年輕老闆總是繃著一張臉,不愛笑,女朋友是漂亮到讓人不敢直視的小模,偶爾笑盈盈的香風一陣捲進店裡,笑笑鬧鬧好像生活沒有煩惱。
我想成為這樣的女人。
在我第一次見到老闆女友的時候心裡就產生這樣的感想。我不諱言自己從小到大在學校班級裡頭都是屬於長得比較好看的那一種女孩子,這樣的機運也建造了我的自信,加上年輕的心總多點大膽恣意,我隱藏在溫婉外表下的不可一世可想而知。但這個肩上背著香奈兒、身上氣味也和香奈兒一樣香的女人,用嘴角一點上揚的弧度就把我的不知天高地厚打得七零八落,我只好轉而在心裡偷偷假設其實她是一個蛇蠍心腸的女人,好像靈魂的不潔可以減損她軀幹的美貌一樣。
但老闆女友其實人很好。應該說,至少我沒看過她在店裡擺態、發脾氣,跟所有員工都有種共產式齊頭的親暱,待我這個酒促小姐也總是客客氣氣的,偶爾店裡忙時還會跑進吧檯裡頭幫忙。我印象深刻有一次,老闆女友生日,老闆為她在店裡最顯眼的位置擺了一桌,佈置上鮮花和氣球。那晚員工們都很興奮,因為他們知道老闆女友的朋友們會來,照著物以類聚的原理,她的朋友和她相仿也是不爭的事實。
身為一個小小酒促,我當然不會事先知道那晚是老闆女友的生日派對。我進店準備工作的時候才看見那已佈置華美宣示稍後喧鬧的大桌,才要張大嘴驚訝,老闆就揮手示意我趨近,一改平日的嚴肅,有些歉然地望著我道:「等下那桌妳可不可以不要過去賣?我知道你們有規定每一桌都一定要問,可是今天是我女朋友生日,她的朋友都是女生,不喝烈酒,我這邊也都幫她們弄好調酒了,我怕妳過去也會尷尬。我會再幫妳推其他客人喝你們的酒好不好?」
老闆雖然總是繃著一張撲克臉,身上最柔和的線條是額上一絡自然捲的瀏海,將他剛毅的長臉分成三七比例,我幾乎也沒見他笑過,連他美麗的女友扭著纖腰在他身邊繞的時候也不笑,但我卻明白他是真的親切。「我喜歡妳的氣質。」第一次督導過來巡點過後,他這麼告訴我:「現在酒促的質感落差很大,我其實不在乎酒賣不賣得出去,因為妳們過來也不是店家要求的。我只是怕如果過來的酒促質感不好,對我的客人也會有影響。可是我覺得妳滿好的,妳以後在這裡就當作來休息,宵夜煮好了就跟著進去吃,我會跟妳們督導說以後都排妳過來就好。」
有鑒於他們的員工宵夜是真的很好吃,我每次去也都認真偷懶、放空,我即刻滿臉燦笑答應他這個一點都不無理的要求。
「今天小春會來。」我才轉身要到後場去換上酒促制服,老闆就略為揚聲在我耳後落下這句。
我的腳步凝滯,心室也跟著震顫。我略為低頭藏下忽然襲來的一股羞癢,然後眼神輕挑地瞟向老闆,再蠻不在乎地收回來。老闆接收到我的視線後,無視似的復低頭處理他的收銀帳務。我明白他的暗示,他亦知曉我的心思。我們兩個連朋友都稱不上的人在這回望的一來一往間頓時成了這世上最親密的戰友。我突然好喜歡他不動聲色的撲克臉,替我掩去了八卦的紛擾,鄰家哥哥般守護我小女兒的心事。
隨著夜幕推移,老闆女友的生日派對開始了。沉重的木製大門開開關關,迎來幾隻豔麗翩然的蝴蝶,還有Gay。Gay都慣常與美女交好、美女亦喜歡這忽男忽女的時尚配件,在紙醉金迷的花花世界他們互利共生、消費青春、姐妹相稱,用女人的心思討論男人的身體。我看著這御花園般的景色,嫉妒作嘔地強烈鄙視,然後又更瑟縮在牆角,孤傲品嚐著自卑自戀。
那廂熱鬧,這廂寂寥。我百般無聊地踢踢腳,然後大門再一開闔,我心裡的秘密就忽地立於身前。
小春朝我咧著嘴笑,潔白整齊的大牙齒像要淹沒他整張臉。他是店裡的股東、老闆的好友,常來,但都一個人來,永遠坐在收銀機前的吧檯座位和老闆聊天,也永遠態度鮮明地和老闆畫出兩個平行世界,老闆不笑,而他總是在笑。
自從開始擔任烈酒酒促以來,我幼稚的世界觀逐漸開始拼上一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版圖,明白再貴的東西都會有人買,只要可以滿足欠缺的慾望與快樂。可是小春卻似是一個立在愛慾橫流之上的衝浪者,他不擺闊、不裝酷、總笑,而且笑裡有讓人可以感覺到的真誠。當我賣酒賣不太出去,被鈔票的稜角刺得有些自尊受挫的時候,他溫和的笑臉,總能給我照出一塊和煦的地方。
我的烈酒酒促資歷是和這間店一起成長的。我的第一次就獻給這間店開幕那天。身為股東的他第一晚當然也有出現,雖然照例是坐在收銀機前的位子,身旁卻多了許多簇擁的人群,看他們大聲鬧騰的放肆,很明顯就知道亦是他和老闆的其他朋友。那時我還沒賣過烈酒,雖然之前賣啤酒的時候曾和同場強碰的烈酒酒促聊過,知道這是一份爽缺,初來乍到也不敢表現得過於老練油條,裝模作樣地還是依照公司SOP詢問每一桌酒客是否要開酒。
我忘了大概是怎麼樣和他說上第一句話的。好像是店裡的宵夜時間到,老闆招招手喚了一直假裝很賣力賣酒的我過去,要我也進到後場去吃一點吧,反正煮得很多,站這麼久妳也辛苦了。在一旁的他也搭腔說了對啊他們的員工餐比外面賣給客人的好吃喔。我才注意到這個其實長得不算顯眼的男人。
小春絕對稱不上是帥哥,甚至上班需要蹬上高跟鞋的我,還需要微微縮起身子,才能感覺他一絲大男人的威嚴。可是他得宜的談吐及打扮、有禮的教養及態度,都在在吸引人想要朝他靠攏,好像即使是在這麼凌亂的夜世界,他仍是路邊一盞屹立不搖的昏黃路燈,散發穩定而源源不絕的溫暖光暈,剛好照亮一條回家的路。
我依言順從地到後場吃宵夜去了,反正也真的有些疲憊,說不想偷懶是騙人的。復出外頭,帶著一點初見的好感,我轉回小春身邊,笑笑跟老闆說真的很好吃,然後期待能不能再多聊些什麼。
當時的我其實是有男友的,交往了三個月,在熱戀期的中後段。才初次見面,我對小春的好感並沒有高超到可以冒著與男友分手的風險與之曖昧。那一時那一刻,我心裡想著的更多是偷懶,以及將自己的世界觀版圖再擴大一點。
雖然才一句話,但從他明顯的口音我知道他並不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而很可能是我們俗稱的「ABC」,在國外長大的華裔後代。
我們這一代人對所謂ABC的刻板印象是,爸媽甚至祖父母輩在台灣經濟起飛那段黃金十年歲月賺到了一大桶金,然後極有遠見地、或者更刻薄一點的說法:小心眼地預知台灣之後的衰落,在尚有能力的時候連根拔起,舉家搬遷到世界最強國重新洗牌人生。所以第二代或第三代的ABC從不認為自己是台灣人,有的甚至連台灣護照也沒有,在心理上或現實上都像現代台灣人的「中國印象」一樣,是一脈相承但回不去也不想回去的尷尬祖國。骨血內存有一絲「溯源」好奇的孺慕之思,但頂多就像星座命盤一般定位了某些冥冥之中說不清卻想理解的行為舉止,於實質的生活內容又沒有多大幫助。
和我一樣的純種芋頭蕃薯對這類人的反應很兩極。因特殊的地緣、血緣關係,大多無法平心靜氣地看待,要嘛意淫對方的家世背景而產生盲目崇拜、要嘛嫉妒憤慨對方似乎自以為高人一等的身份而心生厭惡。然後融合了公系社會崇尚錢權的背景文化,屬於意淫派的大多是女性,屬於憤慨派的大多是男性。
雖然不想承認,但我是前者。畢竟從小只要家裡什麼住國外的親朋好友回國替我們帶了東西回來,每樣物品都因為過了一個太平洋而水漲船高。這樣被洗腦久了,不僅是物,連同人也顯得價值連城。
初次見面,因著口音,我對小春產生了單純就他外表而言不會產生的珍稀之感。然後帶著一點自我嚐試的心態,踩著似是偷情的冒險步伐,與之交流。
「好吃唷。」小春道,音調上揚預設我的肯定。
我滿足地微笑點頭,竊喜他的友善。
那晚後來,我幾乎是盤踞在他身邊與他聊著,聊到過了下班時間也不自覺,還是老闆提醒我才趕緊到後場換上尋常衣物。不過才一穿上自己的衣服又後悔地想馬上脫去,因為酒促制服至少是略微性感的小禮服款式,自己的T恤、短褲、拖鞋,卻真正沒有一點品味可言,尤其是映照了老闆女友那樣生鮮香辣的女子。我為自己的平凡甚至是粗俗起了鄙夷之心,只好卻卻地快步步出木製大門前那條人潮洶湧的甬道,期盼在這個人人都太瘦的地方,有誰剛巧胖了一分可以恰恰遮住我不夠纖細的身材。
不過小春還是看見了。在我匆匆步出大門前叫住了我:「Sarah!」我驚慌回頭,「再見。」他又道,臉上還掛著那個溫暖的微笑。我盡力表現自信也回給他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後在夜半機車飛馳的大馬路上,想起他有別於他人的明亮,小小的又羞又窘的。
我和當時的男友家住得很近,騎車只要五分鐘的距離。男友家是比較開放不管小孩男女關係的那種,年輕氣盛又貧窮的我們當然更是善加利用,能窩在家裡就絕不出去。我因著慣性騎回了男友家,自己取了藏壓在花盆下的備用鑰匙開門。儘管適才心裡的氣氛都有些圍著另一個男人繞,見到男友的瞬間還是能全然地展現欣喜,甚至還有點精神出軌的罪惡感讓我對男友更加熱絡。
依我現在的後見之明,若我和小春後來真的發展了什麼,那麼我對當時男友應該是至死不渝的情感的改變的起點,就該是那晚開了門見到男友的那一刻了。心裡有點說不出口的什麼、感覺到有些感覺不到的什麼,不過確實有某件事在默默轉動著。
人有辦法在愛著一個人的同時愛上另外一個人嗎?
這是我在見到小春後騎車回家的路上幽幽升起的哲思。才二十歲的我不敢細想,因為光是想好像都是不道德的事。我被一生一世的浪漫愛情制約太久,況且我也是真心喜歡當時的男友,去思考這類問題就像去唸考試不會考的範圍一樣,浪費時間,且無用。
我在如常的時間齒輪轉動下逐漸忘卻了這個沒用的提問、繼續與男友恩愛度日,並口口聲聲、心心念念以結婚為目標在經營我倆的關係。我是那種跟一個人戀愛就會不分青紅皂白把對方當作未來對象的女子,一方面是在為我天真的幻想負責、一方面是兒時的我豐富又貧瘠到只剩下戀愛了,除了愛情不作他想。因為賺錢養家、發展個人才能本是男人的事,於我何干?所以我為自己做的努力多和戀愛有關,要賢慧善良溫婉,要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最好還能在摩鐵開房。
可是在第二次騎車前往那間Lounge工作的路上,不是為了男友的、可是同樣是屬於戀愛的興奮情緒微微上漲了。我明白是為了誰、為了什麼,可是我不敢承認,只能瑟縮著感覺那樣的浪潮,自慰一般,爽卻不敢叫出來。
小春並不是每個禮拜都來。或許是有時候他來了剛好我不在,但貧瘠的我只能考慮自己的事,所以沒有看見他的時候我就當是他這整個禮拜都沒出現了。
每次去發現他不在,我就像是走在山路不小心踩空了一樣,心跳會忽地跌宕,為自己可能失去的生命感到遺憾。我其實也切確明白我們不大可能會發生什麼,首先我有男友、再來他對我的溫和真是恰到好處地剛好熨貼著曖昧的疆界,可是我總忍不住想一次次消費他的良好修養,反正這是一段從來就沒有開始的愛情。只要我的身體確實好好走在與男友相愛的修羅道上,眼神望一望其他景色有何不可?
小春這座山,開啟了我對另一個世界的眼界。從前總覺得一個人只要長得好看便是一切,我對男人的要求除了「帥」以外沒別的了。因為有沒有錢、個性如何那些在帥的面具之下都算後話,並不是交往的先決條件,而是有帥以後再有那些會是加分、沒帥的話那些再好都是備審資料沒繳齊直接刷掉。
可是我為什麼會被小春吸引呢?為什麼每個禮拜從跨上機車發動那一刻,心就開始為可能的相遇震顫?他不帥啊!還是是因為他所代表的某種和我的階層不相仿的社會價值?可是小春從來沒有替我開過酒,更遑論替我花過一毛錢。我每個禮拜貪圖的真的就是可以和他說上幾句話,聽他用不驕不矜的平凡口吻說他那個世界的事、告訴我有機會一定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稱讚我聰明所以不要停止挖掘自己。而我吃吃的笑,心裡想著你就是那一個不同於我的世界,我懶惰得只願看著你便好。
如果小春代表的是一片新的大陸,那麼當時的男友所代表的大概就是原生的土地。那個男友是我所交往過的男人中最好看的一個,他沒有多大的理想抱負,在高檔運動品牌專櫃擔任店員,恰好他也不是喜歡打腫臉充胖子的人,這樣的薪資水平就足夠支撐他的生活。如果女友也和他一樣沒有強烈物慾,或是可以自給自足自己的生活不需要他多負擔什麼,就能打平一切成為一座完好的天秤。
常言道女人是水做的,一般是指女人的溫柔婉約如水一般,另一說是女人愛流淚所以像是水做的一樣。但經過一次次的情感磨礪,我有些發覺在一個女人還沒有機會找到自己的定見和方向之際,確實容易在社會價值的薰陶下將所交往對象的人生觀當作自己的舵,像水一樣塑造自我。那位帥哥男友是我所交往的第三個對象,第一個男友只在一起一個月、第二個男友一年。如果將戀愛里程放大宏觀至一生的規格,我也沒有像日系純愛小說的女主角一般得了什麼莫名其妙的不治之症,那麼我在愛情的世界裡還算是小班階段,所以即便從小繪聲繪影地總會聽見大人告誡關於另一半的經濟能力、性格是何等重要,我卻也從不覺得男友這樣的生活型態有何不妥,可以甘心和他就這麼過再平凡不過的日子。
但我卻在和小春一次次的相處當中,逐漸感覺到自己分裂為兩個自我。
一個是原本的、覺得可以就這樣永遠和男友相戀,未來的日子就是「你賺多少」加「我賺多少」加「家裡補貼」再除以二,以這樣的結果去計算生活水準、男友沒有什麼理想抱負沒差,反正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信奉愛情為圭臬的傳統女人。
一個是開始不只是嚮往沈重木製大門內的華美,而開始思索自己可不可以也真正進入這樣的世界,甚或是,進入那個氣質不俗的男人的內心,用他的眼界丈量地球,去發掘這顆實在大得不可思議、但其實處處走路可達的星球,只要我思所及,步亦可及的另一個我還沒有機會遇見的自己。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男人呢?他和我聊天說話似乎不純粹是為了我的年輕、外表,而是一種更為寬廣、深遠的好心。我常常在和他談天的當兒心思飄出一個既危險又輕浮的對話框:「如果我現在探出頭去吻了他,把我炙熱的身體覆上他的,我們能不能就可以變得像我和我男友那般明白、純粹,只是戀愛就好了的關係,那些關於人生其他複雜的種種會不會就消失不見、不用去想了?」但我從來沒有這麼做過,他也不曾踰矩什麼。世界在我們的言語之間流轉,我喜歡我們這種既狹隘又廣闊的關係。
從夏末的暑氣到冬日的蕭瑟,這一個年要過去了。跨年那日,我依舊被安排到這間Louge工作。為了可以和男友一起跨年,我在十二月初在這裡上班的時候就向老闆訂了一桌位子,並邀請男友及幾位友人來到這裡慶賀兼陪我上班。
因著信義路底端的一零一煙火,男友在騎車來尋我的路上並不順遂。我有些焦急地望著擺在門邊、尚且空曠的小位子,擔憂時間過份一板一眼地無情,會令我們錯過了這個交往以來的第一個跨年,對於一對年輕情侶來說,也是最重要的一個跨年。
這晚來了許多老闆的其他朋友。一年結束與一年開始的交會熱烈,讓同樣坐在那個位子上的小春無暇多和我攀談兩句。我總在穿梭人潮間有些吃味地望向他們的方位,分不清楚自己更想要的是加入、抑或是男友來時的抗衡。如果我真的這麼心甘情願地想和男友共結連理,小春的目光、小春的快樂、小春的張手可及的圓周範圍,就不該在我心裡留有一點點的想望空間。
我彷彿有些悲哀地發現,我會不會只是怕在跨年的那一刻沒有人能牽著我的手、我只是怕自己是最後被留下的那一個,才這麼怕男友趕不來,因為我知道小春不會和我牽手,他頂多和我說一句Happy New Year,然後給我一個最公平公正公開的溫暖笑容。
男友在跨年前五分鐘趕到。我急急忙忙拉著他的手到巷口可以看見一零一煙火的地方佔了一席之地,並落俗地在零分零秒親吻了木訥男友緊閉的薄唇,同時許下天長地久的心願,慶幸自己終於不是被留下孤獨的那一個,我的一生縱使波瀾不驚,至少還有一雙可以牽著的手。
小春並沒有特意出來,他一直坐在裡頭喝酒,好像一年之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沒有特別之處。事實上的確也沒有特別之處,這一秒和上一秒、下一秒並沒有什麼分別。但我的意思是,他似乎是個心裡很淡泊,不會想要刻意賦予意義在哪一秒鐘的人。
反正我是感覺特別了。我和男友在跨年那一秒親吻了並且許下了願望,我的世界或許不會有什麼改變但至少我肯相信魔法。我在跨年煙火放完、魔法也跟著結束的同時,開始不搭嘎地想著裡頭的那個男人會不會嫉妒、會不會在看見我的帥哥男友的一瞬感到自卑。
可是那一晚,他依舊處之泰然。就像上一秒和下一秒並沒有什麼不同,笑得依舊親切,而且對我的和對別人的沒有分別。
我和男友的位子在外頭。我在工作結束後準時換回自己特意準備的漂亮衣物坐到男友身邊,沾染新年特有的歡欣氣息。那天後來,我和小春沒有再說話。那晚,依偎在男友身邊的我,並沒有不快樂,但總感覺門裡門外,是多麼靠近又多麼不同的兩個世界。我不曉得我的帥男友的出席有沒有成功地向另一個世界展開一些示威效果、不曉得我的漂亮衣服有沒有令我長得像那些平時在此出入的女人。不過或許,令我感覺陌生的,是又近又遠卻沒又談話的小春,他是我通向另一個世界的入口,而較之身旁的一切,他才是那個更深邃而遼闊的不同。
跨年之後沒多久,我接到了經紀公司的通知,告訴我不需要再去那間店了,他們替我安排了別的工作,反正那個點生意不好,也不需要派人常駐。聽見消息的時候,我有些失落,卻也有點慶幸,至少,我不需要再被吸引而幽微的自我感覺不好了。平庸的人終其一生的目地,就是想盡辦法待在同溫層及舒適圈 ,不要被打擾、不要出去,就算舒適圈其實也沒那麼舒適也要待著,因為冒險去突破自己是更累人的事。
因著小春,我被誘惑而開始以管窺天另一個地方,可是我明白我對自己原生的土地仍有深深的眷戀。而且我清楚知道,如果沒有經過更鎮密的沙盤推演就貿然出走,我只會變成更庸俗的女人,那是我所不樂見的。這理由完美得拿來當成不要努力、不要出去的藉口剛好。
我就這樣吧、我甘願這樣。
但我在最後的最後,遇見小春的時候,還是告訴了他這件事,然後在說的同時心裡還是悄悄渴盼他的依依不捨。我不知道究竟他真正的感覺是什麼,可是他留了他的電話給我。
「以後如果妳有什麼東西想要問我,可以跟我聯絡。」他說。連電話都可以留得這麼充滿陽光善意,有別於男女情愫。
「你會接嗎?」我無賴地反問。
「我都留給妳了我當然會接。」說完,他又露出了那個充滿大牙齒的笑容,然後還伸出手,意欲與我握一握。
我在回握的時候,象徵性地上下搖動了三次,謝絕一點曖昧的感覺。接著我笑,可是表情卻苦了起來,幸虧燈光昏暗,不然肯定被發現我變醜的臉。
「妳男朋友很帥。」
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接這句。
「是啊。」我答,這下心裡倒釋懷了一點。
那天回家的時候,眼眶有一點濕濕的,可是沒有淚。我想或許是風沙太大了所以把安全帽的透明遮罩放下來。
我依著慣性騎回男友家,自己取了壓在花盆底下的鑰匙開門。男友這時已經開始對我有點膩了,所以這一晚即便我很想要,他卻連讓我替他口交的機會也不給。這是一種很羞辱的感覺,可是即便我家那麼近,我卻也不願騎回去,只想晾在他身邊、晾到我們的永遠。
我在男友鼾聲大作的黑暗之中打開手機,看著發亮的螢幕顯示小春的號碼,那是我的一點改變的依靠,可是我從來沒有打過那個號碼,直到我換了一支又一支手機、直到手機裡再也沒有這個人的名字、直到我和男友分手了又換了個新的男友、直到新的也膩了然後我開始泰然自若享受孤獨,才有點明白那個萍水相逢的男人曾經說過的關於更大的世界的事情。
我們的緣分就如此了。直到我為了麥卡倫寫這篇文章才幽幽想起那個連精神出軌都算不太上的男人。繞回原點,我不能說他是一把開啟我什麼的鑰匙,這樣的說法太沈重,也有點對不起我們相敬如賓的君子之交。但若是說現在的我有能力發展自己的一點什麼,那麼和小春相遇並說上話的那一刻,就該是塵封的改變的起點了。
我感激時光淬煉的環環相扣、感激任何微小的可能,即便只是在酒吧相逢的一個和藹的陌生人,都有可能在黑暗之中給我照出一小步往前的路。
#MacallanDistillery #MacallanCreates
無暇出席意思 在 龍應台 - Lung Yingtai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滿山桐花盛開,在清晨赴機場的路上。
台灣的美,絕不放棄。
4月30日
台大大學自主聯盟
5月1日國際記者會邀請
由四千多位台大師生校友共同發起的台大大學自主聯盟,將於五月1日星期二中午12點30分,在台大傅鐘前舉行國際記者會, 針對教育部否決台大新校長一事,發表正式聲明,號召全校師生、全球校友共赴校難,一起反抗教育部違法亂政,堅持大學自主。
謹此邀請中外媒體、各界關心台大和台灣高教存亡的朋友們,前來支持指教。
台大大學自主聯盟敬邀
聯絡人:張小姐
電話: 02 3366-3366轉557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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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9日 15:00
水木清華
2018年4月29日下午三點,清華大學師生在清華園裡,針對「民主與學術自由」發布聲明。
四位先後任校長共同出席:劉兆玄、劉炯朗、陳力俊,及現任校長賀陳弘。
清華大學有百年歷史。我們目睹清華大學在昏暗的一刻,交出一份直面今天的宣言、傳世未來的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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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大學429宣言
1991年在這個校園裡發生了驚動台灣社會的「獨台案」,清華大學歷史研究所碩士生廖偉程等五人,因閱讀史明的著作《台灣人四百年史》而遭逮捕,並擬以內亂罪判處唯一死刑。當時清華師生即使對此事的政治理念極為分歧,但仍群起抗議,全台灣各大學與知識分子也第一時間站出來聲援,結果促成了知識界大團結,不僅調查局副局長高明輝因此辭職,更廢除了刑法第一百條以及《懲治叛亂條例》。自此,大家都以為台灣領先所有華人社會,為後代子孫確認了思想自由、學術自由與言論自由等天賦人權。
但當台灣政壇首度出現總統、副總統與教育部長皆出身高教體系的組合時,最近卻發生如此荒腔走板的台大校長遴選案件,我們擔心這會是台灣墮落的開始,謹發佈以下宣言:
人類的主要價值在文明,
台灣的重要價值在民主。
大學不僅是要傳承以及創造知識,
更應該要捍衛台灣這塊土地的價值。
我們應該要有免於恐懼的自由,
我們繫上黃絲帶,
我們誓言與所有曾經努力過的人民們,
不論立場是否相同,
一起捍衛台灣民主與學術自由。
我們懇切呼籲執政黨裡的「台大人」,不要忘記當年在台大訴求「自由之愛」的初衷;我們也呼籲在野黨明確表明你們以後面對類似事件的態度;我們呼籲所有厭煩藍綠惡鬥的台灣民眾,大聲說出我們對這些政治人物的要求。
我們要求蔡總統:
1. 教育部收回此次台大遴選事件的成命。
2. 立即修改大學法,由遴選委員會自主決定各大學校長的人選。
3. 落實黨政軍退出校園,還給校園乾淨自主的空間。
宣示於清華園,2018年4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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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8日 11:33
台大,請你抵抗
在政府公然「入侵」大學自主的一百多天裡,全台灣的大學校長們至今沒有發過一個聯合聲明。
大學校長們的核心責任在捍衛高等教育的獨立人文精神,面對政府強權的侵害卻選擇沈默,這「沈默」的聲音太巨大、太震耳了,尤其在百年歷史的迴廊裡。我認為將來的歷史會凸顯他們的嚴重缺席。
遴選委員會在這期間承受了極重的壓力。我們從小被教育的所謂「疾風知勁草」,在價值的泥沙俱下裡已經不被當一回事了,但是,懇請了解:
今天的一步退讓,就是台灣價值的大潰堤。今天的少年,將沒有未來。今天的我們,將無路可退。我們胼手胝足建立起來的開放社會,將付諸流水。
台大終於有一個歷史的機會,證明它的獨立精神、人文厚度,是台灣不退的堡壘。
台大,請抵抗到底。
遴選委員,請勇敢,請堅強。
台大遴委會名單:姚立德、鄭瑞城、鄭淑真、劉緒宗、黃長玲、何弘能、袁孝維、李琳山、沈冠伶、廖俊智、周筱玲、梁賡義、黃鵬鵬、陳維昭、蘇慧貞、梁次震、蔡明興、彭汪嘉康、洪泰雄、林彥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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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7日 23:49
載入史冊的今天
教育部拖延任命台大透過遴選機制選出來的校長當選人三個半月。拖延的理由一再變動。
過程中台大被迫召開三次會議:第一次,學術倫理委員會召開,結論是,所謂抄襲案不成案。第二次,遴選委員會不得不開會,結論是,認定當選無疑義。第三次,被迫召開臨時校務會議,結論是,五個所謂「有問題」的提案全部「擱置」。「擱置」,不是字面上「不予處理」的意思,而是一個正式的行政作為,認為「不應該成案」。
台大的三次會議、三次檢視、三次結論,都被教育部拒絕。
在這一百多天內,教育部讓台大沒有校長。今天拿出最後手段:台大遴選會所選出的校長,不予聘任。
我跟台大沒有淵源——我這漁村的孩子沒考上台大。
我跟管中閔湊巧共事過,但是我們的業務交集不多,也無暇建立私交。他會不會是台大最好的校長?I don’t know and I don’t care. 我不是遴選委員。
但我知道的是,他是台大經過正規程序產生的校長。
所以,我知道幾件根本的事:
我知道,大學的自由、獨立,是民主社會的核心價值之首要大宗。
我知道,尊重程序正義是民主制度的核心棟樑原則,絕不可破,一破就是大崩潰。
我曾經擔任行政院政務官,因此我知道,對於社會矚目、影響深遠的重大事件,不論是哪一個部的業務,最後的主導者、決策者、拍板定案者,是行政院長。
我曾經是中央政府的部長,因此我知道,對於社會矚目、影響深遠的事件,行政院長一定會負責任地向總統詳細報告,分析利弊。
所以,不要告訴我,這是教育部一個單一部會做的一件事。它,不是。
今天,2018年4月27日,教育部拒絕任命台大獨立選出的校長,我知道的是:
這是一個台灣百年民主追求史上一個里程碑的日期。這個日期標註了:
在總統蔡英文的許可、行政院長賴清德的拍板下,決定做出了。他們身為政治人物的從政史上,留下一個紀錄:為了一黨之私,他們破壞了「大學自主」的核心精神。
在民進黨做為一個拿「民主進步」為招搖旗幟的政黨史上,留下一個紀錄:這個黨為了獨佔權力,踐踏了民主進步的關鍵原則,就是尊重大學獨立、自由的精神。
在台灣大學做為台灣最重要的大學校史上,今天留下一個紀錄:它的師生在捍衛自己獨立而自由的空間上,失敗了。
遴選委員們,你要說什麼?
校長候選人們,你要說什麼?
全台灣其他的大學校長們,你要說什麼?
未來被這個政府邀請、「許可」做台大校長的人,你要說什麼?
在台灣百年來的民主自由的追求史來說,今天是一個一定載入史冊的日期:4/27/2018。
歷史,會審判的。遲早而已。
但是今晚我傷心。我傷心的是,當審判的日子到來,該被審判的被審判吧,但是幾代人幾十年近百年來一滴淚、一滴汗、一滴血、滿腔辛酸所建立起來的包容、開放、溫潤又講究公平與寬容的台灣,正式進入崩壞。而我們,和我們清純可愛的下一代,都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