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底的我,某一天坐在老公的律師事務所辦公室裡,收到改變我人生的一張傳真。
那是律師公會發給律師們的在職進修課程通知,上面寫著律師推廣業務網路行銷課程之類的字樣。當時的我,剛結束三年的全職媽媽生涯不久,把三歲的兒子送去上幼兒園,跟著剛出來開業的老公一起經營律師事務所。雖說是經營,但充其量,我就是個什麼都做的打雜助理,又因為跟老公是大學是法律系的同班同學,所以寫狀紙、研究法律問題對我來說也不困難,甚至,有時候在當事人跟法官都同意的狀況下,我還開了幾次庭。
我的人生在很長的一段時光裡,都是圍著老公打轉。就連開始經營這個後來赫赫有名的粉絲團,也是因為想說對老公的事業或許會有所幫助。《律-師-娘-講-悄-悄-話》這七個字,就說盡了我七年的網紅生活,在那堂我身份轉折點的網路行銷課程中,我用這七個字,當成我的臉書粉絲專頁的名稱,也確立了,我用一個律師太太的身份,來對許多陌生人,說一些我想說的話,從此,我的小宇宙裡,不再只有我的老公和小孩。
我必須很認真的在這裡跟二十幾萬加入我的網路生活的人澄清,很多人都說,我的律師老公真是有福氣,上輩子燒了好粗的一炷香,才娶到我這麼有幫夫運的老婆。
其實,了解我老公的人就懂,像他這麼有才華卻愛面子還帶點傳統沙文主義思維的男人,要包容一個網紅老婆,也是得有使出洪荒之力的勇氣與決心,還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有如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的愛啊!
這幾年來,我從一隻躲在他身後的小綿羊,跳出舒適圈,闖盪在可能有許多大野狼的叢林裡。其實,真的不是我勇敢,只是我骨子,一直都是個社會學不及格的主婦,不知道人際互動中,藏了多少潛在的風險,傻傻地向前行,我猜,從我成立粉專以來的種種歷練,應該讓我老公捏的冷汗,可以裝滿一個大浴缸了。
「從全職媽媽意外成為作家,從作家意外成為廣播主持人,從主持人意外成為娘子軍的女頭目,我的人生是一連串意外,推著我走的,是不認輸的主婦氣概。」
這是我近兩年放在臉書上的一段關於我的文字,簡單道盡了我成立粉專將近七年的生活。最一開始,因為把跟老公一起在律師事務所工作所接觸到的法律知識,透過說故事的方式,寫給跟我差不多年紀與處境的女性閱讀,沒想到才兩個多月,就在粉專後台收到出版社的私訊,希望把我寫的文章集結起來,出版成書。現在回想起來,我依舊記得當時的不可思議。
一個法律系畢業就跟著男朋友開火鍋店、擺薯條攤的老闆娘,不要說寫作了,就連書都沒看幾本,怎麼會有這個機會出書成為作家呢?姑且不論我自己活了三十幾年沒想到,就連我自己的父母、老公、朋友,應該也覺得,出版社究竟是看上我的文字哪一點?「她不就是個連小孩也帶不好,做家事也不及格的半吊子主婦而已嗎?有人想看她寫的東西嗎?」我猜,我猜啦!當我告訴老公這件事情時,他心裡應該是這麼想的吧!
其實,先不說有沒有人想看,我有沒有能力寫,也是個問題。那個時候,大兒子三歲多,我每天七點起床,先煮早餐,準備送他上學,然後到老公開的律師事務所開始上班。如果跟我一樣,與老公一起白手起家的女性們一定了解,當老公創業的助手有多辛苦跟心酸,舉凡老公不做的,妳通通得做,好比我,打開事務所的門後,整理環境、打掃廁所、打開電腦,就開始一天的接電話、寫狀紙、影印、聯絡廠商、接待客戶、寄信......N樣5分鐘跟50分鐘得完成的事情,就塞滿了一天的行程,當你忙的昏天暗地時,老公跑完外面的業務回來就會說:「妳辛苦了,有妳真好。」.....當然不是啊!是:「我交代妳的什麼什麼事妳怎麼沒做?妳整天在辦公室都在忙些什麼啊?」
我當然是在忙你數落我沒做的以外其他N件事啊!
問題是,我們連跟老公吵架都沒時間,小孩要下課了,辦公室電話轉接到手機,趕著去接小孩回家煮晚餐。媽媽們如果做得到的話,都捨不得孩子吃外食,甚至連食材都挑惕。我還記得當時,我常常趁假日去買主婦聯盟的菜,想要為全家的食安把關。
吃完晚餐幫小孩洗澡,陪老公說說話,看一兩個電視節目(通常不是老公想看的,就是小孩愛看的),就趕快要哄小孩上床睡覺。等小孩、老公開始打呼以後,明明很累,還要爬起來洗衣服、掃地拖地。夜深了,妳都不知道該把握難得屬於自己的時光,還是趕快去睡美容覺,免得把自己搞得像黃臉婆一樣,還得擔心老公在外面會不會看上哪個美麗的小三。
這就是我們女人啊!明明每天臉書上看到那麼多叫我們要愛自己的文章,偏偏我們就是死心塌地的愛著自己心中最珍貴的資產~家人。
所以,在剛開始經營粉專的三年,我陸陸續續和不同出版社合作了五本書,都是在半夜或者是清晨寫出來的。而且,又因為當時,出版社的邀約密集,白天經營粉專也有不少的合作要執行,我就嚴格規範自己,每天寫兩千多個字,一本書七萬多字,不用兩個月就可以完成。比起現在常拖出版社書稿、專欄稿,當時的我真的是意志力驚人。
此外,經營粉絲團有個很花時間的事情,就是要回覆粉專後台的提問,連同當時我幫事務所經營到追蹤人數三萬多人的LINE@帳號,我一天之內至少會回覆上百個網友的提問。
哈哈~這就是我律師娘,也是斜槓主婦林靜如,準備斜槓一輩子的人生中繼站,於是,出版社又來找我了,這次,不寫法律,不寫婚姻,寫的是我的斜槓主婦時間管理術,來跟我一樣多重身份與責任的媽媽們分享,我是怎麽同時當女兒、當媽媽、當太太、當老闆娘、當創業家........,新書終於出版了,希望大家喜歡喔!
《主婦的斜槓人生》成長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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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衣紙寫法 在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六月十三,在府番 ◎波戈拉
那一日,臨時搭建了靈堂
趕車先至窄仄的巷弄
再跪爬進袓厝,越過祭品與飯供
遠看見木質的棺槨
在門埕,父親徹夜守靈
也不說什麼話
對爺爺輕念道:孫子復返了
六月十三,在府番
父親徹夜守著他的父親
我守著他,難眠的我們折元寶與紙蓮花
廳內恆躺的爺爺不再離家
他睡在無日夜的房間
府番,用台語讀
像復原;復原未亡者不及結痂的人生
或逝者無能痊癒的病症
應是隱隱作痛的吧?
生命的破折號──
彷彿劃開時間的手術刀
而我們終究是受傷了
沒有任何一滴淚、能將其完好
父親失了他的
父親永不再回應。彼此
沒能說的、沒有字
如信使,或一炷香能代為傳達
鄉間的草寫法依舊潦草
遠處的路赴更遠的路
爺爺啊繞過塵世的小徑
父親為他滌淨最後瘦楞的身軀
徒留昔年的舊服:是靜止的六月十三
在炎夏持續晾曬著,心的懸念……
懸念似蟬喧囂
穿衣者已然脫殼
六月十三,在府番。紛來拈香、祭奠
親友們在院落圍談與
群聚,彷彿各個走位又回歸的棋
反覆下一場未竟而待退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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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波戈拉,本名王勝南,1985年生,高雄人,世新大學中文系畢。曾獲聯合報文學獎、時報文學獎、優秀青年詩人獎等,著有詩集《痛苦的首都》、《陰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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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淵智賞析
林榮三文學獎的行數限制是35-50行,在此一巨幅的行文規模下,我們不難發現除了蕭貽徽的〈乘客〉、〈並不〉這種偶然的殊異作品外,許多得獎作品都以敘事見長,而波戈拉的這首〈六月十三,在府番〉便是一篇極為經典的傳統抒情詩。
書寫葬禮的作品其實並不少見,〈父後七日〉以黑色幽默重新面對生命禮俗的傳統;電影《孤味》也以反敘事的形式,重新詮釋一家人的悲歡離合,放下與完整,雖不免流於鄉土連續劇,但卻依然帶著台片的特有風味。而這首〈六月十三,在府番〉相較之下,則相較更為四平八穩。從葬儀形式的描述開場,接著利用了多次「復返」、「復原」等與「府番」諧音的詞彙,來轉銜出此詩最主要的命題:「生死」。死者的離去帶走的往往不是他們自己的生命本身,也帶走了生者還存活著,並與他們緊緊相連的一部分,只留下被撕扯開,而殘賸的傷痕。
然而死者終究已矣,作者便將關懷之眼投射於尚存活的人,亦即他父親。「父親徹夜守著他的父親/我守著他,難眠的我們折元寶與紙蓮花」,一代承繼另一代的愛與傷痛,彷彿那些時空到頭來終究復沓,但他們能做的也僅僅只是在當下,好好地折元寶與紙蓮花,燒給地底下的爺爺;而對逝者的懷念,終究讓父親失語,尤其是在過去未及開口的愛與感謝:「父親失了他的/父親永不再回應。彼此/沒能說的、沒有字/如信使,或一炷香能代為傳達」;但卻也只能以舊衣服與最後一次替父親的滌洗,作為剩餘的溫柔。至此,爺爺的死終究成為了一把手術刀,割開了原先糾纏繁複的血緣,也讓時間本身的線性開始失去意義,而成了「爺爺死前」和「爺爺死後」的兩段式人生。「懸念似蟬喧囂/穿衣者已然脫殼」。
末段則回到了喪禮後的聚會描述,親友們彼此對話,除了靈堂裡亡者的死,卻也昭示了生者依然在延續他們各自的人生。
縱觀全詩,其實並不難懂,隱喻也不多,敘事成分頗高,但在全詩鋪寫的過程裡,我們可以看到縈繞在祖父子三代的親情,卻也沒有流於情緒,整首詩的哀傷都是以一種輕緩的方式流動於讀者與作者之間。或許有些傳統禮俗至今已不被多數人所接納,但禮俗背後,真正應該被代代相傳的,或許是那些依然在互相擁抱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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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驀地
圖片來源: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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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文學獎的不重要冷知識|
近5屆的林榮三新詩獎首獎,都玩了一些小學就教過的文字遊戲,像是排比、雙關、諧音(小學老師在你後面,他表示欣慰)。
——By 小編A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文學獎 #波戈拉 #六月十三,在府番 #林榮三文學獎 #劃開時間的手術刀 #父親#祖父
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3/blog-post_9.html
燒衣紙寫法 在 許榮哲 × 小說課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小徑分岔的花園:通往未來的多種可能性】
這是推薦的短篇小說,會有一點燒腦,出自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
他在這部〈小徑分岔的花園〉的短篇中,用了類似於量子力學的概念,探討關於「時間」的奧秘。
而對很多作家來說,故事裡出現太多「巧合」會是一大敗筆,但在這部短篇中,這些巧合反倒成為一種特別的隱喻。
一起來看看這部頗有深意的文學作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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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徑分岔的花園 / 博爾赫斯
獻給維多利亞·奧坎波
利德爾·哈特寫的《歐洲戰爭史》第二百四十二頁有段記載,說是十三個英國師(有一千四百門大炮支援)對塞爾-蒙托邦防線的進攻原定於1916年7月24日發動,後來推遲到29日上午。利德爾·哈特上尉解釋說延期的原因是滂沱大雨,當然並無出奇之處。青島大學前英語教師余准博士的證言,經過記錄、複述、由本人簽名核實,卻對這一事件提供了始料不及的說明。證言記錄缺了前兩頁。
……我掛上電話聽筒。我隨即辨出那個用德語接電話的聲音。是理查·馬登的聲音。馬登在維克托·魯納伯格的住處,這意味著我們的全部辛勞付諸東流,我們的生命也到了盡頭——但是這一點是次要的,至少在我看來如此。這就是說,魯納伯格已經被捕,或者被殺。在那天日落之前,我也會遭到同樣的命運。馬登毫不留情。說得更確切一些,他非心狠手辣不可。作為一個聽命於英國的愛爾蘭人,他有辦事不熱心甚至叛賣的嫌疑,如今有機會挖出日爾曼帝國的兩名間諜,拘捕或者打死他們,他怎麼會不抓住這個天賜良機,感激不盡呢?我上樓進了自己的房間,可笑地鎖上門,仰面躺在小鐵床上。窗外還是慣常的房頂和下午六點鐘被雲遮掩的太陽。這一天既無預感又無徵兆,成了我大劫難逃的死日,簡直難以置信。雖然我父親已經去世,雖然我小時候在海豐一個對稱的花園裡待過,難道我現在也得死去?隨後我想,所有的事情不早不晚偏偏在目前都落到我頭上了。多少年來平平靜靜,現在卻出了事;天空、陸地和海洋人數千千萬萬,真出事的時候出在我頭上……馬登那張叫人難以容忍的馬臉在我眼前浮現,驅散了我的胡思亂想。我又恨又怕(我已經騙過了理查·馬登,只等上絞刑架,承認自己害怕也無所謂了),心想那個把事情搞得一團糟、自鳴得意的武夫肯定知道我掌握秘密。準備轟擊昂克萊的英國炮隊所在地的名字。一隻鳥掠過窗外灰色的天空,我在想像中把它化為一架飛機,再把這架飛機化成許多架,在法國的天空精確地投下炸彈,摧毀了炮隊。我的嘴巴在被一顆槍彈打爛之前能喊出那個地名,讓德國那邊聽到就好了……我血肉之軀所能發的聲音太微弱了。怎麼才能讓它傳到頭頭的耳朵?那個病懨懨的討厭的人,只知道魯納伯格和我在斯塔福德郡,在柏林閉塞的辦公室裡望眼欲穿等我們的消息,沒完沒了地翻閱報紙……我得逃跑,我大聲說。我毫無必要地悄悄起來,仿佛馬登已經在窺探我。我不由自主地檢查一下口袋裡的物品,也許僅僅是為了證實自己毫無辦法。我找到的都是意料之中的東西。那只美國掛表,鎳制錶鏈和那枚四角形的硬幣,拴著魯納伯格住所鑰匙的鏈子,現在已經沒有用處但是能構成證據,一個筆記本,一封我看後決定立即銷毀但是沒有銷毀的信,假護照,一枚五先令的硬幣,兩個先令和幾個便士,一枝紅藍鉛筆,一塊手帕和裝有一顆子彈的左輪手槍。我可笑地拿起槍,在手裡掂掂,替自己壯膽。我模糊地想,槍聲可以傳得很遠。不出十分鐘,我的計畫已考慮成熟。電話號碼簿給了我一個人的名字,唯有他才能替我把情報傳出去:他住在芬頓郊區,不到半小時的火車路程。
我是個怯懦的人。我現在不妨說出來,因為我已經實現了一個誰都不會說是冒險的計畫。我知道實施過程很可怕。不,我不是為德國幹的。我才不關心一個使我墮落成為間諜的野蠻的國家呢。此外,我認識一個英國人——一個謙遜的人——對我來說並不低於歌德。我同他談話的時間不到一小時,但是在那一小時中間他就像是歌德……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我覺得頭頭瞧不起我這個種族的人——瞧不起在我身上彙集的無數先輩。我要向他證明一個黃種人能夠拯救他的軍隊。此外,我要逃出上尉的掌心。他隨時都可能敲我的門,叫我的名字。我悄悄地穿好衣服,對著鏡子裡的我說了再見,下了樓,打量一下靜寂的街道,出去了。火車站離此不遠,但我認為還是坐馬車妥當。理由是減少被人認出的危險;事實是在闃無一人的街上,我覺得特別顯眼,特別不安全。我記得我吩咐馬車夫不到車站入口處就停下來。我磨磨蹭蹭下了車,我要去的地點是阿什格羅夫村,但買了一張再過一站下的車票。這趟車馬上就開:八點五十分。我得趕緊,下一趟九點半開車。月臺上幾乎沒有人。我在幾個車廂看看:有幾個農民,一個服喪的婦女,一個專心致志在看塔西倫的《編年史》的青年,一個顯得很高興的士兵。列車終於開動。我認識的一個男人匆匆跑來,一直追到月臺盡頭,可是晚了一步。是理查·馬登上尉。我垂頭喪氣、忐忑不安,躲開可怕的視窗,縮在座位角落裡。我從垂頭喪氣變成自我解嘲的得意。心想我的決鬥已經開始,即使全憑僥倖搶先了四十分鐘,躲過了對手的攻擊,我也贏得了第一個回合。我想這一小小的勝利預先展示了徹底成功。我想勝利不能算小,如果沒有火車時刻表給我寶貴的搶先一著,我早就給關進監獄或者給打死了。我不無詭辯地想,我怯懦的順利證明我能完成冒險事業。我從怯懦中汲取了在關鍵時刻沒有拋棄我的力量。我預料人們越來越屈從於窮凶極惡的事情;要不了多久世界上全是清一色的武夫和強盜了;我要奉勸他們的是:做窮凶極惡的事情的人應當假想那件事情已經完成,應當把將來當成過去那樣無法挽回。我就是那樣做的,我把自己當成已經死去的人,冷眼觀看那一天,也許是最後一天的逝去和夜晚的降臨。列車在兩旁的梣樹中徐徐行駛。在荒涼得像是曠野的地方停下。沒有人報站名。是阿什格羅夫嗎?我問月臺上幾個小孩。阿什格羅夫,他們回答說。我便下了車。
月臺上有一盞燈光照明,但是小孩們的臉在陰影中。有一個小孩問我:您是不是要去斯蒂芬·亞伯特博士家?另一個小孩也不等我回答,說道:他家離這兒很遠,不過您走左邊那條路,每逢交叉路口就往左拐,不會找不到的。我給了他們一枚錢幣(我身上最後的一枚),下了幾級石階,走上那條僻靜的路。路緩緩下坡。是一條泥土路,兩旁都是樹,枝丫在上空相接,低而圓的月亮仿佛在陪伴我走。
有一陣子我想理查·馬登用某種辦法已經瞭解到我鋌而走險的計畫。但我立即又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小孩叫我老是往左拐,使我想起那就是找到某些迷宮的中心院子的慣常做法。我對迷宮有所瞭解:我不愧是彭㝡的曾孫,彭㝡是雲南總督,他辭去了高官厚祿,一心想寫一部比《紅樓夢》人物更多的小說,建造一個誰都走不出來的迷宮。他在這些龐雜的工作上花了十三年工夫,但是一個外來的人刺殺了他,他的小說像部天書,他的迷宮也無人發現。我在英國的樹下思索著那個失落的迷宮:我想像它在一個秘密的山峰上原封未動,被稻田埋沒或者淹在水下,我想像它廣闊無比,不僅是一些八角涼亭和通幽曲徑,而是由河川、省份和王國組成……我想像出一個由迷宮組成的迷宮,一個錯綜複雜、生生不息的迷宮,包羅過去和將來,在某種意義上甚至牽涉到別的星球。我沉浸在這種虛幻的想像中,忘掉了自己被追捕的處境。在一段不明確的時間裡,我覺得自己抽象地領悟了這個世界。模糊而生機勃勃的田野、月亮、傍晚的時光,以及輕鬆的下坡路,這一切使我百感叢生。傍晚顯得親切、無限。道路繼續下傾,在模糊的草地裡岔開兩支。一陣清悅的樂聲抑揚頓挫,隨風飄蕩,或近或遠,穿透葉叢和距離。我心想,一個人可以成為別人的仇敵,成為別人一個時期的仇敵,但不能成為一個地區、螢火蟲、字句、花園、水流和風的仇敵。我這麼想著,來到一扇生銹的大鐵門前。從欄杆裡,可以望見一條林陰道和一座涼亭似的建築。我突然明白了兩件事,第一件微不足道,第二件難以置信;樂聲來自涼亭,是中國音樂。正因為如此,我並不用心傾聽就全盤接受了。我不記得門上是不是有鈴,還是我擊掌叫門。像火花迸濺似的樂聲沒有停止。
然而,一盞燈籠從深處房屋出來,逐漸走近:一盞月白色的鼓形燈籠,有時被樹幹擋住。提燈籠的是個高個子。由於光線耀眼,我看不清他的臉。他打開鐵門,慢條斯理地用中文對我說:「看來彭熙情意眷眷,不讓我寂寞。您准也是想參觀花園吧?」
我聽出他說的是我們一個領事的姓名,我莫名其妙地接著說:「花園?」
「小徑分岔的花園。」
我心潮起伏,難以理解地肯定說:「那是我曾祖彭㝡的花園。」
「您的曾祖?您德高望重的曾祖?請進,請進。」
潮濕的小徑彎彎曲曲,同我兒時的記憶一樣。我們來到一間藏著東方和西方書籍的書房。我認出幾卷用黃絹裝訂的手抄本,那是從未付印的明朝第三個皇帝下詔編纂的《永樂大典》的逸卷。留聲機上的唱片還在旋轉,旁邊有一隻青銅鳳凰。我記得有一隻紅瓷花瓶,還有一隻早幾百年的藍瓷,那是我們的工匠模仿波斯陶器工人的作品……斯蒂芬·亞伯特微笑著打量著我。我剛才說過,他身材很高,輪廓分明,灰眼睛,灰鬍子。他的神情有點像神甫,又有點像水手;後來他告訴我,「在想當漢學家之前」,他在天津當過傳教士。
我們落了座;我坐在一張低矮的長沙發上,他背朝著視窗和一個落地圓座鐘。我估計一小時之內追捕我的理查·馬登到不了這裡。我的不可挽回的決定可以等待。
「彭㝡的一生真令人驚異,」斯蒂芬·亞伯特說。「他當上家鄉省份的總督,精通天文、星占、經典詮估、棋藝,又是著名的詩人和書法家:他拋棄了這一切,去寫書、蓋迷宮。他拋棄了炙手可熱的官爵地位、嬌妻美妾、盛席瓊筵,甚至拋棄了治學,在明虛齋閉戶不出十三年。他死後,繼承人只找到一些雜亂無章的手稿。您也許知道,他家裡的人要把手稿燒掉;但是遺囑執行人——一個道士或和尚——堅持要刊行。」
「彭㝡的後人,」我插嘴說,「至今還在責怪那個道士。刊行是毫無道理的。那本書是一堆自相矛盾的草稿的彙編。我看過一次:主人公在第三回裡死了,第四回裡又活了過來。至於彭㝡的另一項工作,那座迷宮……」
「那就是迷宮,」他指著一個高高的漆櫃說。
「一個象牙雕刻的迷宮!」我失聲喊道。「一座微雕迷宮……」
「一座象徵的迷宮,」他糾正我說。「一座時間的無形迷宮。我這個英國蠻子有幸悟出了明顯的奧秘。經過一百多年之後,細節已無從查考,但不難猜測當時的情景。彭㝡有一次說:我引退後要寫一部小說。另一次說:我引退後要蓋一座迷宮。人們都以為是兩件事;誰都沒有想到書和迷宮是一件東西。明虛齋固然建在一個可以說是相當錯綜的花園的中央;這一事實使人們聯想起一座實實在在的迷宮。彭㝡死了;在他廣闊的地產中間,誰都沒有找到迷宮。兩個情況使我直截了當地解決了這個問題。一是關於彭㝡打算蓋一座絕對無邊無際的迷宮的奇怪的傳說。二是我找到的一封信的片斷。」
亞伯特站起來。他打開那個已經泛黑的金色櫃子,背朝著我有幾秒鐘之久。他轉身時手裡拿著一張有方格的薄紙,原先的大紅已經退成粉紅色。彭㝡一手好字名不虛傳。我熱切然而不甚了了地看著我一個先輩用蠅頭小楷寫的字:我將小徑分岔的花園留諸若干後世(並非所有後世)。我默默把那張紙還給亞伯特。他接著說:「在發現這封信之前,我曾自問:在什麼情況下一部書才能成為無限。我認為只有一種情況,那就是迴圈不已、周而復始。書的最後一頁要和第一頁雷同,才有可能沒完沒了地連續下去。我還想起一千零一夜正中間的那一夜,山魯佐德王后(由於抄寫員神秘的疏忽)開始一字不差地敘說一千零一夜的故事,這一來有可能又回到她講述的那一夜,從而變得無休無止。我又想到口頭文學作品,父子口授,代代相傳,每一個新的說書人加上新的章回或者虔敬地修改先輩的章節。我潛心琢磨這些假設;但是同彭㝡自相矛盾的章回怎麼也對不上號。正在我困惑的時候,牛津給我寄來您見到的手稿。很自然,我注意到這句話:我將小徑分岔的花園留諸若干後世(並非所有後世)。我幾乎當場就恍然大悟;小徑分岔的花園就是那部雜亂無章的小說;若干後世(並非所有後世)這句話向我揭示的形象是時間而非空間的分岔。我把那部作品再流覽一遍,證實了這一理論。在所有的虛構小說中,每逢一個人面臨幾個不同的選擇時,總是選擇一種可能,排除其他;在彭㝡的錯綜複雜的小說中,主人公卻選擇了所有的可能性。這一來,就產生了許多不同的後世,許多不同的時間,衍生不已,枝葉紛披。小說的矛盾就由此而起。比如說,方君有個秘密;一個陌生人找上門來;方君決心殺掉他。很自然,有幾個可能的結局:方君可能殺死不速之客,可能被他殺死,兩人可能都安然無恙,也可能都死,等等。在彭㝡的作品裡,各種結局都有;每一種結局是另一些分岔的起點。有時候,迷宮的小徑匯合了:比如說,您來到這裡,但是某一個可能的過去,您是我的敵人,在另一個過去的時期,您又是我的朋友。如果您能忍受我糟糕透頂的發音,咱們不妨念幾頁。」
在明快的燈光下,他的臉龐無疑是一張老人的臉,但有某種堅定不移的、甚至是不朽的神情。他緩慢而精確地朗讀同一章的兩種寫法。其一,一支軍隊翻越荒山投入戰鬥;困苦萬狀的山地行軍使他們不惜生命,因而輕而易舉地打了勝仗;其二,同一支軍隊穿過一座正在歡宴的宮殿,興高采烈的戰鬥像是宴會的繼續,他們也奪得了勝利。我帶著崇敬的心情聽著這些古老的故事,更使我驚異的是想出故事的人是我的祖先,為我把故事恢復原狀的是一個遙遠帝國的人,時間在一場孤注一擲的冒險過程之中,地點是一個西方島國。我還記得最後的語句,像神秘的戒律一樣在每種寫法中加以重複:英雄們就這樣戰鬥,可敬的心胸無畏無懼,手中的銅劍凌厲無比,只求殺死對手或者沙場捐軀。
從那一刻開始,我覺得周圍和我身體深處有一種看不見的、不可觸摸的躁動。不是那些分道揚鑣的、並行不悖的、最終匯合的軍隊的躁動,而是一種更難掌握、更隱秘的、已由那些軍隊預先展示的激動。斯蒂芬·亞伯特接著說:「我不信您顯赫的祖先會徒勞無益地玩弄不同的寫法。我認為他不可能把十三年光陰用於無休無止的修辭實驗。在您的國家,小說是次要的文學體裁;那時候被認為不登大雅。彭㝡是個天才的小說家,但也是一個文學家,他絕不會認為自己只是個寫小說的。和他同時代的人公認他對玄學和神秘主義的偏愛,他的一生也充分證實了這一點。哲學探討佔據他小說的許多篇幅。我知道,深不可測的時間問題是他最關心、最專注的問題。可是《花園》手稿中唯獨沒有出現這個問題。甚至連『時間』這個詞都沒有用過。您對這種故意迴避怎麼解釋呢?」
我提出幾種看法;都不足以解答。我們爭論不休;斯蒂芬·亞伯特最後說:「設一個謎底是『棋』的謎語時,謎面唯一不准用的字是什麼?」我想一會兒後說:「『棋』字。」
「一點不錯,」亞伯特說。「小徑分岔的花園是一個龐大的謎語,或者是寓言故事,謎底是時間;這一隱秘的原因不允許手稿中出現『時間』這個詞。自始至終刪掉一個詞,採用笨拙的隱喻、明顯的迂迴,也許是挑明謎語的最好辦法。彭㝡在他孜孜不倦創作的小說裡,每有轉折就用迂迴的手法。我核對了幾百頁手稿,勘正了抄寫員的疏漏錯誤,猜出雜亂的用意,恢復、或者我認為恢復了原來的順序,翻譯了整個作品;但從未發現有什麼地方用過『時間』這個詞。顯而易見,小徑分岔的花園是彭㝡心目中宇宙的不完整然而絕非虛假的形象。您的祖先和牛頓、叔本華不同的地方是他認為時間沒有同一性和絕對性。他認為時間有無數系列,背離的、匯合的和平行的時間織成一張不斷增長、錯綜複雜的網。由互相靠攏、分歧、交錯,或者永遠互不干擾的時間織成的網路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在大部分時間裡,我們並不存在;在某些時間,有你而沒有我;在另一些時間,有我而沒有你;再有一些時間,你我都存在。目前這個時刻,偶然的機會使您光臨舍間;在另一個時刻,您穿過花園,發現我已死去;再在另一個時刻,我說著目前所說的話,不過我是個錯誤,是個幽靈。」
「在所有的時刻,」我微微一震說,「我始終感謝並且欽佩你重新創造了彭㝡的花園。」
「不可能在所有的時刻,」他一笑說。「因為時間永遠分岔,通向無數的將來。在將來的某個時刻,我可以成為您的敵人。」
我又感到剛才說過的躁動。我覺得房屋四周潮濕的花園充斥著無數看不見的人。那些人是亞伯特和我,隱蔽在時間的其他維度之中,忙忙碌碌,形形色色。我再抬起眼睛時,那層夢魘似的薄霧消散了。黃黑二色的花園裡只有一個人,但是那個人像塑像似的強大,在小徑上走來,他就是理查·馬登上尉。
「將來已經是眼前的事實,」我說。「不過我是您的朋友。我能再看看那封信嗎?」
亞伯特站起身。他身材高大,打開了那個高高櫃子的抽屜;有幾秒鐘工夫,他背朝著我。我已經握好手槍。我特別小心地扣下扳機:亞伯特當即倒了下去,哼都沒有哼一聲。我肯定他是立刻喪命的,是猝死。
其餘的事情微不足道,仿佛一場夢。馬登闖了進來,逮捕了我。我被判絞刑。我很糟糕地取得了勝利:我把那個應該攻擊的城市的保密名字通知了柏林。昨天他們進行轟炸;我是在報上看到的。報上還有一條消息說著名漢學家斯蒂芬·亞伯特被一個名叫余准的陌生人暗殺身死,暗殺動機不明,給英國出了一個謎。柏林的頭頭破了這個謎。他知道在戰火紛飛的時候我難以通報那個叫亞伯特的城市的名稱,除了殺掉一個叫那名字的人之外,找不出別的辦法。他不知道(誰都不可能知道)我的無限悔恨和厭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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