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豬隊友環遊世界 第 142 天【亞美尼亞】
日記 135「國家應該是什麼樣子？」
300 公里的搭便車之旅還在繼續。
來到第三天，距離我們的目的地 Stepanakert 只剩最後 50 公里。
昨天超市店員告訴我們早上九點會有開往 Stepanakert 的巴士，
我們八點半準時起床、背上行李來到昨天等不到車的路邊。
「你覺得真的會有巴士來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們連個影子都沒看見。
問了經過的阿姨，告訴我們兩分鐘後車就會來了。
「她怎麼知道是兩分鐘？」
「隨便亂說的吧，這裡怎麼可能這麼準時？」
一大清早的，再等下去如果真的沒等到不知道我們今天到不到得了，我們繼續巴著那位阿姨，用彆腳的俄文和比手畫腳試圖想問出還有哪裡可以搭車，她可能被我們煩到不行，幫我們攔下經過的一輛車，讓我們上車。
雖然我們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這輛車要把我們載去哪裡，
還是在阿姨的幫助下，搭上第 13 段便車。
車主載我們前進一小段路，來到市中心。
這裡已經可以看到很多小巴，和很多排隊上車的人，
但是我們問了一圈，全都是開往 Yerevan 的，
到 Stepanakert 的巴士要到 12 點才發車。
再度晴天霹靂！竟然不是九點？！
距離 12 點還有將近三個小時，
我們不可能在這個看起來什麼都沒有的地方發呆三小時，
等一輛或許會來或許不會來的巴士。
「搭便車吧！」
看來是老天爺暗示我們既然要挑戰搭便車，就要全程搭便車。
我們回到路邊，舉起大拇指。
情況看來比前幾天又更險峻了，
Stepanakert 雖然是首府，但人口數也不多，
小鎮上的人本來就不多了，要去 Stepanakert 的人更少。
我們有點懊惱，昨天不應該繼續前進的，
應該在 Goris 就搭上巴士，至少在大城市還能有準確的時間表。
但我們現在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堅持舉著大拇指。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終於一輛車停在我們前面，Scott 跑上前問車主。
我在原地聽不到車主的回覆，只聽得到 Scott 的聲音。
"Stepanakert?"
"You? Stepanakert?"
"Yes? Can we go with you?"
"Thank you!!!!!"
聽到 Thank you，我知道我們終於找到車了！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我們走完最後的 50 公里。
花費三天，換乘 14 段便車，全長 300 公里，
起因只是因為三天前錯過了巴士。
但是我很慶幸我們錯過了巴士，
如果搭乘巴士，我們會從 Yerevan 搭六小時的車直達 Stepanakert。
不會認識這一路上熱心幫助我們的善良可愛的亞美尼亞人，
不會去 Khor Virap 的地窖教堂、不會去隱藏在山中的 Noravank 修道院、不會去亞美尼亞版巨石陣 Karahunj、不會搭乘世界最長纜車到 Tatev 修道院……不會去這些不在我們計畫中的景點。
有人問我們花了這麼多時間來到 Stepanakert 值得嗎？
但對我們來說，旅行最重要的從來就不只是目的地，
是我們在旅行路上遇到的人、意外的風景、互相鼓勵支持的回憶，甚至是這些站在路邊風吹日曬，有時候沮喪無奈、有時候慌張無助的心情。
我相信 Stepanakert 本身就很值得，
但是這三天的搭便車旅途，可能會是讓我記得更深更久的經驗。
不過話說回來，Stepanakert 到底有什麼特別的呢？
Stepanakert 是 Artsakh 共和國的首府，
又稱為 Nagorno-Karabakh，納卡共和國，
是一個不被國際承認的國家。
在蘇聯時期，因為實行「分而治之」的策略，目的在於消耗蘇聯各國的戰力，將矛盾和紛爭引導至各國之間，避免各國反抗蘇聯。
於是蘇聯將幾乎全是亞美尼亞人居住的 Artsakh 劃分為亞塞拜然領土的一塊飛地。1988 年在蘇聯解體前，Artsakh 曾經多次要求重新劃分領土，甚至宣布脫離亞塞拜然、回歸亞美尼亞，當時的蘇聯已經瀕臨解體，無力調解紛爭，雙方正式開戰。
這場戰爭一打就是六年，數萬人因此喪命。
終於在 1994 年蘇聯解體後，由俄羅斯斡旋終止戰爭。
亞美尼亞大獲全勝，不僅實質控制 Artsakh，也佔領了 Artsakh 周圍的亞塞拜然領土。
雖然如此，亞美尼亞卻遲遲不敢宣稱獲得 Artsakh 的控制權，因為國際社會仍然普遍承認 Artsakh 是亞塞拜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旦亞美尼亞宣示併吞 Artsakh，勢必會再度挑起兩國間的爭端、甚至是戰爭。
Artsakh 在無法併入亞美尼亞、也不願意加入亞塞拜然的情況下，
只好宣布獨立建國，作為一個只有三個非聯合國會員國承認的國家。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遊客少，我們感覺在 Artsakh 遇到的人都更熱情、更親切。早上在加油站的小賣部問老闆可樂多少錢，老闆說不用錢，讓我直接開冰箱拿；中午在餐廳吃飯，服務生送來我們沒點的兩杯可樂，原來是旁邊桌的軍人指定要請我們喝的；在路上遇到一大群學生，興奮地邀請我們參觀他們的音樂學院。
音樂學院裡有位老師的英文說得非常好，
在俄語系國家難得遇到會說英文的人，我們當然把握機會採訪了幾句。
「這邊有 95% 是亞美尼亞人對嗎？」
「怎麼會是 95%？100% 都是亞美尼亞人！」老師說這裡曾經有少數的亞塞拜然人居住，但是自從 1988 年戰爭後就都回到亞塞拜然了，目前 Artsakh 全都是亞美尼亞人居住。
老師說他們沒辦法理解為什麼蘇聯要把 Artsakh 劃分給亞塞拜然，
但是他們這樣的小國家是沒辦法決定自己的命運的，俄羅斯要他們屬於亞塞拜然他們就得屬於亞塞拜然，即使這裡全都是亞美尼亞人，即使 Artsakh 裡到處都是亞美尼亞教堂、亞美尼亞的建築。「這不就證明我們是亞美尼亞人嗎？」老師反問。
Artsakh 現在使用亞美尼亞貨幣、有亞美尼亞軍隊，但是在地圖上仍然劃分在亞塞拜然境內，亞塞拜然仍然沒有放棄奪回 Artsakh。
「你們覺得之後還會有戰爭嗎？」
「或許吧，我們每天都在等著戰爭。」
「你們會害怕嗎？」
「不會啊，從來不會。Artsakh 的人民都很勇敢。」
「你們會想搬到亞美尼亞或是國外生活嗎？」
「我只想待在 Artsakh，大部分人都跟我一樣。」
「但是如果你們去 Yerevan 或是其他國家，你們會有更多機會吧？」
「沒有人會幫你建設你的國家，如果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想要你的國家變成什麼樣子，沒有人會幫你。」老師的語氣突然堅定起來。
老師希望我們不只聽到她的想法，她也想讓學生表達他們的意見，
於是讓旁邊的音樂系學生也接受我們的訪問，再由老師翻譯給我們聽。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其中一位 16 歲的少年，他說他的夢想是當鋼琴家，
但是在這之前，他會在 18 歲的時候去當兩年的兵，當兵對他來說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他必須先保護他自己的國家，然後再考慮自己的夢想。
Artsakh 的每個男生都需要當兵兩年，他們的當兵不只是在軍營裡操練，
而是真的會到與亞塞拜然的邊界，真的可能會死掉的，
2016 年的時候就曾經在邊界爆發衝突造成兩百多名士兵喪生。
「你會害怕嗎？」我們問他。
他搖搖頭，皺起眉頭的樣子不像是個只有 16 歲的少年。
「我們不喜歡打仗，我們不是激進份子。但是我們必須打仗，我們必須保護我們自己。」
至於當時吸引我來的那兩尊雕像叫做「我們是我們的山」，
當地人也暱稱為「爺爺奶奶」。
有人說這兩座雕像象徵著 Ararat 山長壽的村民，
也有人說一高一矮的兩座雕像象徵著 Ararat 山一高一矮的山頭。
據說曾經有人問雕像的作者為什麼這兩座雕像只刻了頭而沒有腳，
作者回答「因為他們深深根植於自己的土地」。
音樂學院裡老師和學生的談話一直迴盪在腦海裡，
Artsakh 很小，在國際上的地位也很弱勢，幾乎沒有人認識他們，
但是這些人民勇敢守護自己國家的決心，匯聚起來卻可以很強大。
「沒有人會幫你建設你的國家。」
所以他們都堅定留在 Artsakh、保護 Artsakh。
「我不喜歡用『保護』這個字，但是我們必須保護。」老師說。
國家應該是什麼樣子的？或許就是像 Artsakh 這樣吧。
2019.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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