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冤錯化為美:池上穀倉藝術館臺靜農展/ 蔣勳出版專書》
◎陳文茜
向臺靜農致敬的展覽,於2020年11月圓滿結束。幾位主要參與者,以酒敬天,以黃金玉蘭祭臺老。
夕陽秋風吹照在臺先生一輩子沒有去過的池上,展覽館外的荷花,在秋收季節已近枯萎。
但荷花罈還在,意喻一種精神,永遠不會死,跨越時空,永不消失。
臺老師的展覽起源於當代經常有的「寃錯新聞」:「台大不挺台大,臺靜農故居遭拆除」——這則新聞報導刊登在一個不必負責的報紙部落格,一位與臺家有特殊緣分的人發現了,哭著告訴我。我看了一下內容,錯誤不少,因為古蹟的保存權在台北市政府文化局,而文化局從來沒有得到任何單位申請將臺靜農在台第二個宿舍的故居列為古蹟。
事實是台大某研究所有一群日本老宿舍迷,將一大批房舍建築全批送文化局,未標示其中包括臺先生的建築;文化局古蹟審議委員會看完後,認為保留面積太大,而且沒有明顯保留價值,於是行文台大不必當古蹟保存。
就在這樣的過程中,當時申報者知道其中有臺靜農故居,於是丟出一則新聞,批評的對象是從頭到尾沒有介入的台大。
一開始,我們幾位朋友都希望當天各電視台新聞報導此事,搶救臺靜農故居,但不批評台大。
可惜這個社會比較擅長指責,當文化界注意這個新聞並成為各大電視台的報導時,同聲譴責台大。
這自然是寃錯了台大校方。
但時代寃錯的對象太多,包括臺靜農本人。
臺先生的後代形容臺先生因年輕時是五四運動的左派,來台後門口的對面長期被站崗監視,妻子為補貼家用,院子裡還得養放著雞。
在大陸年輕時期坐過牢之後的臺靜農,來台後選擇禁語,而且活得愈老愈瀟灑,一杯威士忌、高粱飲下,盡情筆墨。
那大江東去,本來浪淘盡了這麼多英雄。自己既苟活於平淡寃錯的命運,干脆長笑一聲,不必多語。
他不耗費時間爭論一個已經無法爭論的時代,只盡情於詩尤其書法之美。
臺老師向來非常疼愛後輩,包括蔣勳、林懷民老師。念舊感恩的他們當然關心此事,找我談論;林懷民老師當時已宣布退休了,但他的視野永遠不會老退,他不加入瑣碎的爭論,直接主張辦一場「我們敬愛的臺靜農老師紀念展」,讓後代之人知道足可代表五四那一代知識分子之一:臺先生的重要性及其書法地位。
於是常年負責蔣勳老師書畫的「谷公館」負責人谷浩宇開始奔走,常年敬仰臺老師、也是臺老師最喜愛的兩位女弟子疼愛的許悔之,負責一些製作年表與出版品搜集,最後由「台灣好基金會」徐璐統籌一切行政事宜。
展覽一直到臺先生忌日十一月九日後才結束。
距離他過世,漸漸被遺忘,共三十年後。
而儘管台大一開始承受了委屈,我在林懷民老師囑咐下聯絡上台大校長管中閔,他也不想抱怨那些常見的寃錯胡亂式的「台式料理」新聞,過年期間直接在海外跨海指示:一,臺靜農故居不只不能拆,未來還要成立臺靜農紀念館,2021年由台大辦展覽。二,全力協助池上穀倉藝術館臺靜農展覽。
管校長體現了一種人的好品格:不要沉浸在被攻擊、誤解的情緒中:而是想一下,轉化一下,我可以做什麼。
臺先生晚年為自己取號:靜者。這正是體悟亂世時期,最好的修為名號。
他生前不可能想像一個他從未到達的山間小村池上,一個以榖倉改建的藝術舘展覽,以「向敬愛的臺靜農致敬」為名的書畫展,可以創下近兩萬七千人次觀覽。
這個曾經年輕時以魯迅、陳獨秀為摯友,之後為了在台灣保住性命,外人一問起魯迅,即維持沉默的大左派,可能想好好地吶喊、朗笑!
寃錯、寃錯,不過是一首詩。
然後向大地亁一杯:與他疼愛的弟子們豪情對飲。
不必祭祀我!我生時不語,好似未曾真正來過:我走了留下筆墨,也未曾真正離開。
2020年十一月九日是臺靜農老師逝世三十周年忌日,蔣勳為在池上的紀念展結束前,在報紙副刊的文章寫下一段注腳:
* 臺老師的書法從明末王鐸、倪元璐出發,有二王的流動。臺老師的書法從王鐸轉向倪元璐,是一大改變。明亡後,倪元璐的書法,有痛淚的奔濺揮灑,有劍戟的鉤砍,已預告著帖學流熟書風的異變。
臺老師後來更近一步,親近「石門」摩崖,親近刻石碑版,很顯然也是參與了清代「金石派」一直到康有為的書風革命。
池上「臺靜農紀念展」最後更換的展品有兩件都與老舍有關,一件是臺老師為老舍寫作二十年寫的一篇紀念文字的手稿,題名為「我與老舍與酒」。另一件是臺老師「懷老舍」的詩稿。
老舍,寫《駱駝祥子》的老舍,寫《四世同堂》的老舍,創作著名戲劇《茶館》的老舍,也許對今天的台灣青年一代是很陌生的名字了吧。
〈我與老舍與酒〉是臺老師一九四四年的手稿,現在收藏在台灣大學圖書館。策展人谷浩宇從這篇手稿開始,很仔細閱讀了老舍重要的著作,如《駱駝祥子》。因此使池上穀倉的「紀念展」有了臺老師和他一代文人的風骨形貌,為整個展覽規畫了氣度宏大的尾聲,這是台灣少見的一次有宏觀視野的策展,應該特別感謝谷浩宇的用功。
* 很圓滿的落幕……
許悔之以臺老師生前常引的梁啟超集宋詞聯句,加上池上閉幕儀式時眾人追憶的心情,以句如下:
三杯高梁飲盡
酒氣湧上心頭
故人縱浪大化
筆墨自有江山
燕子來時更能消幾番風雨
夕陽無語最可惜一片江山
*不論時代辜不辜負人,每年燕子照常會來到,春與秋會以其節氣代序時光。
歷史裡沒有永遠的掌權者,也沒有永遠被埋沒的豪傑。
—圖片為蔣勳老師展覽完後撰寫的新書《萬寂殘紅一笑中》——臺靜農與他的時代
蔣勳《萬寂殘紅一笑中:臺靜農與他的時代》(附贈「蔣勳十講/我們敬愛的臺靜農老師」影音導覽DV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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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地的漂流者】
——廖偉棠1999-2005年意象與風格轉換
◎小編張詠詮賞析
廖偉棠寫作時期至今(2020年),約稍可粗略分為三個時期,第一個時期是1999-2005、第二個時期是2006-2012、第三個時期是2013-2019,當然詩人本不能如此簡單的作分期。
香港大學比較文學系教授余麗文曾指出:「他(廖偉棠)的詩歌往往呈現了一種流動性,那是一種形式上的流動、在時空上的流動、更或是空間上的流動。流動成為一種有效的手段,讓詩歌跨越了固有的樊離」( 〈流動的廖偉棠,流動的城市詩〉)
或如涂書瑋〈波西米亞台灣:地理漂移、情境建構與景觀碎片-廖偉棠的台灣行旅與地誌書寫〉所言:「當主體經由『漂移』連接域外,詩人(指廖偉棠)異質性的感知經驗與台灣原有的時空符號體系出現了象徵式的溝通或交換關係,這時候,建構局部的『情境(situation)』,成為了廖偉棠為異域的『地方』重新編碼,以抵抗普遍人類精神貧困的重要途徑。」
在詩作與詩作連結的意象與情境本身為之交融並跨越城市、國家與時代的語言現象之前,我們或者可以試著就某一面向進行廖偉棠在特定時空下的詩質與意象討論解釋,但卻不能依此作為單一且完整的廖偉棠概述。
本文因篇幅考量,將僅暫以第一個時期,亦即1999-2005年之詩作意象變化遣字為例,進行相關討論。
詩人黃粱在〈浪蕩三地的苦天使——關於廖偉棠〉中提到與廖偉棠共同參訪的經驗,我認為正巧可以為此段時期做引言:
「2004年廖偉棠來台,一夥年輕詩人同遊北投鐵真院與公館寶藏巖,今年5月我倆參訪面臨拆遷壓力的新莊樂生院,廖偉棠都以詩篇留下了心靈蹤跡,幾乎要在當代絕跡的吟遊詩人的本色,但寓意似乎不止於此。04年的《波希米亞行路謠》和05年《苦天使》兩部詩集,清晰刻劃了廖偉棠的詩學蛻轉與心靈變革。《波希米亞行路謠》歷史典故與生活現實在歌謠風的敘事魔法下,變幻出一系列組曲式即興剪接的詩歌影音;而《苦天使》的序文自剖:『我的苦天使,也許是這樣的天使,在冰雪中熾熱,乃至赤條條,乃至五內俱焚,抉心自食,驚覺其味焦苦,然而從遠處望來,只見我光明的模樣』。……前書是遍歷荊棘的私密歡歌,漂泊於流水舟車;而後者定靜將生活雕刻,仿似笑臉吞嚥石頭。」
要談論此一時期,我們需得從〈一個無名氏的愛與死之歌——對 Bob Dylan 的五次變奏〉與〈致一位南比克瓦拉族印第安少女〉兩首詩作說起,前者獲1999年中國時報文學獎新詩首獎,後者則在隔年拿下2000年聯合報新詩大獎,並非是因為拿到大獎之故所以我們非要討論,而是此兩首與相同時期之詩作相比較,更有主題意象性的指涉,並同時在用字上更為斟酌凝鍊。
一個無名氏的愛與死之歌 ◎#廖偉棠
——對 Bob Dylan 的五次變奏
1
如果我木立不動像一支路標你會帶我走嗎?
如果我吹起笛子像一個男孩在哭泣你會帶我走嗎?
你會帶我走嗎?鈴鼓手先生,如果你忘記了所有的歌。
你的聲音沙啞而快樂就像一面真正的鈴鼓,
它曾經在蘭波的非洲跳躍,美麗如瞪羚的舞。
我不想睡也沒地方可去,除非你敲響,除非你敲響。
我將會是隻被你忘記的醉舟,在旋轉,在旋轉 。
如果我敲破了自己沉下了水底你會帶我走嗎?
我不想睡也沒地方可去,印第安人的高速公路插滿了我全身。
2
「射他!快樂的印第安孩子們。」上帝對你的吉他說。
如果我能在哪裏睡下,做一個夢,那只能是在61號高速公路:
整夜我聽見我的回憶呼嘯而過,我的愛人們像星星墜落。
鈴鼓手先生,我殺了一個人,他只不過說他是我的兒子
可以跟隨在我的斗篷後面,為我的歌伴唱。
我殺了一個人,他只不過在公路盡頭,拔出了我的槍。
那只能是在61號高速公路,我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一隻黑鳥落在我的帽簷,變成了一個女孩,
咬破了我的嘴唇。我殺了一個人,一顆染血的石子向我滾來。
3
是的,我曾經美麗而且唱着異鄉人的歌, 那又怎麼樣呢?
我曾經是一隻暹羅貓在樹枝上留下我的笑,
那又怎麼樣呢?她就像一塊滾石滾來,磨滅了我的名字。
我曾是那向她乞討她的愛情的乞丐,也是那騎着紅馬
忘記了自己要去的國度的外交家。
她就像一塊滾石磕碰出火花,是的,那又怎麼樣呢?
她現在是個大女孩了,就像牆上的一塊磚,
那又怎麼樣呢?我走在斷牆的下面,等待着黑雨降臨。
當子彈擊穿我的傘,黑雨充滿了我的心 ,像純潔的血流淌。
4
別擔心,媽媽,我只不過是在流血,呵呵呵⋯⋯
你看我還能笑得這麼響!他們逮捕了我用更多的笑聲,
他們折斷了我的吉他,黑雨將把他們的手洗乾淨。
那是一個卡夫卡的早晨他們把我在高速公路上叫醒,
那是一個甲蟲的早晨,他們把我無用的翅膀折斷。
別擔心,媽媽,我看見妹妹在她夢中的列車上歡笑。
我只不過在用監獄的烈火修補我的琴弦,
當他們把我像一個影子扔到角落時,我還能唱我影子的歌。
別擔心,媽媽,他們剝光了我的衣裳,卻為我打開了伊甸園的門。
5
伊甸園之門沒有果實在裏面,果實有沒有蟲子在裏面?
我只不過想找一條溝渠靜靜的死去,他們卻為我打開了你的門,
好讓我去回憶,去品嚐,血紅的果實的滋味。
伊甸園之門有沒有天使在裏面,天使有沒有魔鬼在裏面?
我的審判被禁止旁聽,我的傷口被禁止申辯,
我嘗試為你唱一首麻雀之歌,那麻雀是一個天使被擊落。
現在我被獨自拋棄在黑雨下,我自由了。
伊甸園之門有沒有生命樹在裏面,生命樹有沒有死亡在裏面?
黑雨撲熄着我唇邊的呼吸,彷彿一個雨天吻我的女人⋯⋯
前者運用Bob Dylan轉設,語言流暢、突出且跳躍。評審蔣勳稱其:「這首詩具有原創性,他將Bob Dylan的歌轉變成心靈的調子,一再地重複那個絕對孤獨的荒涼心境。在讀這首詩的時候,我完全被帶入那樣的情境。詩中某些語言的重複性也非常迷人。」
而另一位評審鄭樹森則說:
「事實上過去在海外、香港都有人嘗試寫Bob Dylan的變奏,而其中詩的意象看起來也很熟悉。但是這首詩最大的優點就是它的語言,這種非常散文式的語言相當平白,但在平淡白描中卻有轉喻、換喻;甚至矛盾語法,語言非常突出。這首詩脫離幾十年來寫詩多以意象為主、而不以語法為主的路向,這點相當有突破性。」
致一位南比克瓦拉族印第安少女 ◎#廖偉棠
我在憂鬱的熱帶看見你,
在李維─史陀滴瀝著雨水的文字之間,
像篝火熄滅後的餘燼般暗紅色的,是你的笑。
你天真地笑著,猴子「魯西達」爬在你的頭上。
苦澀的河水斷續地流著,又快到乾旱的季節;
你是否聽到了你父親和兄弟們狩獵歸來的歌聲?
星星籠罩荒涼的四野,而陽光
還是照耀著你的臉,你瞇著眼。
李維─史陀已經老去,印第安的森林、
森林的神祇已經枯萎--那金剛鸚鵡的羽毛
已經不能帶著一個孤獨的民族飛向遠方。
在遠方,你也蒼老了,也許是最後一個部落中
最後一個記得森林的傳說的老祖母了;
沒有蒼老的,只有你留在人類學家照片中的微笑。
以你赤裸的身體、你除了頸上
一串蚌殼項鍊以外一無所有的幸福生命,
你告訴他:昨晚你夢見什麼。
一百年來你夢見什麼,一百年來你的族人夢見什麼,
數千年來我們、這些終將消失的人們夢見什麼。
老祖母,我們內心祭壇中永遠的少女之神,
猴子「魯西達」爬在你的頭上,森林「母親」摟抱著你。
就像你的母親--酋長的妻子用樹皮巾背著年幼的你
走過一片片沼澤和荒原,遷移到一個新的世界--
也許是一個更貧瘠的世界,但是新的世界。
數千年對你算什麼,一串蚌殼項鍊,一句濕潤的
求雨的歌將把你帶到時間源初的泉水深處。
我們的文字與憂鬱又算什麼?
當一個時代最終腐朽的風吹過,
另一個時代嶄新的風又迎面吹來,我仍會記得
你的傳說:
男人死去後會變成月光下的美洲豹
尋找著黑夜的乳房;
而女人死去後,她們的靈魂
會飄散於狂風暴雨之中,隨著洋流、
時光的變幻,吹入大洋彼岸一個新生兒的唇間。
這兩首詩中並無用難字並少用古典意象做喻,這一時期的廖偉棠曾說:
「我熱愛音樂,我現在想將它轉為技巧,不只是內容。馬驊問其:你是說現在更重視詩歌裡的音律和節奏?廖:不,我想學音樂的自由吟唱、學民歌、學他們的精神。馬驊:我發現你最近詩裡的長句越來越多了,是不是也有這方面的考慮呢? 廖:對,這是不由自主的,符合呼吸的節奏。」(馬驊、廖偉棠訪問〈靠稿費和獎金生活的詩人〉)
我認為同時亦貼切地說明了這兩首詩的不同。在《苦天使》、《黑雨將至》中(約莫2002-2005年間),我猜測也許是少掉文學獎的寫作壓力,廖偉棠更願意釋放出自己情感中對於字詞的融入,如以〈我們寫,寫不過生活〉與〈世界毀滅許多年了〉為例,開宗明義即說明,再如何比不上生活;活著。世界已經毀滅。
我們寫,寫不過生活 ◎#廖偉棠
我們寫,寫不過生活。
無須羅列,你的身體比稿紙皎潔
比夏天熾熱。也無須看
那些看不見的人的臉色,
我們生活,而生活像情人的觸撫
雨水綿綿,濕潤我們的筆
在這一刻敘事即開脫
即打馬、潛水、看月亮和吃西瓜。
而抒情卻代表了我們
向東方人致敬:他們悄悄的掰下
一棵石榴的片片玉石樹葉
我們綻開,開得比小火車快,
它們手牽手散步來著,
在五道口鐵路,它們把欄杆放下
它們說:慢一些,慢一些,
哦我已心領神會,可是手中書卷
在江河湖海中策馬揚鞭。
輕一些,輕一些,
向生活過和正在生活的人致敬。
向農貿市場中被高高舉起的小茄瓜致敬,
也向不三不四的流浪者致敬。
哦,向你雨中的自行車致敬
它是快樂的。
別得了感冒,好生活
得為我們付診費。
雨停了不妨數一數我們的花蕊
上面有多少個世界
多少人已經噤聲。
我願意在這一刻聽見真實的蟬鳴。
我認為破題亦是廖偉棠詩風格上另一鮮明特色,尤其在越接近現今的詩作當中更可以明顯地發現,他的詩題並不會藏入難懂或需要解釋的意象氛圍,我認為詩人已經在詩作當中,將意象帶至其他的空間與場域——如同廖偉棠本身在中國、香港、台灣之間的游移,當詩作本身在不定性極高的狀態下,沒有明確指涉的詩題易造成讀者的發散與混亂,對於詩人想闡述的中心思維與理念,更無法表達與凸顯,為此而型塑了廖偉棠詩題淺白易懂的特色風格。
例如:「無須羅列,你的身體比稿紙皎潔」「在江河湖海中策馬揚鞭。」「少年時一顆玻璃球在我手中裂開/隨即群星分崩離析。/其後我長大並飽嘗倖存者的苦味」、「我換過幾份工作(清理廢墟/或是修編殘籍)、愛過幾個人」、「木窗櫺的木、窗外廢墟和工地上的勞作」等句式,與前面相比較,可發現不僅用字遣詞明顯充滿中國古典意象,甚至開始出現字象意念較為繁複的字眼例如「木窗櫺」等語,另外〈三岔口〉一詩也很明顯。
三岔口 ◎#廖偉棠
人如何與影子鬥爭
這一夜他們看得分明,
總有這麼一夜,你活著突然像做夢
做夢卻像表演:
作為一個有匡國之志的游俠
我潛龍勿用,卻在開幕處落單。
投宿黑店,正好剖開
身上小鬼的心肝,他翻著筋鬥出現
仿佛災星,在我的天靈蓋亂轉。
他送來的燭火,我一會
就把它熄滅,反正碎步的小鬼
在臺上凌亂。
聲小小,待我枕刀
弓腰,在這方寸之桌
容下我的噩夢:夜氣凜凜
窗外樹在游泳,我看不見
這是哪年哪春?水聲嗡鳴
我緊閉著眼突然和你打個照面。
然後相撲騰,學鴿子飛,燕子旋,
鑼鼓時靜時喧。我們舞著一樣的形勢
在致死的決心中雌雄莫辨――
刀在喝酒,拳是空拳。舊戲台
展出灰塵。眼迷離,腳撲朔
傷了我鬢邊的一朵花木蘭!
且莫問,又是誰
把你三年前的柳葉眉折彎。寂靜
這夜已經無邊。別急,
總有黑衣大漢閃躲一角,
突然把我倆擺平。
就這樣,你去夜深處撿燈,
我再把自己滅了:我的命又分作三岔
那在黑暗中垂釣的一位
已經明白,準備收場。
〈三岔口〉原為傳統京劇,原取自《楊家將演義》第二十七至二十八回,為傳統京劇中短打武生的劇目,主要劇情敘述任堂惠暗中保護焦贊至三岔口夜宿,後與店主劉利華因誤會而引起搏鬥的故事。
本詩有如親領我們觀看京劇一般,卻在京劇之外岔出意象,藉由中國古典與現在現實之間的跳接,比喻戲內同時意欲戲外,用字遣詞亦使用中國古典詞意如:「潛龍勿用」「夜氣凜凜」「水聲嗡鳴」「展出灰塵。眼迷離,腳撲朔/傷了我鬢邊的一朵花木蘭」恰恰好將現今與古代兩者融為一體,捏成一氣。
最後我認為廖偉棠此一時期的古典意象特色融入,在現今詩質中仍存在部分線索,以鴻鴻對於《八尺雪意》的評論作結:
「他以採訪與攝影謀生計,以詩謄寫生命史。這就不可避免把他引向了後來的現實主義道路。中國古典的養分,在他找到現實切入點時忽然躍入他的寫作當中。這和我們熟悉的,許多台灣現代詩人中年後對古典文化的回歸,大不相同。台灣詩人的轉向有如「回頭是岸」,是一種彌補現實隔閡的文化回歸,以古典文學的奶水哺育失落的鄉愁。廖偉棠則是剛好相反:他從眼見當代中國的現實苦難中,體會到古典詩人憂患意識的根由;對著古人的肖像,看見的竟是鏡中的自身。」
以廖偉棠甚至以部分詩人而言,詩確實為生命,也因為文化性與深層的古典文化涵養,型塑有別於台灣詩人迥異面貌的獨特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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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unsplash
圖片來源: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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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cendalirit.blogspot.com/2020/07/blog-post_13.html
#每天爲你讀一首詩 #每天為你讀一位詩人
#異域 #現實苦難 #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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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樹河濱公園賞開始凋零的蒜香紫藤花〉
#陰霾下的自顧盛放#
起早到泰山區看花,聽起來這般金剛強硬的泰山,竟幽藏一方世外桃源溫柔鄉,可真是「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這裡是楓樹河濱公園,楓江路上的一段宜人景。「歡迎蒞臨泰山觀賞香蒜紫藤花」,跟著手寫油彩木質標示牌的指嚮往小巷深處走,沿路遇到成群的叔叔阿姨,大家裝備整齊,一同去郊遊。
來到公園入口,綠色的竹狀欄桿擁護河堤,放眼望去,與遠處茂盛的紫色絨團交相呼應,花樹高度相同均勻地一字排開,藤蔓從頂部披散下來,像穿戴嫁紗等待心上人的新娘,羞澀莞爾只露矜持的背影。
行人遺憾地說來晚了,顏色已經退了!原本花色呈更濃郁的絳紫,如今偏向淡丁香,其中夾雜著枯萎敗謝的花,陰霾天更是平添半抹灰,失望和驚喜都算不上,只不能盡興一般。
#遊人正是最好的特寫#
雖然起早,還是沒能避開人群。里長正跟大家說:「哦今天好多人!」因媒體推波助澜,原本鮮為人知的泰山香蒜花海一夜成名,遊人絡繹不絕,但因我常在大陸觀光旅遊,人山人海中沈浮是家常便飯,眼前的人數我還是可以接受的,而且喔,可是來了很多「人比花嬌」的美人呢。從事攝影的朋友告诉我,他的照片裡一定要有人,人是其中的靈魂,人是溫存,是故事,是創作的靈感。
綠色石拱橋後是一座涼亭飛檐,紫藤與其遠近相融,一脈古色古香,戴著平沿帽的白頭爺爺在架好的攝影機前,久久地站立凝視。不覺念出卞之琳的詩,「你在橋上看風景⋯」爺爺竟轉過身來接下一句:「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
到場的絕大多數是長輩,人類的自然情懷隨著歲月累積日益深厚。即使罕見年輕人,我還是遇到了正幫媽媽拍照的碎髮男生,媽媽在花枝旁俯身前傾,俏皮歪頭注視,他一幀一幀記錄下媽媽自信美麗的樣子。女兒戴著杏色拉菲草帽,穿著清爽的丹寧半裙,父親幫女兒拍照,因不熟悉手機操作稍顯笨拙卻不厭其煩。
一個阿姨在無人的角落「幽影自憐」,自拍得不亦樂乎。本想幫她一把,但看到她陶醉的模樣還是作罷,唯恐打擾人家興致。一對夫妻頭靠在一起,正微笑拍合影,這時,不知從哪裡竄出來電視台記者,手持麥克風對準叔叔,「請問你從哪裡知道這個(香蒜花步道)資訊的?」叔叔一時緊張結巴了起來,妻子在旁笑彎了腰,親戚推搡她讓她一同入鏡,她羞澀地依偎在丈夫身邊,真是羨煞旁人。
一位阿姨帶著自家柴柴前來,柴柴脖子上綁著「美女」字樣的圍巾,一副明星架式,鏡頭感十足,阿姨站在我後面喊「美女」,以讓它配合看向我,柴柴見狀,大方露出迷人微笑,老師說:「哇,它真是網紅哦!」天生麗質難自棄呀。微笑天使的魅力巨大,瞬間引來無數圍觀,大家忙拍照留念。阿姨說:「看來里長不收門票我要代收才行!」說完大笑,我們都被其爽朗笑聲感染隨著大笑起來。
#歷久彌新的麻吉情#
最主要的人群是阿姨們。有幾位阿姨盛裝打扮,飄逸的雪紡裙擺,閃閃發亮的水鑽發卡,金色的胸針,處處可見其「小心機」,她們模仿海報明星在海邊在森林揮動「翅膀」,被路人瞧見還不好意思地捂臉笑,實在萌到不行。
我對阿姨們檸檬黃、玫紅、橙紅的褲子贊嘆不已,說這樣的搭配實在是不敢恭維。老師笑說人年紀大了會越穿越花,偏愛對比度極高極艷麗的顏色,「你想啊,老了還穿一身黑一身灰,看起來不就死氣沈沈了嗎?」想起每次跟媽媽商場購物,她高興地試穿鮮艷的裙子卻被我狠狠潑冷水空手而歸的樣子,忽然覺得自己實在毫不理解媽媽們的心情。
阿姨們三五成群,互相給對方拍照,彼此指導「啊腳放這邊,手要這樣」,一位阿姨嗔怪同伴:「怎麼這麼久哦,我都笑僵了!」經過三人團,聽到她們在抱怨家裡臭兒子臭老公的好事,「我兒子每天熬夜劃手機到兩三點,功課一團糟!」
最引人耳目的還是八人媽媽團,她們從橋上到石階,以歡聲笑語掃蕩全場。八人媽媽團中,第八位媽媽自告奮勇幫大家拍照,她引導大家做相同的拈花手勢,一個挨一個斜靠在彼此身上,大家乖乖聽話,絲毫不爽。這時,路人說:「來!你過去!我幫你們拍!」邊接過她的手機,七人媽媽聽了手舞足蹈,趕緊默契地挪挪位子,好讓第八個媽媽進來。
誰料,又一位路人說「來!你過去!我幫你們拍!」八位媽媽忙解釋「不用啦!她已經在幫我們拍了!」大家七嘴八舌,一時場面混亂,旁觀者全都笑翻了。看著她們春光明媚的面容,我暗自決定,退休了以後也還要和朋友這樣青春作伴好還鄉!
#生即有滅,周而復始的自然規律#
我跟老師聊起蒜香花其名,老師拾起一朵花聞聞,說確實有淡淡蒜味,我一試還真是。什麼?出落得小家碧玉芙蓉如水,聞起來竟是一股子「大蒜味」,真是倒霉孩子啊。
忽然,日光醒悟過來,穿透烏雲照耀大地,生機煥發驅散昏沈,整個世界明亮起來,從而更能看清因花期輪替不可避免的消亡所吐露出蓮紫、藕合色到魚肚白的漸層,看出花瓣由飽滿、乾癟至萎縮的個中差異,只是,這番景象非但不使我覺得「深秋催人老」、「淒淒慘慘戚戚」,倒讓我想起磕碰的紫紅瘀傷恢復,堵塞的氣血逐漸化去,一切痊癒新生的樣子。
再看這花,橫看成嶺側成峰,
又如瀑布似的,萬千姿態。
陽光蒸騰,不需湊近聞,空氣中已然瀰漫微妙的蒜味,我抬頭望著這群始作俑者,她們只耷拉著腦袋,面面相覷,倒是一副很委屈無辜的樣子,老師說:「它們在裝蒜!」
#香蒜花之格物致知#
《游褒禪山記》言古人觀察天地、山川、草木、蟲魚、鳥獸,總有所得,「以其求思之深而無不在也。」古人樂此不彼地探索和思考,格物致知。雖說早些日子的香蒜花正值盛年,色彩濃烈富裕,固然紫氣東來振奮人心,但如今這般恬淡之靜謐,何嘗不是一種美呢?從前妃子回眸一笑「六宮粉黛無顏色」,現在願作伊人在水一方「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賞花要賞全貌。能詠其鼎盛而惜其凋敝,才是明白人。自古萬物週而復始,生即有滅,香蒜紫藤用起落盛碣昭示生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哲學。常言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私以為天地最仁,無為芻狗,一切自在,如《幽窗小記》中寫「榮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外雲捲雲舒。」
香蒜會謝並不要緊,楓江河堤有數量燦若繁星之植株,永遠有一株年少氣盛,風華正茂。
長長伸向陽光的木槿正抽出玉白的花蕊,琴頁珊瑚樹被風招搖得落下結實的指甲蓋大小的花朵,咚咚敲在腦袋上——不是花雨而是花冰雹,搓捻還魂草(到手香)於鼻尖輕嗅緩解秋困的疲勞,雀舌黃楊在花間開嘉年華呱噪一堂…
鮑吉爾原野說,大自然是最公平的巫師,從不允許一種植物永恆燦爛,她有序地安排生灭枯荣,让每一個物種都有其展現的時機。彼時花謝,此時花開,如此一想,哪還有什麼遺憾呢?
2019.10.17
新北泰山
廖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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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 又來問問題了
我的雞蛋花之前花苞長出來就掉落 掉了超過60朵的花苞
聽了網友的建議 我就沒再施葉肥 也不幫他澆水(下雨天會有雨水)
但是 後來就沒什麼長花苞了 目前只有小小的花苞(只有之前的1/2)
我剛剛發現 大大片的葉子 竟然變得灰灰白白的
很像上面有一層甚麼髒東西覆蓋住一樣
之前花苞掉落的地方 變得黑黑的 很像被燒焦的樣子
我之前以為是正常的枯萎 可是我剛發現連兩片剛長出來一點點的葉子 頂端也黑黑的
哇~到底發生甚麼事情了啊? 是不是有蟲啊?(不過我沒找到)
我真的很愛那棵樹 可是怎麼都照顧不好她啊?
我媽去路邊隨便檢人家修剪後丟在路邊的回來插 雖然很矮 可是都開一堆花了
我的是買來的 很高耶 竟然出這麼多問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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