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前)
1995年「民歌20年」演唱會,我剛退伍,幫忙寫串場的「說書人」腳本,把李雙澤寫了進去,當時他是早已被眾人遺忘的名字,記得後來慶功宴上一位長輩致詞,說他看到這個好久好久沒想起的名字,有多激動。1997年李雙澤二十年忌日,我和幾個哥們兒替《新新聞》寫專欄,曾想說服他們做個紀念專題,終究是沒有做,只在次年《聯合文學》寫了一篇「那時,我們的耳朵猶然純潔」,聊表心意(後來收在《地下鄉愁藍調》)。
九十年代以降,「美麗島」陸續有了幾個重新詮釋的版本:最早的是葉樹茵(《非常屬於我》)、後來有了胡德夫(《原浪潮》版)和巴奈(台權會《美麗之島人之島》)。那幾年,胡德夫重新開始走唱,漸漸進入藝文圈視野,2005年出版《匆匆》,發表會上螢幕投影出現李雙澤彈吉他微笑的那張照片,滿場歡聲雷動。
2007年,我和母親陶曉清重回淡江活動中心主持李雙澤逝世三十周年紀念演唱會,2008年「野火樂集」將那捲傳唱多年的李雙澤demo錄音帶重新整理,加入若干新錄歌曲,是那批傳奇錄音首次正式面世。次年我擔任金曲獎評審,提議頒給這張專輯「評審團大獎」──這個獎項必須三分之二評審同意纔能產生,所以經常從缺。然而那一年,當我在會議放了楊祖珺胡德夫合唱的「美麗島」,投票一次就過了。那是我參與多次金曲評審,最有成就感的時刻。
侯季然導演的《四十年》對李雙澤「可樂事件」與家母對這樁「歷史公案」的多年心結,有精采的紀錄,片尾她寫了一封信給離世多年的李雙澤,終於算是「和解、放下」了。而故事的另一邊呢,就要等楊祖珺嘔心瀝血的這部紀錄片殺青,纔能拼湊出全貌了。
李雙澤那天「突擊式」的「鬧場」,早有預謀,並非針對陶曉清,而是針對「盲目崇洋」的青年世代,陶曉清作為知名西洋音樂節目DJ,首當其衝,變成現成的靶子。說來她也是冤枉,那天她並非主辦者,歌手不是她找的,曲目也不是她選的,只是應同學邀請,專程去主持活動而已。好在她機伶反應快,肯定了李雙澤質問的正當性,還能鎮定地反問這個「鬧場憤青」:「並不是我們不唱自己的歌,只是,請問中國的現代民歌在什麼地方?」。
根據當年的紀錄,有人在台下喊「陶曉清,不要掩飾你的洋奴心態」,現在我知道了:那多半是李雙澤事先佈好的「樁腳」喊的。
後來此事在《淡江週刊》繼續發酵,喧騰一時,陶曉清也在1977年二月寫了一篇「從『洋奴』說起」回應,詳細回憶了當天的情況:
"我回到後臺立刻去找這位現在已經又出國繼續深造了的朋友。我第一句話是說:「你不夠意思,為什麼事先不告訴我你要來這麼一手?否則,事情會處理得好得多。」他只是笑,身旁圍過來很多他的「同志」。我告訴他,我正在聯絡各地已有自己作品的年輕歌手,準備集中大家的力量,來唱自己的歌。人愈來愈多,我又得準備介紹下面的節目,就離開了那一群人。"
不久之後,1977年二月,陶曉清邀集幾位青年歌手在中廣音樂廳辦了場音樂會,以演唱原創曲為主,這是早在「淡江事件」之前就安排好的活動。同年,統籌製作《我們的歌》合輯,由洪建全基金會出版,胡德夫最早的幾首創作:「牛背上的小孩」、「匆匆」、「楓葉」,以及吳楚楚「你的歌」、「好了歌」都收錄其中,是七十年代青年創作歌謠風潮的第一張合輯。
當然也不要忘記,1975年六月楊弦辦完中山堂演唱會,陶曉清就在節目裡播了實況,聽眾反應熱烈。楊弦《中國現代民歌集》出版,李雙澤也是樂觀其成的。他和楊弦雖然風格南轅北轍,兩人卻是朋友。此外,李雙澤文章也讚美過更早實驗彈唱創作的洪小喬,盡管她唱的是更輕鬆抒情的小清新。
昨天祖珺分享李雙澤拜訪菲律賓游擊隊基地拍下的一幅標語:You don't have to see eye-to-eye to work shoulder-to-shoulder. 她的翻譯是「我們或許意見不同,卻仍可以並肩作戰」,信哉。
(剪報翻拍來自「造音翻土」展覽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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