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人生:封禁社會安全閥門 - 李怡
「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喜劇將那無價值的撕破給人看。」這是將近100年前魯迅給悲劇和喜劇下的定義,他接着說,「譏諷又不過是喜劇的變簡的一支流。」
這段話隱含的意思是:悲劇以人生「有價值」為前提,喜劇以人生「無價值」為前提。因為有價值,它的毀滅才產生悲涼感;因為「無價值」,撕破就看出它的可笑處。悲劇和喜劇關鍵不僅僅在於結局,而在於你是怎樣用兩種完全不同的眼光去看。
在生活中,可笑的事物與可悲的事物,往往在某種程度上相似。卡夫卡將現代人的噩夢,轉化為恐怖的風俗喜劇,杜思妥也夫斯基將所有的生活悲劇歸於荒誕。但置身在這一年多的香港,親歷一個社會的「有價值」的東西不斷地毀滅,真是很難笑得出來。
我相信這一年來,創作和演出《頭條新聞》的朋友並不容易。而到了今天,它被判死刑,也不意外。因為在一個依附極權而存在的政治體制下,不可能容納嘲諷,掌權者不會有幽默感。將humour譯為「幽默」的林語堂說,幽默來自自信和從容,一個極度敏感、執着、小氣或陰謀論的人,是難有幽默感的。年來不斷要封殺《頭條新聞》的特衰政府掌權者,正是林語堂所說的難有幽默感的人。
過去幾十年,香港都不乏嘲諷時弊的文章和創作。60年代在世界動盪、中國文革腥風血雨、香港左派暴動的困厄時期,有嚴以敬的漫畫、三蘇的怪論。三蘇歿後,繼有哈公怪論。《信報》有東籬的《醉酒篇》。都是嘲諷時事的搞怪佳作。
1980年代,英國BBC播出電視處境劇《Yes Minister》和續集《Yes, Prime Minister》,香港明珠台也曾轉播。這套《是的,首相大人》劇集以嘲諷英國政壇各種現象為主題,成為經典。其中最著名的金句有:「政治第一定律:不要相信任何事,除非官方否認。」而貫串全劇思想的就是:有四個詞能讓大臣採納提案:快捷、簡單、時興、便宜。還有四個詞能讓提案被大臣否決:複雜、耗時、昂貴、爭議。要徹底排除大臣採納的可能性,就得說這個決定「有魄力」。「有爭議」只表示「會失去部份選票」,「有魄力」表示「會輸掉整個大選」!
這套劇集後來以劇中主角、內閣大臣Jim Hacker的日記形式於1987年出版,1991年引進中文版,由現時的中國總理李克強的夫人程虹翻譯,書名是《遵命大臣:內閣大臣海克爾日記》。繁體中譯本《好的,首相》由張南峰繙譯,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於1993年出版。
1989年,香港電台推出《頭條新聞》,可能是受BBC的《是的,首相大人》所啟發。《頭條新聞》在香港播放了30年,在香港的巨大轉變時期,陪伴香港人,把種種不愉快,化為輕輕一笑。
生活從來不容易,社會總有矛盾,人們對政局總有不滿。這些嘲諷作品,不是新聞報道,沒有人要求它們客觀、公正、持平。但正因為是杜撰的戲劇,正因為誇張,就更可以緊貼人民最真實的觀感。戴卓爾夫人在她任首相期間,說她很喜歡《是的,首相大人》這個處境劇集。因為劇集反映的是社會的觀感,這是政府應該正視的。而嬉笑怒罵,則可以讓人們的不滿,如輕瀉劑一樣瀉去。
極權政治既容不下任何批評,當然更不能容忍諷刺時政的戲劇。因為掌權者不明白誇張的戲劇表述,反映的正是人民的真實觀感,不明白諷刺作品實在是人民宣洩不滿的社會安全閥門,當然更不了解禁制這類創作,不但不能禁制市民的觀感,而且只會讓人們不滿的火燄越燃越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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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倫堡 德意志的榮光與黑暗 | Nürnburg, Germany
聖誕節腳步漸近,許多打算到歐洲城市的聖誕市集體驗佳節氣氛的人,多會把紐倫堡列入行程中。紐倫堡是巴伐利亞州的第二大城,僅次于首都慕尼黑。然而在中世紀,紐倫堡是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城,是皇帝來時的駐地,有著崇高的地位,被認為是德國裡最德國的城市。然而這段歷史與特質,讓推崇德意志至上的納粹,選中紐倫堡成為舉行納粹黨代表大會的地點,除了在此建造了今日仍可見、猶如歷史瘡疤的龐大納粹建築群,也讓紐倫堡在二戰末期迎來了大規模轟炸與著名的紐倫堡大審。
如同歐洲許多城市,紐倫堡也分成舊城與新城區,即便在二戰中,90%的城市在轟炸下被夷為平地,但在戰後的重建裡,紐倫堡選擇了在舊城的基礎上,以新舊並存的方式進行了重建。也因此當我從紐倫堡車站出來時,即便不遠處就有現代的大樓,我還是對立刻印入眼簾的中世紀厚重城牆與圓形防衛塔印象深刻。越往紐倫堡城堡的方向走,這股中世紀的氛圍就越加濃厚,幾個轉角間,這座舊皇城甚至頗有羅騰堡這類童話小鎮的神韻。
紐倫堡舊城區的景點有聖靈醫院、聖母教堂與其前面的市集(聖誕節期間就是著名的耶誕市集)和聖羅倫斯教堂等等,然而最重要的當屬盤據城中高地的紐倫堡城堡。中世紀時,神聖羅馬帝國並沒有固定的首都,而是由皇帝在皇城間巡迴,而紐倫堡正是其中之一,紐倫堡城堡則是皇家城堡。在二戰末期,紐倫堡城堡因為盟軍轟炸遭受巨大破壞,整座城堡建築群中只剩皇家禮拜堂和Sinwell塔主體完整。經過三十多年的漫長修復,才會恢復到今日的樣貌。
然而位在市郊、佔地11平方公里的納粹遊行場建築群,大概戰略價值較低,在二戰期間遭受相對較少的破壞,反而是在戰後才遭到部分或整體拆除,直至1973由紐倫堡政府以納粹時期代表建築的名義列入保護。這個代表紐倫堡乃至全德國最黑暗歷史的建築群,除了多數旅人會造訪、有著完整記錄與探討納粹興起現象的納粹紀錄中心外,也包含了週遭的遊行大道(Große Straße)、榮耀之殿(Ehrenhalle)與著名的齊柏林集合場(Zeppelinfeld)。
在第三帝國期間,納粹黨總共在此舉行了六次的黨代表大會與遊行。其中最著名的,就是1934年,由頗具爭議的德國女導演兼製片人蘭妮利芬斯坦(Leni Riefenstahl)第二次掌鏡紀錄的黨代表大會。在這支名為「意志的勝利」的紀錄片中,除了可以看到當時黨代表大會的情況外,也可以看到原本的納粹納粹遊行場建築群的樣貌與使用情形。此紀錄片因為蘭妮利芬斯獨特且開創性的運鏡手法,其實在拍攝技法上頗受推崇,然而因為記錄的對象是希特勒與納粹黨,以及她前後受納粹出資委託拍攝的其他影片及私下與希特勒的關係,即便在戰後並沒有被當作戰犯,仍被一部份的人質疑是納粹支持者及同情者,蘭妮利芬斯坦在她的餘生做出許多辯解,也著有一部自傳,在台灣也有中文譯本,有興趣者可以找來看看。
二戰結束後,在盟軍尋覓戰後法庭舉行地點的過程中,紐倫堡因為其法院及附帶的監獄大致無損,以及紐倫堡之於納粹黨的重要性和第三帝國反猶太與種族歧視的同名法案而中選。今日的正義宮(Nuremberg Palace of Justice)內的600號法庭就是著名的紐倫堡大審舉行地。許多赫赫有茗的納粹份子如第三帝國的帝國元帥戈林、陸軍元帥凱特爾、海軍上將卡爾鄧尼茲(U艇戰術發起人、短暫的帝國元首)等皆在此接受審判。今日的600號法庭在沒有庭審時對大眾開放,前往之前最好先確認當日是否開放,也建議租借語音導覽。
紐倫堡同時有著德國歷史上光榮與黑暗,無論是遊覽浪漫大道的旅人,或是二戰歷史的愛好者,都可以考慮在紐倫堡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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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周專欄:時代的搏動
想再談談《「少爺」的時代》五卷本漫畫。早前已經在本欄談過這套漫畫,但最近台灣衛城重新出版了新譯本,有興趣的讀者終於可以看到正版,不用看網上質素不佳的盜版影印本了。鑑於有讀者可能未看過我先前的文章,我不嫌重複再在下面作一些簡介。
有的漫畫可能草看劇情發展已經足夠,但《「少爺」的時代》絕對是必須拿在手中,視作繪畫藝術品去細加鑑賞的作品。這套日本漫畫界巨著共五冊,順序分別是《「少爺」的時代》、《秋之舞姬》、《蒼空之下》、《明治流星雨》和《悶悶不樂的漱石》。看題目便知道,整個構思以明治時期小說家夏目漱石為骨幹,從他寫作《少爺》這部日後膾炙人口的小說開始,引入整個明治時期的文壇,以至於日本現代化初期的社會和政治狀況,可以說是一部極具野心的作品。
創作者包括腳本作家關川夏央和漫畫家谷口治郎。關川夏央為了創作這部作品,對明治時期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和資料搜集。故事、人物設計、對白和旁白,都是他的手筆,當中可見出他的文學見解和歷史觀。谷口治郎則以超卓的畫功,把關川的構思加以實現,無論是人物的形象刻畫、明治時期的社會風貌,以至於內心世界的呈現方式,都有獨到的心思和精準的把握。兩人從一九八六年開始創作這個系列,到一九九七年五卷本完成,歷時共十二載,魄力之宏大和態度之嚴謹令人驚嘆。
五冊的主角分別是夏目漱石、森鷗外、石川啄木、幸德秋水,最後又回到夏目漱石。森鷗外是與漱石齊名的小說家,現代日本語書寫的開創者之一。與漱石曾留學英國相似,森鷗外曾於德國留學,並且愛上了一名德國女子。這段經歷他後來寫在小說《舞姬》中,也是漫畫第二冊的主要內容。鷗外出身望族,又身為軍官,這段異國戀情自然不容於當時的日本社會。石川啄木是短命詩人,卒年僅二十六,終身貧窮,當上報社小編輯,靠借貸度日。與鷗外的優越背景不同,石川代表着生計不保但對文學充滿理想的明治文人。幸德秋水是社會運動家,無政府主義者,在明治四十三年的「大逆事件」中,被誣以謀害天皇的罪名處死。這一集最富政治意味,探討的是近代日本扼殺自由思想,逐步走向日後的軍國主義的根源。最後一集以夏目漱石的修善寺大患為重心,寫他因嚴重胃潰瘍吐血昏迷的一段瀕死經驗,在虛幻的空間裏總結明治時代的種種夢想和困頓。隨着故事的發展,一連串日本近代文學響噹噹的名字也陸續登場──二葉亭四迷、小泉八雲、樋口一葉、島崎藤村、國木田獨步、德富蘆花、柳田國男、田山花袋等等──真可謂一幅明治文壇的羣像畫,一場明治文化的盛宴。
日本歷史和文化上的明治時期,大概等於中國的晚清和民國初年,即處於西方思想、制度和科技的傳入,與傳統發生激烈碰撞的時期。換個角度說,也就是社會現代化的少年期吧。在香港歷史裏,也有類似的時期嗎?之前在本欄談過一九二零年代香港文學草創期的作家侶倫。他當時和其他志同道合的文友,都是二十歲上下的青年,在沒有任何現代中文教育的背景下,自行學習和摸索如何以白話文書寫文學。這跟明治時期的作家,在還未有現代日語書寫規範的情況下,實驗文學表述的可能性一樣。當時日本有所謂「文言一致」的爭議,就是關於廢除漢字,全用日語假名標音的問題。這跟中國白話文運動提倡廢除文言、「我手寫我口」雖然不盡相同,但也有相似之處。跟「我手寫我口」的原理相反,當時在香港並沒有書寫廣東話的主張,文藝青年都是跟從中國內地的白話文運動,努力學習新的「國語」書寫。縱使背景存在差異,但就一羣年輕文人試圖通過新語言的建構和新文學的創作,來探索社會現代化這一點,香港早期文壇也有過如同明治時代那樣的朝氣、勇毅和魄力,分別只是規模較狹小、成果較單薄和影響較輕微而已。如果有人來創作一部香港文學草創期的小說或漫畫,描繪年輕時代的侶倫、謝晨光、張吻冰、黃天石、鷗外鷗等的奮鬥和挫折,兼且重現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香港生活文化的風貌,那不是非常好玩也很有意思的事情嗎?
話說回來,這次台灣衛城出版的《「少爺」的時代》五卷本,根據的是日本双葉社二零一四年的新裝版,封面以彩圖印刷,非常漂亮。我之前讀過的是二零零零年台灣尖端的舊譯本。去年在東京神田古書街買到双葉社原版單行本第十八刷,封面較為簡潔樸素。我把這次的新譯本和舊譯本略作比較對讀,發現新版比舊版優勝許多。除對白譯文非常通順明白,一些舊譯搞錯的外國作家譯名,例如法國詩人魏倫和小說家福樓拜,新譯者都一一糾正了。另外新譯本又提供了適度的注釋,大大有助於讀者理解書中出現的眾多人物和歷史事件背景。至於畫質方面,新譯本也控制得很好。大家千萬別以為漫畫只是通俗消閒讀物,對印刷不必那麼講究。像《「少爺」的時代》這樣藝術水準高超的漫畫,對呈現畫家原稿的要求再高也不嫌過分。可以說,這部漫畫除了在取材上非同凡響,在藝術上也是讓人目不暇給的上品。它完全再現出明治人的風格和神韻,令我們感受到時代命脈的搏動,讀着的時候熱血沸騰,掩卷之後則深深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