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者回憶錄0823)
徐鑄成的半篇文章
1980年11月,我訪問了從中國來香港的徐鑄成,其後沒有再見過他。但一次長談即記憶良久。
徐鑄成生於1907年,1991年去世。在張季鸞、胡政之主筆政的《大公報》最輝煌時代,徐鑄成從記者做到總編輯;1937年上海淪陷,他到香港主持《大公報》港版業務,太平洋戰爭後從香港潛回桂林擔任《大公報》總編。戰後在上海主持《文匯報》,被國民黨查封。1948年到香港創辦香港《文匯報》。1949年中共建政,徐鑄成到北京想從事新社會的新聞事業,發現報紙不能民辦。1956年十月,中共中宣部力邀徐鑄成出山,讓《文匯報》復刊。但復刊不足一年,就受到毛澤東親自執筆的《人民日報》社論猛烈批判,由此掀起反右運動,徐鑄成被打成右派,當了22年賤民。文革結束,1979年平反,1980年來香港為《文匯報》慶生。我的訪問就是在這段期間。
中共建政前,徐鑄成的報壇經歷可稱輝煌,他是那個時代中國新聞自由的巨擘。1949年以為新中國成立實現民主自由,回北京想辦報,但壯志雄心立刻「就涼了半截」。經過30年雪藏、其中22年右派生涯,又不是中共黨員,我在訪問前並沒有預期他會說出超越中共允許範圍的話。然而,想不到他在沉穩中,顯露出忠實於新聞的報人本色。
我過去對反右的認識,以為毛澤東原意是要大鳴大放,結果鳴放的程度超過了他容忍的範圍,於是才祭起反右大旗。但據徐鑄成所說,實際情形是《文匯報》早已經收攤了,當毛號召鳴放時,經歷過「肅反」等運動,絕大多數知識人還是不敢放。這時候中共宣傳部想到《文匯報》和徐鑄成,連連找徐鑄成商量復刊,說怎樣鳴放都完全支持,徐鑄成提出十幾個骨幹名單,也全部調回來,於是1956年10月復刊了。復刊以後的報紙面目,徐鑄成說,「我可以狂妄一點講,是解放以後全國報紙最生動活潑的一份。」1957年3月,毛澤東接見新聞出版界,當面對徐鑄成說,「《文匯報》好得很,我每天首先就看《文匯報》」,「你們是琴棋書畫、花鳥蟲魚,應有盡有,辦得很好,編得也好。」接著,就組織了中國記者訪蘇團,由徐鑄成當團長。這讓徐感到受寵若驚,覺得簡直把他這個黨外人士當自己人了。
誰知從蘇聯回來,反右就來了。距離毛澤東接見他和稱贊《文匯報》不過兩個月,而這兩個月還是在徐出訪期間,實際上他沒有主持《文匯報》筆政。所以徐說,毛是五月以前就有計劃去搞反右了。目的是讓知識分子不敢講話。
徐的這段經歷,說明專政者為了不留餘地的掌握全部權力,所有的花言巧語都是預設的政治行為。過激的、矯枉過正的施政絕對不是被刺激出來的。這是第一個啟示。
第二個啟示,是我問他在國民黨時期和共產黨時期,他都因為新聞言論受害,請他比較兩個時代遭遇的異同。
他說,國民黨對知識人的迫害是餓肚皮、坐牢甚至殺害,但它在精神上沒有法子凌辱你。那時候報館被封,他回過家鄉,家鄉父老都很尊敬他,說他有骨頭。在上海里弄,居民見到他也肅然起敬。在共產黨之下,右派帽子一戴,朋友見到面趕快躲開,里弄居民不敢接近,家庭裡,除了太太,其他人包括兒子,不同程度對他都另眼相看。「這種精神上的凌辱,開始時一想起來就一身冷汗。……後來也就算了,特別文革後,連劉少奇也說是反黨,也就無所謂了。」
最後這句真夠淒涼。知識人可以窮,宋代歐陽修甚至說「文窮而後工」,但人都有尊嚴,精神凌辱使人的尊嚴沒有了底線。從被打成反黨的劉少奇來尋求個人的安慰,也許在中國真是只有靠阿Q精神才能夠活下去了。
徐老給我的第三個啟示,是他指對中國輿論監督的必要。他說:中國的「輿論中心,過去在上海租界。中國幾千年來專制主義形成的狀況,要比較自由一點說話,只有靠保護傘。今天中國需要輿論監督,作為一個輿論中心,暫時還只能在香港。不是看你的冷眼,而是有什麼問題也不客氣地指出來。這樣對國家是有很大好處的。」
這三點啟示,一是講權力的虛偽本質,二是講人的尊嚴,三是講輿論監督需要保護傘。三點都同我從事傳媒和寫作有關。
1987年徐老八十壽辰,上海中共統戰部為他祝壽,統戰部長稱贊徐老「六十年新聞工作,愛國之心始終不渝」。但在1980年徐老在我的訪問中卻說,「我認為我一輩子搞新聞事業,只寫了半篇文章,後面半篇被人把筆奪走了。」
一個如此剛毅、敏銳、通達和有才華的報人,半篇文章也應該珍惜。我那時想到的是,在被人把筆奪走之前,多麼艱難和風險,我也要把自己的整篇文章寫完。(53)
圖,徐鑄成,1980年11月接受訪問時攝。
(《失敗者回憶錄》在網絡媒體「matters」從頭開始連載,網址:https://matters.news/@yeeleematter)
琴棋書畫下一句 在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郁方要把我培養成才女,買了成套的書法用具,幾週前就差人送來我家。
我看著那塞滿的袋子,遲遲沒有勇氣打開:
我一直想起我小時候的書法課永遠搞的全身髒兮兮,寫半天用盡吃奶力氣也只有乙下😭
昨晚我看東奧的時候整場罵髒話,結束後覺得需要冷靜,下大雨還是開車去街上繞了一圈,深深覺得我水準不夠,是應該來修身養性了⋯⋯
鼓起勇氣把袋子打開,才發現傢私怎麼這麼多呀?🙄
打電話問郁方,她ㄧ樣ㄧ樣教,包括東西放哪,怎麼開筆,棉布紙幹嘛用,洗筆怎麼做,還傳了教學影片給我看⋯⋯
如果她站在旁邊應該就抓著我的手示範了😆
聽說古時連青樓名妓都寫的一手好字,動不動就來一首「相思已是不曾閒」的撩男名句,
我這種咖,應該連提鞋的丫鬟都上不了檔次😔
盛情難卻,
就看我的天份到哪了⋯⋯
拭目以待吧!
#真的很靠腰要從一二三四開始練
#重點是還寫不好
#到底是練耐心還是在生火
#還不能聽流行音樂要小橋流水蟲鳴鳥叫那種
#琴棋書畫真的很難
琴棋書畫下一句 在 王薀老師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 我和香的因緣之八 》
方老道除了精通香道之技,本身也治法書,寫得一手美得令人讚嘆不得了的魏體字,據他所說,他自少喜歡李梅庵所書北魏碑書,原因是方老道之二叔與清道人李梅庵往從甚密,這清道人原名李瑞清,大部分書法落款多題梅庵,清道人是他晚年所用的名號,對於中國早期教育界的人士應該耳熟能詳,可說是一位知名的近代教育家,晚清時也中過進士,民國時期對中國教育提供了極大的資源,也是民國赴美留學深造諸多學子重要的推手。李梅庵做學問態度極為恢宏,獎挹年輕學子要有遠見,多往歐、美、日各國學習所長。除此之外,清道人還貢獻己長,自己鍾愛的畫藝,除了私下多有傳授,並且也在自己任教之處特別開設了國畫課程,因此為中國畫壇培塑了不少近代國際知名大師,例如張大千和胡小石便是近代名重遐邇之士。
由於他視學生如子弟,在他所創立的師範學堂中,幾乎網羅了國內外知名的教師,難怪在近代百年之內,幾乎教育界所有的學者莫不對李梅庵稱譽讚嘆。可惜的是中年早逝,活不到六十歲⋯⋯據方老道所言,清道人精通於各家書畫,特別是書法,主要原因是他特別對於六朝各類文字均有精通深研,因此成為近代著名的一代書家。
方老道介紹了李梅庵之後,要我轉頭向後方牆壁上看,有一幅風格特殊的魏碑,其內容頗吻合方老道一生所追求之境界——
「香令人幽,酒令人遠,茶令人爽,琴令人寂,棋令人閑,劍令人俠,杖令人輕,麈令人雅,月令人清,竹令人冷,花令人韻,石令人雋,雪令人曠,僧令人淡,蒲團令人野,美人令人憐,山水令人奇,書史令人博,金石鼎彝令人古。」
此帖令人耳目一新,可說是貫聚六朝、熔古鑄今之精髓,可蔚書法界之瑰寶⋯⋯原來此帖之內涵出自於明代陸紹珩書中之句,事後方老道自言他更喜歡書中另段文字,「吾齋之中,不尚虛禮,凡入此齋,均為知己。隨分款留,忘形笑語,不言是非,不侈榮利,閑談古今,靜玩山水,清茶好酒,以適幽趣,臭味之交,如斯而已⋯⋯」。的確如此,在多年來亦師亦友往從之中,雖然一老一少,彼此年紀相去懸隔,但方老道從來未曾以長者、老者自居。初期我本以師禮尊之、謂之,但方老道儼然拒絕,說他不尚此套,只求緣分,無論南北與西東,不看膚色與年齡,只要能夠入得書齋,皆有前緣,他都視為知己一般。在他書齋內,所有老少群賢均無軒輊,一視同仁,一盞好茶、一爐老沉,談笑之間時光傾指疾逝⋯⋯。
我本身在少卜之時對於竹子便有股莫名的好感,或許來自於所讀的文字,也許從不少的尊賢口中得知,竹子在中國文人中所代表的氣節,以及它本身從來至死不屈,直至落土成灰。竹子寓意君子坦蕩若谷,並且也需懂得虛心向賢,對於一切的橫逆、詆毀不為所動,反而激發恢宏之氣節,也象徵愈是寒冷、愈在逆境,反而助長節節高升之衝勁。竹子在一片鬱鬱花叢中,反倒顯其卓然屹立之瀟灑,最重要的一點,我從許多人生閱歷豐富的長者身上,領略到人際關係成功者,多半來自於懂得君子之交,需要有平實進退有節,如同淡水一般的應對,便可以安然圓融於今世⋯⋯。
方老道的書齋中尚有吸引我之物,那便是幾件和竹相關之雅品,例如懸掛在牆的竹刻尺八,一般人總以為尺八是東洋之物,殊不知尺八之前身乃是中國唐代高貴文人陶冶心性之樂器。方老道總在道務閒暇之時,吹奏著竹身一尺八寸之尺八,伴隨著悠揚飛舞在空氣中的縷縷老沉香,有股空靈滄桑之美。老道說吹奏之技巧源自於年輕時入道一位老道長所傳,這原本也是普遍流傳於中國古代佛道寺廟中的法器之一,但後來卻普傳於扶桑之國⋯⋯。
在老道書齋中,另有一透明玻璃方櫃,四層櫃中各自有著不同形制的竹子所刻之臂擱,每一竹片上刻以花草、人物,不一而足,尺幅萬千⋯⋯巧奪之手法隆棱有致,伴以文房,便成雅佳之品。更有稀物乃名刻家周顥之作,周顥本身善於工筆,兼善刻竹,落款亦有多見周芷岩者,只見其中一件包漿極深,竹片已成棗紅色,實屬難見之物⋯⋯在其他和竹相關風雅之物,有見竹扇骨、竹筆筒,還有一件高及胸肩之竹杖,上面刻滿了密密麻麻之千字文,亦屬難得,其餘尚有兩柄不求人竹背,上面刻有風雅之詩⋯⋯(未完待續)
王薀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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