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取消了國慶閱兵
《壹週刊》 546 期陳前總統專欄
今年是「中華民國」建國百年，在台灣超過一甲子，總共舉辦過十七次國慶閱兵。一九四九年的第一次，因為蔣介石已經辭掉總統下野，「中華人民共和國」並已誕生，由東南軍政公署長官陳誠主持在台北舉行的首次國慶閱兵。其餘十六次歷經四位總統，蔣介石共十一次，蔣經國及李登輝各二次，嚴家淦一次。接下來的總統，我和馬英九前後十二年，則從未舉辦過。因為我一上任就把國慶閱兵給取消了，馬英九也不敢恢復。
有「萬年總長」之稱的郝柏村在《中時》十月三日的專訪中提到，「老蔣總統時代年年閱兵，經國先生時逢五、十，最後一次閱兵是民國八十年，以後就沒有了。」事實上，蔣介石一九五○年三月一日在台「復行視事」後，當年也沒有舉辦國慶閱兵。由蔣介石總統擔任大閱官的國慶閱兵，一九五一年是第一次，最後一次在一九六四年。一九五八年因八二三金門砲戰，一九六二年因台海局勢緊張未如常舉行外，真的是年年閱兵。但一九六四年國慶閱兵，郝柏村擔任閱兵指揮官，有二架參加空中分列式的F104戰機發生擦撞，墜毀在土城，飛官殉職，地面平民也有傷亡，隔年起才停辦國慶閱兵，直到一九七五年老蔣總統過世，嚴家淦繼任總統，才再恢復閱兵。
郝柏村說，「早期只有總統過世等特別原因，才會暫停舉辦閱兵」，但一九七五年、一九八八年二位蔣總統過世，還是都有舉辦國慶閱兵。一九七八年蔣經國剛就任總統，照樣舉辦國慶閱兵，一九八六年是民國七十五年，儘管逢五，也沒有閱兵，只在一九八一年是民國七十年逢十才閱兵。李登輝總統比照蔣經國模式，在一九八八年繼任總統，及逢十的一九九一年即民國八十年才舉辦閱兵。從嚴家淦、蔣經國到李登輝剛就任總統都有國慶閱兵，那是三軍部隊向新的三軍統帥宣誓效忠，和總統過世無必然關係。
二○○○年我首度當選總統，沿襲往例應舉行國慶閱兵，軍方也有此意，請示我要不要循例辦理？我告訴軍方國慶閱兵是軍國主義的產物，是極權國家才會展示軍威，全世界任何民主國家不會這樣做，縱使共產國家也只剩中國、北韓、越南才有。我是民主台灣的總統，不可能再走回頭路去辦什麼國慶閱兵。就這樣，我正式取消了在我之前總共四位總統都舉辦過的國慶閱兵，二○○一年是民國九十年逢十，也未恢復舉行。在我之後的馬總統二○○八年就任，今年又是逢十的建國百年，只好「扁規馬隨」，也沒人敢再提國慶閱兵了！
國慶閱兵取消，但整齊劃一的踢正步在陸軍官校七十五週年校慶還保留著「傳統」。沒多久，我在徵得軍方同意後，踢正步終於成為絕響。
今年國慶日的「國防展演」是第二次舉辦，第一次的「國防展演」，在我任內最後一次的國慶大會呈現在國人的面前。主要是二○○六年紅衫軍之亂時，竟有橘營立委大鬧會場，干擾三軍樂儀隊的前進，把國家「生日」，唱衰成「祭日」，這種國慶大典不辦也罷，美國在七月四日也沒有辦國慶大典，我宣布二○○七年國慶大典還辦不辦將從長計議。由於國慶大典籌備委員會主委是立法院長，王院長當大會主席堅持續辦，我要求改變型態，才有「國防展演」的規劃設計，這樣我就可以只觀禮不必致詞講話了。
「國防展演」安排神龍小組高空花式跳傘，最後神準跳到觀禮台前定點降落，展現國軍健兒的精實訓練，那是我的提議，可惜二○○七年那次礙於雲層及風向而臨時取消。後來在自由廣場再補跳一次。這次展演武器有雲豹八輪甲車，是我任內研發成功並開始量產的，「雲豹」也是我命的名，雲豹是台灣特有種的勇猛動物。
過去國慶大會及閱兵都會有學生的「排字」，不是排出蔣介石的遺像，就是排出反共八股的政治標語，也在我的時代取消，減輕很多高中生不必要的負擔。以前南北廣場都可以看到斗大的八個大字，跟目前北京天安門廣場上的政治標語很像。從兩蔣到李登輝時代都沒有消失過，「反攻大陸消滅共匪」、「反共必勝建國必成」、「莊敬自強處變不驚」、「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到我上任時還寫著「自由民主統一中國」。後來我以防颱準備為由，將「自由民主統一中國」招牌拆卸下來，「忘了」再裝上去，一直到現在，大家也習慣了。
國慶大會都有總統致詞，威權時代叫「總統文告」，傳統上，總統在最後會帶領大家呼口號。二○○○年國慶大典為了呼什麼口號，主辦單位有些建議，李總統時代的政治口號是「光復大陸國土」、「完成統一大業」、「三民主義萬歲」、「中華民國萬歲」。前二句我怎麼說得出口？初任總統我不便全部廢除，只好將前二句改為「自由民主萬歲」、「台灣人民萬歲」。後來我連「三民主義萬歲」、「中華民國萬歲」也不喊了，代之的是「台灣加油」、「台灣萬歲」，甚至總統講話只談台灣，不再提中華民國。
威權時代，軍中的五大信念是「主義、領袖、國家、責任、榮譽」，這和美國西點軍校只有三大信念「國家、責任、榮譽」有很大的不同。在民主國家軍人忠於國家、忠於人民，不可以效忠個人，甚至把個別政黨的主義教條強加在國家軍隊的身上，也在我的建議下將不合時宜的「主義、領袖」拿掉。以前到軍中還要唸「民國二十四年」，訓政時期，以黨領政的政治文宣，上面還在講中國四萬萬同胞，前言又臭又長，我唸了一次就不唸了。三軍五校聯合畢業典禮所唱的校歌有一句「黨旗飛揚」，不僅違反《憲法》軍隊國家化的要求，也不符《國防法》政治中立的規定，我向李傑部長反應，都民主化了，還唱黨政不分的校歌好嗎？李傑說乾脆不要再唱了！
今年國慶剛好是李鎮源院士、陳師孟教授成立「一百行動聯盟」，推動「廢除刑法一百條」運動屆滿二十週年，當年這批訴求「反閱兵、廢惡法」的知識精英、民主鬥士，二十年後在郝柏村的回憶裡，卻變成台灣最後一次閱兵「造成許多麻煩，有台獨分子準備鬧事」。一九九二年五月刑法一百條終於大幅修正，從此以後，台灣不再有思想犯，證明「一百行動聯盟」不是「來亂」的。最後我想起郝柏村院長在立法院答覆我的質詢，他說：「縱使台灣一九九九萬九九九九人都贊成台獨，只剩下我一個人，我也不會接受。」二十年過去了，郝柏村仍將國慶閱兵的民主訴求視為「台獨分子準備鬧事」，也就不足為奇了！
2011.11.09
《壹週刊》546期陳前總統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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