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我把「您已登入N號房」的照片放在Ig上時,許多網友表示想登入卻又怕事件令人髮指看完不舒服。但其實這本書雖說是由事件揭發者自述行動的真實紀錄,但為了避免二次傷害,其中並沒有詳細呈現影片的內容或是被害者的痛苦,而是著重描述作者追查事件的契機、中間遇到的阻饒、心理的壓力、情緒轉折及後續對韓國社會法律造成的影響。
N號房裡的性犯罪影片種類很多,其中使用deepfake技術進行「熟人凌辱」使用的犯罪模式令我印象最深刻。犯罪者透過影像合成技術將A片人物的臉孔任意置換後販賣,甚至在群組裡客製化競標自己想看的人物,從總統、網紅、明星到前女友任何人都可能是受害者。
也因為這樣的技術日新月異,影像以假亂真,受害者因此得不斷澄清影片中的主角不是自己。 尤其當作者們在追查過程中,發現親近的男性友人竟也在房裡時,不免擔心自己也變成被害人。即使後續主謀「博士」被捕,受訪時,她們仍猶豫是否該露臉,深怕因追查而被狹怨報復,畢竟仍有太多躲在幽靈帳號後面的加害者還沒落網。台灣其實也有類似的犯罪行為,最近鏡週刊就針對此議題做出相關報導。
看完這本書和報導後,我第一時間不免擔心自己受害,畢竟醫師的臉相當容易取得,我還轉念自我安慰有刺青又很壯的AV主角不多。聽到我這樣的反應,先生馬上冷笑的說,「妳也太傻,太低估AI合成的技術,人家存心要搞你,哪有可能辦不到!」
但這兩個小女生並未因害怕而退縮,即使看了大量不堪影片,產生可怕的殘影因此惡夢連連,他們仍持續追查,倡議催生相關法律,令我深深佩服。她們是如此的有勇氣,比她們年長又有一定網路聲量的我,怎能不更加關心社會,努力破解迷思呢?
書中我最喜歡的部份是第二部份,採用兩個女生交換日記的格式,帶出兩位作者的背景,如何組成追蹤團「火花」,又因怎樣的契機開始追查此事件。另外也能從她們日常遭遇的惱人小事看出韓國社會的性別不平等,好比頻繁卻被輕忽的職場性騷擾、公眾場所的偷拍、單身歧視、家庭刻板的性別分工,甚至連她們撰寫的女性政治人物事業專題,也被編輯修改成以外表、家庭、感情為主的八卦性質報導。
在各種她們遇到的韓國性別事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就是「掙脫束衣」。這個運動主要是鼓勵韓國女性素顏、砸爛化妝品、剪短髮,來對抗韓國社會過度在意女性外表的氛圍。好比大學生沒化妝,就可能被男同學指責「妳沒帶臉出門」、「單眼皮要戴假睫毛、貼雙眼皮才像個女生」
。這樣的群體壓力下,女生往往得花更多的時間金錢才能符合社會的期待。
仔細想想韓國女生真的很少素顏上街,各種保養美妝產品還真是獨步亞洲、五花八門!只不過運動走到後來難免有點極端,以至於有些女生化妝打扮時還會被同溫層質疑不夠「女性主義」,這也讓作者在這樣的拉扯中,進退兩難。
回看台灣,除了某政治人物公開說過台灣女生素顏就是嚇人外,對於女性就該化妝打扮的壓迫,似乎沒有韓國那麼深。不過相對的,我曾看過批踢踢有大量文章討論「男生喜歡女生素顏還是化妝」、「男友不準我化妝怎麼辦?」,也有認識愛濃妝打扮的學姊交了新男友後,在對方要求下連粉底都不敢擦。彷彿化不化妝都會有人有意見,可以隨意說三道四。其實我一直認為這樣的運動背後精神應該是,我化不化妝就這樣,高不高興隨便你!
我自己在這方面倒是一直很自在,大學時期很愛畫煙燻妝、收集各種眼影、戴假睫毛,婚後也曾上過化妝課,學習看不出來有化妝的「素顏妝」。直到最近我則會故意素顏出席各種場合和講座,等對方問我怎麼不打扮時,我就可以半開玩笑地問他「蛤!有一定要化妝嘛?我這樣不美嗎?」說真的!還真的有主辦單位問過我,看他們被我反問啞口無言的樣子覺得好有趣。
另一個令我有感而發的點是其中一個作者,因家中沒有兒子,為了滿足爸爸的遺憾,勉強自己陪爸爸摔角、在爸爸面前大口吃肉喝酒、故作豪放,揣摩「兒子該有」的模樣。但相反地,她在男友面前又得扭扭捏捏,裝成食量小鳥胃的「小女人」。兩個皆是偽裝出來的樣貌,讓她深受委屈,直到她組成追蹤團火花後,開始努力追求真實的自己,力求不管在誰面前都要展現出最真的一面,而因此更幸福自在。
我還記得以前住院醫師時代,也曾怕被同事認定利用女性優勢而養成不哭、裝兇強勢的樣子。也擔心被病人認定太年輕,不夠專業,總喜歡板起臉孔故作嚴肅冷漠。但最後過猶不及又時常因不溫柔、臉臭而被投書,導致我有段時間非常矛盾、容易自我懷疑。直到有學姊提醒我作為醫師,其實就是發自內心拿出專業關心病人,和性別氣質無關 。至此之後,我在面對病人時就更加自在。面對各種關於「態度不佳」的投書時也更能坦然面對。畢竟人的氣質本來就是多元 ,先接納自己的不同面向,才能進而同理各式各樣的人。
看完這本書。讓我不僅對網路性犯罪的樣貌有概略了解,也因這兩個的女生勇敢追尋真相的過程,讓我感受到滿滿的力量。
如果你習慣用聽的吸收知識,我會推薦法客電台ep98專訪鏡週刊記者蔣宜婷和數位女力聯盟的理事長朱芳君律師,更能完整了解「deepafake」在台灣的猖狂及法律上的不足。另外針對韓國性暴力事件,其實還有一本「我是金智恩」值得推薦,我會陸續分享我的心得。
不過我得自私的說一句,大家如果預算有限,還是要優先預購我的新書「無框身體」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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睫角 食量 在 擁抱你的內在小孩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白色風信子(網路文章)
天晚欲雪,好友邀我去火鍋城,說滿腹心事要借火鍋一涮。為著不肯做母親,她與老公已成水火之勢,欲借我這個過來人做滅火器,請我安置好女兒後速速赴約。
當初她也極力勸過我,做母親投資太多、風險太大,如果生個神童還好,當媽的裏子面子全賺足了,萬一生個木頭木腦的呆瓜,連自己的快樂都得賠進去,實在是虧大了。那時我笑她像個苛毒的人販子,現在,卻覺得她句句都是金玉良言。
幼稚園門前熙熙攘攘,我牽著女兒的手,老師面對我躊躇著,似乎有話要說。半響,她微微嘆道:「這孩子含羞草似的,音樂課嘴閉成一枚堅果,舞蹈課總比別人慢半拍,就連遊戲時,也是獨自在角落張望……」
我似乎感冒了,全身發冷、頭痛欲裂。女兒將臉藏在我的大衣裏,不安地蹭來蹭去,我愈發煩躁。
一出世就得到病危通知的女兒,在這群活潑可愛的孩子中間,不僅身量不足,性格也甚是木訥。這些,我不是今天才知道的。
老師斟酌再三,又說了一件愈發讓我尷尬的事:「女兒這些天用餐控制不住食量,常常吃到胃痛還要求添飯。」
旁邊有位家長擦肩而過,他手裏牽著的小男孩不停地向女兒揮手。那個家長似乎聽到了老師與我的談話,他好奇地回過頭,望望女兒,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我在老師面前兀自強撐著微笑,心裏卻暴躁得想找誰大吵一架。
頭暈目眩地到了家,一攤泥般軟在床上,再也不想動彈。女兒推開門,期期艾艾地要我教她什麼,我極力克制著惱怒,閉上眼睛不去睬她。可不一會兒,我剛昏昏欲睡,門又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她的腦袋在門邊閃閃縮縮,心力交瘁的我終於爆發了,狂怒地指著她喊叫:「滾出去,我不想再看見你,我怎麼會生下你這個白癡!」
女兒驚駭得縮到牆角,過了好一會兒,才靠過來,瑟瑟發抖地問:「媽媽,一個人殺了自己的手,她會死嗎?」
我氣急敗壞地將她藏在背後的小手拉出來,頓時頭皮發麻,耳裏嗡嗡作響,那麼多的血,那麼深的傷口!連淘氣都笨得險些殺了自己,老天啊,你到底給了我一個什麼樣的孩子!
我們跌跌撞撞地往醫院走,雪大起來,女兒沒有哭也沒有要我抱,一聲不響地在我身後緊追慢趕,看來,她也知道自己闖了大禍。
到了醫院,醫生說傷口太深,為防止感染,縫合後要打消炎點滴,還可能會留下永久性疤痕。好心的醫生,忍不住責備我的疏忽大意,我無力抗辯。女兒默默聽著,將瘦小的臉深深埋在腿間,久久地不肯抬起來。
打上點滴後,女兒睡了。這時我才想起好友之約,急急回電話說明原因,她幽幽地說:「看來不要孩子是對的,做一個母親,太難了。」
一句話觸痛我所有的暗傷,淚猛然間大肆潰逃。這些年,丈夫遠在外地,我獨自在病弱幼子和繁瑣工作間奔走,巨大的壓力幾乎輾我為塵,皺紋天羅地網般自心底罩到臉上,哪里還有香如故!當初,我認為孩子是上天贈送的最好禮物,現在才知道,這禮物有那麼多教人承受不起的附加品。
握著電話,忍不住向好友傾訴自己的委屈與懊惱,說到下午那位家長好奇的表情時,我已是泣不成聲。好友連連勸我,說千萬不能讓孩子聽到這些話。
我回頭看看女兒,她向裏睡著,眼睫毛撲簌簌地抖,像蝴蝶濕了的翅膀。她一定沒有睡著,那麼,她聽見了我剛才的抱怨?我心中有些煩亂,覺得頭又痛起來。
到家已經很晚,一進門就聽見電話鈴響,這麼晚了,還有誰會找我呢?女兒輕手輕腳去了臥室。我接起電話,是女兒的老師。她說:「我今晚一直嘗試找你,如果打不通,我會內疚得連覺也睡不著。」
原來,那位聽到我們談話的家長去找了她。他說他的孩子和我女兒最要好,那孩子告訴爸爸,好朋友拼命吃那麼多飯,不是傻,也不是貪吃,是因為她媽媽工作很辛苦,她要吃得飽飽的,就不會老是生病,會快快長高、長聰明,會給媽媽做飯,幫媽媽拖地,媽媽就不會再煩了。
說著說著,老師忽然哽咽,她低聲道:「您的孩子還說,媽媽最愛吃蘋果,她一定要學會削蘋果。」
放下電話,我忽然間看到茶几上的水果盤裏,有一個已經乾巴巴的蘋果,削得坑坑窪窪的,上面有淡淡的血漬,旁邊赫然躺著一把鋒利的水果刀!刀柄上,也有淡淡的血痕。
我的心痙攣著,電光石火間忽然明白,她第一次進來,是想讓我教她削蘋果,我卻沒有理睬她,甚至責罵了她。她把自己傷得那麼重,只是試圖學著為我削一只蘋果!
我來到她的房間,她居然換上了夏天才穿的公主裙,默默站在紅地毯上,像一個小小雪人,仿佛太陽一出即會融化。一見我,她眼裏閃過濃濃的歉疚,一下子,我淚盈於睫。她喃喃地說:「媽媽別哭,我給你跳舞,跳我剛剛學會的《風信子開了》。」
我發現她右腳的襪子有些異樣,她說:「襪子破了一個洞,昨天脫掉鞋子進舞蹈教室時,有小朋友笑她露出的大腳趾,她便自己拿針線來縫,縫好後卻成了一個小包。」
我蹲下來,摸著那個疙瘩,硬硬地刺著手,也割著我的心。
她的腳被磨了一整天,我卻不知道,她只有六歲半,怕媽媽會煩,自己苦苦琢磨著,竟然補上了這個破洞,做媽媽的卻嫌她笨,罵她是白癡!
她輕輕唱著,緩緩擺動手臂,合攏的雙手如一枚含羞緊閉的花苞。
在燈光底下,花苞怯怯地打開,風來了,雨來了,她的單眼皮黑眼睛一直注視著我。她舉在頭頂的左手,還裹著厚厚的繃帶,花瓣一點一點展開,女兒如同一個小小的勇敢傷兵,在這個大雪紛飛的夜晚,終於將自己開成了一朵比雪還潔白的風信子。
風信子低聲說:「媽媽,小朋友都笑我開得太慢了。還有人說我是白癡。」我一震,心被燙了似地猛一縮。
她頓了一下,靜靜地說:「舞蹈老師告訴大家,我不是白癡,我是白色的風信子,很安靜很怕羞,比紫色、藍色和紅色的風信子要開得慢一些,等到開好了會是最美。」
全世界的雪都在瞬間融化,我的臉上溢過暖暖柔波,我俯下身子,跪下來抱住她柔軟的小身體,抱住漫漫紅塵裏離我最近的溫暖。
她伏在我的胸前,我能感覺到她的呼吸和心跳。我看見窗外路燈暖暖的光裏,映著一個纖塵不染的琉璃世界。
溫柔的屋簷上,慈愛的樹枝間,靜默的巷子裏,每一處都盛放著白色的風信子。
每一粒種子都拼盡氣力,自九天深處趕來,匆匆趕赴一場花的盛會,從天上到人間,只為讓自己那一顆小小的心,開出一樹一樹的繁華。
就這樣抱著我的女兒,抱住我生命裏的生命,我的心裏是從來沒有過的安然與甜蜜。
我想告訴全世界的人:「請允許白色的風信子害羞吧,因為,風雪再大,受傷再深,她都會拼盡全力為你開一朵最美的花。」
明天,我將告訴我的好朋友,擁有任何一朵風信子都是一件幸運的事。
「好喜歡你」是有魔力的一句話
聽到別人對自己說「好喜歡你」,不論是誰,都會感到很開心,對說出這句話的人也會產生好感。
尤其當媽媽對孩子說出「好喜歡你」,更是富有魔力的一句話,因為對孩子來說,媽媽是世界上非常重要的人。
這一句「好喜歡你」,不僅影響孩子的心,孩子感受到母親的愛,會覺得自己是值得被愛的人,提高對自己的認同感,也會對媽媽產生相同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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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允許白色的風信子害羞【劉繼榮】
天晚欲雪,好友邀我去火鍋城,說滿腹心事要借火鍋一涮。為著不肯做母親,她與老公已成水火之勢,欲借我這個過來人做滅火器,請我安置好女兒後速速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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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稚園門前熙熙攘攘,我牽著女兒的手,老師面對我躊躇著,似乎有話要說。半響,她微微嘆道:「這孩子含羞草似的,音樂課嘴閉成一枚堅果,舞蹈課總比別人慢半拍,就連遊戲時,也是獨自在角落張望……」
我似乎感冒了,全身發冷、頭痛欲裂。女兒將臉藏在我的大衣裏,不安地蹭來蹭去,我愈發煩躁。一出世就得到病危通知的女兒,在這群活潑可愛的孩子中間,不僅身量不足,性格也甚是木訥。這些,我不是今天才知道的。
老師斟酌再三,又說了一件愈發讓我尷尬的事:「女兒這些天用餐控制不住食量,常常吃到胃痛還要求添飯。」旁邊有位家長擦肩而過,他手裏牽著的小男孩不停地向女兒揮手。那個家長似乎聽到了老師與我的談話,他好奇地回過頭,望望女兒,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我在老師面前兀自強撐著微笑,心裏卻暴躁得想找誰大吵一架。
頭暈目眩地到了家,一攤泥般軟在床上,再也不想動彈。女兒推開門,期期艾艾地要我教她什麼,我極力克制著惱怒,閉上眼睛不去睬她。可不一會兒,我剛昏昏欲睡,門又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她的腦袋在門邊閃閃縮縮,心力交瘁的我終於爆發了,狂怒地指著她喊叫:「滾出去,我不想再看見你,我怎麼會生下你這個白癡!」
女兒驚駭得縮到牆角,過了好一會兒,才靠過來,瑟瑟發抖地問:「媽媽,一個人殺了自己的手,她會死嗎?」我氣急敗壞地將她藏在背後的小手拉出來,頓時頭皮發麻,耳裏嗡嗡作響,那麼多的血,那麼深的傷口!連淘氣都笨得險些殺了自己,老天啊,你到底給了我一個什麼樣的孩子!
我們跌跌撞撞地往醫院走,雪大起來,女兒沒有哭也沒有要我抱,一聲不響地在我身後緊追慢趕,看來,她也知道自己闖了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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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已經很晚,一進門就聽見電話鈴響,這麼晚了,還有誰會找我呢?女兒輕手輕腳去了臥室。我接起電話,是女兒的老師。她說:「我今晚一直嘗試找你,如果打不通,我會內疚得連覺也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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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說著,老師忽然哽咽,她低聲道:「您的孩子還說,媽媽最愛吃蘋果,她一定要學會削蘋果。」
放下電話,我忽然間看到茶几上的水果盤裏,有一個已經乾巴巴的蘋果,削得坑坑窪窪的,上面有淡淡的血漬,旁邊赫然躺著一把鋒利的水果刀!刀柄上,也有淡淡的血痕。
我的心痙攣著,電光石火間忽然明白,她第一次進來,是想讓我教她削蘋果,我卻沒有理睬她,甚至責駡了她。她把自己傷得那麼重,只是試圖學著為我削一只蘋果!
我來到她的房間,她居然換上了夏天才穿的公主裙,默默站在紅地毯上,像一個小小雪人,仿佛太陽一出即會融化。一見我,她眼裏閃過濃濃的歉疚,一下子,我淚盈於睫。她喃喃地說:「媽媽別哭,我給你跳舞,跳我剛剛學會的《風信子開了》。」
我發現她右腳的襪子有些異樣,她說:「襪子破了一個洞,昨天脫掉鞋子進舞蹈教室時,有小朋友笑她露出的大腳趾,她便自己拿針線來縫,縫好後卻成了一個小包。」
我蹲下來,摸著那個疙瘩,硬硬地刺著手,也割著我的心。她的腳被磨了一整天,我卻不知道,她只有六歲半,怕媽媽會煩,自己苦苦琢磨著,竟然補上了這個破洞,做媽媽的卻嫌她笨,罵她是白癡!
她輕輕唱著,緩緩擺動手臂,合攏的雙手如一枚含羞緊閉的花苞。在燈光底下,花苞怯怯地打開,風來了,雨來了,她的單眼皮黑眼睛一直注視著我。她舉在頭頂的左手,還裹著厚厚的繃帶,花瓣一點一點展開,女兒如同一個小小的勇敢傷兵,在這個大雪紛飛的夜晚,終於將自己開成了一朵比雪還潔白的風信子。
風信子低聲說:「 媽媽,小朋友都笑我開得太慢了。還有人說我是白癡。」我一震,心被燙了似地猛一縮。
她頓了一下,靜靜地說:「舞蹈老師告訴大家,我不是白癡,我是白色的風信子,很安靜很怕羞,比紫色、藍色和紅色的風信子要開得慢一些,等到開好了會是最美。」
全世界的雪都在瞬間融化,我的臉上溢過暖暖柔波,我俯下身子,跪下來抱住她柔軟的小身體,抱住漫漫紅塵裏離我最近的溫暖。
她伏在我的胸前,我能感覺到她的呼吸和心跳。我看見窗外路燈暖暖的光裏,映著一個纖塵不染的琉璃世界。溫柔的屋簷上,慈愛的樹枝間,靜默的巷子裏,每一處都盛放著白色的風信子。每一粒種子都拼盡氣力,自九天深處趕來,匆匆趕赴一場花的盛會,從天上到人間,只為讓自己那一顆小小的心,開出一樹一樹的繁華。
就這樣抱著我的女兒,抱住我生命裏的生命,我的心裏是從來沒有過的安然與甜蜜。我想告訴全世界的人:「請允許白色的風信子害羞吧,因為,風雪再大,受傷再深,她都會拼盡全力為你開一朵最美的花。」
明天,我將告訴我的好朋友,擁有任何一朵風信子都是一件幸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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