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名人堂】有所不為的演出
2017/10/28 07:08:24
聯合報 今日登場姚尚德
「默劇出走」計畫從2011年開始進行，至今已走過中國、台灣、印度、印尼、尼泊爾等國的許多城市鄉鎮，透過表演，創造了無數與在地環境同在，以及與居民同樂的經驗。紅白黑三色的默劇臉譜，無論在繁雜多彩或單調的背景中都格外醒目。我們帶著默劇肢體在剛收割過的農田裡和著稻稈與泥土的清香玩耍；在廟埕前演繹戲神田都元帥的故事，廟婆自由穿梭在表演中，成為最美的風景；颱風剛過的九月天，花蓮項鍊海岸的礁岩上，我用肢體與空間述說著當地的月洞傳說；印尼龍目島，我們身披塑膠行李箱，佯裝成一隻隻以垃圾為家的寄居蟹，行走在社區民眾之間……然而，在近七年的默劇出走中，卻有那麼幾次，我在預計要演出的地方止步，收起化妝品及戲服，不想讓強行的演出成為矯揉造作的侵擾。
2011年，默劇出走到了四川。成都友人說，你要找特殊的表演場域，可以試試看可能還在封鎖中的北川。當時心心念念想的就是擴充不同場域的表演經驗，於是不管舟車勞頓，只要能讓表演精采，我都在所不惜。從成都到綿陽，再轉七個小時吉普車的顛簸山路到禹里，花了四天的時間，最後才順利進入汶川大地震受創嚴重的地區之一－－老北川。位於山坡上的北川縣鎮在川震中幾乎全毀，橋斷屋塌，地基錯位嚴重。走在其中，你會被眼前的景象震懾。當地政府將倖存的居民遷移他處，名為新北川，而這座如同末日廢墟的地方則被保留下來，幾座尚未完全坍毀的危樓被支柱撐起，圍上了柵欄，標語、告示、背景說明一一立起，這座山中小城成為了地震遺址博物館。
被要求購票才能進入「景區」，已經讓我不舒服。手中預備的演出用化妝品被我捉得很虛，愈往中心走，腳步愈沉。這座老北川，植物生長依舊，甚至繁盛到要掩蓋過人們曾經在此生活過的痕跡。一隊遊覽車的旅客從我身旁經過，相機快門聲此起彼落，導遊拿著大聲公解說：有多少沒被挖出來的人就永遠留在地底下了。我心中泛起一陣噁心，轉角，看見一個告示牌寫著：「親人都安息了，我們還忍心驚擾嗎？」終於，眼淚開始不停掉落，先是為了人類的渺小與無力而難過，再來是為了人的無知而羞愧。而我便是其中之一。
收起化妝品，走出這座「墳場」，我告誡自己，身為表演者，千萬不能打著藝術的旗幟，一味地自我追求。表演，有做的人，也有觀看的人，那是一個社會，一個群體。你可以帶給觀眾啟發，可以引領他們思考，以藝術的形式開啟討論空間，但都得把他們含括在創作的思維裡；否則，表演者極有可能會落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或是自爽的狀態裡，難以自拔。
成都友人問我，表演了嗎？我回答：演了，大自然在我面前演了一齣警世劇，我是演員，也同時是觀眾。而我，嚇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