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3/16 #作業樓
悼念詩壇巨擘楊牧先生日前辭世，特節選一段詩章恭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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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牧《急流》
1
急流在林木中，雲在漩渦之上
我從水邊回頭張望，透過短短的
蘆葦，你坐在小木屋的窗前：
我想這是宇宙的拂曉
星星陸續隱退
將廣闊的寂寥
交還給歲月──
魚在上游繁殖，熊在冬眠
在去年的暴猛挫傷中沉睡
對岸一縷炊烟緩緩升起
安詳如笛
我把小帽留在石梯上
頭髮在露水裏泛白
坐等鳧雁掠過江面，聽鼓聲
微微沉沒木橋對岸
陽光如弋矰的箭
2
這是大地黃昏，時間以
複眼注視急流的重重心事──
無數打了又解的結，解了又打
在針葉林下旋轉弛散
飄向大海。如同昨日
另一個年代的秋天
昆蟲在堤上嘶喊，階前
苔蘚積得比意念更深
爐火的顏色明快，如酒
你隨意翻看一本廊下
撿到的畫冊，我校對
早年結集的批評論文
菊花在茶几上沉沉欲落
夕陽伸手托住它
你的眼光轉向甬道：
釣竿，雨鞋，風衣，小帽
他們在嬉戲唼喋，急流中
傳說一些飛躍沖浪的事蹟
有時沉默地對看，搜索
彼此的眼神：我的懈怠如何
能燃燒你的好奇以取暖？
他們體會着彼此的鰭和鰓
而爐火的顏色明快如酒
誇張如求愛的手勢
如歌人散開的髮辮
舞者的衣
3
那是兵戈偃息的年代
我們穿過濃霧的森林前行
直到荒涼的水邊，再回頭
彷彿已經尋不到前來的
足印了。我們默默生火
閱讀一些不要緊的書
急流在林木中
雲在漩渦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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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牧(1940－2020年3月13日），本名王靖獻，臺灣花蓮人，臺灣著名詩人、散文家、評論家、翻譯家、學者。花蓮中學、東海大學外文系畢業，愛荷華大學創作碩士、柏克萊加州大學比較文學博士。
本詩選自楊牧詩集《有人》。
楊牧自中學便矢志新詩創作，並共同主編詩刊。早年筆名葉珊，浪漫主義詩人的影響溢於筆端；1966年赴柏克萊攻讀博士學位，見證六零年代學生運動，三十二歲而改筆名為楊牧，嘗試以詩介入社會。
曾獲時報文學獎、中山文藝獎、吳三連文藝獎、國家文藝獎、聯合報讀書人最佳書獎、花蹤世界華文文學獎、紐曼華語文學獎、蟬獎等。 另外，楊牧也曾共同主編志文出版社新潮文庫，影響一代臺灣知識界；1976年，與中學同學葉步榮、詩人瘂弦、生化學家沈燕士共同創辦洪範書店，為臺灣純文學出版重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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