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戲 ◎林宇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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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認識世界的方法:「一起走嗎?
再也不要回來。」當我這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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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炭塗滿了我的生靈
光影在暗室流淌,洗劫我和他不堪的過往
本來面目,不過兩顆心乾乾淨淨
享受萬物在舌尖的雛形,嚐試
而敏於挺身。我一次次出神在此時
此地,一次次對床上的內臟下手,小小格局
來回製造動靜,嗯,他的確是個好人
有想法,刻苦耐勞,精明且知性
懂得去隱含一種堅持,能對誰
不帶齟齬地搬弄是非所以
我等。等的意思是選擇
知會的意思也是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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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愛是一種武器嗎?我提心上陣
無害的可能怯怯牴著骨架,直到完成自己
這些底細我全都記得。儘管只是剎那
誰的一部分曾死過,活過,在娑婆人世
我動用所有善感去揣摩
他,一個遲來的人開始認真
讓破破爛爛充盈身體,看我眼神迷離
裡頭多少個如此與當初,多少個我
為他漸次接受,直到彈指間大徹大悟:
眼。耳。鼻。舌。身。意外的浮屠
我展臂如兩面擦亮的鏡子
誰停下誰就是我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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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我從不怪他。只感到空乏
人前人後我積累的時光
還不足對抗八方落下的水,一切的他
都使我精神抖擻,這麼多苦果與甜頭
成全我對他的體察:我願意如此
負責他的空前與絕後。當初所有執迷
驅使我兜手打勾,蓋印
誰能說自己沒有目的?我赫然抽身
受想行識,一心的疲沓
都來自他的過和我的不急
大千世界我告別當下的自己
只讓念頭在眼底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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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說好。趁風雨正大
我們必須趕緊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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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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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宇軒,1999年生,臺師大噴泉詩社顧問。國語日報專欄「詩的童話樂園」,著有詩集《泥盆紀》,Podcast節目《房藝厝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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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淵智賞析
*為方便讀者閱讀,若文中提及「我」,則是指詩中的第一人稱視角;若僅僅只是說我,而沒有引號,則代表小編的個人看法。造成閱讀上困擾還尚請海涵。
此首詩是宇軒於2021年獲得中興湖文學獎首獎的作品。宇軒素來擅於以事物間關係進行敘事,並在其中穿插對語言的實驗,如將「生靈塗炭」拆解成「他的炭塗滿了我的生靈」,「眼。舌。鼻。舌。身。意外的浮屠」六根中的「意」與「意外」的雙重意涵等等,由此種種可見他對於詩中意象與詞彙使用的挪移、轉換與連接之長,而這首〈前戲〉更是淋漓地展現了他的詩藝。接下來,就讓我們來細讀這首詩吧。
從頭兩句開始:「他是我認識世界的方法:『一起走嗎?/再也不要回來。』當我這麼問」。此開頭便對於詩中的主要兩個人稱「我」與「他」之間的關係闡明了一簡單明瞭的定義。詩中的「他」,即是「我」與世界之間的橋樑,「我」必須經由「他」來認識這個世界,單單從首句,我們就可以隱約地感受到「我」與「他」之間的關係具有龐大的隱喻,不管是信仰上的貫連,或是任何情感上的糾葛,都足以見之。也正因為此複雜性藏得夠深,接下來的詩中,我們更應該注意的是在人稱之間的互動如何在詩人的意志中發揮效用。因此,接下來的問句也便順理成章的替此段關係的連袂進行開場,替整首詩開啟了理解與鋪敘之門:因著「我」對「他」依賴之深,一起出發便成了敘事者執著得近乎唯一的願求,而問出了如此深刻的一句告白:「一起走嗎?/再也不要回來。」——如此傾注全心全力渴望著的告白,此首詩的情調基礎大抵自此開始。
接著,來到次段,宇軒首次展現出了他所擅長的拆解詞彙功夫,將「生靈塗炭」拆成了「他的炭塗滿了我的生靈」,生靈在原成語中的涵義為「人民、百姓」,但拆開之後,所剩餘的詞彙「生靈」,在佛教道義中,也有著「活著的人靈魂出竅」之義,加上考慮到這首詩的兩個人稱互動之故,此一更動瞬間將原先成語的意義翻轉過來,原先的「炭」也從焚燒後的餘燼轉為正要起火的燃燒煤材。宇軒更以此意義的翻轉作為接下來句子的延續:「光影在暗室流淌,洗劫我和他不堪的過往」由炭的焚燒隱藏住火的隱喻,再以火焰所帶來的光影在暗室內製造的流動效果比擬為水,更以水的流動性將實際的物質轉換成抽象的人物關係之變化。我特別注意到了宇軒所使用的字眼為「洗劫」,如此一個負面性的詞彙,卻也在後面同樣負面的詞彙中,達成了負負得正的效果,彷彿屈原面臨汨羅江水,所說出的「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一般——當事物都淪陷於骯髒的境地時,就以不同的汙互相交迸,誕生出那些清朗的、出淤泥般的明亮——最終方得現出事物的本來面目。
而對宇軒來說,事物的本來面目,「不過是兩顆心乾乾淨淨/享受萬物在舌尖的雛形,嚐試/而敏於挺身」。布羅茨基曾說過「詩歌首先是一門關於指涉、暗示、語言相似性和形象相似性的藝術。」我們可以發現,在宇軒的詩中居然得以概括了這些詩歌的技巧,事物的本來面目是一個抽象的概念,而宇軒透過動作與名詞的實使得此一概念得以有所依附,讓我們知道事物的本來面目其實正正應當由我們心之錨點出發——只有當我們的心維持得夠乾淨時,才能得以共同感知到萬物,並且不斷地嘗試(當然,宇軒在這裡又玩弄了一個文字遊戲,將「嘗試」特別寫成「嚐試」,這固然是由於上句的舌尖所帶來的小樂趣)、運動與實踐,而這正正是詩歌指涉之所以始。回到最初我們曾討論過的「關係」,或許你會問,那這些跟詩中的「他」又有什麼關係呢?讓我先回答一下這個問題再繼續往下來討論這首詩,而我認為,在談論關係間的密切時,我們更應當認知到所謂的關係,不過就是在談論心之間的互動與聯繫。
在此層面上,我們便可繼續往下理解詩中「我」的行動:「我一次次出神在此時/此地,一次次對床上的內臟下手,小小格局/來回製造動靜」,宇軒依然延續他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詞彙使用,將「內臟」「下手」等極重且並非傳統美感性的字眼作為「我」如何去對於「他」進行認識:以內臟隱喻人的內裡,下手隱喻觸碰,本來看似是開膛剖腹的鮮豔視覺效果,卻被下面的「小小格局/來回製造動靜」而被收束起來,而讓整個動作被我們置於一個遠到足以欣賞的距離後面。由此隔開了讀者與「我」之間的距離,卻將「我」與「他」融會在一個心交神合的空間。這不但呼應了前面的「認識世界中的方法」一句中「我」與「世界」的距離,卻也替旁觀者帶來了視覺衝擊與意念的衝撞。
將讀者遠離了現場後,接下來,才正式地進入了「我」與「他」之間。
…...,嗯,他的確是個好人
有想法,刻苦耐勞,精明且知性
懂得去隱含一種堅持,能對誰
不帶齟齬地搬弄是非所以
我等。等的意思是選擇
知會的意思也是選擇
透過「我」的眼睛,我們看得見他的種種優點,無論是有想法、刻苦耐勞,這種意志上的指向,正正昭顯出了「我」對於「他」的傾慕,使得「我」在一種情境下,願意去等待他,那這樣的情境是什麼情境呢?回到詩的開頭,或許你還記得,「我」曾經問出了一個問題:「一起走嗎?/再也不要回來。」當一個問題之發生,其所期待的必然是一個答案,但詩行至此,我們卻依然沒看到回答,在「我」內心中之焦急便油然而生。「我」便這樣開始進行了自我傾訴——究竟他有什麼優點,值得我為他等候?因此,我們便看到了這樣一個自我說服的過程:等待著「他的選擇」。這裡所隱藏的小小心思不由得使我感受到一種戀愛般的青澀感覺,只為了對方的選擇而苦苦等候著。
正因為這種少年情思所帶來的苦悶與糾結,下一段關於愛的辯證邏輯便因而順勢誕生。
不愛是一種武器嗎?我提心上陣
無害的可能怯怯牴著骨架,直到完成自己
這些底細我全都記得
在「我」與「他」的關係尚未確立與認證以前,兩人之間竟恍如戰場一般,「我」用心來抵抗著你的「不愛」,並在不斷抗拮的過程中,重新完成「我」在有他的世界裡應有的自我姿態,也使得兩人之間的所有情節與底細,都在這樣一場戰役中不斷地被記起。因此,「我」也終於開始思考起自我的姿態。而在閱讀這首詩的同時,我卻也透過了「我」的眼睛,參與了這場戰役一樣,感受到那些「他」的崇高、知性,彷彿一切我們所欲追尋之事物,彷彿我作為一個讀者,卻也已經替這個「他」找到了他的身分,不管是愛情、真理,還是知識——我終於在這首詩裡看到了詩的最基本姿態:「詩不過就是一種簡單的常識」,展現出了一個主體對客體之間的追尋與自我形體之確立。
接下來,宇軒在這樣的一個過程裡終於開始摸索起「我」的型態,「一個遲來的人開始認真/讓破破爛爛充盈身體,看我眼神迷離/裡頭多少個如此與當初,多少個我/為他漸次接受,直到彈指間大徹大悟」。「我」作為一個「遲來的人」,開始試圖充盈著自己的身心與靈魂,重新見識到最初的本我,從而能夠被他接受。閱讀至此,我不禁在想,究竟「我」的「遲來」是指什麼呢?接著我便想起了上面的句子「無害的可能怯怯牴著骨架,直到完成自己」,我突然領悟到了,或許那些遲來的部分,便是那些在無「他」的世界中,飄零四散的自我的破爛碎片,因為想要配合他的完整,而像磁鐵一般重新依附回「我」的身體,從而逐漸完整成一個足以配上「他」的「我」。而下面的句子卻也證實了我的想法:
眼。耳。鼻。舌。身。意外的浮屠
我展臂如兩面擦亮的鏡子
誰停下誰就是我的全部
眼、耳、鼻、舌、身、意的原典也是來自佛教用語,本是指六個感官器官,但卻在上面的詩句中被視為自我零碎部分的具體展現,我們方又得以發現這是宇軒的所擅長的技巧:拆解語言的原義,並重新依附上自己的詩感。而六根最後一根的「意」,卻也因為下面所接的一個「外」字而產生了新義,除了「意」之「外」的意涵之外,也有了「意外」的意涵。此一意外又是因何而來呢?閱讀時我依然思索到了這個問題,最後我給自己的一個答案是「他的出現」,或許對「我」而言是一種奇蹟,但奇蹟背後所隱隱顯現地,更是一種意外——只有當我們發生了意料之外的幸事時,我們才會將之稱為奇蹟。
但這種奇蹟的煥發,才得以使得「我」在追尋的過程中,重新找回自我,在這段末尾,「我」所展現的姿態,卻竟然與「他」之間有所翻轉,從原先的可望依附,成了一種救贖者的姿態:「我展臂如兩面鏡子/誰停下誰就是我的全部」,這樣一個宣言,讓我們得以看見原先破爛的「我」,在這樣的一個關係追尋過程裡,漸漸對於自己的一切明朗,也知道了究竟什麼才是自己的本來面目,一切姿態都被濃縮在一顆明亮的心,張開雙臂便能擁抱住一切。
但即使自我已然完成至此,「他」卻依然沒有回應,對此「我」終於也感到空乏,終於寫下了下一段的開始「對此我從不怪他。只感到空乏/人前人後我積累的時光/還不足對抗八方落下的水」,我彷彿感受得到「我」的那種疲倦——那些一再地積累、枯等的日子,以及在努力之後,隨之迎來的更洶湧的落下的水。然而,正當我們以為「我」就要如此放棄時,宇軒卻寫下了「我」在面對這些苦難時所隱含的堅持——那種隱含的堅持終於不僅僅只是在「他」身上發生,而是透過這些歷練,使得「我」漸漸成為一個像「他」這樣的一個趨近完人的人。也正因如此,「我」作出了我的宣言:「我願意如此/負責他的空前與絕後」這樣一個告白也替「我」自己找到了新的起點,在說出了「我願意」之後,所有事物與誓約,終於可以重新開始重新被自身所檢視,不管是在「他」與「我」之間,還是「我」在前進時,如何去一次又一次得完整自身。我終於得以見證到了「我」來到了一個新的層次——一個學會向當下的自己告別的「我」、一個學會只讓自己意志主導身體、靈魂運行的「我」。
或許這樣的改變,終於也使得「他」看見了吧,因此,從開頭時,我們便不斷地在等待著的答案,終於在詩的最末出口了:「而他說好。」我想,這樣短短一個字,或許卻是詩中的「我」歷經了千百劫難之後,所得到的一個最完整的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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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吳浩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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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宇軒 #暑假無主題詩選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7/20210721.html
等雨落下的瞬間我突然發現 在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年輕時去京都是幸運的,京都會一直跟著你。
每個喜愛京都的人,可能理由都不同,不過能挖掘到自己的內在,並且和京都產生連結,我想正是可以不斷回京都,不斷深入京都的方式,訪談也進行了那麼多人了,我喜歡看著每個京都迷切入京都的方式,還有和京都產生故事的方式,都是那麼不同,也都很迷人。
這次的訪談對象以斯帖,在看她的訪談文字稿時,會想起了不少自己喜愛京都的面向,她喜愛日本寺院、庭園、歷史和古老文化,即使回京都也很多次了,總是還是喜歡逛寺院(這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興趣),她喜歡重覆拜訪同樣的寺院(我也一樣),即使不諳日文,但因為有溫柔與溫暖的心,一樣可以和許多京都人產生交流與情感上的連結,這點也很令人感動。
有一個專門在介紹京都傳統藝術與文化的專頁-厭世京都(如果你喜歡京都傳統藝術,大推),有一次,在介紹伊藤若沖,我看到版主和以斯帖聊起了若沖和等伯等京都大畫家的故事和心之所嚮,這些都是對一般喜愛京都的人來說,可能較冷門或不熟悉的領域,看到兩人在版上的交流,總覺得有著一種眾裡尋他千百度的知音感。
以斯帖訪談文字裡提到的許多寺院、老鋪、咖啡館等,甚至與京都有關的書,很多都是我的心頭好,也是百去不膩的地方,所以讀來特有感覺,至於對於裡京都的博大精深,更是我們一生都探求不完的地方,接下來就請大家好好欣賞以斯帖與京都相遇的詩意溫潤故事吧!
1.請您簡單自我介紹一下,是學甚麼的?做過甚麼事情或工作呢?現在的狀態是?
我是以斯帖,喜歡畫圖,高中參加過卡漫社,大學時期讀的是法文,擅長的科目大都跟文學有關,是個徹頭徹尾的文科人,讀碩士時雖然研究所本身的研究方向多偏政治經濟,但我卻私心地以研究文化遺產觀光為論文題目,出社會後決定追從興趣進修了設計相關的課程,目前是平面設計師,努力朝網頁設計師邁進。
2.談談你和京都的緣分是何時開始的?第一次京都是甚麼時候呢?
從以前就喜歡待在古老、有歷史感的地方,廟宇、教堂或清真寺建築裡有種令人平靜的氛圍,雖然我不是特別哪一宗教的信徒,但我想無論是哪個宗教的神明都沒有規定「異教徒」不能感受宗教建築的美好,所以比起東京,最先讓我對日本感到興趣的是京都。
國三時第一次讀了夢枕貘的《陰陽師》後便對京都有著魔幻般的憧憬,其中充滿妖鬼的優雅古都和神秘莫測的晴明,在枯燥痛苦的求學生活裡為我點亮些許微光,平安京在我心中,就像書中說的一樣,像一道咒語,不斷召喚著我。
升高中的暑假和家人終於第一次踏上京都,從京都車站走出來的瞬間立即被其充滿現代感的外觀嚇到,不但不覺得醜,反而感到相當有趣,我印象非常深刻,那時候應該是正在舉辦紀念新選組的活動,車站外貼了好大張的淺蔥色底的宣傳海報,讓高中時期身為卡漫社社員的我相當興奮。
3.總共回去了幾次京都?或是曾經長住京都多久?
目前至今去了11次(老實說是11還是12自己有點模糊)
4.不斷回京都的原因是甚麼?或是選擇住在京都(或在京都念書、打工)的原因是甚麼?
每次去京都都會在心裡想說「嗯,來那麼多次,下次一定要去其他地方了!」
但每一次計劃旅行時又會「不小心」看到跟京都有關的新消息,新開的咖啡店、甜點店,哪家老舖又重新轉型設計了新的產品等,或許其實是心中根本還覺得不夠吧,那些造訪過的、沒造訪過的店家,那些還未去參拜過的寺院,每一次總是會有還看不盡的遺憾,所以每一次又不斷「回家」。
我自己非常喜歡參考各個寺廟的季節限定參拜行程,習慣先去觀光案內所看有什麼特展,每一間寺廟都有寶物,展出的時間也都錯開,每一個季節都有東西可看,這也是讓我非常期待去京都的原因。
5.你不斷回京都或住在京都,多年來,對京都的感受是否有改變?
不是說「年輕時去巴黎是幸運的,巴黎會一直跟著你」嗎?我想對京都來說也是一樣的。
第一次去的時候,有種和偶像見面的迷妹心理,什麼東西和體驗都很珍貴,什麼嘗試都是第一次,我還記得連去餐廳吃飯時,把覺得設計得很漂亮的紙杯墊,小心翼翼的收進包包帶走,還有像去文之助茶屋吃蕨餅時拿到的火柴盒,到現在都還留著,這些細小瑣碎的事物彷彿連結我和京都的記憶,當然也包含與我前往旅行的家人的記憶。我到現在(前年)去京都時也依然不忘去觀光案內所收集好看的平面文宣,我想應該也有人跟我一樣,房間有一個地方都要拿來收藏那些紙張,也捨不得丟。
這幾年下來,或許是自己也慢慢成熟,開始自己有能力可以花錢出國,京都對學生時代的我來說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地方,旅遊資訊和消息更加流通,讓我感到自己似乎逐漸能和這座城市平起平坐了。讀文化人類學時,恰巧讀到了有關「部落民」的事情,我感到相當震撼,雖然我明白日本是個至今階級相當依舊嚴明的國家,雖然嘴上沒說,但部落民就像他們心中的潛意識歧視,範圍不只是京都,是整個關西地區都是如此。我後來也特別留意了部落民的居住地,去現場一探究竟,大概就在出町柳車站附近往北的區塊,確實,和熱鬧繁華的市區相比,和賀茂川旁的高級別墅住宅區相比,那裡特別顯得破落且安靜。
後來在百萬遍手作市集前,我遇過兩次反對核武的團體在抗議連署,那時候台灣恰巧也經歷完太陽花學運,就和家人跑去連署了(笑)還得到兩隻可以動的紙鶴小禮物,成員都是老太太,很親切地示範給我看紙鶴要怎麼動。
或許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的黑暗面吧,不想讓外人知道的地方,京都也是慢慢在我心中從高不可攀的夢幻都市逐漸走下天際,當然,我也因此更能用客觀的眼光看待京都。
6.談論一個你在京都難忘的經驗?或是你和京都的故事?
有一年冬天去京都,沒遇到雪反而下起冷雨,我和媽媽去參拜真如堂,適逢淡季果然只有我們跟三兩外國人觀光客,真如堂的工作人員發現我們原來不是日本人,一位老先生立刻拿著英文解說走出來,一間間帶我們介紹。真如堂其實不大,參觀完本堂後去了其他間和室欣賞障壁畫,那麼冷的天氣裡,我們兩人包成粽子,老先生身上應該只穿了襯衫和毛衣,他講解認真,雖然英語算不上非常流利,但加上肢體語言和我對日文的一知半解,還算溝通愉快,講解到後來看到老先生的鼻涕都快流出來了,覺得有點不捨。
其中,他講解一面障壁畫,一朵蓮花盛開,凋謝,枯萎,最後蓮花的種子遺落下來,而一旁不理解生死循環的白鶴則露出疑惑的神情,像是在說著「為什麼?為什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氣寒冷加上沒其他觀光客,總覺得特別能體悟畫中的情感。
老先生講解完後親切地和我們道別,走進員工室拿起日清泡麵準備用餐,後來我二訪真如堂便沒有再看過他,希望他至今依然身體健康。
7.在京都,你有認識到甚麼樣的人或事情,對你來說,很深刻或是意義重大的呢?
這件事應該要說從之前一次,京都遭遇很嚴重的颱風摧殘說起,有定期關心京都的人應該都知道嵐山淹大水以及平野神社倒塌的悲傷消息,那時候看到新聞覺得「哇,好嚴重喔我的天啊」,忽然想起我非常喜歡的一間寺廟就在嵐山的山上,聽說連化野念佛寺都休息一天整理寺境,我突然非常擔心那間寺廟的情況。不會日文的我意外地找到寺廟的官網(而且還有英文版),於是我寫了一封英文信過去詢問狀況,不到一小時我便收到寺廟人員(後來才知道原來是現任住持的父親)的回信,更令人感到驚喜的是他以流利的英文回覆,並表明十分感謝我的關心,他們只有境內倒了幾棵松樹,其餘建築和最著名的羅漢像們均無大礙。
去年疫情剛開始時,日本有一陣子鬧口罩荒,我後來透過社群媒體聯繫上他們,得知他們沒有太多口罩可以使用,附近藥妝店也完全缺貨,雖然很想寄口罩,但台灣那時也禁止寄口罩到國外,所以我後來把手工布口罩寄過去,並隨信附上可以放不織布在裡面等說明,過了一陣子後便收到他們的道謝訊息,他們也在社群媒體上發出那三個口罩的感謝文(我自己是有點尷尬啦)。我想明年或後年,再次能造訪京都的時候,應該可以去跟他們真人相認一下了吧(笑)
8.你最喜愛京都甚麼季節?你最難忘的京都旅行(生活)經驗是?
我自己喜歡冬天,老實說就是因為人比較少啦(掩面)加上還有冬季限定的甜點!
有一次關於雪的印象非常深刻,那是在曼殊院外面的弁天茶屋用餐,冬天客人很少,店裡面只有我跟家人,暖爐的熱氣和燃香的香味讓整個空間非常舒適,環境相當清幽,廚房內細小的聲音彷彿遙遠,我們坐在可以看到外面小庭園的窗邊,天氣晴朗,餐廳外通往曼殊院路上蒼茫灰濛的樹群被陽光刷上一層亮白,標準的冬日景象。老闆將我們的餐點送上後,此時外面突然下起雪來,第一次清楚地在陽光中看見雪花,真是如櫻花花瓣,一片片交疊著落下,身在室內的我們像是觀看著無聲電影,鏡頭跟隨輕如棉絮的飛雪於空中漫舞,只見雪花一下往右傾斜,一下往左飄移,順著某種節奏,慢慢停歇於石頭或青苔上,第一次發現原來雪的美,並非只有高山雪原那種遼闊,也有細緻優雅的時刻。
順帶一提,弁天茶屋是主推蔬食的素食餐廳,雖然我是個無肉不歡的人,但他們的料理卻非常好吃,推薦給之後有興趣造訪的人。
9.你最喜歡或推薦用甚麼方式認識京都?為什麼?
我自己喜歡走美食+咖啡+寺廟(無限輪迴)的行程,美食跟咖啡應該不用多說,日本食物鮮少會讓人失望(當然是偶有踩雷),如果能對日本文學、古蹟、日本傳統美術或佛教藝術有更多了解並有興趣欣賞,我想應該會對這個城市更加著迷。
例如說,在嵐山和宇治都有源氏物語的重要場景,可以或多或少感受並想像一下當時的風情,或著是在參觀寺廟時因為某一尊佛像雕刻令你感動,或著是因為看了動畫來到桝形商店街,探訪最接地氣的在地店家,看到江戶時代保存至今的和服等,我覺得一定會對京都更加喜愛。
同樣,這裡貼文只刊出一半,有興趣的朋友請點閱網站文章詳閱全圖文,京都迷訪談計畫已經完成九篇,歡迎大家也回頭回味這些與京都產生連結的迷人故事。
等雨落下的瞬間我突然發現 在 角斯角斯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畫面中是繪本的故事主角—『牟吉』,
我以近乎滿格的構圖呈現牟吉不平凡的誕生。
在故事中,
有神、魔、人三界,
人由神搖樹創造,
落下的葉子變成人。
每個人的出世,
都得經過魔域的中間層,
部分的人帶著殘缺的身軀在空中飄搖,
魔域是魔鬼的狩獵場,
能活下來的人都是很幸運的人。
這一群人是我創造的故事宇宙裡第一個出現的族群,
稱做為『天樹族』。
而牟吉呢!?
他的出生有我安排的寓意,
今夜跟大家分享繪本《牟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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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從前,天神哈莫搖晃大樹,樹上的葉子落下,變成了人,有不成人形的,有殘缺的人⋯⋯他們被哈莫趕走,要他們去過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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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上有一片葉子沒有落下,牢牢地掛著。哈莫離開後,雷神與風神悄悄的靠近那片頑強的葉子,用神力企圖將其打落,葉子仍不受外力動搖,依舊垂掛在枝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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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一隻幼蟲爬上了蜿蜒的大樹,在這片葉子底下等待羽化。某日清晨,幼蟲啃食葉子,結成了蛹,開始變色,鼓脹著,不一會兒,枝頭的那片葉子枯萎了。蝶蛹在墜落時迸裂,沒有濕漉漉的翅膀,也沒有破蛹而出的美麗蝴蝶,是一個孩子破繭而出。孩子可能餓了,抓起地上的土就往嘴裡塞,突然面色囧變,嚎啕大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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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每日,孩子獨自面對鬼神。直到某一天,在林間巡狩的獵人聽到孩子的哭泣聲,循著聲音在大樹下發現孩子。獵人抱起這個孩子,看著孩子哭泣的面容,獵人唱起了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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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暴來了 —— 黑暗也跟著來了
惡魔 要來帶走你的心
你 —— 還剩下幾分之幾的你
我們彼此擁抱著 生成勇氣來撕裂惡魔
度過黑暗 等待風雨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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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聲在森林裡縈繞著一段時間,孩子就在獵人的臂膀裡睡了過去。獵人們給哭聲宏亮的孩子取名為「#牟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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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吉是擁有神力的孩子,手一指,就能放雷劈斷樹枝;張口就能吹出疾風,傷害鳥獸。獵人養父為了不讓孩子和族人受到傷害,與族人齊力打造了一把弓箭,送給牟吉。牟吉拿起弓,展露無人能及的天賦;牟吉射出的箭,快又有力量。牟吉擁有過人的力量,很快就傳遍世界,前來挑戰的勇士,全都不是他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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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神、雷神聽聞此事,前來比試,也都成了牟吉的手下敗將。太陽在天上看了哈哈大笑,誇耀的說:「多愚蠢啊,我才是世界上最強大的!」驕傲的太陽頂高了天,將天空撐起,風和雲瞬間散去,天空就像塊彩繪的油畫布,皺褶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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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支強而有力的箭飛了過來,不偏不倚地射中太陽的眉心。太陽被射下來了,族人們驚慌喊著。牟吉繼續追逐太陽,大喊:「別跑!快和我一決勝負!」太陽痛得眼角噙淚,完全說不出話來,淚水和著傷口流出光芒,飄向天際化成點點繁星。獵人養父擔心牟吉,和族人們緊追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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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吉始終不願放棄與太陽比試,從森林追至丘陵,翻越山嶺,緊追不捨。這段期間,太陽的體力不斷消耗,越來越虛弱,陽光無法普照大地,世界開始降溫,飄起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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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黑暗生成一頭怪獸,怪獸虎視眈眈,準備吞噬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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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讀到這裡,
來到了牟吉故事重要的轉折點,
從這裡到故事結束,
還有非常奇想的情節安排。
期待看到大家的讀後感想,
歡迎與我們分享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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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座報名|
02/06 目擊角斯創作現場——《牟吉》作品揭密 http://bit.ly/3owXzo4
02/19 牟吉|從神怪圖像到故事繪本的創作轉向——角斯新書分享會(小小書房)(小小書房)
https://bit.ly/36h6WBU
02/27 角斯X何敬堯|經典傳說新詮釋——從《牟吉》看神怪力量的光明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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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標題: 幽霊の町
是否經過原作者授權︰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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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烈的雨水從半開車窗滑落進來。鐵鏽味在雨中愈發強烈,直衝腦門。
我緩緩起身用力拉下窗戶,像是要斬斷那股氣味。
兩年前的五月下旬,一列兩節車廂的地方線列車沿著太平洋行駛。我坐在第一節車廂,沉
重的腦袋靠在窗旁,這一個鐘頭裡,我只是凝視著雨中不斷更迭的山海景色。
明明關上了車窗,仍能聞到窗外飄來的獨特水臭味,那股鏽味不禁令人心生不快。
身為一個離家十年的護理師,每天處在喧囂的環境,早沾染一身都市氣息,看著窗外綿延
的藍綠風景,比起思鄉,更多的是情怯。
我巴不得立刻掉頭回去,卻無法這麼做,畢竟這趟回來是基於友人的強烈要求。
上個月櫻花盛開之際,我收到友人佐佐木的訊息。我和佐佐木在小學相識,他大學時去了
外地,婚後又搬回家鄉。我們這陣子甚少聯絡,他在訊息中簡單描述了近況,並問道「最
近有空嗎?我有事想找你討論。」
想到能與高中畢業後多年未見的友人碰面,我二話不說立刻應允。
數日後,我們在居酒屋再會了。
我們以年少往事為下酒菜,享用簡單的料理及美酒,氣氛正熱絡,佐佐木突然話鋒一轉,
神情變得有些緊張。
「我女兒的樣子有點不對勁。」
佐佐木夫妻一家共四口人。妻子知惠、國中二年級的長男大樹,以及小學三年級的長女瑞
樹。這次的問題出在瑞樹身上。
前幾天夜裡,知惠等到孩子們都入睡,才開口向佐佐木說明情況。她白天接到瑞樹班導的
來電,聽說瑞樹最近經常在學校自言自語。
「瑞樹本來就是個愛幻想的孩子,好像是叫做幻想朋友吧?她以前也常提起這些『朋友』
,但上小學後情況就穩定多了。不過,班導說她最近一到學校就對著沒人的牆壁打招呼,
放學後還一直待在樓梯間自言自語。」
佐佐木提到的幻想朋友,是指只有小孩才能意識到的虛擬友人,他們的存在能夠促進兒童
的精神發育並鞏固心靈。
容易虛構出幻想朋友的小孩有幾個特徵,「愛幻想」也是其中之一。
以定義而言,雙方互動必須長達數個月以上才能稱為幻想朋友,因此普遍認為排行老大的
孩子或獨生子女較容易虛構出幻想朋友。瑞樹並不符合上述情形。
即便符合,一般而言仍會暫時觀察孩子在學校及家中的情況。最近也有愈來愈多學校聘用
心理輔導員,交由專人處理。實際上瑞樹就讀的小學有愈來愈多孩子發生同樣情況,
班導表示會請合適的心理輔導員協助,便結束了通話。
既然如此,交給專家解決不是最好的方式嗎?佐佐木卻無奈地表示事情沒有這麼單純。
知惠與班導通完電話,曾婉轉地向瑞樹詢問學校情形。
結果瑞樹回答「都在念書以及跟朋友玩」,這種學校生活再普通不過。
知惠試探完,心中仍有些不安,或許是母親的直覺吧。
她又向瑞樹的哥哥大樹詢問妹妹的情況,沒想到大樹語出驚人。
「大樹經常與瑞樹一起回家。我本來想不通為什麼國中生會和小學生一起放學,後來才知
道大樹是擔心瑞樹,才特地去找妹妹一起回家。」
大樹幾個月前開始察覺到瑞樹的變化。
當天他放學後在外逗留到傍晚,途中經過公園發現了瑞樹的身影。
既然都遇到了就一起回家吧,大樹毫不猶豫地走進公園,卻看到瑞樹邊盪鞦韆邊自言自語
。園內除了瑞樹,並沒有其他人。
瑞樹不疾不徐地盪著鞦韆,而她隔壁空無一人的鞦韆也同樣大幅度擺動著。
大樹在學校學過擺盪的共振效果,當下認定這是瑞樹晃動鞦韆造成的現象。他詢問正在盪
鞦韆的妹妹在做什麼,並沒感到害怕。
瑞樹若無其事地笑道:「我在和朋友玩啊。」
大樹心想對方大概離開了,便催促妹妹「已經很晚了,回家吧。」
瑞樹跳下鞦韆,兄妹感情融洽地手牽手準備回家。
嘰──嘰──兩人身後的鞦韆獨自迴盪在空中的聲音尚未停歇。
走到公園出入口時,瑞樹轉向後方揮了揮手。
「『小千』掰掰。」
大樹下意識地順著瑞樹的目光看向鞦韆。
本來還在晃動的兩個鞦韆瞬間靜止。沒有出現任何反作用力。
彷彿有人用腳止住了鞦韆。
自那天起,大樹開始鑽研理科方面的知識,想要弄清楚那個現象到底怎麼回事。
另一方面,他也曾數次在傍晚時分來到公園,假裝碰巧遇到獨自遊玩的瑞樹。
每當瑞樹向「小千」道別,鞦韆就會瞬間靜止。
國中生大樹沒有辦法再以科學看待此事,卻又無法向父母述說妹妹的詭異行為。
為了守護妹妹的尊嚴,他決定獨自面對。
「你家老大教得很好耶,這麼替妹妹著想。」
「是沒錯啦,不過他選擇隱瞞,老實說我們很不好受。而且事情到這還沒結束。」
我不禁脫口問道「還有後續?」佐佐木點了點頭。
瑞樹在公園及學校的舉動,對佐佐木而言無疑是晴天霹靂。知惠卻說不只如此。
事情發生在班導師來電的那天夜裡,佐佐木快要到家之前。
由於佐佐木晚歸的關係,家中三人會先行吃晚餐。平常大多由在客廳的瑞樹上二樓房間叫
大樹吃飯,但當天瑞樹不在客廳,知惠只好自己上樓,卻發現大樹站在二樓走廊。
「大樹?你怎麼站在這裡?」
大樹沒有回答。
他臉色蒼白,汗水沿著緊繃的臉頰滑落,張到極限的雙眼直盯著瑞樹房前那片薄門板。
知惠跟著在瑞樹門前站定,側耳傾聽裡頭的動靜。
除了瑞樹說話的聲音──還有,另一個人。
半晌,知惠察覺對方應該是與瑞樹差不多年齡或略小一點的女孩。
都這個時間了,她是什麼時候來的?知惠困惑地打開門。
房內僅瑞樹一人。知惠環顧周圍,沒有其他人。
瑞樹面對母親的疑問,答道:「她剛才回去了。」
「這麼晚怎麼可以讓她一個人回去,那個朋友是誰?」
「是『小千』哦。」
當時知惠臉色蒼白,情緒激動地表示「瑞樹絕對不是自言自語。」
佐佐木認為可能是知惠和大樹太過疲累,但看著抱頭流淚的知惠,他說不出這種話。
「我想知道瑞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老實說我不是很相信幽靈或怪談這類的東西,但
我一直忙著工作,把孩子的事都交給知惠處理,既然她跟孩子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總覺
得這不是三兩下就能解決的事。你很了解這種奇奇怪怪的事情吧?能不能來我家看看?」
原來是這樣啊。我雙手抱胸,盯著上方沉吟。
忘了是什麼時候,我曾經有段時間醉心於超常現象及靈異現象,也就是所謂的超自然。當
時我大量閱讀幽靈與妖怪的相關書籍、跑到當地的寺社佛閣(*寺院與神社)大肆購買御
守、在房間貼上可疑的符咒及擺放鹽堆,還為此沾沾自喜。現在我只會偶爾在電視或網上
看看「鬼故事」,有時想起那段沉迷的日子,還會羞恥到滿臉通紅。
儘管我比別人更懂得這方面的知識,但也不是什麼值得吹噓的事情。
老實說當時我滿心只想著該怎麼回絕。朋友願意依賴我固然令人高興,但既然學校出面處
理了,就不需要第三者插手。在超自然這項愛好之前,我先是一名護理師,能做的不過就
是列出可能的因素,推薦當地合適的專門機構罷了。
加上我正基於一些理由逃避返鄉,便以工作為藉口,沒有直接回覆佐佐木。
這場聚會又持續了一陣子,我們道別時約好再聯絡。
回到家中,我拿出手機確認行事曆,上面已經安排了幾項行程,但都不是很緊急,
只要後續再回來處理排山倒海的工作,還是能挪出一星期的空檔。
隔日,我成功攔截到剛出勤的護理長,拿出班表說明原委後竟馬上獲准。
「既然是重要的朋友找你幫忙,那就沒辦法了。不過你先做好心理準備,回來後可別想準
時下班喔。」
稍早的濛濛細雨已變成滂沱大雨砸向車窗。
即使關上窗戶,仍抵擋不住獨特的水臭味在車廂蔓延。
我不喜歡雨天。
不管是雨滴敲在窗戶上的聲音、燥熱的濕氣,或是聞來像鐵鏽的獨特水臭味。
兩節車廂構成的列車搖搖晃晃行駛,我坐在第一節車廂,努力打消想掉頭回去的念頭。
窗外從山林、田地與河川,轉變成商店散佈各地的小鎮風景。
我慢慢抬起靠在窗台上的沉重頭顱,嘆口氣,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目的地已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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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車廂後,大顆的雨滴打在身上,衣服頓時溼成一片。
黏膩的雨水加上沉悶的濕氣,使我的不快指數節節上升。
最令人厭煩的是從四面八方襲來、不斷加重的水臭味。
小鎮年雨量偏多,終年環繞著鐵鏽般的獨特氣味。眼前的火車站、班次稀稀落落的時刻表
,都與記憶中的模樣相去不遠,再再提醒我正站在家鄉土地上的事實。
──唉,終究還是回來了。這是我今天最沮喪的時刻。
通過自動剪票口,候車室外正下著綿綿細雨,我來到車站前的圓環,聽見一聲喇叭聲。
「我在這裡!」
回頭一看,佐佐木正從休旅車窗戶探出頭朝我大喊。
「你也太慢了吧,是不是坐過頭啊?」
「太久沒回來,結果搭錯車,又多花了一個小時。」
見我臉上寫滿不耐,佐佐木大笑出聲。「你要去飯店對吧?」他一邊確認一邊發動引擎。
出了圓環就是小鎮的主要街道,兩側個人店鋪林立。
由於接近晚餐時間,儘管下著雨,人潮仍不少。
穿過這條筆直的道路便是公路,我們左轉前往有數家飯店所在的區域。
「你不回你家嗎?」
「別說回去了,我連這次回來都沒告訴他們。還是別見面比較好,這樣我才能專心處理事
情。」
佐佐木見我如此決絕,似乎想說些什麼,不過還來不及開口,車子就抵達下榻的飯店了。
我跟佐佐木約好明天前往他家,便趕緊道過謝,飛也似地下了車。
我在飯店前的圓環目送佐佐木離去,辦妥入住手續後,一進房間就拋下行李撲倒在床。
約四小時的車程使我全身僵硬不已,我伸展著身體,深深吐了口氣。
驅趕出盤旋在肺泡深層、如鐵鏽的獨特水臭味後,才總算能好好呼吸。
「這裡真的都沒變呢……」
我討厭故鄉的氣味。
對這個城鎮抱有好感的人,或許會將其形容為清新宜人、令人懷念的鄉間氣息。
但對我而言,這股討厭的鬱悶味道象徵無法拋下的過往,總是如影隨形糾纏著我,
時時刻刻彰顯自己的存在。
往事在記憶的角落塵封了多久呢?
印象中我在青春期時,滿心只想逃脫令人喘不過氣的水臭味。
「我怎麼可能回家。看來他當了爸爸後,想法也變了。」
想起憂心我與家人關係的佐佐木,這位愛家的父親喚醒水的氣味,令人作嘔的味道向我席
捲而來。
水的味道,是父親的味道。我曾想逃離身上總是散發著濃濃水味的父親。
「好好看清現實。」
偶爾露個面卻只會講這句話,明明自己總是忙著工作、疏忽家庭,沒有認真關心過家人,
我打從心底討厭這樣的父親。根本不了解我,光會貶低人,因此我總是朝他破口大罵,說
話冷嘲熱諷,每次都以吵架收場。
我與父親之間的回憶,只有滿滿的怒吼與爭執。
為什麼我們之間會變得如此水火不容?我完全摸不著頭緒,或許天生註定八字不合吧。
這種關係持續到高中三年級的冬天,考試結束後,我們之間發生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衝突
。導火線是因為我自行決定了升學方向與獎學金,但我和父親長年衝突不斷,雙方大概早
已到了臨界點。
勉強連繫起我們的細線,此刻終於斷裂。
畢業典禮一結束,我像逃難一樣,飛快跳上開往外地的地方線列車。
我坐在兩節車廂構成的迷你電車,搖搖晃晃地抵達最近的新幹線車站。
當發現那股沉悶的水味散去時,我才鬆了口氣,總算能大口呼吸了。
鎮上的這家飯店數年前剛落成,是唯一一家離我老家最遙遠的飯店。
果然選這裡是對的,我還是不想回家,畢竟可能會遇到父親。
此刻我筋疲力盡,放任自己淹沒在排山倒海而來的疲倦中,還沒洗澡就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我起床後立刻洗了個澡,連同昨晚的份,狼吞虎嚥地吃過早餐,便帶著包包離
開飯店。目的地是佐佐木家。我打算去聽取佐佐木的妻子知惠、長男大樹,以及當事人長
女瑞樹的說法。
由於佐佐木無法推掉今天的工作,因此不能像昨天那樣開車接送我。
佐佐木家離飯店並不算太遠,我決定捨棄計程車,徒步前往,順便了解鎮上的情況。
今天的天空與昨天截然不同,藍天無邊無際,金黃的日光灑落一地。
令人窒息的水味也不那麼刺鼻了。
我一邊環視周圍景色,一邊回想搭車時查詢的城鎮概要。
此鎮名為「皆鹿目」,為三面環山的山間鄉村小鎮。沒有山脈的那面相鄰太平洋,流經中
央的「玉返川」與山地相連。皆鹿目鎮引入玉返川的水,打造水渠系統,多條渠道交織在
一起,居民利用水資源發展農業,山林資源則用在林業上,另還有漁業;自古以來,這些
一級產業就與城鎮的財政息息相關。聽說到江戶時代為止,還有人以陶藝為生,但如今已
全部歇業,僅留下被列為史跡的窯址。
另有一條地方線鐵道貫穿城鎮南北,面海的東側多為餐飲店與娛樂休閒場所,面山的西
側是平緩的丘陵地帶,多為住宅區及公共設施。我下榻的飯店與接下來要前往的佐佐木家
皆位於西側。
離開飯店後,我朝公路右邊前進,來到與車站相通的主要街道入口,我沒有轉彎,而是直
接橫跨馬路繼續前進。
半晌,左手邊出現興建在丘陵地上的住宅區。
由於平成時代曾有段就職冰河期,當時評估有望帶起遊子返鄉潮及增加民眾移居鄉下的意
願,便將舊有小學及圖書館等公共設施外圍規劃為住宅區。
我離家前往東京時,丘陵地已開始動工,沒想到成果如此出色,讓我吃了一驚。昨天搭車
時沒有經過住宅區,若再晚幾站下車,窗外寂寥的田園景象一定會變成截然不同的風景。
從住宅區外圍進去,前方不遠處左轉,再沿著斜坡爬上平地,就能看到佐佐木家。
佐佐木婚後購入了鋼骨結構的兩層樓住宅,屋齡四年。房子大門正對馬路,雖然規模不大
仍設有庭院,外觀看來相當氣派。
行經半路,馬路另一頭的小祠堂吸引住我的目光。
裡面供奉著一尊地藏,並無任何鮮花或供品,似乎疏於管理。
雖然地藏出現在此令人不解,但專心處理眼前的事更加重要,
我折返回佐佐木家,按下門鈴。
前來應門的是知惠,她的肌膚白皙,不像臨海城鎮的居民。
知惠臉上仍帶有稚氣,看不出年齡已是三字頭中間,她此刻的表情流露著不安。
我隨她來到客廳,一名身形神似佐佐木的少年正背對著我們看電視。
因知惠的呼喚回過頭的少年,輪廓隱約浮現佐佐木昔日的影子。
「這是我們的兒子大樹。」
少年向我打過招呼,我也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佐佐木似乎有先向家人說明,他們表示聽
說我「很熟悉幽靈方面的事情」。
當人們聽到有人宣稱自己愛好超自然時,通常會採取兩種不同做法,第一種是宛如看到珍
禽異獸一樣不斷發問;第二種會保持距離,把你當成可疑人士。然而,眼前的母子並不屬
於任何一種,兩人只是沉默地看著我,眼神透露希望我能伸出援手的渴望。
雖然他們是事件的目擊者,但最關鍵的當事人並不在場。
得知瑞樹在自己的房間後,我隨母子倆走上二樓。
二樓樓梯口右邊門板上的牌子寫著「瑞樹的房間」。
知惠走到門前,但作勢要敲門的手遲遲沒有落下。
「她又在跟別人說話了。」
知惠聲音顫抖地看著門板,臉上霎時一片鐵青。
我靠上門側耳細聽,裡面只有一個人的聲音,
但與其說自言自語,瑞樹的語氣的確更像在與他人對話。
做好心理準備後,我敲響了門,裡頭聲音戛然而止,門緩緩開啟。
「叔叔你是誰?爸爸的朋友嗎?」
「沒錯,妳好,妳是瑞樹對吧?」
「爸爸有說你會過來。我是佐佐木瑞樹。」
瑞樹向我行了個點頭禮,我也點點頭致意,心中暗自讚嘆她的彬彬有禮。
目前與瑞樹的簡單交談中,還看不出這名年幼的女孩精神上有任何異常徵兆。
我平常工作面對的都是成人病患,僅在求學時接觸過一些兒童精神醫學。
我知道單單交談幾句話,很難判斷對方是否有疾病或障礙。
儘管如此,眼前這名女孩怎麼看都只是普通的小學生,並無特別之處。
既然這樣,只能先聽聽看她的說法了。
「妳爸爸說妳最近交了個新朋友,聽說妳們感情很好,可以跟叔叔分享嗎?」
「好啊。我們剛剛才在說『今天爸爸的朋友要來』哦。」
「真的嗎?那叔叔也想跟她打個招呼。」
想取得對方的信賴、引導對方開口,必須恪守向人打探事情的鐵則。
首先關鍵是不要否定對方的言行。
這個鐵則似乎也適用於眼下的情境,那名少女瑞樹笑臉盈盈地歡迎我們入內。
「咦?小千不見了……是不是因為看到叔叔你們就回去了啊?」
但我們進到房裡時,只見到瑞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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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61.221.207.133 (臺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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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板友們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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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sodaland (114.39.143.134 臺灣), 04/10/2023 22:11:07
對,他們是夫妻。
還是我沒聽懂問題XD
※ 編輯: sodaland (114.39.167.129 臺灣), 04/11/2023 22:2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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