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洲日報專欄鏤空與浮雕
#儂好胡歌
胡歌安靜下來的時候,是真的安靜。像什麼呢?像最深的嚴冬,夜裡靜靜落下來的雪。聽過和他同組拍戲的演員形容,胡歌一走出鏡頭,整個人就「嘚」的一聲,自動把渾身的光芒熄滅了去,然後慢慢的背轉身,往燈光照不到的地方走去——於是我想起北京。北京一下雪就變成了北平。北平的雪下得特別凶,凶得可以把胡同裡的喧鬧和動靜都掩蓋下去,而那靜,靜得連故宮都一眨眼就變成了紫禁城,紅牆宮裡萬重門,那紅門遠遠望過去,出奇的溫柔,出奇的嫻雅,隱隱帶著少女的嬌羞。我也想起胡歌演的梅長蘇,因為患有火寒毒,常年撐著單薄的病軀,在寒冬里抱著炭盆,坐在窗台前,憂患著家國的憂患,而死亡其實離梅宗主很近很近,近得彷彿就在積著厚雪的門外靜靜地守候,梅宗主一個大意把門打開,祂也就一臉冷峻地竄了進來。
後來胡歌說,出事之後,他發了一個夢,夢見了那位和他一同出車禍然後不幸離世的同事,夢裡頭,他把對方送到機場,大家沒事人一般,說說笑笑的,然後對方轉過頭來,告訴了他航班的時間,隔天胡歌醒過來,酸酸楚楚的把那夢回味一遍,赫然發現,那航班的時間,其實就是哀悼會的時間——於是胡歌把臉埋進手掌,肩膀抖動得像一隻僥倖躲過獵人子彈的松雀鷹,原來死亡曾經靠得那麼近,近得像是被誰在臉上吹了一口氣,甚至那撲面而來的氣息,胡歌到現在都還記得清。他記得本來是他坐在副駕駛位置,那同事說,「胡歌你坐到後面來,睡起來舒服點。」那時他們趕完通告,從橫店開車回上海,胡歌累得全程都在車上睡癱了,因此當他終於知道跟他換位子的同事已經因車禍去世的時候,整個人嚇呆了,又內疚又自責又傷心,哭著對瞞住他的經紀人叫喊,「不管怎樣,我一定要飛回上海出席葬禮。」經紀人聽了大聲叱喝,「怎麼回?從香港回上海的夜機已經飛走,就算明天一早飛回去葬禮也已經結束了,而且你現在臉上還纏著紗布,要怎麼出境?還有你眼皮還腫著,不許哭,不許流眼淚——」那一刻,胡歌整個人徹徹底底奔潰了,慢慢蹲到地上,然後把頭低下來,好讓眼淚可以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掉,不會傷害到剛在香港動了手術,把整塊眼皮都割掉,然後將耳朵背後的皮膚移植過來的那隻右眼——當時胡歌那委屈我懂,委屈得像個最好的同學突然轉校離開了可卻又傷心得不敢在老師面前哭出聲音來的孩子,原來在生離與死別面前,命運的樓板掀了開來輕輕響動,我們除了用盡氣力的傷心,其餘的都無能為力。
我突然想起金宇澄談起《繁花》的時候,回到了江蘇黎明里的祖宅,然後搬了張椅子坐在破敗得像個荒園的屋子裡望出去,剛好望見一棵娟秀的老樹,枝葉晃動得像金線一般,金燦燦的,很是漂亮,金宇澄說,「這是棵野生樹,小鳥吃了它的果子,飛到這兒來拉屎就長出來了,江南特有的樹。」而人生誰不都是這樣呢?不管你長在哪裡,到最終落了下來,就好像一張樹葉一樣,飄走了,就什麼都沒有了——這道理當然胡歌都懂,胡歌比誰都懂,生命如果不是那麼脆弱,我們又何苦那麼驚慌焦慮?我記得胡歌說過,人的一生或長或短,都不必太計較,這一生來不及完成的事情,就寫進墓誌銘吧。而他唯一沒有放棄的是,既然活了下來,就把自己活成一個堅毅的、寬容的、赤誠的男人,給未來留下一點什麼,而且肩膀也不必太寬,擔得起人生的波瀾就足夠了。其實我何嘗不是那樣?特別抗拒把十年或廿年拉過來設定成一個年限來評估自己活出了一些什麼。在命運面前,歲月太單薄,十年廿年算得了啥,可能明天發生的一件事,就足以把經年累月累計下來的一切都崩解了,都改變了——「就好像一根羽毛,風吹過來,它就跟著飄走了」,而胡歌這感慨,不知咋的就和金宇澄說的給對上了,兩個不同時代的上海人,在上海飽滿的風月當中,不約而同地,一眼看穿每個繁華時代的背後,其實也陰晦,其實也貧乏。
也可能是因為那場車禍吧。胡歌臉上結結實實地縫了一百多針,整張臉差點毀了,胡歌醒來之後,為了不讓大家擔心,他渾身裹著紗布讓護士從手術室推出來,還故作輕鬆地沙啞著聲音說,「瞧,著是我最新的造型。」然後他看見經紀人神色凝重地背過臉去,這才把吃力舉起的包扎著石膏的手緩緩地放下來。之後醫生到病房替他上藥,拆掉了臉上的紗布,胡歌隱隱發現大家的眼神有異,開始覺得不是太對勁,於是央父親把鏡子遞過來,父親多番推搪,怎麼都不肯,後來胡歌藉故要進洗手間,在鏡子面前看見自己的臉腫得比原本的大上兩倍,顯然是大大的破了相,而且肌肉組織很多都移了位,傷得最重的是右眼,腫得根本張不開,幾乎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來了,可他當時的第一個感覺竟然是如釋重負,回過頭來對父親說,「太好了,終於可以不用當偶像了,終於可以不用當演員了。」父親聽了,以為兒子受不了刺激,盡說些痴話,難過得不得了,眼眶紅紅的,但當時胡歌是真心的,當偶像壓力太大,大得讓他開始想逃想避,就算今天問起,胡歌還是會說,「如果可以把光環都褪掉,那我肯定會更舒服更自在一些」——於是我想,這和金城武是多麼的相似啊。明明兩個都是天生必須在強燈之下戲耍風流的男人,卻偏偏想方設法不把自己當一回事,而且所謂偶像,不外只是光環,不是志向,不是職業,至於帥哥——帥哥怎麼能算是一種藝術成就呢?
「既然活了下來,便不會白白地活著——」《琅琊榜》里的林殊逃過劫難重生,化身梅長蘇之後這麼說過,胡歌於是也一直把這句話懸掛在心口。尤其是,角色有主次,但人生沒有,每個人都只公平地分配到一個角色,每個人也都是自己人生唯一的主角,並且最終也都只能活上那麼一次。因此一旦決定了繼續留在演藝圈,胡歌第一件事就是必須丟掉古裝小生和螢屏偶像的包袱,於是他重回上海戲劇學院上課,於是他遠走紐約放空自己,於是他表達了想要上台演話劇的意願,於是他還不介意角色的主次,爭取參演賴聲川的《如夢之夢》———而賴聲川的話劇,主張的是一種依賴靈性激發的創意體系,所以常常在他的話劇裡頭,從舞台的氛圍和設計,故事的主幹和佈局,還有隱藏的枝椏和線索,都埋伏著人生的體悟,而往往演員在演完之後,在對生命的思考上,漸漸都有了深刻的改變,尤其是胡歌——在某種程度上,胡歌和《琅琊榜》裡的梅長蘇有點相似,都經歷過浩劫,都毀過容,都在涅槃之後重新再活上一次。最特別的是,賴聲川的《如夢之夢》,每一年年底都安排在北京上演,意即是今年這一天的晚上八點,胡歌在戲台上說出這一句台詞,明年這一天的晚上八點,胡歌也會回到北京的戲台上,說回同樣一句台詞,胡歌感慨地說,「這兩個點的距離,感覺就好像只隔了一天從同一張床上醒來,可實際上卻間隔的整整一年,一年裡頭的遭遇、經歷和生活,其實更像是一場長長的夢」——生命是循環,總有長短,也有圓缺,而在無常裡頭,我們都希望可以守住同樣的循環,守得緊緊的,守得牢牢的,所以我們才都愛說,「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其實我們忽略了,今夕是何年根本不重要,越是像夢一樣的,才越是真實的人生。
胡歌是個聰明的演員,他的演技,不狂妄不輕浮,總是收的時候比放的時候多,最好像人生的真相,真相是不見端底的,總是要到最後一刻才恍然大悟——啊竟然是這樣,啊居然是那樣。人如是。戲如是。所以胡歌用他自己的歷練,壓抑了梅長蘇的感情線,豐富了角色的孤獨感,有些人的人生,是必須經過不斷的否定自己,不斷的推翻自己,到最後才能慢慢地重新建立起自己。我喜歡胡歌,是喜歡他居然在這個粉絲可以兌換程貨幣的「新粉絲經濟時代」,一再千方百計地撲滅身上的明星光芒,把自己從明星退化成一個演員,然後再從一個偶像,「破帽遮顏過鬧市」,恢復一個演員最純粹的本質,這對胡歌來說,終究才是他最樂見其成的反其道而行的進化方式。胡歌說過,他是一個簡單的人,簡單是他的葉綠素,「有時候演了一場很牛的戲,我自己就會沾沾自喜,樂上好幾天,而這種樂,比起摘掉影帝或視帝什麼的,更加讓人開懷愜意。」無論演員還是明星,顯然都是趕熱鬧的行業,因此胡歌總是盡量在精神上讓自己傾向於「貧困」,而胡歌的貧困,是一層層的壓抑,是一步步的排斥,以及一些些人為的刻意的疏離——胡歌本身已經具有太強烈的存在感,他需要的反而是化繁為簡,是返璞歸真,是從喧囂的螢屏中退下來,扭轉頭,從表層鑽回內在,然後適當地給自己一種撕裂——胡歌老愛說,「我真正想要討好的,到頭來不外是在心裡頭經常給自己進行告解的另外一個胡歌而已。」
我隱約記得胡歌好幾年前已經開始在讀《繁花》,很有禮貌地稱金宇澄為 金老師,那時候他輕描淡寫,談起他讀的書,談起余秀華,談起村上春樹,也談起《蘇菲的世界》, 把《蘇菲的世界》當作哲學入門書,長期帶在身邊,邊走邊讀,然後說,「慚愧啊,到現在都還沒讀完呢。」也是在那時候吧,我開始覺得我應該喜歡他,喜歡他的不自戀;喜歡他對名利寵辱不驚;喜歡他帶點憂鬱和哀傷的自負;喜歡他明明是明星類型化最早的受益者,卻也是最快自覺性擺脫被明星類型化捆綁的明星;也喜歡他和金城武一樣,總是一逮到機會就轉過身把明星的光環都拆除都摘掉——
而胡歌在上海出生,說得一口正宗的上海話,聽上去特別的風流,一種隨時隨地和談話的人在調情的風流,我記得他說,他對1960到1990年的上海總有一絲念想,「當時上海的物質可能還挺匱乏,可精神世界卻很精彩很豐富,我特別嚮往能夠經歷那樣一個年代。」然後王家衛開拍《繁花》找上了他,說是因為他說得一口漂亮的上海話,但造型照一曝光,我心裡靈光一閃,胡歌出場時華麗而迷離的氛圍和造型上的耐人尋味,看上去竟和張國榮的阿飛有太多的似曾相識——都自戀,都憂鬱,都俊美得不容逼視;不同的只是,張國榮的阿飛難免太輕浮太跋扈太傾向自我毀滅,而胡歌的寶總,是大上海溫文爾雅但工於心計的商賈,可兩個人都同樣的對人對感情,對命運的起落和跌宕,有著太多的遲疑和不信任。
胡歌是個愛書人。 據說他刨書刨得近乎出神入化。常常劇本唸熟了,在劇組等其他對手進入情況的時候,他就順手把書給抽出來,能匆匆忙忙給瞄上幾段也是好的,他最開心的莫過於,能夠來來回回在一段給他衝擊最大的文字段落里徘徘徊徊,對他來說,也就是心滿意足的一件事了。我記得有一次他在內地得了個最有影響力的男演員什麽的,記者要他說出他心目中最能代表這個時代的人物,他特別配合地說了——我一聽,當場就呆呆地怔住了。因為我真的是天打雷劈都沒有想到他會說余秀華,並且還面不改色地說,「如果沒有這些詩,余秀華不過是一個身體有缺陷的普通農民,但讀過她的詩,就知道她的靈魂原來這麼自由,其實已經飛到很高的地方去了。」胡歌懂詩,佐以他的俊色,端到我們面前來,怎麼說都是一件性感的事。
更驚訝的是,胡歌說他這一生的第一根煙是為村上春樹抽的。那時他還在唸著高中吧,陰差陽錯地讀到了村上的《挪威的森林》,被男主角極度頹廢的氣質給吸引住了,於是讀著讀著就禁不住推開門走到街上買煙去了,而且他還很記得,那是十七塊錢一包的大衛杜夫,價錢還真不是普通的貴。所以我常常在想,不讀書胡歌照樣可以像其他明星一樣喝喝紅酒穿穿名牌日子過得挺好的,但或許是因為胡歌擔心一不讀書就會讓自己處於一種內心沒有著落的狀態,空空的,虛虛的,因此他需要書本來支撐他自己,讓自己看起來不像是個只識得在鏡頭面前背對白的行屍走肉,而且書本開啓的世界和提供的養分,從來沒有讓胡歌失望過,他笑著說,「書本擊退了我的焦慮,讓我不再搖擺不定。」而我想說的是,在劇組偷時間讀上兩頁好書,然後從書裡抬起頭來恍如隔世的胡歌笑起來真好看,讓我想起木心說的,「風啊,水啊,一頂橋。」胡歌是一頂溫柔的橋,情深款款,和河道依偎在一起,讓人禁不住想走到橋心去站一站——站一站就好,站一站其實已經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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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神弄鬼為了解放情慾
侯俊明《背令旗的人》《向眾神致敬—宮廟藝術展》非官方導覽
攝影/林韋言
九天玄女拂塵上的絲線做放射狀,朝四面八方迸射,白茫茫一片,如一朵花綻放。武英大帝龍頭人身,乃白龍化身。廣澤尊王翹右腳,左腳下垂,童顏,因押煞伏妖,卻睜眼怒目。畫廊高懸十來幅神明畫像與開示文,真人等身比例,在暗地裡放著光芒,穿梭其中,如同置身迷魂陣一樣,突然間,眼前數十張竹椅高高疊成四米高的大神轎,搖晃起來,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如同天神降臨。
此為藝術家侯俊明在水色藝術工坊展覽《背令旗的人》。背令旗、帶天命,所謂背令旗者,即為乩身(乩童)。
侯俊明於2019年駐村臺南321巷聚落,陸續與六位當地乩身進行訪談、身體圖創作之計畫發表。與此同時,他亦在台南市立美術館《向眾神致敬—宮廟藝術展》,展出《禁山神符》,背令旗、畫符咒,不可不謂神威顯赫。
「戀愛不准變心」、「小人是非速速離」、「桃花斬斬斬」,他於2013年仿民間宮廟的符籙,別出新裁製造兩米高的另類符咒。
圖文並茂是他的創作風格,《禁山神符》更變本加厲,借助符籙的形象,說慾望的話語,「倉頡造字,天雨粟,鬼夜哭。文字的發明讓許多事物無所遁形,符咒是沒有被馴化的文字,讓創作極大化。我無需和神明借助力量,我可因為畫符而得到無上的力量。」
侯俊明酷愛裝神弄鬼,且從以前就是,其奠定聲名的版畫《搜神記》,多摺陰穴天尊、大奶夫人、馬頭陰莖郎君……他將內心洶湧翻騰的慾望刻畫成一尊尊怪力亂神,「我是起乩的少年。在2009年國美館的版畫回顧展中我以此來為自己三十歲的反叛、生猛的創作狀態下了這樣的註腳。」
他說藝術家追求靈感,與乩身起乩有異曲同工之妙,乩身是神明代言人,藝術家創作也是某種程度的代言,將別人說不出口的痛苦,透過他們的的作品被看見,「年輕時追求神秘經驗,終極的神秘經驗無非兩件事:性和死亡,所以我會刻意去墳墓寫生,或者拉女朋友去墳墓做愛,但做完就趕快跑。」
藝術家張狂的並不意味他無所畏懼,他說自己至今仍不敢走夜路,開車不敢往後看,因為始終覺得後座有人。一回找乩童問事,乩童說他身後站著兩個鬼魂,他問兩個鬼魂是男是女,難道是當年在墳墓做愛,被纏上了?乩童說,他做了一堆狗屁倒灶的壞事,鬼魂是幫他喬事情的。他問那自己需要祭拜以資答謝嗎?乩童說,兩人是來助他完成這輩子的使命,只要他好好把自己該做的事做完,就是答謝了。什麼樣的使命啊?藝術家說他沒問,但多年之後,家族排練的課程之中,鬼魂再度現身,說自己上輩子是枉死的妓女,故而替她們出聲即是他這輩子的天命。
他與乩身皆是帶天命之人,只是他畫符施咒是為了解放情慾,一切還是要回到身體感官來。他說前幾年做《身體圖》,探索身體作為情慾的載體,但《背令旗的人》身體卻變成了神諭的載體。
身體,身體,始終是身體,藝術家對身體的執迷貫穿創作生涯,「乩童起乩過程,大都會有嘔吐、顫抖。透過打嗝、嘔吐淨化己身之後,能量竄上來,然後神明就降駕了。我可不想嘔吐呢。那太不舒服了。但我會試著讓自己顫抖。在山谷裡。在海浪裡。期待著自己能在顫抖之中開啓神通能力。」
對乩身,他有極其細膩的觀察:「平日我在做瑜伽前的暖身時,有一個動作就是抖身體。放鬆下巴,放鬆肩膀。一邊抖一邊發出聲音。把肩膀的負擔抖掉、把壞心情抖掉、把一身疲憊抖掉。同時,利用反作用力,把腳底大地能量從腳板一路抖上來,抖到小腿,抖到大腿,抖到骨盆,抖到脊椎,抖到整個人歡喜的跳起舞來了。創傷療癒的專家們從野生動物的觀察發現受驚嚇而能量凍結、癱瘓、假死的羚羊,如果牠可以逃過一劫,甦醒站立之後能夠再次立即奔逃遠離危險的關鍵動作就是:顫抖。」
他做《背令旗的人》還是迷戀具體的肉身,忍不住還是發了牢騷:「可老子講大象希形,佛經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但你背令旗畫符咒,執迷一切形象,這不合理啊!」「我需要形象,有了形象,慾望才有投射的對象,才會被深刻化。所謂心想事成,乃是我們的慾望需要具象化,得到投射,才能繼續往下走。例如「杯子」如果沒有「杯子」的形象,的我們會對它視而不見,我追求是形式的表象,我需要虛有其表的形式,然後填入我要的東西。」
藝術家以身體作為人倫的底線,承受最傷風敗俗,最不堪的慾望,反問五十七歲的藝術家會覺得肉身成住壞空,「會啊,我覺得自己太老了,受器已經鈍掉了,現在練什麼功都沒用了,」藝術家哀傷地說:「肉體衰敗是必然,但希望它可以更緩慢一點,我至今對死亡沒有好奇,但我此刻更渴望是一種合一的感受,譬如乩童跟神明是合一的,我也希望自己跟內在所有的念頭、內在神明、內在的小孩合一,和自己合一,等於是放過自己,不在為難自己,和諧的內在就是一整個宇宙,如此,便不再恐懼。」
桀驁不馴的藝術家說此次乩童訪談還是有所斬獲,那斬獲並非在知識的累積,還是在於這件事:
「乩童告訴我,他們成為乩童之前要訓乩坐禁,睡神桌下,睡夢中神明會下來教他們練功,驅邪押煞、操作法器,畫符念咒。我想光是做夢,就可以學會這麼多事情那有多好啊,所以我睡覺之前都會禱告神明可以進入我的夢裡,教導我所有的事。醒來不管記不記得夢,我都會說『感謝神明在我的夢中對我的教導。』如此,所有的惡夢皆不是惡夢,一切都是神的安排。」
他說他把一切交給了神,神所安排的,都不會錯 。我大聲囔了起來:「你這根本是基督徒的信念,而且是好的基督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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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故事:【春色何價】
聶魯達:「 我們甚至失去了黃昏的顏色。當藍色的夜墮落在世界時,沒人看見我們手牽著手。」
日落最後一絲光線點點在地平線上隱沒消失。像彌敦道上連綿不斷的千百個招牌一樣,法蘭西賓館的霓虹招牌亮起了豔紅刺眼光芒,與對面鑽石夜總會互相映照。厚重的窗簾擋不住近距離直射的強光更擋不住室內的旖旎,兩雙熾熱的唇緊緊黏在一起,繾綣纏綿。房間衣服散落,激烈的運動伴隨著起伏的喘氣,黑影最後累得癱倒在床上。
窗外窗內都在赴一場喧騰的盛宴。
完事後的男人逕自穿好西裝皮鞋,來回走在鏡子前端詳並從褲袋掏出錢包付錢。林曼橋拿起張張鈔票細嗅防偽墨水的獨有的氣味。想起戶口裡逐漸增長的數字,覺得這些年不枉過。中五輟學出來工作,書讀過幾本但知識換來的錢總不及姿色來得快,在不同男人間周旋所得到的快感和物慾享受讓她感受到階層中的雲泥之別。真正的富人是不會有銅臭味的,只有她家附近一群為口奔馳起早貪黑的攤販邊數著資本家的錢邊販賣自己奴力才會因為常年和鈔票打交道而沾染上氣味。一如她中五畢業那年,家門口的鐵閘被淋上猩紅的漆油才知道父親又欠了五十萬的債。炎夏裏三十多攝氏度,沒有空調,為了省點電費索性風扇不開燈也關上,門口長期緊閉陰森黑暗,房間潮濕悶熱得蒸籠一股奇怪的酸臭味也總是繚繞不散。當同學在掙扎畢業旅行應該要去台灣還是日本時,她不能一起逛街決定買那一支香水便要為了幾百塊從深水埗趕往觀塘再到銅鑼灣上三份收銀兼職。可惜仍然洗不掉收銀長期的錢腥味。當同學決定要考哪間大學,她已經要頭也不回的栽進這個把人生吞活剝的社會了。窮人是沒有選擇的,而青春唯一的好處是可以販賣,她只是周而復始地轉動的齒輪罷了。
從那時開始她明白在這個資本操作的社會任何一個人都不過是明碼標價的貨物罷了,與其賣時間到替人數錢賣時間到糖水舖替人斟茶遞水,倒不如賣上自己的身體值錢。憑著美色帶點口碑和運氣一個星期五六個客不是問題。陪他們看場電影,吃個飯碰一碰手,幾千眨眼間便賺回來。即便碰上每月不方便的幾天也不用愁,深夜拉上客廳的簾在碌架床架上手機,鏡頭面前若隱若現地酥胸半露搔首弄姿地擺出引人遐想翩翩的動作放上patreon,打上銀碼。幾天不夠金錢就如流水般滾滾而來。起初她連定價都不會,究竟半邊大腿的市價是多少?上半身全裸照要賣得貴點還是下半身?是按暴露面積來計算價錢還是以整體美感來決定收費?過了不久後她漸漸感到自己是一塊被解構的豬肉,五花肉自然是要比豬𦟌賣得貴啦樓下豬肉強如是說,一切都來得駕輕就熟。至於不想拋頭露面還可以自製林林總總的plan,選擇要比電話公司要多, 連sex chat 也能在閒來無事邊看書邊打發時間中小賺一筆。詆毀的說話當然聽過不少,被癡漢跟蹤也有好幾次,但罵人罵不到點上的話都像打在空氣上的拳頭,連想把人不快的目的都達不到,真沒趣。
這些年她有想過回頭嗎?可惜在這片海中已經漂浮了很久沒有錨也回頭無岸。兩旁燈火通明的大廈和空蕩的街道就像城裏的峽谷,明明近在咫尺大聲呼喊聽到只有陣陣自己的回音。
她很想知道在逸東酒店十八樓那個四十歲的男人到底有多寂寞才肯付上數千元摟著她聊了一宿的天,也不明白為什麼以前有個男人在她生病時能夠噓寒問暖甚至為她天天送飯每次上床卻堅持付錢。頭一二次她曾有按耐不住的衝動,幻想把心一橫就在溫柔鄉裏長居下去,後來各種接二連三重複上演的戲碼,看著生命的種種的糾纏不清她感覺自己已經能像一個觀眾內心毫無波瀾地看著各種表演。一直看到眼睛累了,心也麻木了。當然有人一廂情願地相信那些黑幫逼良為娼的故事,角色扮演上了癮誓想助她脫離慾海。可惜癡情愛恨皆泡影,這只是一場金錢交易遊戲,還不了人間的風月債;這些關係如一鍋大雜燴,裏面有性慾,有肉體,有癖好,有寂寞,有操控,唯獨愛情像騰騰而上的蒸汽虛幻難尋,不認清現實的人只會作繭自縛。無論情境多逼真投入,要繼續玩下去便要遵守成人世界的規則。一句今夜月色真美固然好但天最終會亮,林林總總的瑣碎生活錢財糾葛才是生活。這裡就是一個與社會割裂的舞台,男的來把衣服脫下上演一齣肉帛相見的激情戲落幕後,默默把戒指戴上離開這裡依然是好丈夫好父親誰也別較真深究,在床上扮演護士久了便真當這是手術台把人開刀怎麼行。人要懂得上床更要懂得下床。
從前被困住了在那方寸之地她看不到眼前路,每天忙活過後癱坐在沙發上腦海裏如漿糊一片混沌,連想像下一餐食什麼都有困難。被生活饞食得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幾,連表達的能力都徹底喪失。現在卻可以拋下一切糾結,在四季的房間內對鏡自撫,世間奼紫嫣紅春色無限,網上繚亂的簡介,耳邊迴盪的呻吟喘氣聲,一盞盞使人眩目的燈光,神情忐忑的青年,肉體的碰撞,仍然滴着水珠的胴體,桌上的一千塊,她沈醉於這個無限循環的虛空地獄。
Storyteller:崔絮然 @nb_lyy
Illustrator:NCY @n2.sl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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