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录北大授课
投资与投机
股市从一开始就有两类人,分别是投资者与投机者,投资者预测公司本身的表现,投机者预测股市其他投机者的行为。投资是正向概念,投机是零和概念,零和输是相等的,以零和概念介入股票市场的结果是零,所有投机的累计结果净值为零。 投资和投机对社会的影响不同:投资者会让社会全要素走入正向循环,促使社会经济进入复利增长的状态,而投机最终是归零的、对社会没有帮助的。投资者的方法很简洁,投机者的理论多且复杂。
价值投资的出发点是分享上市公司长期的业绩增长,长期能够实现各个参与方的共赢;而投机主要是跟其他市场参与方博弈,在股价的波动中,努力实现低买高卖(俗称割韭菜)。 我们的资本市场在征收无知税,大部分人在市场中活下去是靠信息剥削。
李录认为,时间一旦拉长到一个人一生的长度,他只看到像巴菲特这样的价值投资者获取了好的回报,大多数投机者的收益记录都不可持续。弄清楚投资人和投机人很重要,我们要远离投机人,因为投机没有长期的业绩,做不大,凡是有长期业绩的,都是投资人。
能力圈是什么,怎么建立能力圈?
1,如何做基本面分析: 李录以自己为例,讲了他是如何进入这个行业的:其实是误打误撞,李录的数理化基础好,当时研究巴菲特,从理论到实践,找有安全边际的东西。
李录看账目净资产,比较价格,投账面上资产是市值的一倍的公司。如果只去学习从来不做,那么这件事就很难跟自己有关系,而如果研究后买了,那么以后就会兴趣大增。
他举例说,在喜马拉雅,他们在研究一个公司时,一定要去搞清楚,未来十年,这个公司最差的情况可能是什么样的。
另外,如何确认自己真的懂了呢?李录推荐了一个方法,就是找你周围最有见解的、同时跟你持有相反观点的人,只有你发现自己认识的比他更有可能正确的时候,你才能确信自己的看法。
李录买了股票以后天天看买的公司,觉得这是我的公司,我要看它天天在做什么。他借此谈到股票的所有权是心理学概念,理论上的纸上谈兵真的没用,需要对生意本身有兴趣,主要是earning power。
他甚至会和投的公司保安谈两个小时,把自己投资的公司看成自己孩子一样看待。有足够大的安全边际的时候才敢买,因为我们对未来的预测是有限的,因此需要选择特别便宜的机会。 李录研究过cable、telephone公司,研究纽约附近可以去的小公司,有两家同质竞争的加油站,一家是顾客多的加油站,管理者印度移民家庭,以此为生,只要有客人来,就会给客人递水,小孩子有时间还会给汽车打扫;另一家是雇佣的白人员工,客流量比上一家至少差三倍(李先生特意呆几小时观察客流量)。
因此注重公司是怎么管理的,优势是什么,哪些优势可持续很重要。李录从小公司到大公司一步步的做感兴趣的研究,这个行业,使他的知识、见识、判断力复合型增长。 李录也在不断做减法,实际的情况是,我们很多人都在不断做加法。常见的原因,一个是欲望过高,恨不得所有的钱都让自己赚到;另一个是压力过大,特别是很多面临短期考核的金融从业者,在压力的推动下不断去捕捉各种短期的机会。
我们要确保在你能力范围之内属于你的机会一定要把握住,一旦了解自己之后可以慢慢等待,也可以选最小的可以抓住的机会,投资投的是确定性。 2,个人经验的普遍意义: 我们投资的是自己真正了解的东西,只要存在安全边际,其他不懂也没关系; 要从所有者的角度看生意,这样对生意的感觉就和旁观者的角度是不一样的。我会跟研究员说,假设有一个uncle去世赠予你一笔大财产(公司),但你不懂这个公司是怎么运营的,你要去开董事会,你要像这样思考投资公司。 知识是慢慢积累的,特别需要对知识诚实的态度。(因为人很难做到客观,理性,愿意相信对我们有利的事情)。 知识的积累和复利增长是类似的,让你的兴趣、机会主导你,这些兴趣和机会本身会带着你不断往前走。每个人的能力圈是不一样的。
你要投的东西不会太多,把每一件事搞懂需要很多时间。要赚钱不在于了解的东西多,在于了解的东西是否正确,是否适合你。需要克服天生的心理倾向和误区。
投资人的品行:
独立性+对商业极度有兴趣
1,我们是独立的人,价值尺度是内在尺度,不是外在尺度,追求内在的独立性,不要在乎别人的评价。 2,我们需要客观理性,不因持仓决定观点,保证情绪对我们的影响最小。投资人既要不带情绪的客观分析各种各样的问题、判断以后的事情,也需要不断的学习。 3,极度耐心又非常果决,在没有机会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做,在有机会的时候非常果断。芒格先生看杂志《Barron’s》,四五年只发现一次机会,但还是坚持每期都看。 4,对商业极度有兴趣,有金钱意识。以芒格先生为例,平常没事了就老琢磨这个东西为什么赚钱。 5,相对于智商和学历而言,李录认为这些特征更为重要,这里面有的是天生的,有的是后天培养的,同时具备的话容易成为特别出色的投资人。 做投资有点像打高尔夫,前一杆和后一杆的水平的发挥不太一样,需要了解自己的盲点(比如像打高尔夫、桥牌这些东西能帮助增加该方面的修养)。 如果确实不擅长做,就找擅长的人做这样的事,一定要找自己既擅长又喜欢的事情。
普通投资人怎么保护和增加自己的财富
1,cash至少比投机强。
2,选择能代表经济发展的指数,长期投资。 3,找到优秀的价值投资人=品行+对自己的专业有一定深度的了解+能力圈+年龄不是特别老,确保可以长期持有。 4,个人投资者最忌讳的是被各种自己不熟悉的机会诱惑,不如选择看起来收益率不高,但是持续性强的投资机会,长期投资,相信复利的力量。有时离金融圈、一线城市越远越有帮助,可以远离一些干扰的杂音。 5,最有可能成为复利的是知识、经验,但如果学习方法不当也可能知识老化,因此要理解复利的魔力,取得复利有多难,只要遇到产生复利的机会,一定不要错过。 6,价值投资也是一种信念,不愿意剥削,不愿意零和,价值投资者是基本面投资人比较挑剔的一类,对安全边际要求地比较高。 7,对于懂的东西,要在相当长的时间预测正确的事,不懂的事不做。 8,李录还谈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投资管理人如何面对压力。他的经验是,从开始就不要把自己放在过大的压力下。
他当时在芒格的建议下,关闭了老基金,成立了新基金,从最开始的200万美金,做到100多亿美金,整个过程用了20年。李录反复强调,要让自己处于一个“无压力”的状态。
同学提问部分
1,作为已经在卖方市场从事十多年的人士,如何转型做价值投资? 李录:做好心理调节,知识还是有用的,但组织知识的思维结构会发生微妙的变化,注意这些重要的变化。 2.,有没有见过做价值投资的年轻人失败了,为什么失败? 李录:一个人能坚持把这件事做好,最重要的是兴趣,容易成功的还是兴趣和能力的结合点。 3,怎么确定自己懂和不懂,真的懂和不懂有没有客观的标准? 李录:懂意味着你了解这个公司十年以后最坏是什么样。这个问题最难的是人的倾向,芒格有自己的观点必须找到比他更懂的人接纳这个观点吗? 4,价值投资的学习方法? 李录:用自己的兴趣引导,用科学方法(科学知识)缓慢积累,会比其他人更有效率学习一件事(别人已经满足你还在问) 5,哪些要素是企业最主要的护城河来源?
李录: (1) 看时间多长:时间长,行业本身的特性是最有效的护城河;时间短,人的优势更明显。 (2) 优秀的行业资本回报会高于竞争者 6,您看重的企业家有什么特点? 李录:可以了解这个人为什么创立这样一家公司会成功。不能割裂只看人或只看企业,有可能各方面条件非常好的人去做企业,却经营不良。 7,毕业后是否需要先去机构走第一步,要师傅引导? 李录:有些人在别人指导下确实会学地快一点,价值投资人很少(卖方老想把自己打扮地更漂亮,每次讲会强化这部分内容),因此这样的机会非常少,而且特别优秀的投资人不怎么需要顾问,最好的办法还是得自学,但可以和价值投资者多交流。 第一选择给你尊敬的人工作,找到敬佩的人,保持关系。 这个学问是一个实践的学问、孤独的学问,讨论一多就容易丢掉客观性。 8,芒格先生的价值投资理念怎么形成? 李录:想了解世界怎么work,什么work 什么doesn’t work,并愿意从实践的角度理解,源自他小时的兴趣,很多观念从他做投资之前就形成。
他对特别优秀的公司有兴趣,早期跟格雷厄姆学习了两年多,格雷厄姆形成理论在经济大危机时代(1929),格雷厄姆29年前比较失败,一直做到50年。巴菲特开始做的时候是50年代末期,那些优秀的企业真正发挥了威力。保留了很强的估值和对安全边际的要求。 9,从价值投资角度关于家庭、个人健康的理解? 李录:投资是一个长期的事情,巴菲特职业生涯将近60年(很长寿),最主要的是干自己喜欢干的事,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有颗平常心。
巴菲特每年还是固定工资,并没有收取资金管理费(这样有时对资金的管理可以自己说了算不太受其他人的干扰),把生活安排地很好,平常、可持续(在没有压力的情况判断自己的知识是否有累进的增长。),待人友善但躲开不喜欢的人,住在奥巴哈。做什么事采取多赢的方式。 芒格:让自己配上自己聪明的太太。 复利的增长,短短四十年天翻地覆,不用跟人比。 双赢、黄金法则:不要push 自己,年轻的时候容易着急,活出自己的生活,快即是慢。 10,美国的问题
李录:股指越来越高,自身带正循环和负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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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在網絡上看到的,一段关于“孤独感”的描述。相信看到这段文字的你,会和我有一样的感受,有点清凉、有点凛冽。
孤独感,大概是所有情绪中最奇怪的一种感受:我们能够分享快乐,分享忧伤,唯独,我们无法分享孤独;我们一直都在努力逃避孤独,到头来却发现,根本就逃不开它。
终有一日,我们明白了:原来,孤独就是成熟的另外一个名字,其实它远没有想象得那么可怕,甚至蕴藏了很多积极的意义。
1️⃣
孤独,是因为内心长出了铠甲
《孤独的城市》是英国女作家奥丽维亚∙莱恩在纽约深感孤独的时候,写下的一本书。
作者从几个当代艺术家着眼,以传记式的文笔曼妙地勾勒出每个艺术家在自己的生命中如何遭遇孤独、又是如何抵抗孤独。莱恩结合自己对孤独的一些感悟,深入地阐述了当下每个人都无法避免的一些孤独体验。
不过,更值得玩味的是,作者奥丽维亚∙莱恩写这本书的背景,也恰恰是因为孤独。
莱恩有一个异地恋的男朋友在纽约,为了一个爱情的承诺,她独自漂洋过海,从英国来到纽约。
在莱恩的计划里,她想到的是终于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在纽约过上神仙眷侣的生活。然而,现实却狠狠地给了她一个暴击,没错,她被那个曾经给她承诺的男朋友抛弃了。
在一个陌生城市里的一个老旧旅馆里,莱恩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可供生活的积蓄,试问,还有什么境遇比这种体验更孤独吗?
莱恩大概也想过要逃避,可是逃往哪里?
精神分析学家认为,孤独是对失去的、不在身边的爱的客体,所有怀有的痛苦的渴望。也就是说,即便莱恩逃回英国,她也终究无法改写已经失去爱人这个事实,而这,又恰恰是她孤独感的来源。
逃避不成,只能选择承受和面对。恰恰是勇于面对这份孤独的勇气,让莱恩沉醉到了另外一个有关艺术、城市与孤独的世界,从而完成了这本书的撰写。
有没有觉得这个故事很眼熟?
我们满怀着希望与憧憬,在人生的道路上大步向前,原本我们预想着前途应该是一片光明,可是走着走着却发现,怎么人生的路上不是路障就是悬崖?
然而,比这更糟的是,我们发现自己对这种境遇竟无人诉说。
和父母说吗?早就在漂泊中学会了“报喜不报忧”;
和朋友说吗?他们也都有自己的难处和问题;
和爱人说吗?真正爱一个人哪里舍得让TA和你共担压力?
于是,我们只能咬紧牙关,独自面对人生路上的这些风风雨雨。
孤独吗?
孤独。
但是也恰恰是这份孤独,让我们的内心生长出盔甲,独自面对命运的偷袭。我们在孤独中捍卫我们所爱的、我们珍惜的,然后一点一点地强大、成熟和圆满。
2️⃣
敢于孤独的人,都过着不迎合的生活
你在什么时候感觉到孤独?
那是十几年前的往事了。大学毕业的时候,我的好朋友组织“七人行”中的六个都留在广州、深圳等珠三角地区发展,只有王小白一个人,在找工作的时候就拼命瞄着上海,最后,他如愿以偿地进入到某四大会计事务所之一的上海总部去做审计。
在他出发的前一晚上,他在群里嚷嚷着“感觉好孤单啊,你们赶紧出来陪我去唱歌”,于是,七个人在KTV唱了一整晚。
第二天,在大家分道扬镳,各自踏上自己人生新旅程的路上,王小白在群里又发了一行字:还是好孤独。
群里静默了好一阵,没有人回复……
你有没有这样的时候?我的意思是说,你有没有在觉得自己特别孤独的时候,然后拼命让自己去做一些事情,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孤独?
我相信,肯定是有的。
比方说,你看着周围的朋友们都结婚生子,只有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为了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孤独,于是拼命相亲,碰见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人,不管有没有爱情,就毅然嫁了;
再比方说,同事们都在谈论热播剧,本来你对这种玛丽苏剧毫无兴趣,但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不合群,你还是强迫自己刷了几集,然后看似很狂热地和他们聊着这部剧……
可是最后你发现,你努力让自己不孤独的行为或决定,最终却神奇地将你置于更深的孤独之中。
我们那么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孤独,是因为我们的潜意识里认为孤独代表我们没有朋友,代表我们不受欢迎,所以我们拼命去证明自己不孤独。
任何情绪,都是我们体内的一种能量。
如果孤独是你人格里一种显著特质,而你却要去压制的它的时候,它起到的反作用力也会更强大,这就是为什么你努力证明自己不孤独,却反而更孤独的原因。
可是,孤独真的那么可怕吗?
王小白每次回广州,都会和我聚聚。他和我说,他后来在上海的日子,他学会了不抗拒孤独,而是和孤独共处,而这,也让他找到了更多的生命能量。
如今的他,是某家国际知名投资公司的投资经理,几乎每天都在飞机上飞来飞去,他依然孤独,但是却更有力量。
事实上,当你敢于与孤独和解,不再抵抗它,你的内心就会升华出一个更加强大的自我。你的安全感和归属感都来自内在的自己,所以也就无需取悦他人,而过上自己想要的、不必迎合的生活。
敢于主动选择孤独的人,早就在时间的打磨中,习惯了一切依靠自己,包括主宰自己的情绪。
尽管他们看上去可能有些与众不同,但也恰是这份不同,注解他们的独立与成熟。
3️⃣
孤独的人,都有一颗天真的灵魂
早些年在媒体工作的时候,采访过很多文化圈的名人,有很多让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崔老师便是其中的一位。
崔老师是首批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大学生,毕业后被分配到某高校任老师。在任职期间,他开创了该校的设计专业,并且后来升至学院的院长,同时兼任校办企业某公司的总经理,做了一批久负盛名的设计作品。
在外人看来,崔老师的人生正在如疾风骤雨般地往上走的时候,他却突然做了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决定:辞职,然后就消失了。
这一消失,就是四年,他躲在那座繁华都市的某个小村子里。他用之前的积蓄买了一栋二层小楼,并改造成自己的工作室,专心致志地在里面玩起了“泥巴”——制作青花瓷工艺品。
我记得当年我问过他,为什么在疾风向前的人生中,突然停下来。他满脸纯净地笑着跟我说,“因为我发现自己并不喜欢之前那种喧闹的生活,然后突然有一天,觉得是时候了,是时候一个人静静地呆着,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然后就辞职了”。
人生,其实就是一个不断找寻,从残缺到圆满的过程。
我们在生活的历练中,慢慢地知道了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适应什么,不适应什么。在这个过程中,那些勇敢的人,会尊崇自己内心,活出对生命的敬意。
就好像我的一位朋友,38岁了依然孑然一身,我总是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总这么一个人,不孤独吗?”
“当然孤独啊!”她哈哈大笑继续说道,“但我在这孤独中舒适自在,我总不能为了你们假定的幸福标准,就随便将我的人生拱手相让啊!”
人活于世,最慷慨的方式,不就是把自己还给自己。不媚俗、不世故、不囿于条条框框,活得自在、安然、天真、热烈、真挚、绽放,这才是我们向往的圆满和成熟吧。
每一个看似孤独的人,内心都住着这样一个天真的灵魂,他们沉默而专注,只为自己喜欢的人或事倾尽全力,譬如梵高、譬如叔本华、譬如乔布斯,以及一切你能想到的所有伟大人物的名字。
有人曾经唱道:“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但我却想给敢于孤独的人们唱赞歌,我们把一个人活成一支队伍,这勇敢当属无上的光荣。
文/楊思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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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了不起的杂志
——《一行》创刊30周年纪念
徐敬亚
《一行》,就是那本刚刚还摆在我们桌上的“外国”杂志吗,就是那个一袭白衣皂靴的黑脸汉子吗,就是那一行行飘飞在太平洋上空的神秘幽灵吗……30年了,当鸡毛蒜皮也变成文物之际,我们翻开记忆,辨认它走过的每一页白纸,如同紧盯着一位失散多年的兄弟。
我们也老到有资格纪念30年前的事儿了吗。
30年有多长?二战光复到文革中止,几乎30年——内中的起伏逆折纠结,漫长得像100年;1889光绪帝亲政到五四,整30年——多少兴亡,多少荣辱,像跨越了古今百代;从五四到四九,又30年——刀光剑影,血肉贲张,如同天和地全翻全覆。30年,自然界可以把大河从东方移动到西方。30年,人类的沧海桑田里足以容纳一个甚至几个王朝。
我不会去管什么狗屁文学史。我们是360行中最末的一行,我们是一行人中要么走在最前面要么走在最后面的那一行。我们只是摸着自己的脉,走回不耻于史的记忆。
那不是一本普通的杂志。那不是官府的告示和文书。那是我们自己人凑的银子,自己攒的力气,是自己的纸自己的墨,自己写的诗,印上了自己的青葱生命与灵肉,那是一代人30年的刻痕与编年。
缘起:它成为收割九十年代诗歌最大的一把镰刀
30年前,诗歌猛然大热!
先是朦胧诗用一个又一个瞬间点燃了中国。之后数年,官方动用国家宣传机器围剿——于是,历史上演了一幕“好产品+好广告”的巨大营销盛况。哪个民族能遭遇攀爬血泪上升的快感,又有哪个国家舍得用一版一版白银为诗歌积年累月地推销。
对于当年诗歌,无论你怎样学术,也只能被迫使用“盛况”这个虚幻形容。中国历来没有理性与数据。几十年了,即使在大数据里人们只能也找到这一条:“全国2000多家诗社和千倍百倍于此数字的自谓诗人……至1986年7月,全国已出的非正式打印诗集达905种,不定期的打印诗刊70种,非正式发行的铅印诗刊和诗报22种。”——哈哈,上述统计,是我1986年举办“两报大展”时从一份记不清名字的民刊上转抄后发布。没想到,这组数字便成了后来被不断频繁引用的最权威数据。
权威总是可疑的。没办法,历史上冒名顶替的东西太多了。
不管怎样,它总算给了我们一组煞有介事的阿拉伯。我现在不关心诗集,我要的是民刊。按上述统计“打印加铅印”两种诗刊,总数99种。与“两报大展”公示的64个流派基本吻合。但,这些年我不断发现,当年被大展遗漏的诗人和流派太多太多了!
怎么办,八十年代的诗歌民刊、民报,到底有多少?
被当事者们模糊过的历史,后世能够给予补救的惟一方法,也许就是收藏。
目前,中国两大诗歌民刊收藏馆,一个是“世中人汉诗馆”,一个是姜红伟的“八十年代诗歌纪念馆”。按收藏者统计的数据之大,足以令我们这些过来者震惊。
世中人汉诗馆内收藏的非公开印行的刊物约3000种( 时间不限于八十年代。品类为综合统计)。这个数字是世中人刚刚微信发给我的。世中人称,他几乎攒全了《一行》,只差两期,严力已答应帮他补全。哈哈,这本宝贝杂志已经珍贵得达到历史邮票的地位了。
“八十年代诗歌纪念馆”的收藏。按姜红伟发布的统计:全国大学生各类诗刊、诗报(1970年代末至1980年代末)大约300余种。此外,八十年代全国各地中学诗歌社团创办的诗歌报刊大约200种。请注意:中学生社团报刊是一个极易被忽略的品类。
好了,按上述两家诗歌馆的藏品计:八十年代诗歌民间报刊,种类应不低于500种。
明晃晃的收藏品,以物理性的真实,无声地保留着历史,如同出土文物,考古证据般的权威性无可辩驳。
我之所以统计这些遥远的数据,只是为了给《一行》杂志的出世,考证一个宏大的诗歌背景。我们的面前是:煌煌500种民刊,泱泱500乘N首诗、500乘N行诗……
现在,我让一束强光只照亮那一行。
相比于500家群峰并起的民间报刊,《一行》铺起摊位的时候,那个风起云涌的集市即将打烊——直到1987年,几乎在现代诗盛行于中国的10年后,这一行才在遥远的地方出现。但由于它混血般的出身和纯净编风,这本杂志犹如一只最强的聚光灯照亮了中国未来十多年诗歌的血灰色天空,在500家报刊中,成为收割九十年代诗歌最大的一把镰刀。
发轫:一种美国式的AA制艺术公社
1987年5月,诗画刊《一行》在纽约创刊。
然而,无论从诗还是从画的内在视角,都纯属诗画之外的偶然——虽然历史向前挪了百年,大清国的年轻子民对遥远大陆的神秘向往不但没有减少,而且一窥究竟的愿望几达历史之最。一批又一批以留学方式远抛他乡的窥视者们,不经意地裹带了浓度不低的诗歌因子。正是生存背景的移动,意外地带来了中国现代诗一次额外的分蘖。
作为《一行》的主创者及灵魂的严力,在苦苦的海外生存两整年之后,及时发现了自己体内的诗歌发酵,又在一座城市中与未来的合伙人相遇,并以合并诗画的恰当方式升华了一批流亡艺术家共同的内心愿望。OK,一个以汉语、汉文化为纽带的团体、一家以中文诗歌为主体的艺术季刊就登场了。
在500家民刊中,这无疑是一家萌芽过晚的两栖诗刊。但谁也没想到在随后13年中,与大陆层出不穷但屡屡短命的民刊相比,《一行》展现了强大的生命韧性。从1987年至2000年共出版了25期(1994年之前为季刊)。加上全国各地诗人在每年的《一行》周年的10期纪念年刊,整整35期《一行》杂志,横跨了八十年代与九十年代,在与新世纪相交后,完成历史使命般地恰当停止在一个明暗之间的节点。
《一行》之所以能够完成了13年跨国绵延,并不事声张地成为彼时中国诗歌的高端集散地,有三点独特的内在依据:
1、主导传统:朦胧诗派与星星画派的宿将合流
诗歌辈份很高的严力,其实可以从另一个角度看作朦胧诗的一个艺术载体。空降异邦的孤独生存,使这位留学者几乎完整保留了此流派的执着、纯真的使命感信息。于是,朦胧诗的后期传播与升华,并不是由北岛、芒克等原创者完成,而恰恰是那位当年《今天》中的小兄弟,作为老牌诗歌的记忆载体,化成一柄得天独厚、飘扬过海的蒲公英。同时,严力的另一个《星星》画派的老牌双栖身份,使他准确地迎合了纽约这座诗画合璧的留学城市,并把这两股相得益彰的棉纱,搓成了一根美妙缠绕的长绳。正是主创者严力内心中诗画的高远传统,使《一行》自认死理地严格秉持着最高的诗歌准则,以一种国内混乱诗界无法达到的清静、单纯的高标,非世俗地照亮了一盘散沙的现代诗,成为九十年代中国现代诗最权威的集结舞台。
2、艺术公社:美国式的AA制诗画基金
和大陆现代诗人凌乱的生存相比,纽约人的生活几乎可以称为正人君子者流。稳定的生态背景,极易使人产生按部就班的稳定节奏,这与国内诗人们朝不保夕的动荡形成强烈对比,这其实是《一行》杂志恬淡、从容、持久的、类似哲学般的大背景与大依据。此外,《一行》杂志独有的、AA制的集资模式,使它具有了一种类似股份制、合伙人的某种艺术公社味道:20几位成员每个季度拿出一天的工资,有的每季度出50元,有的100元,还有两个医生,因为工资高,出200元——一举解决了每期1000册、1500美金的印刷费用。这真是纽约人才能想出的集资方式。应当记住这些被称为“离人”的名单:严力、王渝、郝毅民、艾未未、张伟、秦松、李斐、非马、斯仲达、艾伦金斯堡、安晨、王福东、姚庆章、方家模、张宏图、邢菲……严力说,有的成员每三个月甚至拿出5天以上的工资。
近代,有军事学家拆解战争的制胜因素时指出,决定一场战争成败的,不仅是战略与战术,更常常是武器的较量,甚至是给养与后勤的比拼。当土八路们背着粮袋生火煮饭的时候,装备精良的八嘎牙路们吃的却是美味快餐与刚发明出来的鱼肉罐头。同样,在《一行》以丰盈稳固的资金运作之际,大陆的游击战士从来没逃脱艰苦卓绝的挣扎。《一行》创办4年后,由芒克、唐晓渡主编的《现代汉诗》横空出世。这个与《一行》并驾齐驱的著名民刊,最终倒在了日益匮乏的白银面前。作为其编委,1994年,我代表深圳出资1000元,由欧宁主办编辑了最后一期《现代汉诗》,宣告分封制式的各城市轮流作庄方式的中止。
因此,《一行》证明:由若干合伙人共同集资的、同仁式的基金方式,可能是中国现代诗民刊的长治之道。
3、代理人制:类似现代营销的集散中心
勤勉而谦逊的严力曾写道:“在一行漫长的道路上,国内各地诗人组织及策划稿件的负责人包括:莫非、贝岭、李松樟、瓦蓝、梁晓明、伊沙、肖沉、古冈、孟浪、付维、朱凌波、杨春光、蓝皮等,没有这些诗人在创作之余的努力,一行就不可能完成如此的使命和对中国现代诗歌的贡献。”
正是上述中国现代诗中坚力量的加入,使《一行》形成了一个遍及中国的集稿中心与发行基地。这其中的每一个名字,在当年都是一个恒星与行星环绕的诗歌星座。这种弟兄般的借力,由几个城市扩展到了十几个省市的辐射,北京、杭州、天津、大连、西安、长沙……这相当于《一行》在中国大陆同时开办了多省市的派出机构。诗人之间的江湖传播,常常以几何基数发展。
据严力的精确统计:“13年间《一行》共集结了780位大陆、港台及海外诗人、画家。其中港台及海外诗人160名,中国大陆诗人535名,插图或插画作者85名。”这是一串长长的名单,几乎涵盖了当代两岸几地华语诗人的大部。这并不包括大量暗中的名单。大凡有据可查、显现出来的事物永远不是全部。可以想见,在经过严格筛选后的存品背后,它的外围是一个多么大的隐形落榜者与庞大的阅读群体。
值得后世研究者们注意的是:《一行》不但形成了海外向大陆的派出,代理诗人们甚至还额外产生了一种扩展与再生的能力。只要严力一声令下,或者代理者们一个漂亮的建议,一本冠以“一行”全部符号标识的刊物便在大陆上印刷发行。当然,施发号令的严力还需要在纽约为这些印刷物寻找美金赞助。据严力统计,这些总名为“周年纪念版”的《一行》共策划、出版、发行了10种,自1994年一直延续到2000年。这件事有点怪,仿佛一个总部设立在纽约的海外诗歌出版社,莫名地赐出了一个个“书号”,代理者便获得了一种加盟者的主体地位,以《一行》的名义进行工作。这样的出版发行事实,证明当年的《一行》已经产生了一种全国性的品牌效应与加盟店的色彩。
在我写此文的昨天,身在纽约的严力通过微信发来一句话:“这是众人的一行史,是众人的一行诗。”
这是实话。没有一批诗歌力工、诗歌买办、诗歌编外股东,就不会有《一行》这家以最小诗歌细胞命名的民刊10多年的风行天下。
辉煌:那条窄路上的一束强光
我很喜欢本文标题中的“了不起”三个字。
今年春“红皮书”再版,我写了一篇名为《一本了不起的书》的再版序言。我说:“一切了不起的事物,如同英雄。首先必备基础性的优秀因素,同时它还必须意外地得到历史的青睐。”
1987年创刊,《一行》已显不同凡响。
我可能是大陆较早的见者。从大胡子孟浪手里接过《一行》创刊号,见惯了民刊的我仍然为之一震。黑白分明的设计,使它那么洋气,那么现代,又那么另类。深圳与香港人熟悉的电脑繁圆体表明了它确凿的海外华侨身份。更有一堆又一堆没人细看的英文,让人想象着华尔街的阔绰与体面。在当年,我们哪里知道留学生和海外人士们精致而艰难的生活。在大陆青年人心目中,只要沾上了USA的人似乎百分百全是富翁。而严力、非马、艾未未、马德升、孟浪、郁郁、黑大春、李冰、金斯堡……这些诗人、画家的集体亮相,标明了这是一家语言标高线非常敏感的现代杂志。
两年之后,一场从天而降的精神核爆吞噬了一切。《一行》开始发光。
1、在最黑暗的时刻,它上演了辉煌
“1989,肉体般致命的一击,重重地落在心猿意马的诗群上……内在背景被突然抽离,热度浓浓的脏器突然空空如也。诗人们一刹那站在原地发呆,“想”和“写”在根本方式上发生了犹疑……几乎所有的人暂时放下了笔,四散而逃,怀着凄苦、破败、无聊的心情……一种模模糊糊的倒塌,一种自怨自艾的无奈与悲凉,缓缓而升……人文主义的脖颈,在苍凉中微微挺起……诗的力度,在病弱中出现了一股伤残雄性的气息……”(本人作《隐匿者之光》)
那一年,诗歌江湖崩盘。鸟与兽一哄四散。而此时,创刊两年的《一行》刚刚完善了它与大陆现代诗各路英雄们的秘密联络图。
就在大陆地下民刊纷纷偃旗息鼓的时候,一期又一期的《一行》仍然如约而至。在诗人们遭受着复辟的革命词语重度侮辱的岁月,它像一行黑白分明的光,跨过太平洋那苦难之水,照亮了国家与诗歌共同的那条窄路。
那是一束丝毫也没有中断的强光,处于鼎盛期的《一行》,在洪水肆虐的时候,充当了一次诗歌的诺亚方舟。随着《一行》在各省市的推广人逐渐到位,这本杂志在最黑暗的时刻达到了它的辉煌。
今天的人们,很难想象一本杂志带给诗人们的慰藉。它带来的几乎是死亡中的生命暗号,它使人们相信,即使在最苦闷的日子,只要天空中还有一行鸟在飞行,也足以使黑云重压下的天空充满了弹跳的想象。
这是一次诗的幸运,也是族类的幸运:所幸的是,世界毕竟不只一个大清朝。所幸的是中国诗歌预先在远方埋伏了一彪人马……
2、它参与了中国人重建日常精神生活的自救
“被我称为“灰暗而平庸”的乏味的九十年代,可能恰恰是伟大的10年!……历史的辉煌都是英雄们创造,历史的创伤却是由平民百姓一天天愈合……整个九十年代,它的确是用一种正常生活困境中的苦闷感,默默消化着前朝的一切!”(本人《诗歌回家的六个方向》)
1989之后的数年内,大陆一片萧杀。那是一段中外精神反差最大、意识形态对抗最激烈的岁月。仿佛从天而降的《一行》,带着一种异邦的人文尊严与艺术公正,无可替代地成为了中国诗人的诗歌集散地,甚至精神家园。这个国家的意识形态官员们哪里知道,再次引导精神航标的仍然是那些落魄的诗人。在禁锢的精神重压下,在窘迫的生存逼迫下,诗人一天天收拾着破碎的心情,重新编织着内心的秩序……翻看一下那些年的《一行》可以看到,无论老诗人还是新诗人们的作品中,充满细节的生活画面在苦涩中一点点缓慢升起,大量的日常经验一天天回归生活,而新鲜的口语逐渐不可阻挡地涌现出来……因此,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一行》参与救助了中国人重建日常精神生活的履历。这不是救世主的恩赐,而是诗人的自救。像一块高挂在天空的诗歌告示,在中国现代诗被扼住喉咙的那些年,《一行》持续地发出它的独唱,带领着它从千百件诗稿中遴选出来的优秀诗人。
十九世纪中叶,俄国流亡作家赫尔岑曾在伦敦建立了“自由俄罗斯印刷所”并出版《北极星》和《警钟》期刊。当时那些刊物也曾被大量秘密运回俄国——与这类流亡回流的政治宣传品迥然不同的是,《一行》的出版印刷基地虽设在异国,但它的作者与读者却都是百分百的华语诗人。它不是流亡者的观念输入,而是一种与母体息息相融鱼水关联。从刊物属性来说,《一行》不是一本大陆的民刊。同时,它也绝不是一家纯种的美国杂志。它发动的所有自拉自唱的战争,主战场其实一直在中国大陆。它只是把指挥所放在了遥远的太平洋彼岸。它有点像中国现代诗伸向海外的一只手,它收集的仍然在自己的雨水,然后它把这盆水再次泼回到中国的大地。
这样的事,历史上还能再次发生吗——中国现代诗在美国安装了一台诗歌的透析机,由一支支自来水笔制造的汉字划痕,乘着飞机到达地球的另一端。似乎经过了某种化学药剂的过滤与溶解,它们再以铅字的形式飞回故土的时候,仿佛已经沾到了某种仙气与灵光,用来医治这个国家的精神创伤。一行行诗,一个个最微型流亡因子,在两大半球之间往返飞行、航行,经年累月,周而复始。
3、它一直保持着诗歌的操守与尊严
现在想,很有意思。《一行》独有的,不过是纽约的编辑与印刷,这一点儿小小的特殊身份,当年产生了无限的神秘感。不过是几张普通的纸,由于其背后的巨大普世权威,获得了诗人们由衷的信任。在举目无亲的九十年代,《一行》就这样成为现代诗一位海外归来的阔绰亲戚。据严力介绍,乘机飞回来的,只是作者的两本样刊。在太平洋的波涛中,每期满满的8大箱《一行》仍在向这块大陆缓缓移动——那是经严力周旋,由纽约佩斯大学东亚历史系主任郑培凯先生资助的海运美金在移动。它们要两个半到三个月才能抵达中国。
奇怪的是,《一行》似乎从来没有被阻拦。它那莫名的假洋鬼子的出身和道貌岸然的纯艺术姿态,使它带上了一种类似外交官一样不可侵犯的神秘。它的存在,使人充满了想象,而想象往往通向神秘。有人曾跟我说,严力是不是有美国政府的背景啊。
在那些最难忍受的日子,在“有一双眼睛注视着现代诗歌像注视着凶器”(严力)的险恶年代,这本刊物给中国诗人签发的“诗歌签证”,使囚禁者以另一种方式越洋布道,如同在蜡纸上一行行刻写黑暗中的《挺进报》。
说到挺进,我一直敬佩《一行》的艺术定力与对诗沉浸的深度。只有《一行》自己知道,它必须怎样不挺进而才方得挺进。它默默地进行着战略上的自我说服与修正。在身边最严厉、最嘈杂的国际声浪中,他们小心翼翼地秉持着一种纯正的艺术理念,以一行行诗纠正着世界。这使《一行》一直稳稳地保持着诗歌的操守与尊严。
道场:一次在国际背景下的华语诗歌盛宴
我相信,即便没有《一行》,中国现代诗的脚步也不会停止。
《一行》,是中国现代诗一个时空跨度最大的“道场”。假如没有《一行》,汉语诗歌至少缺失以下三种局面:
1、罕见的诗歌道场:中国地下诗歌几代人同时在场
《一行》的意义是,它不仅使诗通过了那条忧伤的窄路,顺畅地维系着应有的水准。同时,《一行》着意推举了一批新诗人,对下一个世纪的口语诗歌产生了首发式的推动。
在《一行》连续35期、横跨13个年度的版面上,即使不是职业的评论家,读者也能非常清晰地看到一条由朦胧诗→第三代→口语诗→下半身……之间的流派过渡线索。
创刊之初,《一行》的主力诗人阵容,仍然包含着一些朦胧诗和海外的老牌诗人作为支柱。很快,以孟浪、默默、黑大春等为代表的第三代诗人开始更多地占据舞台。再后来,伊沙、萧沉、梁晓明等口语诗人逐渐渗透而出。最后,下半身的诗人沈浩波等出现……也包括九十年代大放光彩的俞心樵。通过《一行》,也可以看到很多重要诗人在九十年代的转变轨迹,如于坚,如王小妮,如韩东。
在中国现代诗门派分争的当年,很少有刊物能形成民间与知识分子等不同风格流派的汇集。同时,中国地下诗歌几代诗人的同时在场的版面,也显示了《一行》道场的最大包容。这的确需要一统天下的纯正诗歌气场。
2、惟一的诗画道场:口语诗与现代画的大合奏
对口语诗人的发现与扶植之功,应首推《一行》。
当年,它一度作为中国第一权威诗刊,对口语诗的兴起充当了某种国家级伯乐的功效。而使诗人的年龄不自觉地呈现着由50年代→60年代→70年代的嬗变。
这些,并非《一行》有意为之。以严力为主体的编辑小群体,既不在国内的诗歌圈子之中,也没有足够的大陆诗歌经验,他们所秉承的是对中国现代精神本质的把握,对汉语诗意的执着寻找。高标与公正,这两点编辑宗旨一旦祭起,刊物上呈现的必然是大陆诗歌的原始自然生态。
从诗歌美学上看,反英雄、反理性、反文化,是八、九十年代中国现代诗的主潮。而对日常生活的简化,对繁琐修辞的屏蔽等,正是口语诗的主导观念——这恰与《一行》的美术画风相吻合。严力、艾未未、马德升、曲磊磊等“星星画会”的主力画家赴美后,画风一直不断趋于抽象与超现实。正是由于艺术观念上的志同道合,才造就了中国当代诗人与画家在《一行》上演绎了一场历时数年的现代诗画大合奏。
3、国际艺术道场:华语诗歌几大版块的融合
朦胧诗后,中国现代诗与国际社会产生了更多的接轨。但在《一行》之前,华语诗歌的几大版块,从来各自孤岛,各行其是。
《一行》是一个真正国际化的诗歌艺术道场。这个以诗歌为主凝点的刊物,以其足够的磁力,牢牢地吸附了中国大陆、港台、东南亚及部分国际诗人的创作。
今天,重新浏览《一行》那洋洋780位诗人画家的作者名录,我想到的一个词是“史诗级的名录”。这是一张遍布全国乃至世界的华语文学地理版图。在电脑上,以五号字排版,它仍然达5页之多。当年,它不但发表了大陆地下诗人的作品,还包括了严力、艾未未等星星画派主力画家的最新画作,还有国际诗人金斯堡的诗,甚至崔建具有冲击力的歌词也是第一次在《一行》上发表。形成了大陆、港台、国际诗人、画家们频频的同台演绎与融合。
伊沙说得好:“《一行》的使命在于度过黑暗期!它起于民刊兴旺之年,止于网络兴起元年,是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与诗歌大任!”台湾诗人陳克華写道:“于当时我这个蛰居台湾的年轻诗人而言,无宁是打开了阅读和创作的一扇视野开阔的窗,知道了华文现代诗的诸多样貌。”
在这个意义上,《一行》称得上一本真正的国际诗歌杂志。几个大型汉语地理创作源的汇集,不是人为的邀稿、拼凑,而是出于一种千载难逢的时空凝聚。在纸媒日渐式微的当下,这种跨国的诗歌盛宴,后世几代人都不容易出现了。
显性的历史,从来都是一惊一乍的变态。
1986年由我发起并主持的“两报大展”,以典型的、惊悚的方式,冲破了主流意识形态禁锢,人为地使第三代诗人集团性地一夜间登上了诗歌舞台。现在看,这一暴动般的诗歌推广事件,不但基本结束了官方出版对于现代诗的封锁,也使中国现代诗一惊一乍的急切心理得到了相当大的缓解。因此大展之后的几年,诗歌水面一片平静、一片生长。数百家民刊民报相安无事地新陈代谢。
历史其实有两种,一种是一惊一乍,一种是安步当车。
安步就是两次惊乍的连线。在惊乍之间,流淌的就是正常的日子。正是在那些平常中一点点积累着不平、不常,才注定着下一次的历史惊厥。一条河流不可能全是瀑布与急流,在两条瀑布之间,就是历史的基本身份,是它的稳态。《一行》,像它的简约、朴素、多方向的命名一样,正是以最基本的诗歌单元,一行一行地稳步书写着历史。
人间不太公平。爆炸性的大展,不但充分震荡了诗界,甚至还不断得到后世的宠爱。2006年起,大展不断地被纪念,20周年、25周年、30周年……真是纪念得让人嘴软笔软,连我这个早年爱出风头的人都不得不惊呼:“写诗人的这件事儿,不可能没完没了纪念下去吧!”(《大展30年后说》载《诗歌月刊》2016-11)。
没办法,历史总是偏爱惊涛拍岸。而隔岸观火的后世人们,又总喜欢围观那些祼露着的伤口。这也是我执意要为《一行》写一篇长文的内心动因。仿佛为了洗清那莫名受宠的主观故意,仿佛为了从不公正者那里讨回一点过时的歉意。
2000年,《一行》中止。
我相信,它仍然活着。那一行黑白分明的大雁,只是恰如其分的收拢了翅膀。在完成了最有意义的使命后,默默地与诗、与生活、与生存构成特殊的同步。
一定有一座纪念碑,向这本了不起的杂志致敬。它可能是声音的,可能是语言的,也可能是默默的,通向记忆的深处。
2017-7-3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