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來寫】#刻在你心底的名字, 觀影筆記與其他 // 鄭雋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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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刻在你心底的名字》以解嚴初期台灣為背景,描述阿漢與Birdy兩位大男孩刻骨銘心的戀情,巧妙運用1980年代的文化符碼喚醒許多人的鄉愁,而劇情圍繞著兩人對愛與性別意識的探索、對人生迷惘、對社會屈從,以及年華老去的遺憾。上映後佳評如潮、並獲頒金馬獎「最佳攝影」殊榮,日前票房更衝破新台幣1億,以國片中屬小眾的同志題材、導演首次執導來說是極出色的成績。我們不妨藉此機會回顧本作的相關話題,也分享筆者自己的觀影感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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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灣影視的精緻化轉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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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由早期以偶像劇起家的「氧氣電影」製作,從初期漫畫改編作品《薔薇之戀》(2003)、《惡作劇之吻》(2005)…到原創劇《我可能不會愛你》(2011)、文學改編劇《#花甲男孩轉大人》(2017),整體風格與製作品質很明顯地日益茁壯,在高雅文化對美感的需索、大眾品味與商業價值間取得了適當的妥協,和日本1990年代迄今的影視類型劇轉變類似,相較於世紀初重視話題性的偶像劇,近年作品更重視演技與內涵,為「#富有質感的大眾文化」豎立了里程碑,表現可圈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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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浪漫戀情主線更該細看的劇情脈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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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格(Carl Jung)在〈尤里西斯:一段獨白〉提起年輕時與叔父的對話:「魔鬼在地獄裡讓靈魂 #保持期待 以折磨他們」,這個文脈的「期待」,恰巧也適合套用在阿漢與Birdy的處境:男女合校沒有讓性別不平等消失,而是在男/女校區間架起柵欄、解除髮禁沒有讓成年人的宰制軟化,而是加劇監視、解嚴沒有讓世界開放得能自由戀愛,連告白都要用暗號代替、成年人也只會對青少年不斷開出廉價的 #道德保證支票(考上大學再給你買車)…甚至宗教的制約也阻止了他們像《孽子》那樣拋棄所有逃往「新公園」的情色烏托邦。建構人權觀念的路程,跟尤里西斯的歸途一樣漫長。反覆在對體制的挑釁中尋求希望、也反覆受挫與心碎,如此背景下,兩位男主角為尋求希望而更加相依,對抗著體制促成的 #習得性無助(Learned helplessness),甚至為保護對方奮不顧身、身心都佈滿傷痕,這樣的關係因而顯得更加悲愴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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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妨借用傅柯(Michel Foucault)的理論看待這些境況,人之所以在解嚴後仍在社會體制內成為「順從的身體」,正是因為規訓在現代生活如同氣體般的瀰散性(pervasiveness),導致權力的散布(dispersion),由於社會的異樣眼光如監視般無所不在,因此人會被自己規訓。從阿漢的母親回答與父親關係「愛就愛了啊」、Bird後來與班班結婚,最後都證實在那個年代仍不得不屈就於 #異性戀霸權 的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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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筆者推測,比起宣傳照、預告片大量對青春愛戀的呈現,導演更想闡述的「潛文本」很可能是解嚴初青少年對家父長主義、威權遺毒、宗教信仰等處境(也是規訓的範疇)的控訴,沒能與真愛在「對的時機」走在一起的 #遺憾、對學妹犧牲成全卻有婚無愛的 #罪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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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有上映版本的剪輯缺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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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上映版本的剪輯刪去許多抑鬱的描寫,聚焦於浪漫愛的呈現,雖能減低悲劇衝擊、提升票房,但也導致整體劇情取向「BL化」,削弱同志文本原有的作者性與思辯力度。BL(Boys’Love)來自日本近代文學、現代動漫畫中女性作者描寫男同性戀的文類,與同志文本對應「#他者凝視」(gaze)的關係完全不同,主要由女性視角凝視男同志而獲得審美愉悅(陳盈璇,2018),滿足異性戀的窺探,而非同志探討自身議題,內容也易與同志族群脫節(過度美化或情慾化)而引起爭議。故文學與性別研究通常視為兩種文類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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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套險計目前在票房上看來是成功的,但筆者也常耳聞好友認為本片明顯地「剪掉很多預告出現的部分」、「歐神父跟班班的戲份太少」。這些文脈刪減造成的缺憾應該能在台北電影節限定版、Netflix加長版補足,但只怕會讓人在既有的悲情下更加心痛。這些批評通常也伴隨著認為阿漢的嘶吼「演得太用力」,但筆者反而持相反意見,相信 #解嚴前 出生的世代會很有感觸,青少年的生活基本上是被規訓噤聲。當情緒的壓抑達到極限時,這種(沒有台詞但暗藏千言萬語的)嘶吼其實相當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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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平權後的同志文本還需要悲情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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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華人或西洋,古代的悲劇戀情文本都有著「#以情反理」的敘事傳統,莎翁名著《羅密歐與茱麗葉》、民間傳說《梁山伯與祝英台》、崑曲《牡丹亭》都是經典範例。悲劇能凝聚巨大的 #情感動員 力量,促使觀者淨化情緒,引亞里斯多德語,就是『滌罪』作用(Karthasis),悲痛欲絕後更會深思何以上天允許各種不公不義折磨人。悲情敘事的存在,正是暗暗地告訴世人,即便在同性婚姻專法通過的現在,仍有太多舊時代留下的遺憾無從解決、需要被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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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慾表現也可以是痛徹心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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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漢與Birdy在學校浴室的情慾戲可說是本片相當重要的一個環節,這種讚許並不是因為帥哥演出肌膚之親,而是這場戲本身暗藏的情緒極為複雜且豐沛,外顯情感的 #防衛機制 藏不住生理反應,證明了「在乎、愛、慾求」這些複雜的情緒一直是並存在兩人身上。Birdy嘴上說著「對不起…對不起」,但 #潛台詞 是「是的我也愛你,但這種愛有罪,我不想拖你下地獄」。任誰也沒想到如此青春的劇情裡,也能在短短幾分鐘用表面是情欲呈現,骨子裡是羞恥與掙扎的一幕,讓戲劇張力飆升到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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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驚艷的配角表現與視覺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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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在配角方面也被刪剪掉不少頗具可觀的部分:歐神父其實是深櫃同志、在信仰與保護學生的理念間掙扎、班班淪為主角戀情的犧牲者、瘦瘦學弟正視性向、出櫃卻飽受霸凌,可說是三個亮眼的映襯、對照關係,構成了文本內重要的 #互文性 (intertextual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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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不得不提本片兩個視覺極美的橋段,阿漢跟神父一起倒在沙發上偷抽菸,望著滿牆的聖母與基督畫像、桌上放著帶有虛空靜物畫(Vanitas)意味的經書與水果,明顯可見的葡萄通常被美術史解讀為靈糧、 #基督寶血 的象徵(宮下規久朗,2015),學弟瘦瘦(童星出身,《星空》男主角)向阿漢坦言性向時背景是畫著白鴿的彩繪玻璃,白鴿在基督宗教圖像是 #聖靈 象徵、神祕主義中代表靈魂,但四周卻降下訓誡異味濃厚的聖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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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組視覺上極美、充滿宗教色彩的表現使得本作對宗教的詮釋有著極端的兩面特質,信仰同時默許學生假借輔導之名向神父尋求安慰,但又相反的在性別意識上形成另一個壓迫,使得神父與學弟在實質上分別有著 #罪人與殉道者的身分隱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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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希望大家看完《刻在你心底的名字》,也能藉機關注台灣的性別運動史,以及仍在進行中的各種人權議題,那麼,『#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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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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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為「偽學術」目前所有與本篇有關的議題,含氧氣電影前作《花甲男孩轉大人》、性別研究、家庭形式、階級與文化符碼、美術史等跨領域相關議題…幫你旁徵博引,知識量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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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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禰豆子的八重齒 | 為什麼牙齒亂才「萌」(規訓實例)
www.facebook.com/Pseudoscholarship/posts/1645727662281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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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各種可能形式:日劇《房仲女王2》
www.facebook.com/Pseudoscholarship/posts/1078219682365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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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名換「性」:《裝扮遊戲》的性別操演
www.facebook.com/Pseudoscholarship/photos/a.208554915998808/626632984190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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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柏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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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甲男孩轉大人──由離別展開的蛻變之旅
www.facebook.com/Pseudoscholarship/photos/a.389341314586833/742789805908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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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 Before You》當言情小說文本中的階級和文化符碼遇到一路玩到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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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雋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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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規定粉紅色等於女生?憲法還是地球聯邦法?
www.facebook.com/Pseudoscholarship/posts/1439174366270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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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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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格(Carl Jung)著,馮川、蘇克譯(2014)《心理學與文學》,南京市:譯林出版社
傅柯(Michel Foucault)著,劉北成譯《規訓與懲罰──監獄的誕生》,苗栗縣:桂冠圖書出版
亞里斯多德著,陳中梅編譯(2001)《詩學》,新北市:台灣商務印書館
宮下規久朗著,楊明綺譯(2015)《這幅畫,原來要看這裡》,台北市:時報文化
陳盈璇(2018)〈台灣網劇新型態 BL劇崛起〉《喀報》第298期,2018.10.21
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18萬的網紅公視新聞網,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更多新聞與互動請上: 公視新聞網 ( http://news.pts.org.tw ) PNN公視新聞議題中心 ( http://pnn.pts.org.tw/ ) PNN 粉絲專頁 ( https://www.facebook.com/pnnpts/ ) PNN livehouse.in頻道 ( ...
羅密歐與 茱 麗 葉 議題 在 陳佩琪Peggy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假期就聊些休閒活動…
我很喜歡看表演,舉凡舞台劇、音樂劇、歌舞劇之類的,我都很喜歡,很多百老匯曲目來台演出,我幾乎都看過,像「歌劇魅影」、「阿依達」、「貓」、「羅密歐與茱麗葉」、「 鐘樓怪人」、「天鵝湖」、「芝加哥」等等。小孩比較喜歡「太陽劇團」這類較具震撼性的表演,舞者把人體的柔軟度、平衡感和人類體能發揮到極致,讓觀眾留下深刻印象。當然偶爾的憾事發生,加上最近疫情影響,很多團體面臨破產、關門、倒閉,在此由衷希望他們能撐過這波難關,迅速重返過去的榮景。
因地緣的關係,也常去中正紀念堂、博物館和附近的「土地銀行」(古蹟)去看展覽,這些活動可利用假期空檔,且花費時間不多,加上門票親民,是我較常從事的休閒活動。
至於女性都喜歡的逛街購物, 自從結婚有小孩後,就少漫無目的的逛大街了, 最多是想買特定東西時才出門, 且通常一個人獨來獨往。 記得剛懷老大時,有次邀他一起去逛街買孕婦裝, 他老兄因為前一天值班太累了, 竟在人家店內的沙發上睡著了,把他叫醒問他這件好不好看, 他總是回說:「好看,好看,妳穿什麼都好看, 趕快買一買回家。」想也知道,聽到這個,心裡會有什麼感想, 印象中從此以後就沒再邀他一起逛過街了。
最近疫情平穩, 我們的醫學會又開始上實體課程了, 雖然衛福部已經降低所有次專科換證的學分數,但還是不敢太偷懶,有課都會乖乖去上,此外,我也會上網幫先生搜尋外科的教育課程,他六年換照的時間也快到了, 不認真些,搞不好市長下台後,真的會失業,以前叫他去上,都推三阻四地說沒時間, 現在大概有所覺悟了,都會乖乖去了。
有人喜歡酸他準備要選總統一事,通常也會順便把我罵進去,其實不必如此啦,因為我幫他找課程,就是心裡很清楚,再怎麼選,也選不贏XX黨的啦。
不久前,他曾讚美我說臉書某段寫的太好了:
「妳說選舉要贏,要有東廠、網軍,還有前瞻,還有…還有那個什麼…什麼的,記不起來了。」
「甭記這麼多啦, 就是你教我的,沒黨產不打緊,就都用國家資源去打選戰就好了, 記那麼多幹嘛 ,好好排出時間去上課拿學分要緊啦!」
先生大概也不敢違逆我的意思,想說現在賺錢輸人, 以後搞不好要靠我養,也不好跟我大小聲。
最近碩博士論文議題很夯, 驗證了選舉時媒體、側翼、名嘴、網軍之重要,面臨類似質疑時,有媒體、名嘴、網軍九成在檢討對手,而不檢討自己,其實壓根一點壓力也沒有,甚至利用側翼在某個網站隨便寫上幾句不知出處的聲明,而國內唾手可及的文件,靠權勢來個封存30年,這種選舉法誰也贏不了他們。
我是已經承諾不再講跟新冠病毒有關的疫情了,但今天先生不在,還是忍不住手癢,想講一些跟自己有關的…
第一:約一個月前,有人在廣播節目上質疑我精神狀態有問題,公開場合質疑醫生精神有問題,是一件很嚴重的事,因為有問題的醫生在行使醫療行為時,真的有可能會害命,醫療法規定民眾可以具體舉證,向執業登記處(北市衛生局)檢舉,衛生局應依法約談本人,若證實檢舉質疑屬實,應吊銷執照, 這一個月我在醫院也看過蠻多病人的,不知道主持人和多少我的病患去衛生局檢舉,但至少目前我還沒接到約談邀請。
第二:我在上暐翰談話節目那天,有記者跑來錄音室要問我,說某民代(還是某醫生)在某節目上建議要把我送去武漢幫忙防疫。
我在此說明,我是北市聯醫的一份子,聯醫本就有對外的醫療支援服務,像過去的金門、馬祖等等,想要求聯醫員工對外支援,要總院安排並同意,總院一旦通過支援計畫, 沒人逃的掉。
那個在政論節目上提到此計畫的來賓,不知道你們向總院提出計畫了沒?行動進行到哪裡了?
以上兩個問題, 也請涉及者能回答。
媒體是第四權,也是公共財,我們都知道醫生不能把政治立場帶到自己的專業中,其實每一個行業都是這樣,媒體和政論節目不是個人發洩情緒的場所,有資格做節目主持人的或上節目做來賓的,都應負有維護普世社會價值的公共責任。
(先生一大早要我幫他收拾換洗衣物後就跑掉了, 也沒跟我說要去哪兒,嘿嘿,報復的手段就是寫一大篇讓他心驚膽跳的臉書…)
羅密歐與 茱 麗 葉 議題 在 DJ 芳翎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05/21 星期四 絕對音樂】
「當你沒辦法跳脫當下的情況,把自己鎖在情緒的框架中,
這意味著把時間浪費在破壞好心情的人身上。
『別放在心上』這不只是安慰的話題,
更是練習不生氣的第一步…」
下午4:00-6:00
「絕對音樂」~~ON AIR))))))
把耳朵借給我,
芳翎和你/妳分享~~
線上收聽快點這裡:
http://fm997.cityfm.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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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霸凌者的眼淚:別再跟孩子說「不要理他們就好了!」…》
國小的時候,我因為長得比較胖(小時候很愛吃糖,體重跟現在一樣,但是身高只有現在的一半),雖然老師們覺得我胖胖的很可愛,但我卻被班上的核心勢力排擠。
有一次考前我找不到國語課本,只好跑到台灣書局去買本新的來看,沒想到考完試之後,我意外在班上某個核心成員阿洪的椅子後面發現我被亂畫的課本。
「幹嘛!開玩笑而已嘛!你看,我還幫你畫重點耶~你要感謝我。」阿洪說,我心想如果不是我再去買課本,我可能根本趕不上考試。
「你就不要理他們就好了啊!」回去我跟家人說,他們覺得同學百百款,每個都去搭理的話就飽了。
「好啦你先回教室上課,老師再來處理。」老師說,但他所謂的「處理」,也只是上課之前,把那幾個一直在作弄我的同學,叫過來唸一唸,其中一個被唸的時候還一邊抓屁股一邊對著我扮鬼臉。
我那時候突然有一種頓悟:跟大人講是沒有用的。他們只在乎課程的進度,不在乎有沒有人被欺負。
那天中午,我還到頂樓看著天空上的雲,心想人生好難。然後再低頭看操場上跑步的人們,心想如果我從這邊掉下去的話,可能會壓到他們(那時候賣燒肉粽的被跳樓者壓死的新聞傳很大),媽媽說害死別人下地獄之後沒有東西可以吃,我很貪吃又很怕痛,所以就作罷(意志不堅XD)。
「如果我真的壓到兩個跑步的人,大家也都會跑過去關心他們,而不是關心我這個胖子吧?!可⋯可惡⋯⋯(howhow語氣)」
然後就跑去合作社買滷雞腿來吃了(原來從小我就知道如何用食物來安慰自己)。一邊咬著雞腿,一邊報復地想像這是老師的大腿(為什麼有一種澀澀的感覺),然後覺得很委屈,為什麼老師不幫我伸張正義?
老師他們罵我肥豬
沒想到長大之後,我卻變成我最討厭的那種老師。
一個中午,一個孩子阿嘟眼眶紅紅的跑過來跟我說,他在班上被一群同學指著罵肥豬,我那時候剛好在處理中輟和轉銜的資料,就算有影分身也覺得很不夠用,再加上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跑過來「告狀」,匆忙之際我丟給他一句——
「你就不要理他們就好了啊!」我一邊低頭處理我的文件,突然覺得心中有什麼被打中了,再轉過身的時候,那孩子已經走了。
所謂「跨時空打自己的臉」,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你要做的,是跟其他老師不一樣的事情。如果你跟其他老師都說一樣的話,那麼孩子為什麼需要來找你?」第一年做輔導工作的時候,我問前輩我們的工作職責是什麼,他送我這樣的一句話,突然在我內心播放出來。
那天下午我就約了阿嘟聊天,跟他說我很抱歉,因為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真的超弱的我),我也的確跟他幾個罵他的同學聊過、跟其他的老師合作處理過,但還是沒能夠打破他們班的結構。
孩子擦擦眼淚,搖搖頭跟我說沒關係(現在回想起來才知道其實那下面真正要說的話是「我不想麻煩你」),然後交給我一張列印得皺巴巴的邀請函,是他補習班聖誕節的戲劇公演,他擔任男配角。
「 老師,那天晚上你有空嗎?你沒空的話也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是主角⋯⋯」聽到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一股很強烈的難過卡在喉頭。第一層的難過是,原來長年下來,他已經學會了不期不待不受傷害,於是在做出任何的請求之前,就先預設對方會拒絕。第二層的難過還有一點模糊,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讓我很想哭。
「我一定到。」我說,拍拍他的肩膀。
戲劇公演的那一天,我到頂呱呱買了一束雞腿花(用棒棒腿做成花束的樣子),在謝幕的時候上去擁抱他,然後他也很慷慨地把雞腿分給補習班的同學們吃。從他和同學們用雞腿嬉鬧之中,我終於明白那第二層難過是什麼了——我看見當年同樣傷心、失望、無助又不知所措的我自己。
孩子畢業那一天,還很開心的跑來辦公室跟我說,如果他長大拍電影得了金馬奬,一定會請我吃炸雞。
「沒問題,我當天負責帶可樂過去!」我說,然後和他擊了掌。
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一件事情。
從我去戲劇公演那天開始,我所做的只是和他每個星期有空有一節課來跟我聊聊他最喜歡的名劇(哈姆雷特、羅密歐與茱莉葉、悲慘世界等等),既沒有「處理掉」班上欺負他的人,也沒有減少他被罵肥豬的頻率,為什麼後來很少聽他來跟我抱怨,也比較常看到他開懷的笑臉?
這個問題我想了好幾年,直到最近我才發現答案是「什麼」。
從《奇蹟男孩》到《別告訴愛麗絲》
為了說明這個「什麼」,我想要引用最近收到的兩本小說《奇蹟男孩》與《別告訴愛麗絲》。這兩部作品分別描述一個小男孩以及一個小女孩被同學霸凌、覺得自己沒有價值、然後再重新被看見的過程,兩本書都有個共同點是,採取不同的視角來看待霸凌這件事情(不只是被霸凌者,還有霸凌者、家人、其他身邊的朋友),每切換一個章節,我們都可以「學習」到一個新的觀點,有點類似合作取向的家族治療[3]——每一個人都有他的痛苦、每一個人有他們自己在乎的事情,那些看起來很惡劣的行為背後,隱藏了許多的焦慮和恐懼。
首先談談《奇蹟男孩》,故事描述一個顏面傷殘的男孩奧吉從上小學五年級開始就被班上的同學排擠、罵怪胎,不過他幽默風趣的個性,讓他結交到好朋友傑克•威爾。然而,傑克•威爾為了怕被「核心團體」討厭,竟然在奧吉的背後說他的壞話:「如果長得像奧吉那樣,我會很想死。」沒想到這句話不經意地被奧吉聽到了,奧吉傷痛欲絕、根本不相信這世界上還有所謂的「友誼」,兩個人斷交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他躲在充滿刺蝟的殼裡面,不跟任何人接觸、把所有人都推開,以避免脆弱的心再受到傷害。某天,他遇到富有同理心的女孩薩莫,有耐心慢慢突破他的殼,漸漸與他成為好朋友,隨著時間他也化解了與傑克•威爾之間的誤會⋯⋯。
再來談談《別告訴愛麗絲》,在小女生之間的世界,霸凌發生地更隱晦。愛麗絲莫名其妙的被童年時期的死黨蓮妮、雅絲與伊蓮排擠,她一方面覺得困惑,為什麼大家瞬間都變了,另一方面又想要挽回他的友誼,在這種矛盾生活當中,每天還要擔心自己的包包裡面會不會被放了果醬吐司、學校的黏土作品會不會被捏爆等等。蓮妮、雅絲與伊蓮加入了莎薇所主導的核心團體,並且聽從她的命令來捉弄愛麗絲,在一次惡搞的過夜派對當中,意外地讓愛麗絲墜樓、陷入昏迷不醒的狀態。當蓮妮主導大家串供、不要說出真相的時候,莎薇實在是良心過意不去率先認錯,而她的真心懺悔也撼動了這群女孩之間的動力⋯⋯。
這兩個故事都很豐富(建議可以去買小說來看,尤其特別推薦給曾有霸凌別人或是被霸凌經驗的人),而且有很多可以討論的地方,不過我覺得最重要的是,兩個故事裡面都有一個重要的人物——在《奇蹟男孩》裡面是旁觀者的薩莫與傑克,在《別告訴愛麗絲》裡面是霸凌者莎薇。
當他們開始改變,並且堅持這個改變,這個霸凌的運作系統,就會開始崩解。擁有比較多的權力的人(如莎薇),如果能率先勇敢,很快就能夠帶動大部分的人;但即使你是無名小卒(薩莫與傑克),只要你能夠堅持而且穩定的陪伴被霸凌者,一方面你的存在就是他最大的支持,另外一方面,「穩定而且堅持的少數」持續一段時間之後,就有可能對系統產生影響。
所以重點就在於,當你身邊發生不公平、不正義的事情時,你有沒有勇氣成為「那一個人」,而不是只說「不要理他們就好了」?
成為「那一個人」
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那一句「不要理他們就好了。」其實真正想說的可能是「你的痛,我覺得不重要。」這就像是一個隱形的拳頭,重重地打在被霸凌者的心頭。
「從這麼多學校霸凌的研究當中我們發現什麼呢?只要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不論是陪伴他、幫他說一句話、站在他那邊,他就會覺得自己不是孤單的那一個,就有可能離自殘、自殺、自暴自棄遠一點。問題是,你願不願意當『那一個人』?」上個月強者我同學在報告的最後講了這麼一段話,讓我感觸良多。
我何其有幸能夠當阿嘟的「那一個人」。雖然當時我受困於自己的議題,仍然沒有能夠真正以老師的身分幫他挺身而出,不然我應該可以發揮莎薇以上的影響力,如果時光倒流,我能不能為阿嘟、也為自己再多勇敢一點?
然後我也終於想起,20年前真正拯救我的並不是合作社的那一隻滷雞腿,而是每一次我去買雞腿的時候,都會多給我一顆滷蛋,問我「這樣吃五霸牟(會飽嗎)?」的合作社阿桑(媽呀我現在打這行字都眼眶泛淚)——她才是在千鈞一髮的時候,讓我感覺到無條件被關愛的「那一個人」。
你也可以。
當霸凌發生,你也可以成為「那一個人」。
因為沒有人,是局外人。
作者:海苔熊
(文章來源:https://m.parenting.com.tw/article/5075824-/?utm_source=Parenting.FB&utm_medium=social&utm_campaign=cp-f1-editor-5075824-20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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