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野鴿子的黃昏】 #野鴿子的黃昏 #1967年
這部作品當時在社會上引發一陣騷動
書中的文字過於灰暗被列為禁書
對比今日百花齊鳴的言論
歷史便是如此一步一步走過來的
今日我們再回頭來看這部作品
仍然能為人們在大時代下的困惑迷惘而心痛
一起來回憶
來源:聯合報 第一版 廣告
日期:1967/11/12
#野鴿子的黃昏 #王尚義
#報時光UDNtime
歷史新聞
【1967-11-12/經濟日報/06版/綜合】
從「野鴿子的黃昏」引出感人的故事
【本報記者楊蔚】文壇上有一個早殞的天才,最近在人們心上捲起一陣懷念的潮浪--他是四年前逝世的王尚義;也就是「野鴿子的黃昏」的作者。
捲起這一陣潮浪的原因有二:其一是他的遺集的發掘與印行,其二則與最近的一大新聞有關。
醫科學生冷暖際遇
據說,不幸在直潭遇害的景美女中學生董明芳,有人看到她生前曾獨自坐在塗潭渡口處一塊石頭上,埋首閱讀一本小說。那本小說就是「野鴿子的黃昏」。
因為有這兩件事,有很多人談「野鴿子的黃昏」這本書,和書的作者王尚義;同時,王尚義的朋友們對他懷念得更深、更濃……
王尚義是河南汜水人,台大醫學院畢業,民國五十二年--在他廿六歲的那一年,死於肝癌。這個短暫的生命,有如流星一閃,但有很多讓人興起感懷的情節。
譬如,他的作品很多,目前在坊間可以買到的,如「從異鄉人到失落的一代」、「狂流」、「空谷足音」、「野百合」、「野鴿子的黃昏」等;另外還有正在整理出版的其他作品。而這些作品,都是最近兩年經過別人一番發掘的工夫,才一部一部陸續的出現。
他生前是一個醫科學生,死後卻因為文學方面的成就,獲得重視和適當的評價。
他的朋友們說,王尚義給人的印象,蒼白、尖說、激動,並且不時會爆發一陣帶著嘲弄意味的大笑。那種逼人的氣勢,有時頗難讓人忍耐。不過,據說他有好幾個知己的朋友,也都是在辯論問題時吵架「吵」出深厚的友情來。
他讀大學時,經濟情況很窘。於是,在繁重的功課之外,兼了兩家夜校的鐘點,另外還趕寫文章,這樣勞累的結果,健康漸壞。他的病因即種於此。等到他後來住院、開刀,據說乾癟得祇剩骨頭了。
對於死亡,王尚義始終抱著一種無可奈何的感情。他有一個短篇小說「大悲咒」,受文壇推崇。這篇小說討論到信仰與死亡的問題,有精細的解剖。這也是他在作品中一再提出討論的主題。而在他描寫到一個人的莊嚴死亡時,祇有這麼簡短的一句:「二○四號的病人被更高的手接了去。」
--幾乎是對死亡的一種沉默的抗議!
一個淒美的故事
王尚義的作品,有一部份似頗受卡繆的影響。那一段期間,存在主義的哲學,衝擊文壇,敏銳如王尚義,自不例外。他推崇卡繆,對卡繆在作品中所顯示的良知的覺醒,以及肯定生命的態度,格外讚佩。
「死得安然,活得實在。」這是他對卡繆的名著「異鄉人」的一個詮釋;卻也是他自己那短暫一閃的寫照。
在王尚義的悲劇的背後,還有一個堅貞而淒美的愛情故事。他有一個女朋友,感情極洽。王尚義在病中時,她不拘小節,隨侍榻旁。後來,王尚義死了!這一個重大的打擊,使她心灰意懶,於是她皈依天主,作了修女。
有人問她為什麼選擇這條道路?據說她含著淚,沒說明什麼理由!
王尚義死後,他的朋友向他悼念說:
「與他同時代的人剛剛接觸到人生,他巳經投身於死亡;我們不必感到哀傷,因為他是一個生活的勇士……」
前兩天,景美女中的一個女學生,在一家晚報上發表了一篇悼念董明芳的文章,內容非常感人。在那一篇文章中,也談到「野鴿子的黃昏」這本書。這個書名,其實是其中一個短篇小說的題目.內容為描寫一個人隱藏在心中的一幅美麗的幻景,後來如何被殘酷的歲月所撕碎。
這篇小說,一開始即進入「我」在涉足田埂,踏上小路,穿過竹林,而在河邊躑躅流連時的心境。這個「我」的內心,被大地喚起一種與大地融和的慾望和期待,並且祈求一個奇異的夢境……
聽牧師顫抖的聲音
在小說的結尾時,牧師顫抖的念著:「從情慾生的必屬於情慾,從靈生的必屬於靈。」
…………
據那篇悼念的文章說,董明芳很喜歡這本書。這一本小說,也的確擁有廣泛的讀者,但不知在他們沉醉於王尚義那個美麗的環境時,是否知道它背後有這麼許多蒼涼的情節?
【1968-01-18/經濟日報/04版/工商服務‧市況】
充滿「牛」勁的出版商
看﹗這幾個小伙子﹐怎樣開辦出版社﹖又是怎樣賺了錢﹖
【本報記者劉朗專訪】怎樣才能辦好一家出版社?「水牛出版社」有一個答案。
水牛出版社是八位大學畢業的青年辦的,前年十一月底成立時,只有新台幣四萬元的資金,經過一年零二個月的經營,現在賺了二十幾萬。
據「水牛」負責人彭誠晃說:他們這一伙青年朋友,大學讀書時,就為「水牛」的誕生,做了些舖路的工作,經過長年儲蓄,三千、五千的湊在一起,一共才有四萬元。
他們沒有因為錢少,便提不起勁來,相反的,他們很珍視這個「小數目」,就在台北市連雲街廿六巷廿一弄二號,一間小地下室裡開張起來。
當時,他們琢磨了一個共同理想:出年青人的書,以及出年青人有益的書。
彭誠晃說:八位青年董事,有個年齡的巧合,都是廿六年生,都屬牛,水牛是台灣的「標誌」,有耐勞吃苦精神,那正是他們需要的「牛勁」,因此,「水牛」便成了他們的商標。
一年多的時光裡,這幾位青年走了不少崎嶇的、迂迴的、乃至於痛苦的路。
最初,出一本書,他們把握不住市場需要,連書商的折扣的竅門都摸不清,印刷廠也配合不上出書的需要,拉稿子,幾乎跑斷了腿--人家對「水牛」一無所知嘛!
「哪一類的書有希望?」這個問題,和他們捉了不少迷藏;往往他們認為一本不錯的書,結果大虧其本;而一本認為不好的書,反而暢銷一空,到現在他們還不能完全把握,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開始時,「水牛」的書,委託一家發行社經銷。後來,他們認為應該自立,著手建立自己的「網」,用青年人的那股熱勁,自己辦交涉,自己送書本,自己結帳、討錢,汗是出了不少,但在滴汗的泥土裡也長出了東西。
現在,他們在全省有了一面密密麻麻的發行網,這個網裡兜著他們六十條「魚」--即六十本新書,其中最暢銷的一本是「野鴿子的黃昏」,這本書現在已發行到第九版,賣掉二萬多冊;另有「野百合花」、「深谷足音」,都是已故的青年作家王尚義的遺作。胡品清的「夢幻組曲」,銷路也很好。
另外幾本:「齊克果的日記」、「胡適與中西文化」、「耶穌之繭」、「集合論導言」,他們認為是有價值的著作。
一般來說,一本書,第一版能夠本,第二版以後才能賺錢,不過,這又要看版稅、稿費的高低。
水牛出版社一年之間有如此好的利潤,除了他們有完善的發行網,出版的書,意義與興趣能兼顧之外,宣傳也是很要緊的。他們的宣傳方法不走陳腔濫調,選辭用字,圖案、說明,很合青年的胃口,同時在各大專院校,經常對大學生進行新書預告及新書內容介紹的招貼,使書的內容與銷售宣傳對象,密切配合,也是成功的重要因素。
一年下來,「經驗」已給他們加上了「雙翼」,今後,他們想「飛」得更高更遠。
首先,他們想出一部「兒童少年文庫」,精裝,廿四開本,要價錢低、印得好,啟發兒童,有益兒童。
其次,他們要印行「羅素全集」,廿冊,共二百四十萬字,已請胡品清、劉福增、林哲雄在譯述中。
他們能在荊棘裡闢出路,相信,他們在路上,一定快馬加鞭,直奔前程。
我們願意看到「水牛」,又強壯、又活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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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物 ◎陳牧宏
風無踰
浪無涯
星無瑕
酒無瀰
人無寐
犬貓同騷
鍛鍊夭夭
灼灼胸背
炎炎臂膀
愛或不愛
荒與不荒
朽亦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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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牧宏
一九八二年生,精神科醫師。
喜愛文字、閱讀、古典音樂。
已出版詩集:《水手日誌》、《安安靜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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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Aleatory賞析
以「靜物」為題的現代詩由來已久。靜物是西方繪畫史的重要主題,轉化到詩歌的範疇,「『不只是』靜物」,大概就是每個詩人試圖著力之處。前輩詩人如鄭愁予、黃荷生、也斯、蘇紹連、李敏勇;晚近的一代,如鯨向海、湖南蟲,都試著寫出各自世界觀的「靜物」與它的互動。在「靜物」詩題系譜中,陳牧宏獨具一格處,便是聲音冶煉了古典口語的聲音、借用了字在歷史的上變化。你可以很容易地發現借自《詩經》二字韻步,並想起、對照那首最經典的〈桃夭〉,甚至在這基礎上,你或許也發現了,陳牧宏發展出新的性別觀看角度。
首先,我們來認識認識,《詩經》為什麼特別。
從中國文字使用史的角度,《詩經》的珍貴之處,在於它是一批少數按著口語所記錄的聲音。中國不像西方,把紀錄「口語言談」放在首位:聲音是主角,文字是紀錄聲音的工具;中國倒過來,文字比口語重要。這是為什麼呢?我們得回到最早中國文字的使用場景。
在商代,文字用來占卜。發展到了周代,史官把它拿來簽訂土地契約、紀錄家族姓氏與關係,確定了「書面語」成為中國文字使用的主流。這之後,你可見的中國史中的家父制度、倫理信仰,幾乎都可以上溯到這個時代,文字以「書面語」的使用方針也少有脫軌。直到胡適的新白話運動,文字才勉強回到口說的聲音。從這點來看,《詩經》顯得多麽珍貴。
你會怎麼開始讀這首詩呢?不妨就先從聲音來把握這首詩吧。在第一節中,你會發現都是以「1–1-1」為結構組成的三行聲音,其中的「無踰-無涯-無瑕」真是一組精心的聲音設計,它們都是以「二聲」呈現,無縫地聯通了風、浪、星的世界,這樣的聲音設計,仿若在形式上暗示了大地的共享性。「1–1-1」的聲音組合,唸起來像是和緩的敲擊。第二段延續第一段,直到「人無寐」的「寐」的四聲,才切換、以重音提示了「人的存在」,並以犬貓暗示這之間有共同的「騷」。
什麼樣的「騷」呢?第三段的聲音和畫面會告訴我們。若你曾是〈桃夭〉的讀者,這首詩念到這裡,你大概會想到「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或許你已經忘了夭夭和灼灼的意思了,但你大概會想起,這是一幅對女子的凝視畫面吧。不過,詩人在這裡以「鍛鍊、臂膀」做了創新的抽換,產生了不ㄧ樣的凝視:對男子身體的凝視。
在《詩經》中,有許多疊字是擬仿動物的聲音,不過在這裏,「夭夭、灼灼、炎炎」大概都不是,而是狀態的形容,分別是:年輕、炙燒、與熱烈的描述。但是,它們仍然是聲音的,因為藉著朗讀,它們喚起了當代的我們對詩經的聲音的回想。此刻,詩人要我們看見的是「身體」。讓我再換個角度,如果這裡的疊字不作聲音解,那麼在視覺上,或許「夭夭、灼灼與炎炎」就是「一對」身體的交會了。
這對身體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呢?你可以在最後一段找到蹤跡,只有你查找字典才可以發現的樂趣。從聲音安排來看,最後一段「1-1-2」是一個整齊的聲音結構,但從語言結構與邏輯上,其實相當複雜。每行的同一個字可以歧義解,又再分別以or、and和too的邏輯展現,這代表有多種可能性。
字的古典歷史解在這裡發揮神奇的效用。這些「單詞」(愛、荒、朽)若我們只取動詞釋義:愛有「喜愛」,也有「吝惜」的意思;荒有「沈溺」,也有「擴大」的意思;朽有「腐敗」也有「磨滅」的意思,你會發現,你很難直接地對應哪一個字對應到哪個意思、哪個位置。但沒問題,或許它們都有這些意思,形成了一個神秘的意義網絡。
這裡,我必須把「意義」排列的樂趣交給你,你會發現詩人如此準確地選了這些字的巧妙。這是一首如此不安分的「靜物」詩,唯有你如此深入觸碰、翻閱查找它們,那「本色」便會在這詩的聲音底下擴大、靜靜地「腐敗」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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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Sorrow 沙若
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19/04/20190424.html
#身體 #詩經 #陳牧宏 #靜物 #古典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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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篇很值得留念的對話……
《張忠謀VS陳文茜:54歲的賭博——在科技落後的台灣創辦世界一流的半導體公司》
◇ 陳文茜:我今年六十歲,都覺得快退休了,可是你五十四歲時,也就是1985年,你決定回台灣。即便我現在都太不可能再冒險,何況你不是台灣長大的孩子。
很多在這個土地裡長大的人都未必願意回饋生長的故鄉,你為什麼會願意在你五十四歲時回到台灣發展?如果當時是二十四歲時我佩服你,三十四歲時我覺得你敢冒險,五十四歲!實在很了不起,而且當時台灣整體嚴重落後於美國,薪水也遠不如美國,你為什麼願意回到台灣?
◆ 張忠謀:主要是我認為這是一個挑戰,就是要將工業技術研究院做到世界級的研究機構,變成一個真正能夠有所幫助的,並且能推動台灣工業、產業和技術進步的一個單位,而徐賢修(行政院科學委員會主任委員)就是以這種挑戰性的方式來說服我的。因為那時我已經認識幾位台灣官員,徐賢修還不是我最熟的,我最熟的是李國鼎、孫運璇。認識他們完全是因為我在德州儀器做資深副總裁多年,那時,曾到台灣設立裝配廠,因為這個緣故認識了李國鼎、孫運璿、俞國華和徐賢修,我也知道台灣非常落後,可是至少這幾個人都是位居要職,政府里的重要官員,他們非常努力推動台灣的經濟和科技,所以我覺得台灣那時是很有可為的。
◇ 陳文茜:你看起來不像會賭的人,你當時五十四歲回台灣算賭嗎?
◆ 張忠謀:表相也許不像是賭,到工業技術研究院我不認為是賭,可是過了幾個禮拜,李國鼎要我創辦一個半導體公司——台積電,這個就是在賭!這是賭我剩下的年華。我那時候五十四歲,就是如你此時,而剩下的年華其實是非常美好的!
我從美國到台灣來的時候五十四歲,就認為我要做到六十五歲,而五十四到六十五歲的這十一年,會是我最美好的黃金時期。把工研院做到世界級的研究機構,我認為這十一年應該可以做成,能夠推動台灣的產業發展和技術,可以有些成績,可是成功創辦台積電的把握絕對是非常低。
◇ 陳文茜:那你為什麼敢賭?
◆ 張忠謀:其實李國鼎並沒有一定要我把台積電做成世界級,雖然他是一位很有遠見的政治家,可是也沒說要把台積電做成世界級公司,因為他不懂半導體業。而我懂,我知道在半導體業,如果沒有世界競爭力,是不會生存很久的。
◇ 陳文茜:你沒有做到Top(頂級),就根本沒有生存空間?
◆ 張忠謀:對!就是要當Top Layer(最高層級)、One of the Top(頂級之一),否則你的生存期不長,我覺得這是我帶到台灣一個最重要的認知。
◇ 陳文茜:所以你覺得後來我們的DRAM(Dynamic Random Access Memory,一種半導體記憶體)是因為沒有認知到一定要做到世界的Top,所以生存期才會那麼短嗎?
◆ 張忠謀:不只是DRAM,還有好多別的公司都是如此。
◇ 陳文茜:台灣過去雖然很有遠見,可是從來沒有「我要做到世界的Top Layer」的志向。而你一開始就知道,雖然沒有把握,但台積電一定要做到那裡,要不然就一定失敗?
◆ 張忠謀:因為我知道半導體的生態是這樣子,德州儀器就是Top,而台灣可以說很少人知道這一點,甚至可以說沒有人知道,因為好像都沒有朝這個方向做,只有台積電是朝這個方向努力。
◇ 陳文茜:大多數各行各業的人都因為身處這個島嶼,世界不理我們,我們也不理世界,所以都沒有培植出國際觀和國際抱負,也就是要做到Top Layer的野心!除了台積電做到了,你會不會覺得我們普遍有這種現象?
◆ 張忠謀:對!我覺得台灣到現在都還是一個相當封閉的地方,雖然說最近二三十年來相當國際化了,可是我十四歲到十八歲時的上海,可以說比現在的台灣要國際化得多了、開放得多了。
《英語閱讀成習慣》
◇ 陳文茜:現在的年輕人要如何超越這個島嶼給他們的限制?或者如何超越他們自己的限制?你想給他們什麼建議?他們該學習什麼,讓自己可以突破?
◆ 張忠謀:我覺得首先是英文,因為最好的報紙、雜誌都是英文的。
比方說《經濟學人》(Economist),在台灣沒有跟《經濟學人》相當的刊物,也沒有和《華爾街日報》(The Wall Street Journal)、《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相當的雜誌。
所以如果要學國外,尤其是西方國家,特別是美國、德國、英國,還是要看英文的雜誌和報紙。
不要說一天閱讀六七個小時,即使是兩三小時,至少足足一半的時間應該用在英文學習上,這樣你就會開始瞭解國際。
你看報紙,主要不是看新聞,而是要閱讀他們的社論和專欄等等。當然假如有機會、有能力到國外去,不要只是遊山玩水,到國外可以去聽聽學術會議,例如經濟的學術會議,如果有好的外國朋友,就常常談談經濟、政治這類嚴肅的事情,這些都是國際化很重要的管道。
大陸進步得很快,國際化的速度使我非常驚奇。
我去MIT、史丹福,發現他們大部分的華裔學生都是從大陸去的,而不是台灣,即使我們也有些留學生,可是大陸學生的英文都比台灣學生好!這正是他們國際化進步的一個指標。
◇ 陳文茜:培植自己各方面的能力,當然你因為在美國,所以英文能力各方面都沒有問題,可是我們現在很多年輕人,絕對比你父親那一輩的人幸運太多,前面提到你父親很優秀,但他最後因為誕生在中國,不能早一步,也不能晚一步。早一步他就是胡適,晚一步就可能成為今天中國非常傑出的財政官員。
你父親在教養你的過程中,怎麼樣告訴你他的人生遭遇?
◆ 張忠謀:他沒有唉聲嘆氣,因為他認為在那個悲劇的時代,他已經相當幸運了。1949年一直到1980年,他雖然覺得自己有志未酬,但他在美國並不是找不到事,他那時念完哥倫比亞商學院,獲得MBA已經是四十七八歲了,是最老的學生。
畢業後他有兩個工作機會,一個是在很小的大學當助理教授,薪水很低,即使是MIT的助理教授也只有五千美元的年薪,那時五千美元一年是很低的薪水,但他不想去;另一個工作是在紐約銀行裡當出納員,就是客人來兌換支票,也就把現金給他,那個薪水也不高,也是跟助理教授差不多。而他那時還有一點錢,於是就以這些錢買了一家小雜貨店。
那個雜貨店從1955年一直經營到1972年,十七年的時光中,頭十年只有一位職員,就是我媽媽,我爸爸負責對外,從買貨、進貨、報稅到和房東交涉都是我爸爸出面,而招待客人、賣東西就是我媽媽。每天從早上九點到下午六七點,禮拜六也要做,但禮拜天休息。一共做了十七年,可以使他們的生活無慮,我相信他們賺的錢是比我爸爸去當銀行的出納員或助理教授都好。
◇ 陳文茜:我們現在很多年輕人都想自己開個小店,你覺得爸爸的選擇是對的嗎?郭台銘批評這些年輕人為什麼整天只想開咖啡店,不想創業!
◆ 張忠謀:我想年輕人現在的野心恐怕不只是開個小店了。我爸爸開那個小店就只是為了生活而已。
◇ 陳文茜:我們非常多年輕人活在一個很安逸的時代,現在才二十幾歲,卻未必有你的冒險精神,尤其到了金融海嘯那一年,2008年,你本來只當董事長不當CEO,結果那一年你看到金融海嘯,就重掌兵符。也就是將近八十歲的你,還要每天去上班,本來裝潢得很好的房子也沒有時間住了,就隨便在新竹找個房子,太太張淑芬就把她的畫掛一掛,就住進去了。我曾經到新竹看過你們家,我難以想像堂堂台積電董事長自己直接接國外的訂單,接洽從國外飛來的客戶。這些其實都非常辛苦,你五十四歲還在冒險,到了八十幾歲還重掌兵符,這不只是勤奮,是什麼支撐著你?
◆ 張忠謀:主要是當時我認為台積電好像成長停滯了,慢下來了,甚至於如果你看過去十年的歷史,2000年固然是有所謂的網絡泡沫,尤其是科技業的泡沫化。2001年泡沫後,大家的業績都跌下來,可是2001年到2004年台積電還是成長得相當快。
然而,2005年到2009年卻停住了。我覺得台積電還是有成長空間,而且空間很大。所以,我是有點所謂的「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就想自己上前線,也許可以把台積電的成長加快。
現在已經三年了,的確是如此,我從2009年重上前線,不到三年的時間,已經成長了差不多40%。
◇ 陳文茜:同樣作為工程師,其實你有好幾位很不錯的幫手,為什麼你一上台,可以使事情改變得這麼快?
◆ 張忠謀:這個不是工程師的問題,是總經理、董事長要有比較廣的知識。要看市場、要看未來的經濟發展,而影響未來的市場發展有許多因素。
《從挫折學習,永不抱怨》
◇ 陳文茜:有一次,我在一個場合碰到你,好像是去年你的生日,你高枕無憂,因為不管人工智慧時代,還是iPad、手機將取代過去的手寫筆記,筆記本電腦又會何去何從,你都不在乎,因為所有東西都要用到半導體。而且,不管是諾基亞垮了,或是哪一家起來了,都要用到你的半導體。
◆ 張忠謀:對!就是雲端也要用到半導體。我們擔心的絕對不是半導體不被用了,而是競爭者的威脅。
◇ 陳文茜:你現在最大的競爭者是誰?三星?
◆ 張忠謀:對!
◇ 陳文茜:我聽到一個故事,不知道是不是事實。聽說賈伯斯在過世之前,曾經找台積電報價,希望用台積電的半導體,結果你們報了一個價格,然後他拿這個價格去跟三星說,我跟你買,但你把價格砍下來,這是真的嗎?
◆ 張忠謀:我想這個故事大概只有三分之一是對的,但是哪三分之一對,我不跟你講。
◇ 陳文茜:你現在最大的競爭者是不是三星?還是美國的德州儀器?
◆ 張忠謀:2009年以來,其實我們多了三個競爭者。一個是Global Foundrie,一個是三星,另一個則是間接競爭者英特爾。英特爾跟直接競爭者一樣有威脅力,因為它是在跟我們的客戶競爭,我們的客戶完全要靠我們的技術和生產。假如我們的技術和生產不能支持我們的客戶跟英特爾競爭,那就完蛋了,我就沒有客戶了。
◇ 陳文茜:所以你要想辦法幫你的客戶打敗英特爾?
◆ 張忠謀:對!到現在為止我覺得是很好,不過以後到底怎麼樣,當然是以後努力了,英特爾也在努力。
◇ 陳文茜:你曾經害怕過嗎?
◆ 張忠謀:害怕倒也不必,而且假如我真的害怕,就不會做。
◇ 陳文茜:前面提到的三星,這些企業競爭對很多年輕人離他們很遠,可是張董事長並不是不知道他們的可怕,但你會開始思考,在理性上要怎麼計算,加來加去,我們(的研發經費)其實也差不多,沒什麼好怕。當年歐債危機從2010年後大家都很緊張,我聽說你只要聽到這種消息,就一笑置之,回家倒頭就睡。為什麼你如此氣定神閒,你明明知道對手那麼龐大,知道世道那麼不好,為什麼你可以做到這麼祥和,處理危機不慍不火?
◆ 張忠謀:也許是我從小經過很多災難、苦難。小時候逃難,我父親帶我母親和我從上海到重慶,要經過前線。那時前線雖然不打仗、沒有戰事,但還是相當危險的地方。經過前線後到了國民黨控制的地方,但是要坐一段火車,經過潼關時,日本人就在對岸,對著火車放炮,大家都非常緊張,而火車是舊火車,政府不願意用新火車,因為知道可能被炸掉,所以舊火車就盡量開快,將燈都熄掉,大概有十到十五分鐘是非常危險的,最後終於闖關成功,燈開了,大家歡呼,這種興奮、這種喜樂,我也經歷過。
◇ 陳文茜:那時候你幾歲?
◆ 張忠謀:那時我只有十二歲,但終生難忘。在重慶時,也經過轟炸,後來到了上海,就是1948年,又逃難到香港,那一段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逃難的人很多,船坐太滿,沈掉了,也是蠻苦的。從上海到香港雖然不能說是災難,也是有很多挫折。
◇ 陳文茜:所以你把挫折當成你的資產,把災難在人生中留下的刻痕,化做你後來的力量?
◆ 張忠謀:的確是,有的挫折是可以懷念的記憶,像闖潼關是一個可以懷念的記憶;有的是可以學習的,比方說兩次考試MIT碩士考不取,這是可以學習的挫折。
◇ 陳文茜:現在年輕人所生活的時代不是災難的時代,不是在敘利亞,不是希臘。現在年輕人的生活很平凡,但他的不幸可能也在於他的安逸,安逸的生活就欠缺你那一代人的歷練。你父親是被犧牲的一代,可是你的時代焠鍊了你,有貧窮、有挫折、有苦難、有災難,你存活過來。可是他們不可能有這樣的經歷,就像你的女兒或是更年輕的人,你會給他們什麼樣的建議?他們應該勇敢去闖關,去史瓦濟蘭(位於非洲東南部),去世界很多非常危險的地方做志工(即志願者)?去認真看待世界其他地方的工作,以志工來歷練自己,變成一個不平凡的人?還是建議他們就安逸地在台灣念完大學,進入台積電上班?兩種孩子你會選哪一個?
◆ 張忠謀:我覺得這完全看每一個人的興趣,你先要知道自己要什麼。現在這個世界比我年輕時的選擇要多,正如你所說,我那時闖潼關是不得已,不是我的選擇,可是現在如果你想冒這種險,可以到敘利亞去!甚至可以到以色列,它如果攻打伊朗,問題會更大。所以,這個區域也是一個不安定的區域!你可以去那種地方歷練,可是,我想絕大部分的人都不會想去那種地方。
當然也可以去做美國和平軍,或是去非洲服務,這種機會一定有,不過我相信絕大部分的年輕人都不會要做這種事情,希望在一個比較安定的社會,就像你所說的,到台積電去做事,雖然比較安定,可是絕對不會沒有挫折、沒有奮鬥。我就在台積電工作,現在挫折、苦難其實多得很,而我的同仁也分擔著我的挫折和苦難。
◇ 陳文茜:張董事長剛剛談了很多,我們從他身上學到幾個部分:第一,他每天看匯率;第二,他永遠在閱讀國際各種不同的雜誌,當然也包括他自己的專業領域,還要經常看那兩個「大猩猩」到底在做什麼東西。以他現在的地位、年齡,他還要去和客戶談訂單,並且每個禮拜都有挫折。我想問面對挫折,你回家會做什麼?抱太太哭?聽蕭邦?看一本書?還是喝酒倒頭就睡?
◆ 張忠謀:讀書,聽聽蕭邦、莫扎特,莫扎特跟蕭邦都比較能夠安定我的心。我早上喜歡聽巴哈,下午喜歡聽貝多芬、馬勒。晚上比較喜歡聽蕭邦、莫扎特。
◇ 陳文茜:我認為態度決定了一個人的人生,張董事長的第一個態度就是好學不倦。你提到,你升到部門總經理,包括你原來學機械,走入半導體,也是一邊工作,一邊苦讀。有些人並不瞭解高處不勝寒的意義,這句話不是只說沒有朋友,也包括愈到一個位置,需要知道的事情愈多,所以你一直好學不倦。我如果沒有記錯,你一天花六個小時讀書?
◆ 張忠謀:應該說是六個小時閱讀。廣泛閱讀,也就是讀關於經濟、政治、歷史的書,通常我都是在家裡閱讀,一天大概是三小時左右,但到了禮拜六、禮拜天可能每天讀六七個小時。
◇ 陳文茜:你挑選書很特別,有歷史、大國政治、經濟,這些都並不是完全跟半導體有關的,為什麼?
◆ 張忠謀:我大部分的閱讀都是跟半導體無關。禮拜一到禮拜五有三小時是在公司,閱讀跟半導體有關的書,但在家的三小時就跟半導體無關。
◇ 陳文茜:因為現在很多年輕人是閱讀很奇怪的八卦新聞,所以我特別要請教張董事長,為什麼你要閱讀大國政治、歷史和經濟?
◆ 張忠謀:老實說,閱讀大國政治是因為它必然牽涉我職業的成敗。-選自《我害怕成功:陳文茜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