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酒店》裡有個阿青,我的現實生活也有個阿青。是近年來我新認識的好友陳栢青,今天來看看他為《愛情酒店》寫的好文。
___
陳栢青
如果上個世紀末台灣文學試圖「走向感覺」、「打開身體」,一切可以借用朱天文《炎夏之都》一句話總啟:「有身體好好。」,那陳雪2002年出版的《愛情酒店》下開千禧年後創世紀第一章:「好好用身體」,不只有身體,還要好好用。
她書裡女人都那麼正,關係都那麼亂,陳雪的專長就是撥正反亂,又撥亂反正,她未必想寫同志的《紅樓夢》,卻真正在筆下營造女兒們的大觀園,寶玉初嚐雲雨情,《愛情酒店》裡的寶兒則三嚐四嚐嚐膩雲雨情,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球來就打,上了就愛。實在因為這些人太美麗太美麗,所以就愛了。寶玉貪吃人家唇上胭脂,寶兒指尖總帶著蜜的,他們都饞。不知道曹學芹真正的紅樓夢結局是什麼,但《愛情酒店》寫出新世代的大觀園後四十回,色極反空,陳雪把性寫到底,反而沒有性了。髒到底了。所以才乾淨。以為是盡頭,其實只是荒涼。而最色情,反而最純情。落了遍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然後呢?
然後,時移事往,新世紀進入第二個十年。粉紅經濟可以成產業鏈結構,多元成家成集體共識,2020年台灣同志婚姻剛通過滿一週年。記得否,想彼彼當時同志在街頭奔走,在筆端逞兇,為得是建國──一個更好的、更寬容的、更能被接受的國度──如今回過頭來重望當初同志文學,一方面是「革命尚未成功」,另一方面,「竟然這麼快」──那說的不只是拎著褲頭的前男友,說的是很多過往經典同志文學,當年讀來多驚駭,「足以動搖國本」,而恍恍不過二三十年,如今前衛成標配,浮誇以為日常,你瞧當年惡女都成了人妻,惡魔的女兒成戀愛教主,當初還以為結婚啦身體自主甚至通姦除罪天方夜譚是科幻,現在根本寫實。當然新時代還有更多新議題,可現在你可以稍微笑了。但這樣得意,是否又有點遺憾,當年以為前衛的同志文學會不會只剩下史料價值?
會不會,當我們說起同志文學,說起過往,最後只剩下一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女孩……」
那就去看看陳雪《愛情酒店》吧。時間越久,《愛情酒店》地基越穩,別人只是老了,文學僅成歷史,《愛情酒店》卻有了躍身經典的潛力,那是為什麼?
也許在於那時的陳雪多敢破。她就是要破。破身體,破的心,破碎家庭,破爛關係。什麼都破,什麼都拿來破。
但重要不是破,而是那種敢於言破。以及其不在乎:「我根本沒什麼內在,揭開我這青春可人的身體,裡面空無一物」、「我的空洞感動了他」──很久很久以前,女孩有個房間。但房間打開來,其實空無一物──可那又如何呢?要我說,陳雪筆下的寶兒是真正的終極兵器少女。腳長手長,太瘦太瘦,不吃東西只講胡話,想要得不到,得到卻不想要。心不在焉,口不對言,系統錯亂,靈魂不在身體裡。歪的亂七八糟,奇怪就是打動你。
那也許才是秘密所在。是青春的祕密所在,也是小說好看的祕密。如果你問我,讓人好看的魔法是什麼?我會說,真正好看的人,在於他們不知道自己好看。
而真正的少年/少女是,人們都想成為他,他卻不想成為自己。
愛情酒店裡的寶兒兩樣都擁有,所以,他真的是如他所言那麼空洞嗎。說她什麼都沒有,不如說,她什麼都有了。只是一切不在位置上。
或者,什麼都有了。只是。她什麼都不想要。
而當她要的時候,終於什麼都沒有了。
「那當初為什麼要擁有?」如果你這樣問,回頭深情一嘆的同時,其實你已經老了。而《愛情酒店》卻是永遠的現在式,少女一往無悔,「然後盡頭就是她的房間,這只是一小段路……」少女反覆的走,這一小段路,被少女走成一座酒店,少女一次又一次打開別人也被打開,少女反覆把臉貼在門板上試探,少女遇見很多人,少女看見無數的風景,少女還想要前去那個最後的房間….
也許你已經發現了。
重點不在於房間。重點甚至不是有多破或有多滿。
重點在於路徑。在於那個「少女不停想前去的念頭」。
想要更往前,看看前面有什麼?想要更進去一點,更深,更深一點,看看那裡頭,還能幹些什麼?
你可以說那是種創造,或是愛。但我想說的,是某種執著。
近乎某種情迷,或者鬼迷。
(鬼迷茱麗葉。)
愛情酒店裡寶兒想成為作家。寶兒想愛人。寶兒多執著。她執著到,她渴望創造的執著本身就足以成為一種創造。她渴求愛的執著本身就是一種愛。
現實裡陳雪極度熱愛寫作。寶兒和陳雪很像。陳雪說創造。寶兒說毀滅。而在《愛情酒店》裡,毀滅和創造很像。甚至,那可能是同一件事。
這一個發現,或是發明多稀有。終究,陳雪會繼續活下去,十年。一百年。但恐怕連他筆下都再也寫不出來一個寶兒。而在《愛情酒店》此前此後,台灣同志文學還會繼續生產,但在九零年代後多數同志文學都普遍成了朱天文《荒人手記》的孩兒──「有什麼早在更早之前就失去了」,主人翁歷遍空幻最後是老靈魂一個回頭的嘆息,寶兒卻只會有這樣一個,他有多絕決就有多青春。有多破就有多滿,他跟別人都不一樣,《愛情酒店》便跟別的同志文學都不同。這是文學青春期才有的小說。夜晚過了少女還年輕。別人都長大了少女卻去死。所以少女永遠不會死。《愛情酒店》是誕生於過去,卻永遠屬於未來的小說,她說起從前,卻讓你想起以後,少女沒有以後,卻真正創造了某種永恆,從此以後,想起這本書,你會這樣說起寶兒的,或自己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後,有一個女孩……
「胭脂雲爛根」的推薦目錄:
- 關於胭脂雲爛根 在 陳雪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 關於胭脂雲爛根 在 Tina Liu 劉天蘭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 關於胭脂雲爛根 在 少女 A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 關於胭脂雲爛根 在 並儘量將其擺放在向陽處。胭脂雲本身屬於帶錦品種,雖不喜強 ... 的評價
- 關於胭脂雲爛根 在 #請益胭脂雲照顧 - 植物板 | Dcard 的評價
- 關於胭脂雲爛根 在 多肉植物胭脂雲栽培及養護【乎你紅莊園】 - YouTube 的評價
- 關於胭脂雲爛根 在 胭脂雲介質的推薦與評價,FACEBOOK、YOUTUBE - 民俗習俗 ... 的評價
- 關於胭脂雲爛根 在 胭脂雲介質的推薦與評價,FACEBOOK、YOUTUBE - 民俗習俗 ... 的評價
胭脂雲爛根 在 Tina Liu 劉天蘭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星洲日報專欄鏤空與浮雕
#十二少老地方見
後來香港就再也沒有傳奇了——
後來的香港,像《胭脂扣》裏如花回返人間,石塘嘴清風依舊,惟風月不再,她手裏緊緊捏住一組和十二少相認的暗號:三八七七,可觸目所見,一切都是陌生的,一切都是躁動和驚恐的,而香港人,為自由從公民變暴民,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漸漸都被圍困在一座危城,漸漸都被捲入民主的荒年。
於是記憶的抽屜喀拉一聲拉開,一切都變得歷歷在目起來,梅艷芳逝世那一天是2003年12月30,那時馬來西亞的紙還很蓬勃,傍晚六、七點鐘,總有一群人圍在檔口等候報館的印度派報員騎著摩多車,風雨不改,把後座疊得比人還高的夜報送到不同社區的街口,那場景完完全全漫溢出椰影搖曳的南洋風情,然後一個穿著油膩膩廚師服的年輕廚師從飯店後門閃個身溜了出來,付了錢抓起報紙,瞪著報章頭條,一邊讀一邊轉動他高高舉起的右手食指,“Why Why Tell Me Why ,嗄,這樣就沒了?”
而那晚的暮色,奇怪,竟攏合得比平日遲,都臨近七點半了,珊瑚色的夕陽還紅艷艷地掛在八打靈舊區的一角,而我瞥見那年輕廚師的眼裏,閃過一絲對命運的不屑,和幾分因為梅艷芳離世而藏不住的悵然若失,他們因為梅艷芳,把生活裏晦暗苦悶的冰山劈開,也因為梅艷芳,相信只要有才幹,只要肯奮鬥,再怎麽草根,再怎麽爛泥,都有可能翻身一變,變成為各自行業裏的天皇巨星,偏偏梅艷芳卻不在了,留下最後一場演唱會上一道長長的鋪上紅色天鵝絨長布的雲梯,人去樓空——
同樣的,當時香港電視台一連幾天都在直播梅艷芳的死訊和葬禮,那時因為SARS,因為Leilie,香港從來沒有如此愁雲殘霧過,我第一次看見平時說話霸氣舉止剛硬的香港人,在那一陣子是多麽的壓抑和無助,而且電視台一直把梅艷芳強調“別矣,香港的女兒”,她不在了,香港的氣魄,在一定的程度上,崩損了,也漏散了。我在電視上看見梅艷芳的靈車從靈堂徐徐駛出,守在路邊的歌迷和影迷見了,頓時抱在一起,哭成一團,甚至有一個年輕的女郎,掙開她外籍男友的臂膀,手裏持著一束顫抖的白菊沖到馬路上去——我其實心裡明白,她們都捨不得梅艷芳,但她們更捨不得的是,曾經趾高氣揚、頭角崢嶸的那個香港。
但梅艷芳和張國榮終究還是不同的。張國榮的離開,是一顆明星在大家面前倏然隕滅了,大夥的傷心裡頭,有太多的惋惜,有太多的不捨;至於梅艷芳的逝世,除了風月易散,煙花太冷,更是香港一個時代的結束,也是香港一則傳奇的終止,大家的反應是悲慟,是震撼,是難以接受——梅艷芳和香港同唱同和,同呼同吸,同悲同喜,和香港的連接太過緊密太過深刻,幾乎大半生都在為社會吶喊,為公義護航,為朋友出頭,在梅艷芳身上,我們看到的是香港人如何把奮鬥、義氣和操守,都擺在自己前頭,如果梅艷芳還在,香港一連串的“反送中”遊行,登高一呼的是她,走在最前頭的也是她,終究會讓我們看見香港藝人的俠義精神和凜然風骨更是她——她根本就是香港最引以為傲的本土品牌,不但見證了香港如何從賭窟和貧民屋遍佈的六十年代,蛻變成廿世紀繁華高樓聳立的國際金融大都會,更徹底影響了九十年代廣東流行歌曲飛躍風行的娛樂精神,提升香港藝人的國際地位,讓香港以外的每一個人,都對這顆曾經光芒四射的“東方之珠”肅然起敬,另眼相看。
我特別記得,好多好多年前,梅艷芳來馬來西亞宣傳,那時候一大票的娛樂記者幾乎都是她的粉絲,梅艷芳還沒出現之前,其中一位領頭的大姐還用廣東話把大家招呼過來說,“來,我們統一一下,待會梅姐出來,我們應該要稱呼她Mui “謝”,還是Mui “遮”。”當時我站在一邊,算是半個參與者,禁不住震驚,完全不知道原來一個真正受到尊重的藝人,大家連對她的稱呼,是第二音還是第四音,都會再三斟酌,來回推敲,深怕不夠恭敬,深怕怠慢了她,可見梅艷芳贏得的尊敬,幾乎是壓倒性的。
然後她坐下來,因為瘦,看起來比想象中高,很小心地把纖瘦的身體藏進特大號的牛仔外套裏,而我一邊用筆作記錄,一邊留意她那兩只露在外套外的手,那麽白皙,那麽纖瘦,那麽嫩滑,令我想起京劇大師梅蘭芳那雙曼妙嫵媚,柔若無骨的造手,聽說梅蘭芳為保護雙手的柔嫩,平日洗臉,是連毛巾也擰不得的,而且夜裏入寢,舌頭上一定壓著一片梨子保養嗓子,第二天醒來,梨片都是黑色的,我很好奇梅艷芳是不是也這樣?
而關於愛,梅艷芳的愛情影影綽綽,但福氣終究單薄了些,雖然她愛過的每一個男人,任何時候都會伸出臂膀保護她,珍惜她,尊重她。特別是趙文卓。有一次趙文卓上清談節目談起梅艷芳,觀眾席上還坐著他的太太張丹露,主持人問起他和梅艷芳的舊情,他先是靦腆的笑,提起最後一次見到梅艷芳是在上海,當時梅艷芳已經病入膏盲,他明明是剛烈的練武的人,看在眼裡,也心如刀割,後來梅艷芳走的時候,他給梅艷芳寫了八個字:“此生至愛,一路好走” ——說到這,再怎麽硬朗的漢子到底還是禁不住在鏡頭面前紅了眼眶,兩道濃黑的眉毛緊緊地壓下來,喉結不斷滑動,哽咽著說,“梅艷芳是我這一生深深愛過的女人。” 一個男人,要對愛情多麽有始有終,要對愛過的女人多麽有情義有擔當,才有勇氣在妻子面前,承認另一個離開的女人是他的至愛?他說,在他眼裏,梅艷芳是菩薩,對所有人都好,旁人說她什麽壞話,她都可以忍受,但朋友受到攻擊和委屈,她就萬萬不能——至於他們之間的情事,包括梅艷芳說過,如果沒有那場誤會,她很可能已經是趙太太了,他都隻字不提,他說,“愛一個女人,就是保護和她之間所有的秘密”。單就這一句話,趙文卓也不負我們一路把他視為情天浩浩、那個眉眼如峰,頂天立地的法海。在愛情面前,梅艷芳是許多男人的紅顏知己,也走進過很多男人的心裏,但最終一切都是如夢幻泡影,因為把愛情組合在一起的,除了因果,除了緣分,還有命盤,梅艷芳的面盤裏面,桃花折損,黯然銷魂。
甚至亦舒也提起,香港再也不會有第二個女人,可以在她舉殯送葬的時候,替她扶棺的都是全城最受矚目的型男,都是當時影視圈裏最耀眼的一時亮瑜,包括劉德華,包括梁朝偉,也包括劉培基,還有走在前頭為她捧著遺照的謝霆鋒——甚至連楊紫瓊和香港前廣播和新聞處長張敏儀,也打破了女性不扶棺的傳統,低下頭,萬般不捨,給梅艷芳送上最後一程。而且攝影師也拍到了當年受過梅艷芳肝膽相照接濟的吾爾開希,他胖了,邋遢了,穿著一件寬寬鬆鬆的浅色牛仔褲,但神情肅穆而哀傷。還有近藤真彥,時光很公平地也蹍平了他的青春,眼神不再精靈狡黠,在靈堂上悲傷得四肢無力,需要人攙扶,但我們誰都沒有忘記,他曾經是如日中天的日本天之驕子,和梅艷芳有過夢裏共醉的情愛糾葛,而梅艷芳生前最愛的那一首“夕陽之歌”,原唱者就是近藤真彥。而因為都被這一些精銳人物圍繞,梅艷芳這一生也許並不圓滿,但絕對壯觀。
我常常想起當年認識一位特別喜愛梅艷芳的朋友,平時省吃儉用,不捨得對自己好,可為了梅艷芳,竟豁出去買了機票和最貴的門票,專程飛到香港看梅艷芳最後一場演唱——因為知道,這將是她最後一次的演唱了,她當晚打了嗎啡所唱的每一首歌都是絕唱,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遺言,朋友看見梅艷芳忍著痛,一步一回顧,穿上劉培基為她設計的婚紗,爬上長長的紅色絲絨雲梯,“斜陽無限,無奈只一息間燦爛”,和歌迷們依依不捨地揮手,每一步都把歌迷們刺得遍體生疼,他說,很多梅艷芳的歌迷其實一整夜都是流著淚把演唱會看完的。結果沒多久,梅艷芳死訊傳來,朋友把臉埋進臂彎,俯在咖啡座的桌面上,哭得渾身哆嗦,多麽懊悔又多麽慶幸自己去看了梅艷芳的演唱會,懊悔,是因為如果歌迷們都不忍心看,也許梅艷芳就不會硬撐著唱,如果不硬撐著唱,會不會就可以把梅艷芳能留多久就多久?芳華絕代,梅艷芳選擇了她最喜歡的方式告別,但她從來沒有離開,她一直是我們擱在心頭上最放不下的,前事渺渺故人來。
胭脂雲爛根 在 少女 A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 藏在羅馬地底的秘密俱樂部,看一場凋零卻華美的演出 ]
這幾日天氣陰鬱,微涼空氣透著一股寂寥,這個感覺讓我想起在羅馬的一個奇異夜晚。
週四晚上,人在羅馬,不知道有什麼事情好做,雖然可以出去喝一杯,但想想還是等到週五週六再來好好放縱,才不浪費了羅馬週末的絢爛瘋狂(以我年近 30 的體力,現在一個禮拜只有一天喝酒的額度)。上網查到一家叫 La Conventicola Degli Ultramoderni(超現代主義者俱樂部)的酒吧,介紹說當晚將邀請一名義大利六〇年代老歌星重返舞台,覺得滿有趣,於是決定動身前往。
/
更好的閱讀感,請到我的網站讀這篇文章:
https://urbananimalsabby.com/2020/07/01/la-conventicola-degli-ultramoderni-rome/
/
超現代主義者俱樂部在羅馬城外,地面電車一出城牆,就從金碧輝煌零落成一片破敗髒亂,一路上散落著垃圾、空酒瓶、碎玻璃,五顏六色的塗鴉在建築面上張牙舞爪,安靜街道隱約散發著一股生猛的野性,與城內那死氣沈沈的古老精緻天差地遠。
走在路上,我膽戰心驚,每個迎面而來的人看起來都很可疑。好不容易循著地址到了俱樂部,眼前卻是平凡無奇的民房,風夾帶著塵吹來,天色漸入黑暗,不禁暗自驚恐,該不會找錯地方,自陷險境?
還好,同行友人眼尖,在角落看到了俱樂部的招牌,這才確定是此處無誤。只是四下無人,也聽不到音樂聲,完全不像有活動進行的樣子,但已經大老遠跑來,不進去實在不甘心,於是,幾番掙扎後,我們按了門鈴。
/
等了一會門開了,走出來的,竟然是一個俊俏的義大利小帥哥。「請進。」他濃眉大眼的微笑多美麗,一瞬間驅散了整個街區的犯罪氣息。我們跟在他身後,進入地下室。
義大利有很多必須入會才能參加的俱樂部,剛開始我總怕一不小心加入什麼邪教,後來才發現,這種制度在義大利其實很常見,沒有會費,也沒有什麼權利義務,單純只是一種記名的會員制,而超現代主義者俱樂部也是其中一家。我們在門口填了資料,拿到兩張入會卡,感覺自己正式加入了某個羅馬地下組織,接著,義大利小哥帶我們往下再深一層去,推開厚重的門,一瞬間,爵士樂音與人聲笑語迎面撲來,原來真正的派對,竟然藏在這裡。
/
陰暗室內掛滿了厚重的天鵝絨帷幕,最前方的小舞台打著如夢似幻的霓虹,桌上的酒杯、女人耳垂上的綴飾,以及表演者繡滿金絲銀線的華服,在光線折射下閃閃爍爍,亮晶晶、細細碎碎的,輕盈婉轉如流麗穿行的爵士樂音,席間打情罵俏與抱怨嬉鬧不絕於耳,這是一種黑暗中輝發光暈的夢幻旖旎,一種隔離在世界之外的,存在於不明時空切片內的喜慶歡騰。
恍惚間,我感到角落一束目光射過來,側頭看,才發現原來是一個妝很濃的老奶奶,粉厚到我在這距離都幾乎可以聞到她的胭脂水粉氣。老奶奶衣著貴氣,身邊簇擁著許多人,她高深莫測地看著我,或是她其實根本沒在看我,因為她的眼神非常模糊混濁,正隔空發著呆也說不定。
接著,梳著兩撇滑稽鬍子的主持人粉墨登場,再來接續了一段珠光寶氣的復古 Burlesque 歌舞秀。金粉翻飛、大汗淋灕後,接下來終於進行到重頭戲 —- 讓我們歡迎義大利六〇年代最風華絕代的女歌手,Nora Orlandi!
在眾人鼓掌歡呼聲中,先前坐在陰影裡的那位奶奶緩緩站了起來...... 原來是她。她被攙扶著,顫巍巍地走上舞台,每一步都讓人膽戰心驚,深怕她老人家一不小心絆倒,直接在台上散架。
好不容易坐定後,節目開始。
Nora Orlandi 今年 86 歲,最青春最風光的時間已是近六十年前的事了。投影機放著她年輕時的表演影片,二十幾歲的她看起來意氣風發、活潑可愛,扯動嗓音跟著鋼琴音階炫技,旁邊英俊的男人對她頻頻投注目光。這段黑白影像直直打在老奶奶身上,簡直像來自過去的鬼魅,鬼影幢幢地在眼前的風燭殘軀上張揚舞動,幾乎有種炫耀的、殘酷的味道。
Nora 奶奶很敬業,八十幾歲了,還在舞台上獻唱歌曲,彈奏鋼琴。只是她的歌聲和琴技都生鏽了,零零落落地,瀕臨走音之際,觀眾還很體貼地用掌聲化解尷尬。但台上更多時候,Nora 奶奶是熱淚盈眶的。她談到過去啟蒙自己的音樂老師、母親、還有諸多已逝的故人,這些人身處遙遠記憶深處,但對 Nora 來說卻歷歷在目,甚至比昨天發生的事情還清楚。
這不是我想像會看到的表演。義大利小哥沒有帶來紙醉金迷的風流韻事,反而投下一顆感傷的原子彈,在我心中無聲炸出一朵名為「生存憂傷」的蕈狀雲。
這樣的生存憂傷,我想許多人都能體會吧?在夜深人靜,或最近漸冷的日子裡尤其清晰。你不知道你為什麼在這裡,也不知道那些快樂與憂傷到底有什麼意義,你不太信神,因為像神這樣的解答太像人類一廂情願的創造,你不怕鬼,因為你覺得你的存在本身比鬼更不合理。在時間洪荒之下,我們長江後浪推前浪,一個一個將變成過去的幽靈,而 Nora 只是早我們一點邁入那沒有輪廓的虛無而已。
Nora 的眼淚,讓我想起波斯詩人 Jami 墓碑上的一首詩:
「當你的臉躲著我
就像月亮在黑暗的夜空中躲了起來,
我流下如星般的淚珠。
但即使有了那些閃亮的星,
我的夜卻依然黑暗。」
世界上殘忍的事情很多,但逝去的美好時光卻名列前茅。那樣的回憶是一顆顆星,點綴黑夜,看著耀眼,卻是看得到摸不著,當我們從未來渴慕回望時,它早在多年前發生的同時就已經爆炸消亡。這是時間殘忍的本質,而這樣的體驗,我想隨著年紀漸長,只會越來越多。
想到這裡,我想不該再把「年近三十,已經不能怎樣怎樣」的話掛在嘴邊了。我擁有的只有現在。於是,這讓我成為一個積極生活的虛無主義者。於是,我舉手再多點了一杯威士忌。
#這是一篇合理化周間喝酒的文章
/
La Conventicola Degli Ultramoderni 是一個很奇特的存在,小眾經營,台下觀眾有一半以上都是他們自己人,是那種演員在舞台下喝酒,喝一喝又跑上台高歌一曲的那種。這裡的語言雖以義大利文為主,但主人非常友善好客,那天看我們從外地來,還特別請 Burlesque 舞孃替我們獻唱了幾首英文歌曲。推薦無論是虛無主義者、復古爵士愛好者,還是深夜想暫時逃離外面世界,體驗一下二、三〇年代那種復古風華的人,不妨到這家小酒吧坐坐。他們也有提供 Apperitivo(義大利人晚餐前的開胃小點與酒精),可以吃很飽,多點一杯酒的話,消費大概台幣 500 以內,不妨就乾脆當晚餐吃。到這樣的地下俱樂部吃吃喝喝、看會讓人很 Depressed 的表演,我想也算是滿另類的羅馬假期。
/
老實說我在那天之前完全不知道 Nora Orlandi 是誰,只查到她在海外最知名的成就,就是有首歌被選入《追殺比爾》的電影主題曲,有興趣的人不妨聽聽看她的歌:
《Il Dolce Corpo Di Deborah》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R9MdLvv0AbM
《Dies Irae》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BQjWFocWqas
#rome #burlesque #time #travel
胭脂雲爛根 在 #請益胭脂雲照顧 - 植物板 | Dcard 的推薦與評價
想請問大家,這盆胭脂雲原本昨天還好好的,今天莖突然整個軟掉, ... 都沒澆過水文章裡打前天澆水是店裡老闆賣給我們前澆的請問這樣有可能導致爛根嗎. ... <看更多>
胭脂雲爛根 在 多肉植物胭脂雲栽培及養護【乎你紅莊園】 - YouTube 的推薦與評價
乎你紅社團:https://www.facebook.com/groups/447214775664758乎你紅莊園(苗栗卓蘭) ... <看更多>
胭脂雲爛根 在 並儘量將其擺放在向陽處。胭脂雲本身屬於帶錦品種,雖不喜強 ... 的推薦與評價
胭脂雲 v.s創意泥盆□胭脂雲英名:Pink lady 別名:粉紅女郎科屬:鴨跖草科 ... 處,並避免強光直射以及高溫高溼,否則葉片易發黃,並出現爛根和爛莖。 ... <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