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維諾:月亮的女兒們】
如標題,這次分享的是卡爾維諾的短篇〈月亮的女兒們〉。
這部短篇小說,描述一個喜新厭舊的城市在即將把月亮也廢棄時出現很多女孩一路救起月亮並反撲了城市的的故事。
咳,好吧上面這段描述有點長,總之是個奇幻的、頗有深意的故事。
一起來看看這部作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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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的女兒們 / 卡爾維諾
地球最初並沒有表層大氣作為保護層,暴露於無休無止的隕石撞擊和太陽輻射的侵蝕之中。據康奈爾大學湯瑪斯·葛得教授所說,月球表面的岩石在與隕石粒子的磨擦過程裡被研成粉末。而根據芝加哥大學格拉德·凱柏教授的說法,從月球岩漿散逸出來的氣體可能曾使這個地球的衛星變得輕盈而多孔,有如一塊浮石。
「月亮是個老傢伙,」他表示同意,「滿臉都是坑洞,傷痕累累。它裸露著身體在宇宙中運轉,就像一條被啃光的骨頭,身上的肉被侵蝕殆盡。但這樣的事情不是頭一回發生了。我記得,有許多月亮比這個更為年邁,也更為殘破。我曾目睹這些月亮的一生,目睹他們的誕生,運轉和死亡:一個被飛射而來的星星穿刺而亡,另一個死於它上面的所有火山口發生大爆炸,還有一個身上滲出瞬間揮發的琥珀色汗珠,然後渾身覆蓋了淡綠色的雲團,爾後收縮成一扇乾燥而多孔的貝殼。」
當一個月亮死去的時候,地球上發生的事情是難以描述的,但我嘗試用還記得的最後一個例子來談談。在經歷漫長的進化過程之後,地球已經多少有點我們現在的樣子;換言之,它已進入一個轎車比鞋底淘汰得更快的時代。與現今人類幾乎一模一樣的生物生產、購買、銷售各樣商品,城市的璀璨覆蓋了所有大陸。這些城市的發展類似于我們今時今日的相同地點,不過大陸的形狀有所不同。那會兒甚至也有一個紐約市,相似於你們都熟悉的紐約,但它更顯新,應該說,更充溢著各種新產品——它如同一個全新的牙刷,它的曼哈頓區向外伸展著,上面閃閃發光的摩天大廈就像那尼龍質地的刷毛一般
在這個世界,每一樣物件只要有一點點損壞或變舊,亦即在出現第一處壓痕或者汙跡時,便會遭到丟棄,並且一件嶄新而完美的替代品會取而代之——只有一個錯漏,一個陰影:月亮。它裸露著身體,歷經侵蝕地行走於天際,黯淡無光,越發與這裡地上的世界背道而馳,是過氣物品中的漏網之魚。
古老的表述,像「盈滿之月」啦,「半月」啦,「下弦月」啦,依然在延用,但事實上已經變成一種修辭手段:我們怎麼能夠說一個佈滿劃痕和坑洞,並且看上去像就要伴隨著一場碎石雨墜落到我們頭上的東西「盈滿」呢?更不要說漸晦之時的月亮了!它十足一塊被一點點啃掉的乳酪外皮,而那月朔之時總是在我們預期不到的時候到來。在每一期新月之夜,我們都疑惑他會否再度出現(還是我們期望它就此消失而去?),而當它真的再度出現,並且變得越來越像一把缺齒的梳子時,我們不由打個寒顫,側目而不視之。
這是個壓抑的情景。我們離開人群,挎著包包,從日夜開放的百貨公司出來,看見在摩天大廈上架設得越來越高的霓虹燈告知我們,將會有源源不斷的新產品發售,我們突然之間見到它蒼白的身影在炫目的燈光之中緩慢而病態地移動著——一種想法便縈繞於我們腦間無法被驅散:我們所買的每一件新貨,每一個產品,都會相似地變舊,破損,褪色;我們還損失了外出購物和瘋狂工作的熱誠——一種對工商業不無影響的損失。
正是如此,我們開始考慮如何處置這個有害無益的衛星。它毫無貢獻,只是一艘無用的棄船。當它變輕之時,它的軌道會開始偏向地球:沒有其他什麼東西比它更危險了。隨著它的逼近,它的運轉週期越來越慢;我們不能再計算出月相。甚至乎連曆法,這月份更替的節奏,也變成只是一項例行公事;月亮一瘸一瘸地向前移動,仿佛它就要準備崩潰。
在這些月亮低懸的夜晚,性情變得更為躁動的人們開始舉止異常。總有一個夢遊者沿著摩天大樓的扶手緩慢向上爬,伸出雙手想要搆到月亮,或是一個變狼幻想症病人,在時代廣場的中心放聲狂嘯,又或者是一個縱火狂放火燒碼頭倉庫。如今這些都已經是尋常事,不再吸引好事者聚集圍觀。但當我看見一個少女完全赤裸地坐在中央公園的長凳上時,我還是不得不停了下來。
甚至在我遇見她之前,我便有種感覺,某樣神秘的事情將會發生。當我開著敞蓬跑車經過中央公園時,我感到自己正沐浴在一道閃爍著的光之中,就像螢光燈泡在達到穩定之前放射出的一閃一閃的鉛色亮光。我周遭的景色就如同一個陷入月球火山口的花園一般。那個一絲不掛的女孩,坐在一個反射著單薄月光的池塘旁邊。我刹住車。我想是在一秒之間我留意到了她。我走出車向她跑去,但一下子又停下來。我並不知道她的身份;我只是感覺到,我得趕緊為她做點事兒。
所有東西都散落在那張長凳周圍:她的衣服,一隻長襪和一隻鞋子在這兒,另一隻襪子與另一隻鞋子卻在那兒,她的耳環,她的項鍊,她的手鐲,錢包,裡面的東西從大大的口子漏出來的購物袋,還有數不盡的小包和小物件,仿佛她在一次大手筆瘋狂購物後的回家路上,突然聽到某種東西召喚她的聲音,然後扔掉所有東西,發覺必須把自己從所有將其束縛於地球的客體和符號中解放出來,而現在她正等待著被帶上月球去。
「發生什麼事了?」我結結巴巴地說,「有什麼我能幫助你的嗎?」
「幫助?」她朝上注視著我問道,「所有人都愛莫能助。所有人都無能為力。」很明顯,她說的話並非關於她自己,而是關於月亮。
月亮在我們之上,呈現一個中間突出的形狀,一副就要壓下來的樣子,如同一個破損的屋頂,佈滿芝士磨板上的那種坑孔。就在這一刻,動物園裡的動物開始嗥叫起來。
「到此為止了嗎?」我機械地問道,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她回答道:「剛開始呢。」或者是類似的其他說話(她說話時幾乎沒有張開嘴唇。)
「你想說什麼?是說這是結局的開始,還是其他別的什麼事情正要開始?」
她站起來,走過草地。她有一頭銅紅色的頭髮,披散在肩上。她是那麼的弱質纖纖,以使我覺得有需要以某種方式去守著她,保護她。我把手伸過去,準備若是她倒下來或者接近什麼可能會傷害到她的東西時抓住她。但我不敢用手碰到她,總是和她的皮膚保持幾釐米的距離。在我跟著她穿過花園的一路上,我發覺她的動作和我十分相似,即是,她也在盡力保護著某樣易碎的東西,某樣容易掉到地上,摔成碎片的東西——因此需要這樣子將這件東西帶到一個可以把它輕輕安置下來的地方——某樣她不能夠碰到,只能夠用手勢指出的東西:月亮。
月亮仿似迷了路一樣。它偏離了軌道,再也不知何去何從;它任自己如一片枯葉般飄零。有時候它突然出現,垂直墜向地球,在另一些時候,則以螺旋之勢打著圈兒下降,還有些時候,它看上去就像漂流著一樣。它正在變輕,這是毋庸置疑的:在有一瞬間,它看似就要撞向廣場飯店,但其實它滑入了兩座摩天大樓之間的防火走廊,從哈德遜河的方向消失而去。短暫時間過後它再度出現在城市的另一邊,突然從一朵雲彩之後竄出,以灰白色的月光灑照著黑人住宅區和東河,然後,它似乎被一股強風吹颳到,滾向了布朗科斯區。
「在那兒!」我喊出來,「在那兒——它停下來了!」
「它不能停下來!」少女驚叫道,裸露身體,赤著腳板地跑出草地。
「你要去哪裡呀?你不能這樣子周圍走!快停下來!喂,我在跟你說話啊!你叫什麼名字?」
她喊出一個像是戴安娜或者狄安娜的名字,也可能是一聲祈禱。然後她就消失不見了。為了跟上她,我鑽進汽車,沿著中央公園的快車道搜尋。
車燈的光線照亮了籬笆,山丘,石塔,但那少女,戴安娜,卻無跡可尋。如今我已走得太遠了:我必定已經略過她了。我轉頭照原路駛去。一把聲音在我身後說:「不,就是那頭,繼續追!」
坐在車後座的正是那位赤裸的少女。她正直指著月亮。
我想叫她下車,解釋我不能這個樣子載著她大模大樣地在城市裡開車,但我不敢叫她分神。她正專心致志,以防那時隱時現的輝光從視線逃走。但不管怎麼樣——這更為詭異——似乎沒有路人留意這個坐在我車子後座的女性幻影。
我們駛過一條連接曼哈頓和主城的大橋。現在我們走在一條多車道高速公路上。其他車就走在我們旁邊。我兩眼直直地盯著前方,害怕我倆的行徑所必然引起的來自周圍車輛那兒的譁然大笑和說三道四。但當有一輛轎車超過我時,我驚訝得幾乎要把車開出馬路:一個全裸的少女蜷伏在車頂,頭髮隨風飄揚。一刹那間,我以為我的乘客從一輛開足馬力的轎車跳上了另一輛;但我只稍微轉過臉去便看見戴安娜的雙膝仍在那兒,與我鼻子持平的位置。她的身體不是在我眼前唯一的奪目之軀,我見到少女隨處都是,用各種最怪異的姿勢伸展著身體,緊貼著賓士的汽車天線,車門,或者擋泥板。她們金色或黑色的秀髮,和她們裸露的皮膚發出的粉色或小麥色光澤形成鮮明對比。每一輛車上都有一名這種謎之女乘客,全都身體往前靠,催促她們的司機追趕月亮。
她們受到瀕危之月的召喚——我敢肯定。那兒有多少這樣的少女呢?越來越多的車子載著月之少女從城市的各個城區匯合於似乎停止不動的月亮之下的地方,聚集在每一個十字路口和道路交界。在城市的邊緣,我們發覺來到了一個廢車停置場前面。
道路消失於一片有著小型的山谷、山脊、山丘和山峰的地方,但造就這種崎嶇地勢的並非這裡的原始地形,而是那些一層層被扔掉的商品:消費至上的城市用過的東西,為了享受到使用新商品的快樂便將其拋諸腦後,讓它們在積聚二手貨的鄰居這兒壽終正寢。
經過長年累月的堆積,破冰箱壘成的堆阜,生活雜誌黃頁以及廢棄燈泡遍佈於一個巨大的垃圾場。月亮現身於這個狼藉腐爛的王國之上,一片片變形廢舊金屬垃圾鼓起上升,猶如被洶湧的潮水沖起。老朽的月亮和那片如同焊上了一塊各類殘骸的混成物的地表十分相像;廢舊金屬的山脈變成首尾相接的一條鏈,就像一座露天圓形劇場,形狀就跟一個隕石坑或月海如出一轍。月亮懸掛在這片空間之上。行星和它的衛星就如同對方的鏡像一般運轉。
我們的車子停下來了。沒有什麼比車的墳墓更讓汽車怯懦了。戴安娜下了車,其他所有的戴安娜也一樣。但現在她們身上的能量好像在減弱:她們邁著猶豫不決的步伐,似乎她們發覺自己置身於那些廢銅爛鐵之中,就驀然意識到自己全身一絲不掛;許多少女抱著雙臂擋著乳房,就好似受涼而打著顫一樣。與此同時,她們散開來,爬上廢棄物的山脈,爬下來進入那露天圓形劇場,在中心排成一個巨大的圈。然後她們全都高高舉起雙手。
月亮動了起來,就像受到她們手勢的影響。在一霎那間它似乎恢復了能量,再度爬起來。站成圈子的少女雙手向外伸展,臉和乳房朝著月亮。這是月亮向她們要求的嗎?它需要她們把自己撐回天空?我沒有時間去細想這問題。在那非常時刻,起重吊車粉墨登場了。
這台起重機由權威設計及製造,特別用作除去那不美觀的累贅,淨化蒼穹。這是一輛加裝了一條高高舉起,蟹鉗一般的吊臂的推土機。履帶運轉,吊車前行,穩夯有力,有如螃蟹;等它到達施工地點,似乎變得更是穩當了,底盤緊貼地面。吊臂快速旋轉,起重車把它的爪子伸向天空:一輛有一條這麼長吊臂的起重吊車能被造出來,實在讓人難以置信。吊臂上的鏟斗張開,露出利齒;現在,與其說像一隻蟹鉗,不如說它更像一張鯊魚的大嘴。月亮就在那兒。它顫抖著身體,好像想要逃跑,但起重車似乎帶有磁力:正如我們所見,月亮像被吸住了,落到起重車的爪子上。伴隨著一陣乾澀的響聲——「咵!」——鏟斗的雙頜閉上了。在一瞬間,月亮似乎是像塊蛋白酥那樣被粉碎了,但是事實上它仍留在那兒,一半在鏟斗內,一半在鏟斗外。它被壓成了扁圓形,就像被鏟斗牙齒咬著的一支雪茄煙。土塵如驟雨一般掉下來。
吊車現在嘗試把月亮從軌道上扯下來。吊臂開始扭向後方:此刻,需要很費力氣才能夠扭動吊臂。在這整個過程中,戴安娜和她的夥伴們高舉雙手一動不動地留在原地,似是在期盼以圈子的力量戰勝敵人的進攻。土塵從崩潰的月亮上掉下來,落到她們的臉上、乳房上,她們才只好散開。戴安娜失聲痛哭起來。
此時,被禁錮的月亮失去了它僅餘的光華:它變成一塊形狀醜陋的黑色岩石。如果鏟斗不能將它好好卸下,它便會撞到地球上。地面上,工人們正張羅著一張金屬網,用長釘固定在地上;起重車正小心翼翼地把它的負荷卸載到這個區域。
月亮到達地面,呈現為一個佈滿坑洞的沙質巨岩,如此的黯淡、渾濁,難以想像曾幾何時它以明亮的反射光華來照亮天空。鏟斗的雙頜張開了:吊車隨著履帶運轉而後退,當卸下負重的一霎,它差點兒翻倒。工人們已經把網準備好了:他們把月亮網住,困在大網和地面之間。月亮在桎梏之中掙扎了一下:就像地震時出現的一波振盪,導致垃圾山上的空罐子雪崩般地滾下來。其後一切便再度回復平靜。現在,那片無月的天空被大型照燈的光芒所浸淫。但不管怎麼樣,黑暗總算是消退了些。
拂曉之神發現這車的墳地上又增添了一具殘骸:月亮被困在墳地中央,幾乎不能將其和其他被棄置的東西區分開來;一樣的顏色,一樣糟糕的外觀,讓你難以想像他們也曾經新淨光鮮過。一陣低沉連續的聲響在這凡塵垃圾上的火山坑中迴盪:拂曉之光照在一群懶洋洋,剛醒的活物身上。蓬頭垢面的傢伙們正在廢棄貨車被掏空了的軀殼,損毀的輪胎,受壓變形的鐵皮之間穿行。
在這堆被拋棄的物件之中居住著一個被拋棄者的社群——被排擠於社會邊緣,或者是寧願自我放逐的人;厭倦了奔走於城市,購買和銷售註定轉眼便會落伍的新商品的人;認為被丟棄的東西才是世界上唯一的真正財富的人。這些消瘦的人圍繞著月亮,遍佈那露天劇場似的垃圾場,或站或坐。這幫人的臉都被鬍鬚或蓬亂的長髮遮去半邊。這是一幫衣衫襤褸,穿著失禮的人,而我那全身赤裸的戴安娜,還有昨晚其他所有少女就混在他們中間。他們走上前去,動手把那些用深紮土中的長釘固定著的鋼網弄松。
忽然,如同一艘軟式飛艇從停泊碼頭飆出,月亮上升起來,盤旋於少女的頭頂和擠滿流浪漢的看臺之上,被鋼網纏著,懸掛在那裡。戴安娜和她的夥伴們正對付著那些網絲,一會兒用力拉扯,一會兒把它們抽出來。突然,少女們跑起來,月亮跟著她們,身上依然纏著網絲的一頭。
隨著月亮移動,一股浪潮從殘骸的深谷中湧起:被壓擠得像手風琴的廢車蹣跚地加入到遊行隊伍當中,踴動前進;由破罐匯成的奔流發出像雷鳴一般的響聲。你無法判斷它們是在拖動著什麼還是被什麼所拖動。跟隨著這個在垃圾堆裡被拯救出來的月亮,那些被遺棄的人和物在馬路之上捲土重來,湧向城市的富裕鄰居那頭。
那天早晨,城市裡正在歡度消費者感恩日。這一年一度的盛會在九月某一天舉辦,專為購物者向那孜孜不倦地滿足大家每一個願望的生產活動之神表達感激而設。城鎮裡最大的百貨公司每年都組織一次節日遊行:跟隨一支奏樂隊伍之後,一群盛裝打扮的女孩用彩帶牽引著一個體積巨大、顏色明豔的娃娃外形氣球招搖過市。那天,巡遊隊伍正走到第五大街:領隊的女孩揮舞指揮棒,大鼓被敲得梆梆響,而那個象徵著「心滿意足之消費者」的巨型氣球,溫馴地被一群頭戴圓頂單簷帽、滿身彩穗飾物、佩戴流蘇肩章、騎著漂亮摩托車的女孩用彩帶拉扯著前行。
與此同時,另一支巡遊隊伍正穿過邁哈頓區。那乾裂而黴爛的月亮也正被赤裸的少女們拉著前進,在高樓大廈之間航行。在它後面跟著一條由報廢汽車和火車殘骸構成的長龍,被靜默不語而漸漸壯大起來的人群簇擁其中。成千上萬的人又加入了那從清晨就開始追隨月亮的隊伍當中。只見各種膚色的人們,許多帶著大大小小孩子的家庭,紛紛加入到隊伍當中,尤其是在隊伍經過黑人聚居地和哈萊姆的波多黎各區時這種情況更見明顯。
月之巡遊在市郊一帶兜兜轉轉,然後開始沿百老匯大街而下,靜悄悄而迅速地來與那拖著巨型氣球沿著第五大街行進的另一支隊伍相會。
在麥迪森廣場,一支巡遊隊伍與另一支相遇;或者可以更準確地說,兩支巡遊隊伍匯成了單獨一支。也許是因為撞到了月亮那尖突不平的表面,那「心滿意足之消費者」癟了氣變為一張塑膠布。現在坐在摩托車上的是戴安娜們,她們正用五彩繽紛的帶子拖動月亮:或著,應該這麼說,裸女的數目翻了一翻,那些女騎手們都甩掉了她們的制服和圓頂帽子。類似的變化也出現在巡遊的摩托車和汽車之上。你不能再分辨出,哪些車子是新的而哪些車子是舊的:扭曲的輪子和生銹的擋泥板跟光潔如鏡、陶瓷般地反射著光澤的車身混合在一起,。
不止如此,巡遊隊伍所過之處,商鋪櫥窗便佈滿了蛛網和黴菌;高樓大廈裡的升降電梯吱嘎作響;廣告海報變得發黃;電冰箱好像變成恒溫孵化箱,蛋架上坐滿了小雞;電視機上顯示一片雪花。城市一下子把自己消費殆盡了:現在它變成跟隨在月亮背後,作告別巡遊的一個用後即棄的城市。
伴隨著樂隊打在空罐子上的鼓聲,巡遊隊伍來到了布魯克林大橋。戴安娜高舉她的指揮棒:她的同伴們擺舞起她們的彩帶。月亮作最後衝刺,穿過大橋弧形鋼架的間隙,滾向大海,像一塊磚頭那樣墜進水中,沉下去,在水面上弄出千千萬萬小泡沫。
此時此刻,少女們並沒有鬆開抓著彩帶的手,而是繼續緊緊握著彩帶;月亮把他們甩高,飛過鋼架,飛出大橋:她們就像潛水者一樣,在空中劃出一條弧線,然後消失於水中。
我們一部分人在布魯克林橋上,其餘就在岸邊的防波堤上,都站在原地吃驚地看著這一幕,正猶豫該趕緊跳下去救人,還是相信她們會再度像以前那樣出現。
我們無須守候多久,海上便蕩起圓圈形的波浪。在水波的中心出現了一個小島,向上升起,就像一座山丘,然後變成一個半球,再後如同一個放在水面的球體,準確說,剛升到水面之上了;不,就像一個升向天空的月亮。說是月亮,但它已經不再和幾分鐘前那個我們看到沉入深海的月亮相像:然而,這個新的月亮用一種非比尋常的方式來表現它的脫胎換骨。它從海中出現,垂著一條由閃閃發亮的綠色水藻構成的尾巴;月球上噴泉噴出的水流賦予它翡翠般的光彩。它的表面就如同被一個水汽彌漫,但沒有一點植物的熱帶雨林所覆蓋。這層覆蓋物看上去就像用孔雀的羽毛編成,上面佈滿眼睛圖案,一身明豔色彩。
在這球體轉眼升上天空之前,我們幾乎未想到過會看到這樣的景象。更多的細節都佚失於一種「重獲新生」和「生機勃勃」的籠統印象之中。此時正是黃昏:顏色的強烈差異淡化為顫慄不穩的明暗對比;現在,那月陸和月樹只是這個光潔的發亮球體表面上勉強可見的輪廓。但我們能看到一些吊床正掛在月樹的樹枝上隨風搖曳。我看到,躺在上面的,正是那些把我們帶來這兒的少女。我發現了戴安娜,她悠然自得地搖著一把羽毛扇子,可能正是向我示意。
「她們在那兒!她就在那兒!」我高聲喊道。我們都在叫喊。但隨著月亮升入黑暗天空,只可看到月海和月陸反射太陽的光華,那再度見到她們的喜悅便已被因永遠失去她們而起的痛苦所代替。
我們全都喪失了理性:所有人在大陸之上狂奔疾走,穿過那些重新覆蓋大地的草原和森林,焚燒城市和公路,銷毀一切我們存在的痕跡。我們仰天長嘯,高高昂起長鼻和獠牙,甩動著屁股上蓬鬆的長毛。這股充斥我們這群青年猛獁象內心的盛怒讓我們做出了這一切——其時我們發覺如今正是生命誕生之初,才明白到,我們想要的,我們永遠都不能得到。
膝跳反射反射弧 在 三妍良語的勵志實驗室。自我成長書籍實踐報告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6/4(四)
[100題生活題目]NO.36打羽毛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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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毛球在天空劃出一道黃色的弧線。
運行的軌跡
眼見它越飛越低,
思考著要吊球讓它勾上去,
還是打高停留在出界線上?
一揮拍,
唉,掉到了地上
羽毛球,
想的到手卻跟不上。
最近羽毛球活動變成我和朋友的
每週例行運動,
我上網查了查,
發現打羽毛球可以訓練眼部反射神經,
在羽毛球以各種刁鑽的角度飛過來的時候,
眼球左瞧右瞧,像老鷹緊盯獵物般,
狠狠的搜尋它的位置。
眼球沽溜溜的轉,還可以訓練動態視力。
雙眼爆發的殺氣,
可以讓我們的眼神更加靈活,
對於設計師、創作者,
長久面對電腦手機或是紙張的工作,
練出來呆滯的死魚眼
(你總不會對著電腦或紙張嘻嘻的笑)
是個非常棒的訓練。
而羽毛球運動,在高手身上,
移動的方式是簡單的米字步,甚少消耗體力。
而我們打開心的普通人,常常東奔西跑
上跳蹲下,雖然運動傷害的機會可能
也會增加,但是我發現羽毛球運動,
可能很類似間歇運動。
在以前要減肥的時候,
有個運動搭配飲食的運動是這樣的,
一個禮拜交叉排有氧運動和間歇訓練,
這樣會刺激身體代謝不要習慣
某種運動的方式,
造成減肥效果變差。
那時候大家的方式是選擇跑步,
有時是慢慢跑,有時是一會衝刺一會慢跑。
我自己實際親自實驗下來,真的太累了,
不建議腿部肌肉或核心不夠強的人來練,
膝蓋很容易受傷。
所以我不大喜歡只做一種運動,
而是偏好不同的運動去混搭,
這是我練鐵人三項時得到的經驗,
這樣反而可以均衡訓練自己的身體。
那麼一個禮拜的運動,
有幾天在健身房裡慢跑,搭配打羽毛球,
是不是可以達到瘦身效果呢?
我是蠻好奇這回事的。
我和朋友一來一往的打著羽毛球,
這時旁邊來了一對學生情侶,
邊打邊撩對方,
「因為你好可愛♥️」
後來不打了,還抱在一起。
在旁邊看著的我們,
覺得青春真好呀...
姐姐們都有經歷這個歲月呢!
但如果可以,那個網子的場地可以借我們打,
你們去曬恩愛,就更棒了!
#三妍良語的勵志實驗室
#100道生活題目
#微寫作
#羽毛球
膝跳反射反射弧 在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跳躍 ◎王志元
不要問他的心
去計算他淋浴花多久時間
想像那終究會讓
水流進的孔洞——
我曾在你的房間裡
坐那麼久,想寫
卻寫不出一個字
走出來見到走廊盡頭有燈
又感到害怕
對此,我總聳肩說:「沒辦法
世事無常……」
你在我身後吹乾頭髮
把書擺好、揀去盆栽的落葉
探頭望向窗外,一次又一次
指著星光:「不能問?」
在我的房間裡
沿著弧線上方
畫下幾個圓圈
去計算鐘擺滴答的聲響
想像拔出了你,或者我
會不會全部漏光
沒辦法,字不在
宇宙當中
世事是一次
無法預測的跳躍
看他坐在那裡
蒼白的手指
就把燈關了
不要去問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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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志元,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新詩佳作、教育部文藝獎、南華文學獎、嘉大現代文學獎;部分作品收錄於《2012臺灣詩選》、《生活的證據:國民新詩讀本》,以及《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2011年出版詩集《葬禮》,當過週刊旅遊記者、人物組記者,現職為商業攝影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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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聲.字」特約撰稿人 許嘉瑋(@ChiaWeiHsuPoems) 賞析
無魂有體親像稻草人?王志元〈跳躍〉中的時間、情感與身體
距離2011年首部詩集《葬禮》出版九年後,王志元推出《惡意的郵差》,這段時間他從周刊記者轉職為攝影師,也成為人父。根據書腰所述文字,這本詩集的創作概念是從理解父親與死亡到成為父親後,凝視初生女兒的眼,「試圖從中看透他與她所生活這世界的未來」。世代交替若用傳統一點的語言來說即薪盡火傳,也是肉體與意念的延續。那麼回到具體人間世,延續會呈現何種面貌?此一扣問,既是對心(意念),也是對身(肉體),正如同詩集名為《惡意的郵差》,無論是該理解為郵差本身懷抱著惡意,抑或傳遞惡意的郵差,身心關係牽涉存在當下如何因應世界的變化,值得進一步探索。
今天要分享的詩題為〈跳躍〉,顧名思義,這是個需要彎腰蹲低,屈膝後再施力彈起的身體動作。跳躍看似與意念思緒無關,然而從神經突觸的連結傳導到筋肉的反應,許多自然而然只是我們未曾察覺罷了。身心一如是否只存在於理想,每個人活著,有沒有可能處於身體很誠實的動物性反射?假設看似誠實的身體只是掩飾心靈真實活動的工具,是否存在細微而不可控的真實回饋?我們先簡單瀏覽代序的詩作〈張弓〉,應能找到些許概括全書主軸的蛛絲馬跡。
序詩以幾個意象群交織而成:冬夜到春天的季節轉換,燈、白日與影子的明暗對應,疲倦的獵手與試圖逃開箭的獵物,恐懼心理以及身體的各種反應,其中潛藏不少張力。開篇的敘述者「我」,提到冬夜長燈會是疲倦獵手的最後歸處,疑似旁觀一切發生,而視為疲倦獵手目光中不可測的遙遠希望亦無不可。獵捕出於生存需求,疲倦卻是生存附帶的感受,揭示活著的本質是疲倦的。末段再次強調這點,詩人是這麼說的:「醒來總是帶著恐嚇意味/像對空張弓/要活著的逃開」。直觀閱讀,沒有明確目標地對空張弓,是要讓想活著的獵物逃開,然而獵手本身能逃開為避免恐懼、繼續生存而展開的疲倦殺戮嗎?明知沒有辦法,仍必須去做,顯然已溢出心智控制的範圍,反映身體最誠實的狀態。這是時間的惡意,演化的惡意,也是生命的惡意。對此,心會恐懼疲倦,而身體必須捍衛不退。擁有上述基礎理解,我們便可以正式進入〈跳躍〉這首作品。
全詩以「不要去問他的心」開始、作結,不問「心」,顯然只能察言觀色,透過外在去揣摩情感的走向。是以「心」與「心」之間每一句,皆聚焦在身體動作及相應的情緒。藉由視角的挪移,讀者可以窺見身體作為容器,如何被書寫,又伴隨怎樣的內心情感。
宏觀來看,空間變換側面點出身體在移動過程已與外在相摩擦,從浴室到「你的房間」,透過窗往外延伸,再回到「我的房間」,最後你和我的存在都只不過是諸多填補空間縫隙的物體,全都身不由己。第一句和最末句的重複,意義迥然有別,至少經過世事一次無法預測的跳躍。彷彿我和你的糾纏。你和他的糾纏,充滿偶然性,那麼為什麼我們的互動必須要去探問第三者的心呢?身體的自主權又在哪裡?是「他」的心嗎?
「他」也有他的存在問題,他的手指蒼白,他沐浴時水不斷經過身體流進孔洞,他更無法阻止你跟我問或不問。「他」混跡在眾生之中,他既是你,也是我,因此面對諸多無法控制的事情,我們不必問心,只要繼續行動,像序詩最後一段提到的對空射箭,想要活著的就會自己逃開。與其說生命會找到出口,不如說身體的直覺反射就是生命的出口。從困惑、遲疑、害怕到等待,再從理解世事無法預測而最後選擇不問,答案已意在言外。於是讀者可以揣度在我、你、他、世界,乃至宇宙之間,是否互為主體。簡言之,這也是個以身體進行心物與人我辯證的作品。若逐句梳理全篇的脈絡和架構,此說法將更為醒豁。
淋浴最適合讓腦子(意志)放空,我們常在各種戲劇看到人物只要遇到煩心事就去淋浴。水會流入孔竅,逝者如斯,但沖洗身體的時間愈長愈久,側面呈顯出思緒的紊亂程度。此處身心狀態是相應的,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將人物困在浴室。水洗刷肉身,恍若沙漏持續減損青春,心思卡在問題的癥結,而身體卻逐漸老去,甚至因過度浸潤而發皺。在這樣的情緒下轉入第二段,問題沒有得到解決,記憶畫面卻回到過去。曾經,「我」在你的房間,想留下些隻字片語而不可得。走出房間,似乎是走出「你」心中的隱喻,而走廊亮著的燈,只是令人害怕。這無疑違反常理,身體對明亮的渴求,竟成為負面情緒。當身體離開一個人,即使盡頭有盞燈守候著,心卻無法馬上接受。這裡是身心悖離的開始。
悖離的兩難,迎向光明的恐懼,被歸納為世事無常,彷彿除了聳肩之外無能為力。真的如此嗎?當身體向前邁進,內心仍難以放下,感官才會聽見、感受到身後「你」的一切。拉鋸的兩造各自將注意力放在不同地方。你在吹乾頭髮,是否代表剛剛也因困擾疑惑去沐浴了呢?把書擺好、揀去盆栽落葉,再平常不過的動作是強迫房內一切維持完美無瑕,卻因忍不住一次次探頭望向窗外而露餡。內與外,就是身與心的對比參照,人們下意識的反應並未被體制馴化,而這可能也是造成「我」在「你」的房間遲遲寫不出一個字的原因。一方遲疑的難道真是能不能問?另一方早就透過蛛絲馬跡察覺對方想問的情緒。當你與我、走廊與窗外,燈與星光,內外不斷周旋著。難道害怕不是二人共有的負面情緒嗎?身體已經徹底透露訊息,這些遠非理智心念就能控制。
當回到「我」的房間,理應是自己能掌握的空間,但人物只是以畫圈的方式計算鐘擺的聲響,任憑肉身在重覆與穩定流逝的滴答聲中老去。這裡再次呼應了「我」和「他」一樣,終究得讓情感思緒陷入無法填滿的孔洞,而「你」也意識到「我」的異狀,才藉著星光提出「不能問」的疑惑。二人是堵住對方孔洞的關鍵,一旦在關係網絡中,誰決定抽離,都會讓似水的時間與多情瞬間消逝。偏偏抽離與否的決定權不在自己身上,我們被動受他人身體的箝制,也箝制著他人。每種關係的取捨,都不可測,都是跳躍。「他」從浴室(房間)走出,就這樣坐著,我們看著那不知是過於用力還是沐浴過久造成的蒼白手指,揣想那該不會是曾經探頭指向星光的手指。「他」曾對誰問過什麼,為何沐浴,什麼被水沖進孔洞?大量的留白不啻是敘事的跳躍。他、我、你的關係模糊。
末段關燈則是呼應走廊盡頭和窗外星光,讓讀者再次聯想到走出房間見到燈光的恐懼。此刻只要我們把燈關掉,讓光從孔洞流走,你會發現所有看得見的動作都不復存在,除了感受到自己在黑暗空間的存在,再無他物縈掛胸懷。唯有這樣,才算真正面對誠實的身體,將感官放到最大,去理解、體會自己的內心深處。即使詩人未必有意建構現世存有才屬真實的身體觀,卻間接點出身體既是感受世界的媒介,更是萬物收發訊息的關鍵。當讀者再次回到書腰,仔細咀嚼「當我們成熟、變老/才明白生活是遲未拆封的信/等郵差前來/可能收件,也或終將寄出」,這幾句話和詩集《惡意的郵差》,隱隱揭示一個道理:我們是訊息也是郵差,我們的成熟衰老與生活緊密相依,身體是開放的,每個孔竅都是時間與情感的出口。當我們正視身體之本質存有,始能處理種種只能聳肩以待的無常和害怕。
美術設計 @13
攝影創作 @pinglee.art
模特 @慈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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