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害人在先,自辦重劃違憲
在反迫遷團體不斷地向政府提出訴求之下,仍無法阻擋怪手的前進。政府表示已進入司法程序,還包括要付出高額的賠償金及個案的複雜性等原因而難以介入。人民的期待未實現,認為政府誠意不足,新政府要如何「轉型」才能「正義」?
李又如
「沒想到,最後我們還是回到這裡來。」十月三十日,南鐵東移自救會會長陳致曉在總統蔡英文敦化南路的私宅前,於高雄果菜市場不義徵收住戶自救會會長吳富雄絕食六十五小時送醫後的聲援記者會上發言。一個多月前,總統府副秘書長姚人多因為反迫遷團體原預定要遊行到小英家,出面協調集會場地,還到北、中、南出任務,聆聽各個反迫遷個案心聲。當時許多自救會抱著期待,最後他們還是得回到小英家門前。
記者會後,台中市黎明幼兒園執行長林金連拿著前兩天收到的法院強制執行公文,情緒崩潰。試圖自殘,以死相逼,希望獲得總統蔡英文的回應。下午五點開始的記者會,僵持到晚間十點,相關團體才進入總統府陳情,直到近午夜才落幕。
當時,林金連仍未離開總統府,希望獲得總統會面承諾。隔天早上,自救會卻傳出消息,林金連失蹤,直到下午三點才在總統府附近被尋獲,以虛弱的聲音呼喊「我要見小英」。
從九月二十五日的反迫遷大遊行,團體就提出「暫緩爭議個案」的訴求,希望人權與居住權也能被納入新政府轉型正義的任務中。當時總統府並未有實質回應,怪手便開到了抗爭者的家門前。十月二十六日,高雄市政府不顧不同意戶仍在絕食,將剩餘的房舍全數拆除。林金連正是看到高雄血淋淋的例子,深知已經沒有任何辦法擋住怪手。
再溝通的結果──強制執行
黎明幼兒園的強拆日是十一月二十一日。在這之前,新政府要如何解決反迫遷的「轉型正義」?
在林金連聲嘶力竭要「見小英」的那個晚上,台中市政府發出新聞稿,表示市長林佳龍相當重視此案,會請地政局持續關切,要求重劃會再研擬原地保留方案。當天晚上,長期協助此案的志工姜盈如就指出,台中市政府丟給重劃會處理,就等於沒有處理。
她表示,十月二十日時,台中市地政局長張治祥就已親至幼兒園瞭解林金連希望原地保留的訴求,當時也提到會再與重劃會溝通。三天後,林金連卻收到了法院強制執行的公文。重劃的建物拆除,是重劃會跟法院申請,法院才依照相關訴訟結果進行強制執行,「台中市政府與重劃會再溝通的結果,就是一張強制執行公文!」她氣憤地說道。
記者日前採訪此議題時,台中市政府地政局直言目前進入司法程序,政府不宜介入。「政府要介入的話,要很有勇氣跟肩膀。」政大地政系教授戴秀雄表示,重劃核定是行政處分,在法理上,只要廢止舊處分,另做新處分,就可以解套,「但是要付出代價。」
個案複雜、賠償金使政府懼戰
林金連從一開始就主張不願參加重劃,但因為重劃採多數決,加上七個人就可以決定重劃會組成、重劃範圍的大小,他的幼兒園還是被納入。幼兒園還有計畫道路穿過,注定部分建物會被拆除。不過,制度也明訂,重劃區若是遇到合法建物,應優先保留,林金連的方案,是希望去除掉計畫道路範圍後,剩下的園區能夠原地保留。但重劃會自始至終都未採納他的意見。
重劃會最後送至政府核定的計畫書,將黎明幼兒園的現址配給了別人。戴秀雄提到,政府當然可以找重劃會談,但重劃會如果不同意林金連的方案,政府一旦更動重劃核定,重劃會就可以要求政府針對過去核定的信賴保護予以賠償。
「因此,除非政府主張原重劃核定有非法性,且非法性來自重劃會的誤導,才能解套。但政府需要負擔很重的舉證責任,這是官方會懼戰的理由。」戴秀雄指出,信賴保護的賠償,可能包括廠商過去投入的資金、計畫重來的賠償等等,金額可能高到難以估計。
另一個可能出現的變數,則來自林金連的「家務事」。黎明幼兒園的土地產權屬個人所有,但建物經訴訟被判為遺產,現為共有狀態。若要保留建物,林金連不是唯一一個可以決定的人。過去,林金連的兄弟姊妹數次向媒體表達支持重劃,據瞭解,在林金連嘗試死諫總統之後,也到台中市政府陳情,希望重劃能繼續進行,不要延誤。
雖林金連的家務事與重劃制度的問題無太大關係,不過,個案的複雜性,恐怕也是政府遲疑出手的原因。但政大地政系教授徐世榮也曾表示,制度害人在先,自辦重劃被大法官釋憲宣布七個條文違法,「這樣要去拆房子,還拆得下去嗎?還有正當性嗎?」
政黨輪替,在人民的期待裡,民進黨若想成為負責任的執政黨,得處理前朝錯誤。爭議個案需要慢慢瞭解慢慢「喬」,也得同時積極補破網,避免下一個爭議發生,「但老實說,我們沒有看到任何誠意。」台灣人權促進會居住權專員林彥彤表示,「如果新政府對反迫遷的態度只有張藥房⋯⋯張藥房還是法院判決它應該重建的!這樣你能做的事情也太少了吧!」
政府沒誠意,只好街頭見
林彥彤指出,總統府一直對外表示要尊重憲政體制、尊重中央地方分權,爭議個案能介入的不多,「但其實它能做的事有很多。我們不是希望它立竿見影馬上立法解決問題,但你至少要有嘗試解決的動作吧?」他提到,唯一實際「作為」來自內政部《土地徵收條例》修法的草案,才諮詢公民團體就被罵翻,「那大家只能一直逼問你到底要做什麼來改變。」
林彥彤認為,總統府可以依照聯合國兩公約,透過人權委員會逐案審查,若有違人權疑慮就該暫緩,但當初屬於競選政見的委員會現在連組織章程都不見影子;既有的人權諮詢委員會,也可以做政策研究,或單純推廣公務員的人權教育,都有助於現況解決,「民間團體希望看到一些信號,知道彼此能夠互信。你有誠意,我們就跟著你去修法;沒有誠意,那只好街頭見。」
「我們這段時間的四處倡議,彷彿跟政府機關雞同鴨講。」林彥彤直指官僚體系,提到政務官再有誠意,對於迫遷的樣態不見得全面瞭解,只能仰賴幕僚的資訊,「但這個號稱最會溝通的政府,對公民社會的想像還是很有限,並沒有想改變官僚與市民互動的關係。」
「現在的修法,就是既有的官僚主導的。新政府縱使有新價值,沒有教育基層官僚,民間再怎麼倡議都會非常挫折。」林彥彤指出,交手過幾個政府單位,不是對居住權毫無意識,就是無視於現狀,還自大地認為自己的制度已涵蓋所有面向,「這些人的觀念沒有改變,產出的法條與解決方案就都還是同一套價值觀。說要溝通,就只是多開幾場公聽會而已,沒有任何改變。」
抗爭者暫緩爭議個案的訴求,不只是保衛家園的吶喊,還有建立互信的盼望。當新價值只淪為政務官的口號,沒有貫徹到國家實際運作中,人民也很難有感。面對一個被宣告違憲的制度,蔡英文要如何「轉型」才能「正義」,強拆期限正在倒數。
Sear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