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說書人吳樂天本名吳泰嶺,1947年12月1日誕生於台灣台南新營茄苳腳。90年代,他在廣播電台以台語講述義賊廖添丁的傳奇故事而聞名台灣;2019年3月16日,因中風臥病多年的吳樂天逝世於台中,享壽72歲。謹以這段影片懷念他。
以下有關吳樂天之生平,乃轉載自「吳樂天黑白講」網站(http://wuletian.tw)。
吳樂天先生,台南縣新營人,自小家境貧寒,迫使他出外流浪,亦學得一身過人的口才,二十歲前後就開始接受成藥廠委託,在民營廣播電台,以純正的台灣話講古及賣藥,他所講過的故事包括全國聞名的絕世經典作品「傳奇人物廖添丁」、「江湖好漢賣鹽順仔」,還有「三國演義」、「死囝仔清及林絲緞」、「安安趕雞」,以及取材自小說的「賭國仇城」、改編文學家許丙丁原作「小封神」的「神拼仙拼死猴齊天」、採取東洋武聖傳奇故事的「宮本武藏」等等,不計其數。
為人宣傳以外、吳樂天也開立了「金雞堂中醫診所」,除了「皮膚病金雞堂藥好經驗深」至今猶使人印象深刻的廣告,「金雞堂」也生產百仙健步丸、茄苳苦茶糖、賀老茶等相關藥品,他也在艋舺創立「台灣民俗館」,現場播講「傳奇人物廖添丁」,並同步錄音於電台播出。在生活環境日日安穩以後,他開始參加香港「現代中醫藥學院」的函授課程,並於1979年8月1日通過學士論文審核,得到了中醫學士證書。
1983年,吳樂天進入電視媒體,在華視主講的「電視講古──三國演義」,於11月13日禮拜天晚上七點半開播,這一段與電子媒體互動往來的經驗雖然不久,卻為吳樂天日後籌備拍電影及插手有線媒體的生涯打開了序幕。
吳樂天在1985年取得電影編導證及演員證,並於1987年2月開拍《台灣英雄廖添丁》電影,雖然當時的主演者除了吳樂天以外,皆是成本較低的新進演員,但也創下從事掠龍(按摩)行業的盲人進入戲院捧吳樂天的場的盛況。
1988年,吳樂天再開拍《廖添丁第二集-台灣鏢局》,這一次不但增加陣容,甚至邀請到當時的黨外立法委員朱高正客串,參加演出的還有澎恰恰、陳松勇等台語演員,而這一年也是新聞局電影處通過限制級電影「因劇情需要和無渲染色情之嫌,可裸露上半身」的一年,因此《台灣鏢局》也加入了不少這方面的鏡頭。
在這兩齣電影當中,由林進德作詞、吳樂天作曲的「江湖男女」、「英雄好漢」、「台灣人」等主題曲,當中的「人間冷暖情為貴/世事滄桑愈堅強/溪水洗未去內心的創傷/墓仔埔破窯當作是夢鄉」、「台灣不是搖籃搖人得大漢/無依無偎心茫茫」、「台灣不是旅社乎人得休喘/台灣前途未暗淡」等等歌詞,皆是建立了台灣人「俠」的形象,更加是深刻發揚台灣意識的傑作。
也因其為人四海的個性所致,吳樂天在這兩部電影上演以後,開始與不少政治人物有所往來,甚至介入政治人物的紛爭,像是大力支持朱高正,甚至不惜動用武力;他也在1989年8月2日會見當時的行政院長李煥,對彭明敏這款海外「黑名單」人士等等問題提出建言,但是吳樂天猶大力宣傳「漢民族」、「大漢江湖男女」的思想,與黨外漸漸形成的「台灣主權獨立」主張仍有一段距離。
雖是如此,吳樂天依舊以他個人的交情相挺政治人物,甚至為民進黨挑戰當局的主張打頭陣,比如在1990年3月,「民主之聲」(TVD)電視台的開播,吳樂天就成為媒體注目的焦點。
在90年代初期,「民主之聲」電視台就像游擊隊一般,有時干擾三台、有時放大功率播出,亦促成1992年立法院院會通過民進黨立委的臨時提案,要求交通部及新聞局人員到院報告全國頻道的使用情形,如今電子媒體無限制開放,吳樂天的功勞實在不可抹消。
在此同時,吳樂天講古的內容也開始加入較多的時事評論,尤其受民進黨人士、以及全國各大專院校邀請,四處演講的內容,也錄製成「吳樂天談天下事」、「台灣漫談」等等的錄影帶、錄音帶發行,在街頭演講的場合也十分暢銷。
1992年,吳樂天登記參選台北縣立法委員,卻因為學歷審核未通過而無法參選,但是吳樂天並不放棄,他在板橋租下一片廣場,每天晚上舉辦大型演講,批判學歷檢覈是阻礙「憲法所賦予人民的參政權」,並要求支持者將圈印蓋在選票的最左手邊,表示對排不進候選名單的吳樂天的支持,這類「另類」的選舉活動,可說是相當具有社會運動性。
1997年,吳樂天接受導演蔡揚名邀請,演出亦是以廖添丁為題材的電影《俠盜正傳》裡主角廖添丁的師父,吳樂天平時所勤練的劍道五段武藝,在這齣電影之中有不少發揮,但在這部作品過後,吳樂天也漸漸退出幕前,而他所主講的絕世經典講古作品「傳奇人物廖添丁」,成了無數台灣人記憶中最可貴的台灣文化經典!
【當傳奇人物吳樂天遇上台灣英雄廖添丁】
吳樂天唯一傳授弟子吳國禎 撰
1980年代,吳樂天以講述「傳奇人物廖添丁」故事風聞全台,將廖添丁的抗日英雄形象正式定調。
在以往的著述中,廖添丁被冠以「義賊」名諱,從戰後初期文學家廖毓文的著作「台北城下的義賊」、到許丙丁先生的「再世廖添丁楊萬寶」,乃至民間說唱的歌仔冊,無一例外,證諸日治時代的台灣日日新報的新聞,當中亦有「神出鬼沒廖添丁」、「廖添丁之舊惡」、「飛簷走壁廖添丁」等報導,台灣民間更有「你不是辜顯榮,我不是廖添丁」俗語,明白揭示了廖添丁乃是與日人為伍的台籍富商至為畏懼的對手。
但是到了吳樂天口中的「傳奇人物廖添丁」,卻已完全掙脫了「俠盜」的歷史性格,而大肆渲染廖添丁與江湖人物交遊、與日治政權下的高官抗衡、與統治者所豢養的台奸鬥智等種種傳奇,在吳樂天舌燦蓮花的播講技巧下,無論是「冥府道上咧行,活秒無活分」的廖添丁,抑或「猴頭老鼠耳,鼻仔翹上天,穿一領西裝 M(size)的崁到腳目」的香港蜘蛛賊祖師奶紅龜仔,抑或廖添丁的紅粉知己台中太平鳳仙姑娘;或者是依序出現的日本人爪牙辜顯榮、蔡萬龍、張海瑞,乃至台中州參議員吳雨潤、西螺佛庵住持阿善師等人物個個形象鮮明,活躍於廣播的空中,就連講古中慣常穿插的套語「講添丁,說添丁,添丁說不盡」、「世間就目藥水干仔上細矸」等,也都傳述一時。
如此不斷踵事增華的故事結構、形象鮮明的善惡人物,終能開創出一個獨立於空中的英雄世界,開創了台灣俠義傳奇的先河,這種俠義傳統的英雄價值雖流於父權、物化女性而理應批判,卻亦可視為長期在戒嚴禁錮下長成的台灣人去傷解鬱、自我補償的一帖運功散,亦為台灣意識醞釀的薰習中捍衛家園信念的強化,如今重新聽來,其歷史意義更加深刻──「傳奇人物廖添丁」已不只是一部精采的廣播故事,更是值得世代傳承的台灣人文資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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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el到林日曦道氣。大概是因為立場新聞登了一篇:
《當毛記都不再玩曲線》
https://thestandnews.com/…/%E7%95%B6%E6%AF%9B%E8%A8%98%E9%…/
我自己有睇東方昇個Show,非常好睇,加開一場實在太少。這個套路可能做多幾場,東方昇有個人魅力,大家愛睇,對比週邊商品銷情慘淡,但完場成百友排隊等影相,證實靠商品翻唔到數,不如做多幾場仲好。
成場表演有點詹瑞文肢體劇場的味道、形態動靜、舞台效果好似,尤其是特首那段,根本就是《男人之虎》主打。當然是因為甄小姐,不過已是過去事,不太好提。我無聊向林腦細求證,他卻說是自己度橋,我七左,想多了。
那些唔知邊度彈出來的、寫野老氣橫秋的文化人就是這樣的嘴面。你睇表演硬係要追求什麼意義,講到娛樂價值好似就唔係價值,連玩直線都比人抽秤。黃子華早期、詹瑞文、林海峰,大家都係玩緊同一套拳,你又唔出黎嘈喎,如果你話東方昇緊張口吃,我覺得係合理批評。你用另一套價值去評論一個表現,不如先問問《愛回家》如何毒害師奶先啦?(有無人提下我,愛回港完未?我屋企無電視)要玩上綱上線到進求咩意義,你不如翻去睇教育電視把啦。
「沒有人能確認香港人近年的犬儒與冷感,毛記究竟要負多少責任」
「很明顯,毛記已難以做到這些 — 當然,你絕對可以質疑,這也是毛粉多年來被「荼毒」成犬儒的直接結果。」
「反過來,我們也可以問:這種對流行文化的期望,會否過高?要救香港的,是東方昇、毛記,抑或各位?」
這位作者委過文化現象去一間成立唔夠十年的公司,不如問下這麼多年來,成個文化生態的持份者做過什麼,又或者無做過什麼?議題打唔到入新生代,基本盤越來越灰心,到底係邊個問題,邊類人的自視令到自己跟世代越走越遠,依然懵然不知。
個香港有冇得救?
喺政治層面上,我覺得係冇。
依家咁嘅時勢,仲講政治嘅,都係on9仔。
唔係話怕咩打壓,而係你講政治,都冇人有興趣聽,
莫講話你,我見到嗰啲重複又重複嘅新聞,都悶到想嘔。
冇人有興趣聽政治之餘,仲會有人衝出嚟話你消費政治、政治娛樂化。
吖但我哋都真係好on9,唔係,正確嚟講,係我啲同事on9啲。
例如100毛個fb同ig,明明啲政治新聞悶到癲,
但我啲後生啲嘅同事,依然會好關心,希望出下post同大家講下。
我當然冇阻止佢地,我覺得佢地心地好好,太好。
我話唔緊唔緊,但同好多已經討厭政治嘅香港人一樣,
間唔時又會唔小心on9一陣。
就好似,依首歌。
半年前已經寫好九成九擺咗喺度,
話係依個show嘅主題曲,都唔會錯得去邊。
幾個月前我搵嚟 Olivia甄詠蓓老師 擔當今個Show嘅藝術指導,
第一次開會,佢劈頭第一句兜嘢問我,個Show嘅重點係乜。
我心諗,下我冇好認真諗依啲嘢㗎喎,
咁十幾對同事眼望住我,
唔通要我dup低頭用隻手摸摸個後腦荀然後笑住答「唔知呀哈哈」咩,
我梗係立刻扮晒嘢,半秒都唔洗就答佢:「無力感。」
係呀,咪就係禽流感個friend。
半年前話想講「無力感」,
到開Show前兩日,我同同事講:
「我哋個show真係好out,而家冇咩『無力感』喇,而家係『無感』。」
Any肥,雖然無感,但每次聽到依首歌、
讀到依首歌詞,我都會眼Sip Sip咁,非常on9。
謝謝陳嘉,唱歌好聽嘅人有好多,
啱唱依首歌,成功傳達到嗰份感情嘅,
得兩個人,一個係你,一個係東方昇,
尤其係東方昇,一唱歌就會旋律暴走,
為免大家喊得太犀利,唯有辛苦你代唱了。
個香港有冇得救?
都話冇。
咁個尾點解咁寫?
大家都只係嚟睇場show,無謂要大家灰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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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聽:https://bit.ly/2veDImX
《新獅子山下》
主唱: Wander Chan 陳嘉
強行填詞:林日曦、東方昇、Johnathan Chui
原曲作曲:Christopher Chak
原曲作詞:林夕
原曲編曲:陳珀 / C.Y. Kong
原曲監製:Alvin Leong
攔路雨遮掉晒啦
返工的我凍嗎
西裝褸夾硬著磨到有襟花
頹飯也需要加價
點敢睇啲樓價
天天迫上MTR車我回家
原諒我需要養家
屋企都有阿媽
終於都變咗正常人才害怕
如上兩年冇睇化
今年只好睇化
一生一世懶清醒須要代價
誰都只得那把口
拗N次亦難任我擁有
要擁有必先肯假嘅都接受
曾沿著馬路浪遊
為何為煙霧淚流
誰能憑愛意要獅子山私有
何不把灰鳩感覺假設是來自我虛構
議會裡找不到班阿叔發吽
平時餓我就食牛
來年食貓仲食埋狗
我哋乜都有
譚仔裡繞過一周
懶肉我都有
求上帝不要說穿
批准邊個去選
這種玩法經已令我夠心酸
然後嗰邊更加串
選咗至搞清算
早知等我亂9選選阿兆尊
人活到幾歲算短
嗰楷高鐵更短
幾多億買幾里路誰能預算
其實我可以點算
櫻花開了幾轉
東京之旅開心玩咗佢就算
誰都只得那把口
拗N次亦難任我擁有
要擁有必先肯假嘅都接受
曾沿著馬路浪遊
為何為煙霧淚流
誰能憑愛意要獅子山私有
而家嘅灰鳩感覺點㗎係唔係我虛構
「Wo3 ai4 ni3」Ok la點我都接受
明明係我哋地頭
為何越搞越像蛇口
我係想拯救
可惜我得這雙手
有埋你先夠
我仍然想救
你估下來年香港
有沒有得救?
(ig = Lam1Hey)
花師奶主題曲歌詞 在 my little airport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未見過咁長篇訪問,謝楊歡歡
海平面之下的 my little airport
題記:本文是今年年初,我與my little airport的一次訪談之後的產物,作為我個人在玩的地底青年收割計劃中的一部分。(沒錯我就是那個問到他們不敢直視的傢伙。)文章訪問被北京的一家文藝雜誌要去,但雜誌後來遇上一些自己的瑣碎事務,估計最終就算面世了也會有不少和諧。七一阿P的被捕讓我想起櫃子裡的它,再看一遍覺得很多事情早已是必然,而正因如此你們才這樣叫人喜愛。現在把本文發在墻外,給你先睹為快,權當為你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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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拜訪my little airport的排練房,必須先走進一棟門口全是光膀子搬貨大叔的工業大廈,搭上有拉閘門的古舊電梯,最後到達一個貨艙一樣的房間前。這間長方形小房裡閃著溫馨的黃光,木地板上鋪著地毯,樂器全部在房間最裡面,牆上掛滿了海報和相框,裡面是所有你想得到的特立獨行的女人。阿P坐在電腦前播放鍾立風的歌,說是最近有內地朋友推薦,問我這個人是不是在內地很紅。這時候Nicole開門進來,把給阿P煲的菊花杞子水放在桌上,然後習慣地坐進了房中間的藍色沙發裡。
三年前我剛來香港,與一個香港本地的資深樂迷聊天,他一臉疑惑地問我,香港聽眾的心頭肉my little airport為什麼會在內地紅?(“內地觀眾都喜歡小飛機場什麼呢,他們聽得懂歌詞在唱什麼嗎,my little airport很本土啊!”)這個問題曾讓我一時語塞,不知如何作答。如今我念念不忘地把同一個問題拋給了小飛機場本人,阿P跟Nicole對視了一會,轉頭對我說,總的來說他覺得是運氣好,可能和當時內地的豆瓣電台經常播他們的歌有關。
2003年的香港充滿暴躁氣息,經濟蕭條,非典來襲,法條的改動使得公民自由權利收縮,那一年的七一大遊行有50萬人走上街頭。就在那一年,在香港一所普通的中學裡,同班同學Nicole和阿P突然發現了對方的音樂天賦。他們先是拿著吉他,天天在學校附近的小店鋪裡彈唱;後來用一把電吉他和一部玩具琴就成立了樂隊,再後來阿雪、阿賢和其他朋友也加入創作;成長十年,他們成為香港知名度最高的獨立樂隊;他們的音樂遠不是“小清新”一個標簽足以概括,後期越來越有實驗、先鋒和玩票性質;他們至今不解釋樂隊名的意義,據阿P說是因為最初的解釋不夠有趣。
以上便是mla十一年的成長簡史。然而根據Nicole最新的思考成果,這支樂隊成立的前因早就遠不止這短短十一年了。“可能我們在出世之前,就已經約好要一起組樂隊了。”她解釋說,在出生之前,她可能是一片飛翔的意識,她可能來到地球,可能選中了一對父母,可能看著他們做愛,可能看著胎兒形成,在五個月左右進入母體之前,她可能拉著阿P的意識說,我們先說好何時何地相識,認之後要一起做些什麼。所以他們才會同一年出生,一起生在香港,相識相熟然後成立樂隊。再繼續聊下去的話,Nicole還會告訴你,她不記得自己的意識來自哪裡了,但應該是來自超越地球之外的地方。在那片混沌之中,存在著無數意識,當意識們決定要有所體驗時,便共同創造出了這個世界。
與Nicole沉醉於形而上的世界相比,阿P更熱心於形而下的社會,他能敏銳地把一般人會忽略的微妙情緒捕捉住,切割成片,再展示在眾人面前。比如說,博物館裡一部附有燭台的古代鋼琴,就能引發阿P的感觸:原來在電燈尚未發明前,黑夜中的人類曾借著燭光彈琴,這一浪漫景象令他不能自已,不停感歎發展中的人類為了效率犧牲了多少美。而當得知我和他一樣,平時經常出入海心公園一帶時,他問我:
“你晚上有沒有在那附近聽到歌聲?”
“從來沒有聽到過。”
“噢,沒什麼,以前海心公園裡,有很多人老人唱歌,現在好像因為投訴太多,歌聲漸漸少了,覺得有些可惜。”
這個對生活有細膩觀察和思考的人,每天腦海裡充斥著無數這種細節,最終變成歌曲中那個不想被生活俘虜的采購員、在賽馬投注站工作的西西弗斯、八卦雜誌記者 ivy,變成逐一在城市裡消失的豬、永遠不墮入情網的浪子、地鐵中蠶食他人希望的人。他敘述風格極私人,故事情節極具體,有些想法連聽眾都不曾察覺,直到他寫了出來,別人才會覺得:“啊!好像我也有過類似的感受!”
在他們第四張專輯≪介乎法國與旺角的詩意≫中,阿P寫了≪社會主義青年»這首歌,裡面“基本上,我是一個社會主義的青年”一句,幾乎可以算是他的自白。阿P的歌詞涉獵範圍很廣,從生活細節到兒女私情,08年開始出現大量社會抗爭類創作。他在歌裡叫過前任香港特首去死,罵過現任香港特首“屌你”,唱過“加多利大廈滲水事件”,替住在前屋宇署署長家樓下的鄔女士抱過不平,由於樓上鄰居身份特殊,鄔家的天花板漏水8年都沒解決;最新的貢獻是給張家輝和吳君如的賀歲片≪金雞SSS≫唱主題曲,這首歌的歌名≪美麗新香港≫取自反烏托邦小說≪美麗新世界≫,裡面一句“這香港已不是我的地頭,就當我在外地旅遊”戳中無數香港人淚點,推出當天就迎來瘋漲的點擊率。和不少文藝青年一樣,阿P相信創作本身就是一種反抗,除了宣泄自身情緒外,還能喚醒聽眾內心沉睡的靈魂;他相信香港目前社會問題的根源,是香港政府並非真正民選產生,很多決策並非香港人的意願,卻要香港人去承受結果之苦。
獨立音樂的意義是幫助被欺壓者和窮人說話,5年前的一次訪問中阿P曾如此回答;而5年後他想法有所轉變:“我現在覺得,獨立音樂就是獨立地跟隨自己意願,去做自己想做的音樂,不是想討好某個市場,想聽某個說法,或者是想做任何宣傳。主宰自己想做的音樂,就是獨立音樂。”這聽上去有些抽象,但my little airport卻具體地付諸現實:為了獨立於資本流水線運作,他們和幾個樂隊成立了維港唱片公司,自己畫海報,錄專輯,做宣傳,當自己的老板和員工。國內有類似做法的是南京的李志。“別人總說搞獨立音樂不好生存,其實獨立音樂根本就不是用來生存的東西。”他對我說。
然後他開始懷念起香港20年前的獨立音樂來了。AMK,黑鳥,他隨口拋出幾個當年傳奇樂隊的名字,這些音樂人每一個都讓他感受到神秘,個性,瘋狂,震撼,每組作品都像扔出一個炸彈;但不知是不是人種改變了,現在的香港獨立音樂——他為用詞斟酌了許久——“平和”了許多。“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好事”。這句話令他身邊的Nicole會心一笑,接過話頭開始對比京港獨立音樂。
2009年,Nicole隻身背著行囊搬到了北京,純粹是想到這個內地的獨立音樂文化中心朝聖和體驗。在北京,Nicole遇到來自五湖四海的音樂人,他們都帶著明確的音樂夢想來到首都,有一種不計成本的破釜沉舟氣質,整個生活都專注於此。“然而在香港,玩音樂的都是香港人,不需要破釜沉舟,大家玩音樂的態度就會很不同。”她認為這是個很大的區別。
而在她抵達首都機場的那一刻起,自己也成為北漂音樂人中的一員了。因而她似乎也必須破釜沉舟起來,然後才發現自己對基本生活的需求可以壓低至斯:她試過吃極其簡陋的三餐,一個女生搬很多重物,試過在大風大雨中住在被拆了一半屋頂的房子裡,坐在床上平靜地看著雨水像瀑布一樣滑落。“到我離開北京的時候,我發現生活是可以選擇的。你可以住在一個最差的石洞裡, 你可以選擇最簡單的生活方式,但最重要的是你所做的事情是不是你真正喜歡的。”
在悟到自身所追尋的內容之後,Nicole收拾行囊回到香港。這兩年他們京港分隔,雖說期間的專輯能夠遠程完成,但也差點令樂隊走到解散,一句發上社交網絡的 “My little airport is dead”,讓不少歌迷擔心一場。這次危機隨著二人的團聚而化解,如今順利踏入第十一個年頭。這十一年來很多東西都有所改變,比如以前他們兩每年可能只見兩三次,每次見面就專注錄歌,一張專輯可能三四次就錄完;如今他們常常見面,但兩個人只是純粹呆在一起,進度遠不如前。“這十年來一起玩音樂的朋友都在不停成長,如今已經到了一個可以接受對方的不同,但懂得互相尊重、欣賞,懂得如何相處的階段。”Nicole總結道,在這樣的成長後,做出來的音樂就會有所不同。
這樣的默契遠遠濃於一壺菊花杞子水。當我例行問到“最喜歡自己哪首歌”這個俗氣問題時,阿P想了想,說我給你講講我現在在寫一首歌吧。今年2月阿P去紅磡體育館,看六七十年代殿堂級歌手徐小鳳的演唱會。當時小鳳姐的低沉嗓音正徐徐唱著金曲《不了情》,大屏幕上打出優美的歌詞, 阿P正完全沉浸在歌曲中,他後面突然傳來4個師奶大聲聊天的聲音。阿P回頭噓了她們兩次,但她們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那麼安靜、那麼動聽的一首歌,你們為什麽要在那裡吵鬧呢?
“所以我開始想像她們那麼吵鬧的原因。這首歌寫於60年代,當時她們應該是在風華正茂、體驗愛情的人生階段。 也許其中一個人就在那時被男人拋棄,整件事的情節可能與這首歌有關。因此她每次聽這首歌就會當場崩潰,所以其他3個師奶才會一直講一些無聊的話,其實是為了幫她分散注意力。然後,我就原諒她們啦。”
說到這裡,一邊的Nicole已經幾乎要鼓起掌來了。“我想讚美他這首歌背後充滿了愛和慈悲。在聽著那麼美的音樂的時候被騷擾,但他真的可以用愛和同情去思考背後的原因,我覺得這是一件非常美的事情。如果每個人都可以這樣對待自己每天遇到的不好的事情的話……這個世界就有救了。”
在漫長的對話中,我最終沒有從他們口中得到前文那個“為什麽會在內地紅”的問題答案。於是我又詢問了幾位my little airport的內地樂迷。一位江南攝影師女孩說,她喜歡Nicole飄渺抽象的感覺,喜歡歌曲中人與宇宙關係的隱晦氣質,這令她產生一種奇妙的窺探欲。 一位本身是廣東人的打工青年說,他喜歡這支樂隊足夠接地氣,就像有個人拍肩膀與你聊天。有時他從歌曲中尋找共鳴,比如“邊一個發明了返工”,有時他從歌曲中窺探香港,比如“原來香港人都喜歡去九龍塘開房”。他們分別熱愛的抽象和具象,組成了一個完整的my little airport,令內地聽眾可以超越本土的語言和文化,從中提取出普世之美,同時又在其中汲取著對異域都市的想象。
然而直到我親眼看到九龍公園遊泳池的時候,才沮喪地意識到這種想象的遙不可及。這個不起眼的公園位於充斥著奢侈品商店的尖沙咀,每天無數內地遊客步履匆忙地從這裡經過,但沒人會想到要去一窺其中的景色;那個遊泳場的假山將兩方池水分隔成高低兩層,泛著消毒味的水流衝刷著“山石”從高處衝向低處,形成一幕巨大的水簾。“我喜歡九龍公園遊泳池,瀑布下站著能忘記煩惱事……我原是世界其中的粒子,如何衝擊我都可以……”原來如此!原來這首歌是這樣的!足夠細膩的心理和細節描寫,讓同處這個環境的人有種切膚之感,直到那一刻,我才終於明白了那首歌在唱什麼,也終於明白香港朋友說他們“很本土”是什麼意思。倘若不知道“國”和“角”在粵語中是近音字,就無法體會《介乎法國與旺角的詩意》這個專輯名妙在何處;倘若不知道牛頭角工廈區是香港樂隊文化聚集地,林立高樓內隱藏著無數排練房、livehouse和錄音公司,那你便無法真正理解≪牛頭角青年≫;倘若不知道信和中心是香港多年的漫畫、唱片大賣場,無數雜亂的小店在這裡生存,你就不會懂為什麼他們要≪去信和賣碟≫;倘若不知道前政務司司長林瑞麟因處理政務令人不滿意而被罵過“肉體錄音機”,還在立法會上打過瞌睡,你就不明白為什麼要≪瓜分林瑞麟三十萬薪金≫。透過my little airport的歌,聽眾們得到的始終是香港的一個不完整的折射面,盡管這個折射面足夠美麗。
在我們的對話結束後不久,my little airport便在網上發布了一首新歌,點名唱到土瓜灣北選區的立法會議員李慧琼。在這首名為≪海心公園≫的歌裡,阿P和Nicole這樣唱道:“告訴李慧琼和那班新住客,我是海心公園的一個阿伯。千億個晚上在這裡唱歌我沒犯法,投訴是來自哪間新豪宅?今晚是我和朋友表演的時刻,把我的愛情還給我,立刻! 到了六十八,厭倦所有迫壓,年輕才有資格被糟蹋。……告訴李慧琼和那班新住客,最近土瓜灣變得很抑壓,不知你向來有什麼政策,但根本沒有我,我很明白。” 這首歌在香港引起一時討論,在臉書上數千個回覆和轉發中,有的人在痛批李慧琼連老人也不放過,但更多人批評文藝青年就是很“左”,難道中國式的廣埸文化也要包容。然而在可以預見的未來,這首歌或將被收入專輯,傳進內地,歌曲中表達的青春失落、以及由此帶來的空間失落依然會倍受喜愛,但背後的爭議則很少人會知道。在欣賞跨文化傳播帶來的佳作時,我們永遠最容易理解到海平面以上的東西,但文化差異在聽眾與創作者之間劃下的鴻溝,令人需要花很大力氣才能摸索到海平面以下的深邃。因此直到這座巴別塔倒下之日到來之前,my little airport依然是一些人的甜美伴侶,同時被另一些人深惡痛絕地貼上“小清新”的標簽,他們的內地演出依然會如同那天對我說的一樣,一邊在台上演著,一邊擔心留意著台下觀眾發笑的時機對不對,內心在不停地懷疑,他們是不是真的聽得懂我們想表達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