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說「能有機會寫下這篇專訪的我,覺得非常開心」是有些不負責任。完稿之後,來往調整最多的是引句裡的用詞,什麼會讓一個人面臨危險,什麼會讓一個人身邊的人面臨危險;之間,又確實摻著「希望更多人看見」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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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覺得需要透過嚴格才能實踐的溫柔是不幸的,但終於有一天我需要選擇接受我們偶爾要被這種嚴格所保護。世界容易用言語判決使用者的心意,忽略言語和立場之間還隔著動機。明眼人或許看出這篇專訪每一個小標都脫胎自一首詩,而詩是我和阿報說話之後第一個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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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是詩?上好稿之後丟網頁連結給他,結果在訊息匣中點擊連結的時候跳出視窗:「网页存在安全风险,为维护绿色上网环境, 已停止访问」。意思是,這個世界將有許多人看不見這篇訪問吧?有些事情可以改成暗號,有些事情一旦改成暗號就再也不是原來的事情。什麼事情是前者,什麼事情絕對不能改變,我知道詩就是思索這件事情的事情,然而詩往往不能消滅問題。詩只能給我們面對問題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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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報給了我一種姿態。能有機會記錄這種姿態的我,覺得非常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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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原来的『湾湾独立音乐速报』,现在的 @小岛音乐速报,主要发布台湾原创音乐、独立音乐新歌、MV、演出等等相关资讯,如果你也喜欢台湾音乐,欢迎关注我(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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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進小島音樂速報微博,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置頂文中這段自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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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介紹不到一百字,明眼人卻能看出端倪。2020 年 11 月 21 日,當屆金馬獎頒獎典禮隨主席李安步上星光大道揭序,這是中國全面撤出金馬的第二年,這邊觀眾習慣入圍名單裡不見中國作品的同時,那邊觀眾大概也習慣了轉播這檔事檯面上是看不見了。那晚,灣灣獨立音樂速報同步圖文轉播得獎動態,幾則發文都被新浪下架。速報頁面隨後出現一則新貼文,大意是對待一個頒獎禮,封殺到這般地步,真的至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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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則新貼文當晚即在微博遭到圍攻,相關博主及眾多網民紛紛開始舉報,認為他的微博名稱夾帶私貨;數天後,他甚至收到了新浪站台要求改名否則對帳號進行官方處理的私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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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一出,三年來受灣灣獨立速報的資訊餵養、三十多萬追蹤者中,不少人挺身而出。有人是承著自己在這裡認識數不清台灣好音樂的情,有人是見得區區頒獎轉播被動刀的不平。這抗議竟真傳到新浪某位高管耳中,高管點了頭,不對這個匯集無數樂迷的站台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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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週後,灣灣獨立音樂速報的名字依舊被改成亂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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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紹寫「原來的」,是因這回終究不敵壓力,「灣灣獨立音樂速報」這個自 2017 年開站時就使用的名字,改姓成了小島。而之所以短短八十字裡「獨立音樂」、「原創音樂」並用,起因仍是「台灣」後面不能接「獨立」的潛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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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跟他們解釋斷句是 台灣 獨立音樂,要找你碴的還是找,後來很多媒體省麻煩,就用了原創音樂這個詞。」原創音樂,使用時概念幾乎等於獨立音樂,為避文字獄而衍的新名目,到頭來簡介卻還得反過頭把這詞給列上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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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螢幕裡的男子,唸「誰」的時候聽起來是「ㄕㄨㄟˊ」,說「年」的時候聽起來是「連」。他是原來的灣灣獨立音樂速報、現在的小島音樂速報始終唯一的經營者,更常把自己稱作編輯。熟的人都叫他阿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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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線給了我天線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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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年 4 月,阿報在自己的微信公眾號「聽見對岸」發表了〈台灣「獨立音樂」簡史〉。現在,你知道為什麼獨立音樂四個字要加引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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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文從台灣的熱門音樂時期開始,順著解嚴後地下音樂萌芽、再轉化為如今獨立音樂概念的過程,約三十多年的歷史進行爬梳。文章一發,台灣社群上轉發者眾,除了史料本身激起的興趣,多少還有「這主題的文章出自中國人手筆」的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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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阿報第一篇掀起討論的寫作。2019 年,他在〈年終總結之現場篇〉一文中,統計該年度有多少台灣樂團到中國演出,得出「台團批量上大陸」的結論,數據被報導者〈那些席捲亞洲的台式浪子與浪漫──獨立樂團唱出厭世代的微抵抗〉一文採酌;2020 年 6 月,緊跟當年台灣文化部補助名單公佈,阿報另一篇文〈在台團熱潮背後,了解下台灣的音樂補助是怎麼一回事〉,則向中國聽眾說明台灣音樂圈習以為常的制度,「音樂補助是大陸沒有的嘛,對於大陸很多網友來說,政府居然發錢給樂團做音樂,他們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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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每篇長文末,總會導回小島音樂速報微博,「那裡比較熱鬧」。原有正職工作的阿報,寫長文是一年只幾次的事情,「聽見對岸」被他稱為年更號,比起小島音樂速報多時一天近十則台灣音樂情報的頻率,寫這樣有學究精神的論述,不是阿報最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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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 年,他在福建出生。因為當地方言與台語高度相似,少年時期的阿報完全聽得懂電視上五月天唱的台語歌是什麼意思。阿報口音裡那份熟悉咬字,也原來是連上了我們對台灣國語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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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福建電視上有五月天?原因之一,是那個台灣音樂仍在中國舉足輕重的年代。阿報回憶 2006 到 2010 年間,身邊的人聽的是五月天、F.I.R. ,唱片行裡賣的是陳綺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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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原因乍聽有點玄,想想卻有道理:「就,我們家的電視天線,那時候收得到台灣電視的訊號。我可以看中視看台視看華視,我記得這三個電視台最主要⋯⋯」不對、先等一下,這合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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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們離金門很近你知道嗎?那個電視信號到福建都清楚,大概就和廣東那邊常看到香港的電視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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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期的阿報和家人搶遙控器,想看的是台灣樂團上節目打歌、廣告間的新曲 MV。為什麼想看?他說新世紀之初五月天《搖滾本事》演唱會,是自己第一次在螢幕上看見樂手操著樂器,有鼓、有吉他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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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帥吧,阿報說。就像許多少年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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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到二十多歲時,才發現台灣所謂「聽團仔」不少已把五月天劃到商業樂團的那一邊,這一點和阿報身邊的中國樂迷不同。包含阿報自己,至今都還對五團抱著當年獨立音樂啟蒙的好感。新世紀第一個十年沒有社群、自媒體,阿報心中的台灣音樂地圖描製除了電視,靠的是蝦米音樂和豆瓣兩大平台的音樂導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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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只知道五月天陳綺貞這種大名字,什麼絲襪小姐,什麼女孩與機器人、法蘭黛、先知瑪莉,都是因為蝦米音樂的推薦機制做得很好,我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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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辭去工作回到福建的阿報,電視台不再收到台灣訊號。養成他品味的蝦米音樂,也在今年二月終止營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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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誰還看電視呢?中國的唱片行一樣在倒,台灣音樂的影響力也在中國漸弱。少年阿報上了大學,那時躺在宿舍床上聽癡了的透明雜誌、甜梅號、回聲樂團,至今還是他的最愛,彷彿有什麼停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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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團時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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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速報發文消息之速、簡史鑽研之執著,很難想像阿報本人只來過台灣兩次。2018 年,回聲樂團休團後睽違兩年重聚《巴士底之日十週年》演出,26 歲的阿報心想,是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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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歲的阿報,大學上的是物理系,一入學就加入吉他社。「這邊的吉他社,相當於台灣的熱音社,是玩樂團、搖滾那種的。」社團裡都是音樂同好,只不過大家聽的多是中國搖滾,痛仰樂隊、萬能青年旅店,聽台灣樂團的有但不是很多。阿報只能靠著網路來尋找台樂同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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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都是打關鍵字,比如你在微博搜個安溥,搜到很多博文,那基本上提到的人都是喜歡安溥的,你就循著這些內容認識一些網友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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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點和線,總會想到面。微博上,阿報找得到日本音樂速報,找得到英國音樂速報,就是沒有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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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並沒有立刻著手一個以台灣音樂為主題的自媒體。他最早創的是一個發表「洋蔥新聞」的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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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蔥新聞語出美國一家生產諷刺新聞的媒體「The Onion」,後來詞彙延伸用於描述基於嘲弄目的所生產的新聞,多少包含造假和誇張的成份。阿報以音樂為題,寫了幾篇洋蔥,覺得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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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所謂音樂媒體,也就跟內容農場一樣,它可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文章,我想說沒有一個比較正規的音樂媒體來說一些事情,就覺得可以往這方面努力一下。原來那個號比較搞笑,寫了幾篇之後就放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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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年 10 月,阿報滿志躊躇,下定了決心。站台名字,他早在註冊前就擬好:台灣獨立音樂速報。他沒想到申請第一關就被系統自動拒絕,原因是「台灣獨立」不能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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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我完全沒想到這件事吔!那時我很急,想說哇靠那怎麼辦,我要改什麼名字,一下子也沒有什麼好的想法,就想那把『台灣』改成『灣灣』好了,結果就這樣註冊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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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逆料灣灣獨立這名字也只撐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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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年,他循自由行買好了機票,回聲演唱會的票約在台灣面交。第一次到台灣,一切新鮮,和合購門票的台灣歌迷一起排隊時,連坐下也讓阿報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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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這邊排隊都是站著的,因為我們覺得說地板可能比較不乾淨。那個台灣樂迷就拉我說你要不要坐著、要坐著嗎?我還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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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許多。比方他和那人聊起自己當年在上海看了四十幾場演出,那人竟回「所以,上海那邊是只有台灣樂團可以看嗎?」比方他提起法蘭黛,那人竟回:「沒聽過欸,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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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時我向阿報嚴正澄清,上述行徑可能屬於該名歌迷的個人問題,從中倒仍延伸探討不少觀察:阿報直言,相對於他身邊的中國樂迷對台灣樂團的認識,台灣樂迷對中國獨立音樂的了解在他看來確實遜之;此外,台灣聽眾的分眾程度也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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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他頑童是不是在這裡很紅,他說對,但那是聽說唱的人在聽的,他們是聽團仔,不怎麼聽頑童。但對我來說不是這樣,我聽台灣音樂不管你說唱還是搖滾還是什麼東西,只要是台灣音樂我都聽。反而在台灣,你們好像有分聽團仔是聽團仔,然後說唱仔是說唱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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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告訴阿報,這群人在台灣更常被叫做嘻哈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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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這趟台灣之旅的經驗不只有距離。走進 Legacy,阿報在台前熾熱,意外發現台灣歌迷比中國聽團仔冷靜太多,「特別像北京這類的搖滾重地,或者迷笛這樣的音樂節,在大陸聽現場大家是狂叫狂撞的,歌與歌之間會問樂手等等晚餐要吃啥,」在中國,衝撞喚作「POGO」,音樂節若辦在一片草地,演出結束後大家會站在一片泥地上,「我覺得台下大家好安靜啊,我在大陸是最冷靜的,在這裡變成最熱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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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柏蒼在台上問說『你們是從哪裡來的?有沒有人從新竹來?有沒有從桃園來的啊?』我就看說怎麼沒人舉手啊?在大陸假如台上喊到哪個地名,肯定就很多人舉手比大聲的。忽然心血一來,柏蒼問完一輪我就超大聲喊:我是從上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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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柏蒼嚇到了。那瞬間的阿報和身邊的人多不一樣,卻又多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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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避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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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聽團仔而言最幸福的事,或許就是待在音樂的世界裡。然而,現實是世界上永遠有音樂之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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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社群趨勢,音樂人及其團隊也發展自媒體,將聲量與話語權從傳統媒體握回手心。對經營速報的阿報而言這一則以喜,他可以藉由翻牆使用 Facebook、Instagram 等社群追蹤音樂人,即時獲得新訊。阿報樂於在社群上追蹤台灣的樂評、音樂媒體,同時也信奉人肉推薦勝過音樂播放平台演算法。樂評在媒體的撰述、音樂人在社群上的互粉互推,對還有正職時一天頂多花一到兩小時整理速報題材的阿報而言,是重要的參考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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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則以憂,是中國對社群的管制再加上兩岸箭弦的繃緊,讓音樂圈裡的人常常彷彿是即將射出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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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沒有社群,很多事情是大家都不知道。那現在,大陸樂迷如果平常不會翻牆的話,可能並不會特別清楚台灣樂團在一些政治或者社會議題上的表態,結果就造成一些認知分裂的情況。例如前幾年,脆弱少女組在社群上發佈了台獨相關言論,消息鬧大之後很多大陸歌迷就哇啊脫粉啊,因為他們原本聽這個團的音樂,感覺就是清新啊可愛啊,不會想到政治立場是對立的。反而是和我一樣常翻牆的人,很多事情早就知道了,反應沒這麼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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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感的也不只對方。2019 年,台北市長柯文哲現身杜鵑花音樂節,上台獻唱音樂節主題曲,身後是傷心欲絕的官靖剛和美秀集團的劉修齊拿著吉他伴奏。阿報當天把影片上傳速報,後來卻看到劉修齊在 Facebook 上表示阿報只因他個人參與活動就把樂團的名字和柯文哲放在一起,會給人不好的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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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個時候真的完全不懂台灣的政治你知道嗎?我想你一個市長出來講話,你樂手彈琴,這個有什麼啊?我完全無法理解。後來才知道台灣人對這個很敏感。」社群催化動輒炎上,但真正刺激神經警醒的仍是政治。兩岸情勢一動一靜,小島音樂速報信箱裡的檢舉信頻率可以說是地震儀了。早前因新疆棉事件,一系列藝人紛紛與品牌解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甚至有網民統計解約與沒解約的藝人名單,留言催促藝人解約,阿報發文表示希望藝人不需要被逼迫表態立場,隨即遭舉報禁言三十天;平素裡,發佈拍謝少年、盧廣仲新歌訊,總有人傳訊「台獨藝人的歌不要發了」,數量多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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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路外的世界,阿報也並不快樂。音樂推廣工作,在中國環境裡越趨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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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陸做文化產業,在沒有創作自由的基礎上做這件事,經常遇到難以想像的荒唐事。我舉一個台團的例子,有台灣樂團歌詞裡面會寫抽菸,這很單純嘛,它甚至跟政治立場沒有關係,它就是講抽菸啊,但你這首歌在大陸有些城市就是不能演出,因為你報批的時候有關部門的人會覺得對青少年不好。我覺得哇這很莫名其妙吔?為什麼歌曲能在平台聽,演出卻不能演?類似的事情真的太多了,太多了,一次又一次削弱你的成就感。然後你就不想幹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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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秋天,阿報終於遞辭職信。在上海聽了無數演出、度過一整段音樂職涯的他,又回到了福建,他最一開始聽見台灣音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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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他接案糊口,經營小島音樂速報的時間多了那麼一點點。上一份工作留給他的,是他身上的媒體素養與判斷眼光。他懂得某些行規,例如在中國封殺也分等級,「像盧廣仲,他是歌曲可以聽,但演出不能來,這是半封殺;那像滅火器,他是歌不能聽、演出也不能來,那它是全封殺;何韻詩,她歌曲不能聽、演出不能來,人的名字也不能出現,這是徹底封殺,又是分好幾個檔次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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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小島音樂速報的發文稍稍增多,幕後的阿報眉頭皺得也沒少。有些音樂人有流量,有些剛起步,發佈情報時會不自覺大小眼嗎?點閱一定會高的音樂人醜聞八卦,要發嗎?會不會因為每每發政治敏感情報就被罵,而下意識自我審查?這一切,阿報說他不知道,說不定他已經被改變了。至今抵抗著壓力的,是每每他遇難時現身的同等善意,那是對台灣音樂一樣有愛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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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還有愛。「有時候你聽到一首歌,覺得幹這真的太屌了,我一定要讓全世界聽到,結果發出去沒幾個人理你,這個沒辦法,沒辦法。你只能承認說,同一首歌真的每個人的感受不一樣。只是不管怎樣,你當時肯定會心情不好,肯定會低潮,這麼好的音樂怎麼會沒人給你反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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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麼辦?「沒辦法,就今天過了再想第二天的事情啊,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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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錯過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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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小島音樂速報微博有近 39 萬人追蹤。變現的可能,阿報是想過,但沒多久就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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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身我就是一個搬運,我只是通過翻牆,把台灣的資訊轉移到大陸而已。我覺得這個稱不上是什麼多高明的技術,我只是做這樣一件事,讓更多人獲得資訊更方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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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成為了收到台灣訊號的那副天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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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線的幸福是什麼呢?〈台灣「獨立音樂」簡史〉完成半年,阿報依然滿意,準備功課時他讀到「台客」一詞原來在台灣語境中經歷流變,從二十年前帶有土氣、流裡流氣的負面意涵,到如今大多偏向正面、支持台灣本土意識的形象,這是他原本不知道的。而因為他寫下,許多中國聽眾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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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時,他說還有幾個詞他不懂,例如 8+9 和 1450。「你寫中文我還查得到,你寫數字這個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意思啊!」我向他說明,他哦了好幾聲,說他懂了。他明白的表情,讓這場訪問其中的幾分鐘,也成為了他因愛而獲得的東西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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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篇簡史,其實是在他被禁言三十天的期間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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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有很多想寫的,比方台灣說唱的發展,台灣電子搖滾的發展,但辭職以來也還沒有時間完成。他也依舊想念台灣——第二次、也是至今最後一次來台灣時,他除了參加簡單生活節,還看了好幾部電影。「我除了是音樂迷,還是電影迷。很多電影大陸看不到啊。」原來轉播金馬獎也是為了愛。今年,疫情成了另一道看不見的牆,和金門很近的福建忽然又顯得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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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現在的台灣音樂,和當年他隔海聽見的台灣音樂有什麼不同呢?他穿過鏡頭看著我,說下面這段一定要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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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現在疫情下到我們這邊演出必須要先隔離,然後你回台灣也要隔離,不像從前那麼方便,導致很多音樂人必須做選擇,要嘛長期待在大陸,要嘛長期待在台灣。」他說,「從前是有些流行歌手會常駐大陸發展,現在有少量獨立樂團也走上這樣的路,在這邊一待就是大半年甚至一兩年的時間,把幾乎所有的事業都放在大陸。那就會導致一種現象啦,說真的:台灣是一個創作自由的環境,就像 Leo王在金曲獎說的,他想唱什麼唱什麼,想寫什麼寫什麼,但有的樂團只單純依賴大陸市場,就不得不順從大陸這邊的規矩。比如剛剛講的抽菸,你寫一首抽菸的歌不能在大陸唱,以後你就不會寫抽菸的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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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覺得很可惜、很可惜。在台灣的話你可能會寫一些別的,但你在大陸你只會寫這些歌,你就變得跟⋯⋯其實跟一般的大陸樂團沒什麼兩樣說真的。除了你身份證拿的是台胞證之外,你跟其他大陸樂團又有什麼區別了?我覺得台灣人你要分析自己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你之前能寫那些歌⋯⋯我不反對正常的文化交流,但是音樂人自己的路要怎麽走,還是要好好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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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為自己可惜的,阿報為這些可惜了。因為那是他追逐著很久的地方。長大是發現原來自己想去的地方也有人想離開,這時到嘴邊的話倒只有淡淡一句「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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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不該說他是天線,天線是不懂追逐的。那年甜梅號到上海交通大學演出,阿報穿越幾十公里,從上海這頭追到那頭,只為了聽一場學生辦的音樂節裡在校園禮堂的演出,「我不是那個學校的人,沒有座位可以坐,只能站在很邊角的地方聽。那個場景想起來滿寒酸的,但還是很感動。那個時候音樂響起來,一切進入那個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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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唯一一次聽到甜梅號現場,因為後來甜梅號解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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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懂得錯過的滋味,直到今天仍努力不讓更多人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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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福建,他聽五月天和陳綺貞長大 ——
專訪台灣獨立音樂微博「小島音樂速報」
facebook.com/biosmonthly/posts/4910417448988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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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撰稿_ 蕭詒徽
插畫_ Penn⠀IG@yanjin
視覺統籌_ 潘怡帆 Crystal Pan Photography
責任編輯_ 溫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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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monthly
www.biosmonthl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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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標題皆改自顧城詩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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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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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你看我時很遠,/你看雲時很近。⠀——〈遠和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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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避免結束/你避免了一切開始⠀——〈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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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仍明明白白,/但我們仍匆匆錯過,/因為你相信命運,/因為我懷疑生活⋯⋯⠀——〈錯過〉
萬能宿舍名單 在 和平製品 Paixpro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星際愛情故事 Universe Love Story
掌中的宇宙:創造的樂趣
他小時候會被父母放在公共公園玩上一整天,父母與其他同樣帶小孩來玩的成年人打過招呼,跟他說一聲:「安格斯要在這沙丘乖乖的唷!」剛滿八歲的他只是點點頭,從父母厚實巨大的手掌接過一張鈔票,那是他今天的餐費。他第一天到這公園時,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也沒喝水,別的大人看見他一個人縮在沙坑一動也不動,好心走過去問他要不要喝水吃飯,他都只是搖頭,沒說話,繼續用手指頭在沙坑上戳洞。大人無可奈何,但也是盡了小小關切的義務,便也轉身離去,安格斯注視著大人轉身的背影,就跟他父母一模一樣,他回過頭繼續在柔軟的沙丘上戳洞,一直到每天接近傍晚,都會有機器清潔員從入口像警車班在頭頂閃著微弱的紅燈,提示自己正在進行清潔工作,緩慢而確實地從入看慢慢地掃到沙丘,他看著灰白色的機器人軀體伸出扁平的方塊,安格斯一下就知道他要做什麼,於是退開來,原本被戳上千萬個洞的沙丘被壓平了,看上去近乎完美的平面,這時父母來接他了,他們兩人一高一矮穿過冷靜的灰白機器人,朝他走來,但他則是一直盯著那完美沙丘。
其實他應該去上幼稚園、家教或找保母,但是每一間幼稚園都將他列入黑名單,家教也覺得他太過聰穎,保母無法好好地管教他,只有放他一個人獨處做他自己的事情時,一切都安好,沒有接觸就沒有衝突,父母保持著樂天的心情,因為他是個貨真價實通過測驗的天才,但是性格過於強烈孤僻,只要是超過三人以上的場合,他總是一個人做自己的事情或冷眼看著在場的人事物。明明是個會對世界產生好奇感與探險的年紀,他卻像個老氣橫秋的厭世中年,與所有事物保持著遙遠的距離。
但至少他還是會正常地付錢買東西,能夠擁有正常的常識這就讓父母想出了放他在公共公園玩的奇謀,即使母親強烈反對,但是在無親無友可依托的狀態下,他們嘗試的第一天可謂大成功,就是除了安格斯一片麵包一口水都沒吃喝,到了家才被健康機偵測出來,父母被來自遠方的外公外婆訓話了好一陣子。吃了晚餐,他就一個人在客廳玩木偶,一邊看著從書房拿出來的兒童書,那是一本用各種形狀拼湊出房子的書,他對建築特別感興趣,平地而起高樓大廈,往往哭鬧只要拿建築物的照片給他看就能止哭,令父母嘖嘖稱奇。
他就這樣一路在沙坑玩到國民義務教育的小學。這幾年他從在沙坑上戳洞,一直到用手指畫出幾何形狀,再用幾何形狀畫出平面的房子,到有力氣搬沙搬土拿水桶他開始建構立體形狀的建築,從古代到現代,雖然並沒有相當精緻專業,但卻是能辨別大致形狀的程度,不少小孩想跟他一起玩,都被他推開或是以眼神逼退對方,簡直就是他個人的遊樂場,但也沒有人敢來惹他,他就一個人在沙坑上建造出自己的世界。但是他會在父母來之前把所有的建造抹平,在機器人來把沙坑推平之前,把所有的紀錄抹消。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下意識地去做。
但他非常享受也喜歡做這件事情,從零到有創造,不只是建築也構想環境與自然生態,社會人們的生活,從國小單純的喜歡到高中的深入研究,從被丟到沙丘的那一天開始,他就隱隱地注定要成為一位建築師,直到高中選擇大學就讀時,他更是做下決定,要去攻讀建築。在選填志願時,他在晚上跟父母說了自己想要攻讀建築的事情,父親一臉不意外,母親則是說這會是一個很好的決定。他不知道為什麼情緒激動,眼框泛著淚,人就跑了出去到那公園,外頭沒什麼人,只有幾名在深夜運動慢跑還有偶爾穿過的警衛機器人,他一路跑,跑到沙坑邊,看著完美無瑕的平面,他蹲下來,拾起一把沙,然後慢慢地從手中鬆開一粒一粒落地。他抬起頭,黑夜之中千萬閃耀的星星,這是他有記憶以來自己的情緒激昂卻又冷靜的一刻,他在沙坑上又抓起一把,然後緊緊握住。
安格斯也很少跟父母談及自己的事情或者遇到的麻煩困擾,很多時候他都是自己想辦法解決,在與父母說過自己未來的志向之後,三人說的話突然慢慢多了起來,父親會問他相關職業與未來所需準備的金錢、證照、公司,母親則問他身體健康、介紹建築相關的親朋好友,突然因建築而產生了共同的話題,父母像是鬆了口氣一樣,還以為這輩子都無法再跟兒子有所交流溝通。他的大學選擇了離家數百公里之外的有名設計大學,這所大學在全球的排名榜上有名,除了建築專科還有其他工業設計、服裝、傳達、服務多種專科設計,出發前的一天晚上他再次到沙坑前站在那,什麼都沒說,就只是靜默地看著平坦的沙坑,他在想,他離開之後應該也很少會有小孩子再來玩了,一直到他大學的第一年期中,他從父母那知道整個公園被政府收回去,改建成了幼年與老人的共同托育所。隔天在車站,父母來送安格斯坐子彈列車前往該大學的城市,或許是恰逢開學前夕,車站滿都是年輕的莘莘學子與送別的父母,有些人哭得擁抱再一起,有些人握緊了手說話,只有安格斯面無表情地提著行李箱,站在父母前方,三個人頓時無語就像先前三個從未有交集的模樣,另安格斯驚訝的是,過往他都需要抬起頭仰望父母,現在的他甚至高出母親一顆頭的高度,父母兩人臉上的皺紋也比小時候他印象中來得多與深,安格斯的內心閃過一絲複雜,但隨即就壓抑下來了。
母親要他照顧身體,父親要他好好努力,安格斯點頭後輕聲道別,轉身要走,卻還是回過頭來雙手一開擁住父母,父母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但馬上也伸出手抱住。父母一直揮手,直到安格斯跟著一群準備遠離家鄉的學子消失在通道的那一方。安格斯明白自已的道路與渴望的東西,抵達大學的宿舍之後,跟同間的室友打過招呼之後,還是刻意地拉開距離,與任何人都保持著距離,沒有過度親密熟識的同學與朋友,對任何人禮貌卻冷淡,點到為止人就閃身,最常待的地方是圖書館、研究室、紀錄間、模擬室,有些時候會在餐廳的沙發上睡著被打掃機器人搖醒,他才把沒吃完的飯給機器人收走,然後一個人抱著書搖搖晃晃地走回宿舍的床。他特別認真,但他的認真奠基在他知道未來的目標,目標就是能夠成為建築師,他在城市規劃、生態平衡與設計還有設施新創、空間重整特別有興趣,他唯一玩過的一款遊戲就是模擬城市,雖說是遊戲,但就是一款設計給建築系學生來訓練的軟體,但是被安格斯玩成像是遊戲一樣,他可以不吃不喝甚至花上調查、草圖、計算來創造一座新的城市⋯⋯有一門選修課就是以這軟體為主軸來上課,他每一學期都到這堂課報到,甚至畢業前夕透過了3D列印將整座城市在期末發表時登台介紹,獲得所有人的熱烈鼓掌,傳奇人物的稱號大概就是那時候被師長學弟妹給冠上了,但他自己倒也對這還好,只是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罷了。
他是書卷獎的常客,每一年都有補助金、獎學金、競賽優勝金⋯⋯但他存到自己的帳戶,唯一的花費只有書、旅遊票還有送給父母每年固定禮物的花費,每年的期末假期他都會到各個城市去做調查,從鄉村到城鎮,從公共設施到私人豪宅,從深山到海邊,他無處不去,那些獎金就像是他的燃料,但是這些旅途的所見所聞卻又轉成他腦袋中的知識,就學的筆記本累積起來幾乎要一名成年男性高。每到一個陌生地方,他都透過紙本地圖辨位,唯一買的使用機器是語言翻譯機,但是慢慢地旅途多了,用零碎時間所學習起來的他國語言也慢慢地能夠使用,甚至在破碎的單字詞之中還能與人交流,學得一口流利的髒話。
畢業典禮上他被選為代表致詞,但他不確定自己是否適合,因為他也沒參與太多的學生活動,自己也不認識太多人,甚至共同住過四年的宿舍室友有時候還叫不上名字,連對方從哪來興趣是什麼也不知道,這種孤僻至極的人被選為致詞代表著實奇怪。老師跟他解釋,這是多數系的學生會會長討論之後出來的結論,其實還有別的候選人,但是當詢問那些候選人之後,卻說想聽安格斯的畢業致詞,安格斯只能一笑並接受,把許多事情,包含履歷撰寫、作品集製作、日誌資料整理⋯⋯許多原本安排好的事情先暫擱,第一要事默默地排上了代表致詞。
「各位好,我是建築設計學系的畢業生,里昂・默德・安格斯,今天被選為畢業生致詞代表是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小時候,我印象深刻,小學前我的父母因為忙碌於事業無法照顧我,把我丟在家裡附近的公園,那座公園有一座給小孩玩沙的沙坑,那個沙坑陪伴了我許久的時間,我從用手指劃出圓圈一直到用工具製作出沙雕城市,我一直到現在都還記得從無到有創造出一整個城市的興奮感與滿足感,我對很多事情沒有興趣,我想大家平常看我那樣就能明白這件事情,我所熱衷的只有在建造這件事情之上。」
「在高中上大學選擇志願的前一天,我是第一次跟我父母談及了我未來的志向,當我說出我想攻讀建築設計這門專業的時候,他們二話不說便點頭答應,其實我自己很明白即使他們不答應我也會用上所有我能用的資源來達成這個目標,但是,那時我父母寬慰與替我感到驕傲的表情我仍歷歷在目,那一晚說完這件事情後我便離開家中,獨自跑到公園的沙坑邊,那一晚的星空簡直是我一生中所見最美的夜晚,每一顆星隱隱地閃著,有的光芒耀眼,有的黯淡,有時一道白光劃破黑色的畫布,我很訝異,在這麼多年下來我抬頭仰望、觀察星空的次數如此之少,好像在我知覺之前我根本不是在這美麗世界生存一樣。」
「我從書上看到一張過去建築師必須一筆一畫去繪製設計圖,在設計圖繪製前更需要搜集大量的資料並與多個專業的人一同合作,測量、實驗、計算、運送、購買、評定⋯⋯建築這一件事是如此深既廣,沒辦法以一人之力來達成。如今的科技如此發達,一把萬能器具就能做到大部分的前置準備與測量, 一台電腦能夠繪製平面、立體、上材質與測量穩定度⋯⋯太多功能,於是以下省略,我們在學校的時候不需要與其他系別合作,只需要一個人悶在模擬室好幾個晚上就能夠誕生出一個符合我・們・當・下所能創造出的城市,那個城市只是在學校的屏障下而存在,能否在真正的世界駐足停留我們一概不知,但是學校的教學卻僅是如此。簡單地說,學校能給我們的只是試驗、測試還有能夠不停犯錯的安全網,這一點我希望所有的同學朋友能夠明白,我們還並未夠格的設計師、創造者,我們永遠不如自然大地創造了這個美妙的社會,我們的能力永遠是不足的。你可以熱血、莽撞、堅持,但是驕傲、自滿、狂妄,這種心態是錯誤的。只有追求自我無極限的人,才擁有開闢新路的可能性。」
「於是乎我專注在所有我感興趣的領域上。有人問我,沒有跟同學交流會不會孤單,與父母許久沒有聯絡,會不會擔心,但我覺得這都不是問題的重點,我寧可有人問我,最近有沒有新的發現?或者新的思想?或者新的推薦的書?或許我顯得苛刻,但是私底下的交流必須當兩人都有所期望或渴望時才會成立,我想這段會有很多人質疑,但是當你發現了你生命中最重要的渴望時,你便會懂得我想說什麼。而我生命中的最重要的渴望,就・是・創・造。就像我雙手捧起沙時,那數不輕的沙子是這片宇宙之中存在的生命,我的手頓時成了宇宙。宇宙之於我是如此廣闊無垠壯大,我是如此渺小如沙,但現在的我有能力去捧起它,甚至創造它。」
「我想要有一張好的椅子與桌子、舒適的空間、綠色的友善環境、乾淨的街道、完善的交通設施、整齊的商品架、不會塞滿的垃圾桶、永續使用的器具、低污染的公共空間⋯⋯我們人確實有太多的慾望被加諸在彼此的身上,我們人無法選擇什麼是最重要什麼是次要,我們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與自己的渴求,我們人無法創造出一個真正的屬於自己的世界,這些,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所有人一同參與、一同思考、一同討論,只有達成共識,或是勉強達成,我們人才能更近一步地往下一步踏出,人類的歷史便是如此,我們已經無法再次負荷第五次的世界大戰,無法再次經歷人類大遷移,無法再次經歷人類基因篩選事件,無法再次失去一顆地球。」
「我們一生之中有許多選擇,而這些選擇會一而再地連接每一個選擇,而這串起來的選擇線便會導引我們人類走向最終的一個結局,我們唯有督促自己與彼此,學習過往的歷史與錯誤,即便有句名言,說了人類永遠無法學習過往的錯誤,但是對我們新人類而言,這絕對會是能夠攻破、改變的一項概念。凡事都得有個起頭,也希望我,我們,也就是這194梯次的所有畢業生,能夠明白身為大學生的社會地位與知識專業,成為新的力量,一同創造更美好的未來。」
安格斯說完,走下了演講臺階,流利地鞠躬,全場原本一片靜默,接著眨眼爆發出響徹雲霄的掌聲與呼喊聲,甚至有人丟起自己的學士帽彼此起落,安格斯再次鞠躬,緊緊地捏著自己的講稿。他在心理默想,或許這次的演講,也是一種改變世界的契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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