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係,這又沒什麼】
#你是否也曾聽過這句話而把悲傷埋起來
防疫在家期間孩子們對昆蟲發展出濃厚的興趣
每天都在家裡看蟲、抓蟲、玩蟲(?)
(上次發現一隻小蜘蛛,結果兩姊妹當寶貝搶著要)
加上前陣子訂購了一堂竹節蟲小小飼育員的線上課程
於是,我們開始在家養起了竹節蟲
不得不說,我們真的很認真
照著課程教導,孩子們早晚都會幫飼養環境噴水
將蓋子上的糞便清洗乾淨、檢查葉子有沒有枯萎
但就在前幾天,竹節蟲突然失去活力
不吃也不動,本來猜是不是可能要脫皮了
但昨天發現,罐子裡的三隻竹節蟲都六腳朝天
奄奄一息的躺在一旁......
養了兩週,人與蟲有連結也有感情了
我整個焦慮感急速上升,開始查相關資料
也加入竹節蟲飼養社團做功課
最後猜是葉子太乾所以竹節蟲拒食
換了冰箱中的庫存他們還是不吃
在這個無法出門的時間點
也等不了網上訂的葉子來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隨著時間流逝而凋零
內心充滿無力、焦慮和一種似曾相似的悲傷
對的,似曾相似的悲傷
童年回憶中,有一次從夜市撈了一隻小金魚回家
我把他當寶貝,每天為他換水
結果在換水的過程中
不小心讓他跟著水一起流進了排水孔
還有一次,在路上撿到一隻受傷的雛鳥
把他帶回家,什麼都不懂的我怕他肚子餓
所以餵他吃小米,結果他就被噎死了
還有很多,像是養的小鳥飛走
養蠶寶寶結果被螞蟻搬走
養的烏龜結果被魚吃掉(剩殼在水中飄)
等等的黑歷史讓我對於養寵物頗有陰影
這時,有句似曾相似的話在耳邊響起
「沒關係這又沒什麼」
我突然意識到,這句看似安慰的話
其實是一句 #禁止訊息
他所帶出的涵義為「不准有情感」
沒有多重要,沒什麼好傷心的
沒那麼嚴重,也沒什麼好哭的
於是我把感覺關起來,也把悲傷埋起來
假裝自己不在意,因為,這又沒什麼
當我覺察了,就有機會改變對這件事的觀點
我告訴自己「死亡與離別讓我經驗到恐懼、痛苦和悲傷,我可以有這些感覺」
接著,我花些時間與自己當下的感受同在
悲傷化成眼淚默默地從眼眶流出
就這樣,一段時間過去
強烈的情緒漸漸消退,我感到平靜許多
當天婆婆跟先生不約而同採了新鮮的葉子回來
幫竹節蟲換上新葉,果然願意開金口吃飯了
不過,只活了一隻,另外兩隻已回天乏術
晚上唯可問我:「竹節蟲還好嗎?」
「恩,換上新的葉子有救活一隻,不過另外兩隻死掉了」
「為什麼? 我不要竹節蟲死掉!」
說完她崩潰大哭,那種單純的情感
讓我想起小時候的自己
每當寵物離開時,我的內心也是如此悲傷
我蹲下來,輕輕摟著她
「竹節蟲死掉讓你感覺很傷心,是嗎?」
她邊哭邊點頭
「我可以理解,媽媽小時候養的寵物死掉時,我也有過這種感覺」
那個當下,我接受悲傷與我們同在
也因著同理,我與孩子連結在一起
悲傷沒有不好,悲傷也是情緒的一種
有些事,也只有在悲傷時才會啟動
如同《腦筋急轉彎》中,樂樂最後所說的
「因著憂憂,他們都來了」
/
會想逃避痛苦與負面情緒是很正常的反應
甚至會建立一些慣性反應已達到自我保護
如同上面的那句話
透過否定、忽略和轉移來迴避那些讓人不舒服的感覺
但往往越是拒絕,就越是把自己推向情緒化的泥沼中
在學習正念之後,每當面對痛苦的情緒與感受
我會試著對他說「歡迎光臨」
允許也邀請他到這個身體裡坐坐
仔細觀察這位訪客,而不是一昧地閃躲
或企圖改變些什麼好讓痛苦離開我
#善待每一種情緒包括會讓你痛苦的感受
有一次我不小心割到手,傷口不淺,鮮血直流
當下我一邊止血一邊感覺到強烈的痛感來襲
我嘗試帶入正念,觀察呼吸,觀察痛的感覺
刻意放鬆身體,不用意志去對抗
任由痛感逐漸攀升,逐漸增強
我可以感到覺我的脊椎與後腦因著疼痛而發麻
但這沒有持續很久
如同爬山一般,到一個高峰,就會開始下坡
強烈的感覺也開始逐漸下降
接著,這位訪客離開了
我也不覺得痛了(雖然傷口還在)
我要說這種方式對我有非常大的幫助
不管是在面對身體上的各種疼痛
像是頭痛、經痛、被小孩撞擊的痛
或是任何情緒上大大小小的痛苦
幫助我用一種新的態度來面對他們
外在的人事物沒有改變,但因著內在資源變多
以及看待人事物的濾鏡與角度不同
不知不覺對於承受壓力的指數提升
連帶生活的品質也因此提升
✏️本日金句:
「療癒痛苦的秘訣,在於培育正念的態度」
對你而言,養育孩子
是帶來壓力?還是帶來療癒呢?
希望我們都能在這趟旅程中享受養育孩子的樂趣
也因著提升意識
從枯乾走向滋潤
從壓力變為療癒
#正念育兒 #正向教養 #意識父母
#任何的學習都是用來改變自己而非改變他人
葉子枯掉還有救嗎 在 何安妘x頑皮妮妮 An-Yun Ho x Wanpinini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大家晚安~(揮手)
正式聊關於這次展覽前,想分享一下IG有稍微聊到的『最近的狀態』。這幾天陷入莫名的自我批判低潮裡,對任何可能不必在意的細微末節都反覆琢磨,能量好像一下就用完了,常常事情一結束,就好想躲回自己的時間跟空間。
以前學習的過程裡,我印象最深刻就是『對』跟『錯』,導致往後遇到任何狀況時都想追求『標準答案』,所幸後來在課業上遇到作文、申論題..等,沒有標準答案的事情,好像稍微舒緩了我對於紙上學習的壓力。
可是後來好像也把這種感覺帶到其他關係了。上次講座時有約略提到家庭背景,事實上也是偏向『不是對就是錯』的賞罰環境,於是在各種關係交流上,也出現了對跟錯的問題,在那樣的環境裡,彼此的對話時常屬於『我說服你』,而不是『交流』。
昨天發出疲憊的訊號,好友立刻回一段話,幾乎拯救了我:「放空就是了,不是自己的問題,像吃壞東西肚子就是會痛。」
想一想也是,接收了壞能量久了,負面的想法久了,人是會壞掉的,這時候就讓痛持續一下,找到對的『處方』來讓自己感覺舒服和快樂,這件事情是學校不曾教而你卻一輩子都需要會的事情。
欸,不用符合他人期待喔!
欸,不用努力討好別人噢!
欸,不用什麼都自我檢討!
欸,你想要的,比較重要!
欸,你知道你需要更多關注自己的時間嗎?
這些講起來多容易,事實上要靠自己闖過去真的好難好難。
時間回到當劇場才華洋溢的友人夜晚的一通電話,讓我們決定被引薦給全人中學,第一是我非常喜歡他們學校的狀態,第二是我也有劇場朋友從全人出來,這件事讓我異常興奮也很好奇,完全用創作心態接了這個展覽。
於是從年初,因為疫情的關係一路往後推到年尾才展,其實現在想想也蠻幸運的,我們花了非常久的時間交流,到他們學校走一遭,體驗幾乎收不到網路訊號的校園,腳踩吱嘎作響的樹葉,以及樹影淋在身上的感覺。
跟我們溝通的全人校友師生們,有一點我覺得很有趣,他們總是能直直的盯著你,毫不保留也不畏懼交流,你能從他們的對話和眼神中感覺到真誠,有疑問不理解就直說,有感覺就贊同,這些直來直往不拐彎抹角、對外(我們)仍保有在專業上互相尊重的狀態,是我非常喜歡的。
印象最深的是,他們聊到關於霸凌這個議題,當時他們在咖啡廳辦了一個講座,直接討論關於學校的霸凌事件,該怎麼解決?學校的處理對了嗎?還有什麼方法?未來?
完全不避諱從校園直接討論實例,並且就讓學生們有話直說,真的非常佩服。
當然,他們也在對話過程中提到,全人學校幾乎是一進去,就等你『找到自己想要的』在此之前,你沒有時間壓力,沒人逼你做些什麼,而在這個強調本我的氛圍底下,全人孩子們的課題也有同理他人,跟如何與世界溝通。
另外,學校裡的學生自治法庭、供全校匿名投問的藍信箱、全校共同討論議題比如「要廢死嗎?」的時間......等這些,都讓我留下很多感觸。
於是著重在探索、環境、思考、自我空間,以及引出「全人中學」的風格,並且讓他們校友們交出來展覽的作品,都有一個很棒的『交流位置』,成了這次展覽重心目標。
整體我們來回開會討論之後,就著這次的主題《一個想像的集合》,首先決定使用「藍信箱」的箱子概念,成為「溝通跟想像力」視覺集合素材。
有的箱子讓大家能在箱子開口處,投入對作品的交流;
有的箱子上有作者的喃喃,你需要「蹲下來」才能聽見這些聲音;
有的作品底下沒有開口箱子,你能直接把便利貼黏在作品旁的紙箱平面。
有些箱子交錯的地方也放置著作品,你需要再沒有規矩排列組合的箱子山裡,用手電筒、用各種不同的身體姿態、用不同的角度,才能找到不一樣的光景,而箱子山背後有一區你能拖鞋坐下來,好好看看作品的小地方。
第二個我們請全人校友們協助帶回許多落葉,分佈在第一個影片區,讓大家可以看著一面看著《一個想像的集合》一面腳踏著這些細碎的聲響,彷彿置身全人。
那天有德來幫忙,也就是那位才華洋溢的友人,看著他把枯葉子寫上名字放在牆上,我們便決定把挑各種不同的葉子,讓他們別上作者們的名字。
再來是我們設計了一區『秘密基地』,秘密基地一詞也是從全人校友分享過往經驗時的靈感。
我們請全人的學生在牆上貼上各種他們討論過的議題,甚至連腳下的平面紙箱上都有,接著鋪上落葉,有些問題你得用腳撥開才能找到,在這個地方你們可以討論牆上的這些問題,你們也可以在外面把堆在一旁的紙箱,推倒拖出來蓋成妳們喜歡的樣子。
還記得有一次開會,全人校友笑著說,在全人不會看到像我們這樣特別打扮的樣子,幾乎都是吊嘎藍白拖就出去了,衣著他們沒有特別在意,這是他們的日常標配。
於是,在秘密基地裡,我們放上了一件白吊嘎跟藍白拖。
另外在前面有提到霸凌的事情,於是我們結合紙箱的特性,放了一個挖了眼睛框框、有小貓手掌可以抓著的紙箱頭套。
我們在對他人提出言語傷害,無論是問題「你怎麼長那麼醜啊?」或是其他輿論都是很輕鬆的,但你可以體驗把紙箱戴上去的感覺,外面輕輕地拍打,就足以讓裡面的你感到很大聲、很衝擊。
一個小意外跟大家分享,當天再以相同氛圍拼貼「秘密基地」時,大錢把「密」這個字中間少匡了一撇,於是小幫手就只寫了「心」,而不是「必」,我接過時看著這個,嗯~的確不是一個必要的地方,有心才有秘密基地,覺得有趣就留下了。
在全人探訪時,發現學生會在廁所、牆面隨處留下很美的塗鴉和詩,於是將整個展場裡某些柱子、門上,也讓學生的字跡與作品出現。
整個展場還有許多可以分享的,進場前可以看看映在牆面上的光影,以及設計了可以自由移動的組合式景片,你也可以拿著手電筒玩一玩。
這是一個需要時間感覺、觀看、傾聽的展覽,或許可以找到自由的心。
好長的一篇文,因為是認認真真從零到有,這些都像是孩子般的存在,如果你看到這裡,我想好好謝謝你,謝謝你。
再次附上展場引導影片,展覽只到週末喔!希望大家玩得開心!
展覽名稱:一個想像的集合
(一場關於民主、人權及教育,屬於未來世代的年終展覽)
展覽地點:濕地 venue
(台北市中山區林森北路107巷10號5F左側)
展覽時間:12/16-20(11:00-21:00)
展場設計:何安妘、錢君銜(妮妮&大錢)
動態攝影:何安妘
靜態攝影:安妘、有德
影片剪接:全人工作團隊
特別感謝:有德、宇平、至堅、wei、逢樟、日妤、虹霖、李浚
影片:https://fb.watch/2oBky-BgIg/
葉子枯掉還有救嗎 在 龍應台 - Lung Yingtai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文字,如酒,宜「品」。慢慢、細細,品讀。
讀完,帶著書來聊聊?
台北:08/16
屏東:08/22
台東:09/06
高雄:09/20
鄉親簽名趴踢、支持街坊書店:08/21,潮州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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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武山下》小說後記
......屏東在台灣的最南端。小鎮潮州孕育了這本書。
一個閩、客、原住民混居的五萬人小鎮,還是那種辦紅白事或選舉動員時要用塑膠布把街道圍起來的鄉下,滿載著人的單純與溫潤......
書中所有的人物都是虛構的,唯一真實的是人物的精神,所以不必對號入座。只是下回走進任何一個鄉間小鎮,你知道,馬路上走著的、市場裡蹲著的、田裡頭跪著的,斗笠和包頭布蒙著的,皮膚黑到你分不出眉目的,每一個人,都有他生命的輕和重、痛和快,情感負荷的低迴和動盪。
......臉書上的十幾萬讀者,更是神奇。生活在四面八方各自的國度城鄉,奔馳在情境相異各自的生命軌道,卻因為文字的牽引而心靈時時有約,蜂因蜜而翹首。書成,跟他們默默的、樸素的文學陪伴有關。——龍應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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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棵樹 2020/06/30 中國時報
龍應台
這個世界突然變得非常喧譁。語言成為辯論的工具,而且辯論的舞台,不熄燈,不謝幕,不關機。
在這無止盡的喧譁中,我坐在水一樣的溶溶月光裡,納悶:語言,怎麼只有一種用途呢?生命明明不是只有辯論。
月亮升到了山頂,夜露重了,草葉尖一顆露水滿盛月光的檸檬色,在微風裡搖搖欲墜。
貓頭鷹的叫聲,穿透桃花心木的層層樹葉,傳到夜空裡。小獼猴蜷曲在母猴的懷裡,母猴窩在相思樹凹下的樹杈中。
山豬用凸出的白牙撬開一塊長滿青苔的石頭,野兔驚慌一躍而起。
村莊外面的墳場,一片喜悅的蛙鳴;地下的白骨,曾經是肉身,情慾飽滿、愛念纏綿,肉身化為白骨灰燼,跟大武山的泉水淙淙同一個節奏。
小鎮住在廟旁的農人在半醒半夢時,看見自己死去的母親走進來,摘下包著花布的斗笠,在床角默默坐下。
每一片樹葉,都有正面和背面,正面光滑美麗,可是實質的葉脈都在背面。語言,怎麼不用在生命安靜而深邃的背面呢?
辯論一千次樹是什麼、樹應該是什麼,不如走進山中一次,看一棵樹。
人,直立起來走路,離開了大海,離開了森林,離開了獸群,也離開了星空。不再認識大海森林,不再理解蟲魚鳥獸,不再凝視星空以後,其實也離開了最初的自己。身體越走越遠,靈魂掉落在叢林裡。對細微如游絲的空、飄渺似銀河的光、沉浮於黎明邊界的空谷之音,不再有能力感應。
如果我停止辯論了,那是因為,我發現,一片枯葉的顏色所給我的感動,超過那許多偉大的、喧譁的、激動的舞台。
小說,不必辯論。
將近三年的大武山下生活,原來僅只是為了失智的母親,陪伴她走「最後一哩路」,卻意外讓我回到大海和森林,重新和蟲魚鳥獸連結,在星空下辨識回家的路。北大武、南大武兩座山峰巨大如天,卻有著極為溫潤的稜線,陽光把溫潤的線條映在土地上,農人就在那片被磅礴大山柔軟覆蓋的土地上,深深彎著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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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中所有的人物都是虛構的,唯一真實的是人物的精神,所以不必對號入座。只是下回走進任何一個鄉間小鎮,你知道,馬路上走著的、市場裡蹲著的、田裡頭跪著的,斗笠和包頭布蒙著的,皮膚黑到你分不出眉目的,每一個人,都有他生命的輕和重、痛和快,情感負荷的低迴和動盪。
插圖也不是插圖,而是我寫作時邊查資料邊做的塗鴉筆記。譬如寫到食蟹獴──天哪,食蟹獴到底長什麼樣子?得仔細看,看了還不夠,得自己畫一遍,確切知道他的兩撇白鬍子長在臉上哪個部位,才算認識了。含羞草,人人都覺得太普通了,不值一顧,我卻要看個明白,才知道,四枝葉柄必須長在一起,仔細端詳,算算每一枝葉柄上的葉子是互生還是對生,總共有幾瓣葉片,含羞草的花,是哪一個濃度的粉紅?在想像一條狼狗身上有斑馬的黑白紋時,就隨手畫,手隨著想像走,畫出來了,我就認識了他。本來畫一條老狼狗,後來想想,小鬼小時候,家裡的張大頭應該還是個小貝比,所以改畫一隻貝比狼狗,斑馬紋。
檳榔樹──到處都是,每天看見,但是,我真的看見了嗎?總以為他的樹幹就是挺直的一根柱子,仔細看了,才發現,檳榔樹幹的粗細、色澤、紋路,葉苞從樹幹抽出來的地方,有無數的細節。塗鴉,補足了文字的不足。我的筆記本,因此充滿了做功課的線索斑斑:撿起的枯葉、貓咪的腳印、翻倒的咖啡、偶落的花瓣,還有無數亂七八糟的塗鴉。
手繪地圖,是因為在書寫時,左轉有天后宮、右轉有茄苳樹、東邊是毛豆田、西邊是香蕉園;員外住南邊、小鬼住北邊、製冰廠在前面、文具店在後面……轉來轉去自己都昏了頭。畫了地圖,小鎮就清晰而立體了。
至於小鎮地圖是真是假?讀者不妨帶著小說去旅行,按圖索驥走一趟文學行腳。
小說裡那麼多植物、動物? 動物植物原來是人類的叢林姐妹,我們把姐妹毒了、殺了、滅了、吃了,剩下少數的,我們連他們的名字都不屑於知道。我承認,是的,我是帶著匍匐在地的謙卑和感恩在書寫他們的;他們,不是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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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東在台灣的最南端。小鎮潮州孕育了這本書。
一個閩、客、原住民混居的五萬人小鎮,還是那種辦紅白事或選舉動員時要用塑膠布把街道圍起來的鄉下,滿載著人的單純與溫潤。
哥哥應達讓我無條件霸佔了他的家,感冒臥床時雅芬帶藥來探視。離鄉背井來自菲律賓的Emily每天早晨九點把美君帶到我書桌旁,留在我視線所及範圍內,我低頭工作,她餵美君喝牛奶。我的思緒進入了大武山的迷幻世界,但是一抬頭,看見媽媽坐在眼前,就覺得安心。
郵差從騎樓裡來電話,「你的包裹。」傾盆暴雨中,電話裡的聲音,聽起來混沌。我下樓,帶一罐凍頂烏龍,希望這全身濕透的人回家能喝杯熱茶。
劉日和夫婦帶了工具來,胼手胝足幫我建築了一個雞園。鐵絲網做成可以開關的籬笆門,好像五十年代家家清貧、戶戶養雞的時光,我開始每天有新鮮雞蛋可以當早點。
肇崇非常慷慨地贈我以時間,帶我到深山裡沒有路的地方看滿林紫斑蝶,看溪水最清澈的山的倒影。
在潮州常常接到包裹。米,是親自種稻的人碾的;鳳梨,是親自扎下「栽阿」 的人採的;蜜棗,是每天巡果園的人摘的,每次果園空了以後,他都「悵然若有所失」;芒果,是老是擔心炭疽病侵襲的那個人種的;蓮霧,是不斷在尋找新品種的人親手剪下來的;文心蘭,是一株一株花細細看的人精心培養的……
走過潮州的街道,一路要打招呼。走過花店,花店的老闆跟你說,女兒進了山地門的舞蹈團。走過屋簷下的蛋餅攤子,要停下腳聊一會兒天;邊揉麵,他邊告訴你,當年是怎麼跟一個東北老兵學了做餅,沒想到現在成為謀生的絕技。
買了六份蛋餅,帶去給按摩店的員工吃。要他們搶空檔趁熱吃,他們就在放了熱水、為客人浴足之前,到廚房裡把蛋餅給吃了。然後說,「是哪一家的,怎麼這麼好吃。」
按摩店那細細白白的女老闆,拿出一片編織,說,「你看,圍巾已經幫你打了一半,只剩下一點點毛線了。」
轉個彎經過飯湯店,愛讀書的老闆娘追出來說,「怎麼這麼久沒見到你,有新鮮竹筍,煮給你吃好不好?」
人在山林,城市裡的情義網絡仍舊讓我依靠。一稿粗成,交老友楊澤審閱。他永遠有辦法在不徹底擊潰你的前提下把致命的缺點誠實說出來,而他提醒的每一件事,都像一條細線必須找到的針眼。
稿成,開「第一讀者校對趴踢」,幾個資深文青、一疊厚厚稿紙、數杯淡淡甜酒,一頁一頁節次傳閱,這個閉門閱讀趴踢,一開就是好多個接力小時。啟蓓、文儀、齊湘、應平、逸群、信惠、筑鈞、如芳、狄沅、存柔、于瑤……
塗鴉的信手拈來,往往畫得不倫不類,性格如春風的貞懿就會溫柔救援,三兩下指點,原來東歪西倒的隨筆,看起來竟然也有點像插圖了。
臉書上的十幾萬讀者,更是神奇。生活在四面八方各自的國度城鄉,奔馳在情境相異各自的生命軌道,卻因為文字的牽引而心靈時時有約,蜂因蜜而翹首。書成,跟他們默默的、樸素的文學陪伴有關。
鄉間旅次,雲煙歲月,接受這麼多的人間「寵愛」,無法不覺慚愧。唯一能夠回報的,也只有我親手耕種的文字。
06/15/2020於屏東潮州
#大武山下龍應台
#大武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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