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罷工日記](個人拙見)
沒想到罷工真的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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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十幾日輪班坐在我的公司運航大樓大門前、工會搭起的棚子底下,有時輪到夜班還要準備蓆子睡在柏油路面上(相當新奇的經驗),風吹日曬雨淋偶爾蟑螂襲擊,對比一邊公司那棟灰色大樓內的看似如常(但我知道裡面所有內勤人員一定為我們的事情忙炸鍋了),心底總是有一縷怪奇:我究竟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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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地,早班想睡起不來最不想進的公司、長班前難以跨出家門好想留在家最不想進的公司、年度複訓考試壓力太大想就此消失不見最不想進的公司⋯⋯,就這樣聳立在眼前卻就是想進也不能進。我們在一個層面上已經變成相互憎恨的仇敵似的,不再是從前對外形象營造出的「家人」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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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外界「不爽不要做」的聲浪質疑,我必須很誠實地說,以台灣的物價水準而言,我的薪資水平的確相對高及穩定,人才會喊出這樣的幹話(真的是幹話,因為很幹自己做牛做馬賺得比空姐少,她們還膽敢罷工)。但氣憤之餘,往深一層想,「不爽不要做」其實是薪水較我低的人的對於難以翻轉階級的深深無力感;亦是薪水較我高的人對我們職業的一種隱晦鄙視,認為我們的能力就是只值這樣的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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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世間正義,很直白地說,就是關於資源分配的公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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酋長是神的化身,帶領族人打贏另一個部落,分配戰爭成果的時候,自然最好的東西、最美的姬妾,要分給酋長,其他勇士按照割下敵人的頭顱數來決定拿多拿少——這是原始社會的資源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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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選拔模範生到教育局領獎、接受表揚。除了考量該生的學業狀況,人品性格、家庭背景(是否在困苦環境下依舊孜孜不倦)、甚至是人際關係都會被納入評估之中。進到現代社會,除了「成績」這樣直接的證據以外,我們逐漸開始重視一些難以數值衡量的人性品德,期待有「完人」現世——這是我們脫離動物本性,啟蒙過後的資源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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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為身心障礙人士保留的停車位、補助、費用減免,是為補足他們先天或後天造成的社會不適性,卻依舊尊重及肯定他們身為人的價值,所給出的平衡優待;位於城市精華地段的古蹟是否要為了蓋億萬豪宅而拆遷;為保育台灣原生種動植物,比如雲豹好了,政府該投入多少經費致力復育,還是反正不關我事應該把錢拿來大家發大財⋯⋯這些所有,都是資源分配,也就是公義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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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遺憾的是,現代科技還無法令我們感知到他人的疼痛,即使醫生問我一到十分幾分痛,我說五分,隔壁的病患也說五分,但我面有糾結,他卻看起來老神在在,我們也無法跨職業別地說因為我比護理師(大家最愛鼓吹他們才該罷工)還累、還辛苦、還血汗,所以我罷工。因為跨職業別本來就無法比較,就像我們沒有人可以衡量是踢足球累、還是打籃球累,是長跑累、還是短跑累;而職業的薪資計算標準即使和身體操勞相關,卻不是絕對。各產業別的薪水計算有其神秘廣大的市場供需原理(單位產值、勞動力再生成本、隱形的心理成本、物價高低、員工學養基礎⋯⋯),一般勞工僅能依循常識,及最簡單的和同產業從業人員的比較,來獲知自己是否有遭到剝削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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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也正因為如此,我們在為自己的工作爭取任何權益的時候,和別的產業,比如大眾呼喊最該罷工的醫護人員,其實根本沒有比較的立論點,因為本就建立在不同的基礎上。我們每個人,都只能為自己的權益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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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在某論壇底下一篇發表對於我們罷工心得的文章回覆中,看到一位護理師留言,由於該心得的結論亦是:「妳們怎麼不去跟比妳們累的人比,醫護人才該罷工吧!」護理師似乎再也不想看到自己的職業一直被拿出來鼓吹比較,便留言道:「我們的產業特殊不能罷工已經很可憐了,拜託不要再拿我們出來說嘴,不希望我們那麼辛苦,麻煩病人自己提升素養或是家屬動手幫忙,不要因為醫療廉價就把我們當傭人使喚。真的是累到每天都在祈禱健保倒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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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人人都以「不爽不要做」做為就職與否的唯一標準,其實也掉入了這座過勞之島雇主最愛的邏輯誤區,只要雇主尚且找得到人力替代,勞工就成免洗筷,我們誰也沒辦法更好,只能比爛。即便勞工在工作中培養出經驗與價值,老闆只要一句「不爽不要做」,勞工就被一二三木頭人,只能定格或是砍掉重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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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會將求職美化成自由市場機制,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勞工有能力就該自己移動到更優待的地方,不然就等著被淘汰。但若是我們的勞動力被自由市場機制化了,全面廢除勞動基準法,各位請以自己的本事博得雇主喜愛,會發生什麼事?沒有保障的最低工資、沒有限制的最高工時,除非這是一座佛心之島,時薪三十、四十幹不幹?隔壁公司時薪二十五,老闆已經佛心來著⋯⋯就會發生這種遑論勞權,根本連人權也談不上的事,勞工的自由是假自由,人或許也會為了生存而愈發輕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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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勞資關係中,勞工本就是相對弱勢的一方。若勞工認為自己遭到不公對待的唯一選擇只有「不爽不要做」,我們是否也等於給了老闆無限秀下限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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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由主義浪潮橫掃的現代,我們尚且保留勞基法、環境保護法、文化資產保存法⋯⋯,不希望一些也許對於絕對利益、絕對自由無益的事物消失,就是我們對身為「人」這件事有深刻的反思。所以我們會以理性去探討公義、會希望心裡難以言喻的惻隱能被重視。且勞動基準法居然稱為「基準」,就該僅是我們社會公約待人處事的底線,沒有違法只是剛好而已,願意多給的才能算是真正對勞工價值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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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如今有多少雇主以自己「沒有違法」為樂、為人人都該謝主隆恩的依據,我想各位勞工應該心有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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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人不能接受我們的訴求,將我們貼上貪婪標籤。在此我想以我同時身為空服員及工會會員,投下罷工贊成票、實際加入罷工行動,闡述個人對整起事件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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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想先將八大訴求粗分為三組:薪資組、飛安組、管理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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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錢最難,我們就先從難的來處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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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薪資組有關的訴求有三:人人琅琅上口也是公司緊咬不放的日支費一百五合流禁搭便車、國定假日出勤兩倍薪、除有語言需求航班外,各航班派遣外籍組員人數不超過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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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人質疑工會這一百五十元是怎麼算出來的。我身為一介沒有金融財經背景、數學程度到二元一次方程式就舉手投降的勞工,還真不知道這是怎麼算出來的。但是,我至少會用計算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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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我們和台灣另一間國際航空公司的友人私下比較,我的公司和友航空服員的薪水,一個月至少可以差到一至兩萬,而且職級越高差距越大。相信存有「不爽不要做」之心的人在這裡會炮轟一句:有能力就跳槽啊!
我考過友航,我的許多同事也考過。而自我的公司開航以來,從來沒有友航空服員跳槽過來我的公司,我們過去友航的人倒是不少。往年我的公司在友航招考空服員的日子,總要排上大量待命人力,因為去考的人實在太多。幸好友航的人力資源變動率小(福利較佳之故),一年頂多悠悠地招個一期,有時還不招。而我們完訓上線後需與公司簽訂至少三年契約,沒有做完即離職要罰款十五至二十萬,所以我們私下時常玩笑說我的公司表面是航空公司,實則是空服員補習班,替其他航空公司訓練好了收補習費(罰款)再送給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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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的是,我沒有考上友航。但這代表我能力比較差嗎?我想實則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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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籍空服員遴選標準除了多益五百五十分及身高一百六十公分以外,基本沒有具體的其他事項可以參考。我有位同事天生菸酒嗓,長相甜美但一開口像昨晚去錢櫃唱歌徹夜未歸,照樣神秘地考上。且我的公司屢屢獲獎怎麼解釋?雖然這是所有部門上下齊心的結果,不只是空服員,不過不能否認我們也確實傾盡了自己一份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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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許多旅客說,不知道為什麼,一上你們的飛機就能馬上有回家的感覺。所謂的「家」,絕對不是靠形式顯擺出來,而是因為有令人安心的人在身邊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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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的公司主管在協商會議上主打「日支費是餐旅費」的說詞,問:是哪一站的吃飯錢讓妳們覺得不夠用?比如紐約、巴黎物價較高,看似釋出善意說願意逐站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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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我所知,空服員的薪資計算方法基本分為兩種:一種是像我的公司及友航一樣,除了底薪、飛時加給(以實際的飛行時數計算一個小時多少錢,像是便利商店打工的時薪一樣),以及俗稱吃飯錢的日支費(我的公司從報到時間算錢到降落後一小時,一小時九十元新台幣;友航從飛機引擎開算到引擎關,一小時五鎂。我的公司的計算方式每趟會較友航多三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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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是如新加坡、香港、中東的航空公司所採用的,一樣有底薪、飛時加給,但日支費卻是實際在每個外站發放當地貨幣,依入住的飯店餐點一餐多少錢、停留期間能吃到幾餐,來計算核發多少餐費現金。這種方式的日支費就實在是吃飯錢了。但若上述航空公司的底薪、飛時加給和國籍航空一樣的話,這些空服員的薪水還會比我們少上許多,但我們都知道他們的薪水又較我們更高,其貓膩就在於這些外國航空公司的飛時加給非常高,依職級不同,可以是國籍航空的兩到五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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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兩種薪資計算方式沒有優勝劣敗,只要不虧待員工便好。但可以簡單得知國籍航空所使用的第一種,是比較簡單的方式,公司不用換錢承受各個外站的匯差、物價不同,每個月用統一標準把錢發下去,空服員自己到外站愛怎麼花就怎麼花。所以即便名目是日支費,這個吃飯錢卻實在是我們薪水的一部分。比較特殊的是,因為名目是日支費,所以這筆錢並不扣稅,國籍空服員的薪水中只有底薪和飛時加給會扣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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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的公司主管在協商會議中說「是哪一站的吃飯錢讓妳們覺得不夠用」時,本身就陷入了邏輯矛盾。且若是依各個外站不同調整日支費,那麼日支費高的航班一定會造成貪心公主們熱烈搶奪,對不飛長程航線的空服員來說更是極度不公。這樣主管的說詞又陷入了第二層矛盾,因為公司是以「同工不同酬」會影響機內士氣為由,反對「禁搭便車」條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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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弔詭的是,同工不同酬的現象早就在我的公司空服部門行之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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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從哪一年開始,經濟艙空服員開始接受短程航線的商務艙服務訓練,基本上有經濟艙半年以上資歷的空服員,都會被召回公司進行訓練。完成短程航線商務艙服務課程的經濟艙空服員,我們稱作CAE,在短程航線時就可以到商務艙去工作,不過只能負責外場,內場廚房還是要由真正的商務艙空服員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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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做的理由很直白就是用較便宜的經濟艙人力,去補較貴的商務艙人力。因為這些CAE並沒有因為多了一項技能而有較多的薪水,她們與真正的商務艙空服員之間薪資有落差,負責的又是較原來經濟艙更精細的服務內容,但一樣領經濟艙空服員的薪水,這種差異不啻是一種白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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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的公司以擔心薪水不同會造成空服員團隊合作不佳為由,緊緊咬住無法接受禁搭便車條款之際,沒有想到的是,空服員們即使同工不同酬,還是團結地為公司屢創佳績,甚至團結到兩千多人寧可手牽手去罷工,整日沒薪水、睡路邊、接受各種謾罵也緊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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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公司真的這麼擔心影響士氣,反而應該加倍鼓勵我們趕快上車,而不是禁搭便車啊(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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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國定假日兩倍薪,與其說是又要效法友航,不如說是更好地增加我們上班的誘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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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空服員的工作性質特殊,有不能中斷的越洋航線,所以我們須與雇主簽訂勞基法84-1條。這法條也同時令我們不受勞基法對一般勞工例假、休假、最高工時⋯⋯的限制與保護,須另行與雇主約定這些內容。但我們在簽下這個約定書的時候,公司只是請我們簽名,卻沒有與我們「另行約定」,然後就裝傻當我們全盤接受國定假日沒有兩倍薪、工時可以全部超過十二小時這些一般勞工享有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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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假期是航空業最賺錢、亦是所有一線服務人員最操勞的時期。在每逢佳節倍思親的時刻還要工作雖是空服員都知悉的事實,但簽下了勞基法84-1條,並不代表公司不能以慰勞特殊時刻的辛勤為由,依舊照一般勞基法給我們兩倍薪資。況且,過去要是公司肯給我們談的機會,我相信所有空服員都會希望自己放棄與親朋好友相聚的時刻,能夠獲得一些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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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位同事自嘲某年過年期間剛好上班次數較多,被朋友笑是「搶錢」,因為一般民眾都以為我們過年上班能賺到較平時更多的錢。不過我們其實整個過年期間,只有除夕到初二上班能領到一個六百元的紅包,一天一個,三天都上就是最多一千八百元。端午連假、二二八連假⋯⋯不論連幾拉幾,則連個屁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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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在心裡天秤的激烈搖擺下,也不願請假好像自己沒有一點職業道德似的,所以選擇將自己的年假,擺在國定連續假日上。但在這類需要大量人力的國定連續假期,不是不能放年假,而是能放的人少之又少,要大半年以前就用大學時代搶熱門通識課之姿,起早趕晚地守在電腦前去搶那寥寥數個公司願意開放的名額。若開放搶假的時段正好在上班,則是連搶的一絲機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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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情況下,有時情感價值大於實際薪資,我們會想乾脆請假算了。畢竟我們也是活生生的人,若是只以責任制為教條來規範我們在國定假日工作,誘因未免太小,也顯得是雇主過於冷漠了些(老闆們不能沒違法就高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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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機內還存有一種同工不同酬,這也是我最不願說的一項。不過為了解釋為何工會主張「除有語言需求航班外,各航班派遣外籍組員人數不超過兩人」這項訴求,我還是必須說明,在我的公司,日台泰越四種國籍的空服員,其實薪水會依所屬國籍的物價水平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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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公司的空服員薪資高低,也是以日台泰越為順序排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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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台籍空服員罷工後確實加了薪水,難保我的公司不會大量起用泰籍及越籍組員,變相打壓,使我們「看得到吃不到」,工會才會在加薪的訴求後一同綁入這項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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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知道原來我們空服員的薪水依國籍不同而有差別的時候,我其實很難過。除了薪水比台籍還高的日籍外,那些離鄉背井來台灣工作的泰籍及越籍,也做著和我完全相同的工作內容。雖然這是全球化沒有辦法避免的狀況,資本為了擴張會去尋找更便宜的成本,但當這些人的臉孔不再模糊,是實際和我一起並肩作戰的同事,還是會有些心疼油然而升,盼望世界大同、盼望至少人的價碼可以平起平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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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我想先來說最容易解釋的飛安組訴求:東京、北京、金邊、瀋陽、呼和浩特⋯⋯等九條易超時航班改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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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有人會質疑為何飛安這項運輸業最重要的價值,在工會訴求中的佔比居然這麼低,只有八分之一,啐一句:貪婪,就欲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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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細細琢磨,飛安訴求佔比低其實是對我的公司的讚許,因為公司本來就將飛安把關地相當嚴密。若是知道我的公司空服員每年關於飛安的年度複訓有多令人頭皮發麻、演練飛機迫降的緊急逃生程序有多逼真,而空服員是守護飛安的最後一道防線,前頭還有機師、機務,及其他我不知道的公司同仁們的協力相助,就能明白我的公司在關乎飛安的每一個環節上都付出超然的努力,只剩這條易超時航班的漏網之魚還令我們無法做到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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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公司提出給服勤易超時航班一趟一百五十元(是一「趟」一百五十元,來回算一趟)的飛安獎金,以及派自願的空服員包月專飛,且每月多給六至十天休假(咦,同工不同酬?)這樣的應對方案,會遭到工會拒絕,純然是因為我們將「追求安全,決不妥協」的核心價值,注入生命之中在貫徹之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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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由於民間謠言四起說這根本是貪心公主想去東京過夜的陰謀(喔,誰不想去東京過夜),為了闢謠自清,工會也提出易超時航班帶兩組人上機工作,一組服勤去程,一組服勤回程,不過夜,這樣的替代方案,不過還是沒有和公司達成協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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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的經濟再差,世界競爭力排名還算是名列前茅,但勞權意識卻低落地如同第三世界。要不是我切身遭遇到這次罷工經驗,我其實也沒有機會去思考,在這樣政經高度發展的國度(我們同婚立法了耶),為何會有勞權低落這樣如同平行時空般的問題存在。之前我曾去旁聽的一場勞資協商會議上,討論易超時航班時,工會提出了光是一百零六、一百零七年度,我的公司航班超時就被檢舉超過一百二十次,罰鍰累計一百五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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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頭去算了一下,光是令空服員在東京過夜,一年成本算下來,我的公司至少要支出一千五百萬。兩相權衡下,若你是雇主,是我的公司的老闆,兩年罰一百五十萬,讓員工冒著超時工作的風險;和一年至少支出一千五百萬,只為了不讓員工超時工作,你怎麼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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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開始罷工後,我和我的姐姐討論過一個雇主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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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姐姐最近自己開了公司,當了老闆,小心翼翼地走在創業維艱的道路上。她說:「我要是發現一個員工的能力很好,會很想將他留下來,他有自主的想法,讓我不用操心那麼多,我也信任他可以把事情做得很好。但我同時也知道,一個能力好的人,沒有給他比較多的薪水,絕對留不住。這時候我會突然寧願選能力比較差,但我不用付出那麼多,而且好使喚沒有自己想法的人。因為利潤就是這樣,我要給別人還是給自己,這是我每天都在掙扎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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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當過老闆,很難設身處地去換位思考到姐姐的層面。我知道她選擇在這個時候和我說這樣的話,是在軟著暗示我,大有大的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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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姐姐聊完後,我依舊去罷工,白天頂著烈日,夜晚傍著焦土。或許是因為時間的侵蝕,或許是因為外界的風向,我逐漸變得焦躁不安。我的胸中依舊哽著一口不願放棄的氣,可除了這口氣外,我什麼也吃不下,我因此削瘦到了夢寐以求的狀態,卻也快樂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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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我輪完罷工棚靜坐的班後走至客運站欲搭車回台北,罷工期間我們算是暫時與雇主解除了勞雇關係,當然不得搭公司交通車。不過,我還是認為我的公司有些過於斤斤計較的是,有同事在罷工開始後由洛杉磯飛回台北,一落地,機門開,公司派來的人就和才剛飛完一趟長班的她們說:「有工會的人在機場要收參與罷工的人的證件,證件被收了就要自己想辦法從機場搭車回家,不參與罷工的人才能搭公司派的交通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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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趟洛杉磯的座艙長很保護學妹,回道:「我的組員才剛飛回來,大家都很累,怎麼有辦法馬上做決定?而且回來後每個人也都還有兩天的休假可以考慮要不要參與罷工。怎麼能不讓大家先進公司換衣服、拿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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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才解釋自己只是代為傳達公司的意思,沒有要大家當場決定。後來那一路她們壓根沒在機場遇見半個工會的人,這才搭上了公司的車子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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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會的人有去機場倒是僅有一次。罷工剛開始的時候,機場的地勤人員因為航班大亂承受著旅客的壓力。有罷工空服員心生不捨發起去機場代替地勤與旅客道歉的活動,工會幹部要大家守在罷工棚就好,她們去。她們揹著請不要責怪地勤的牌子到機場,接著被批為作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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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黑的與白的似乎已經沒個準則,在這整個罷工的故事裡,我時常看見黑的變成白的,白的變成黑的。或許是我的眼睛和人長得不一樣吧,我陷入了一種哲學式的,你看見的黑不是我看見的黑,你眼裡的白不是我眼裡的白的考驗。我看見許多人連想都沒想便全盤接受了眼前的一切,指鹿為馬,我突然發覺這樣的生活好輕鬆,比罷工輕鬆許多,那麼我坐在這裡幹嘛?我又陷入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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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走去客運站的路上,站在馬路的一側等紅燈時,遠遠看見另一頭站著一位公司的學姐。即便是罷工期間,學姐依舊謹守公司規範的儀禮,梳著漂亮而一絲不苟的法式包頭,身穿及膝而式樣優雅的A字長裙,及不露趾的低跟包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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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戴著棒球帽,視線被遮蔽,只要頭不轉向她的方向,可以完全假裝沒看見,何況這是公司外、是罷工期間。而且,我是有點怕學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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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燈結束後,我還是舉起了右手,向著學姐揮了揮。學姐笑容燦然與我回打了招呼,我突然胸中那口氣鬆動了些,明白了自己的倔強從何而來。學姐是出了名地對工作要求的學姐,若以姐姐的話說,就是那種會讓老闆想要留下來的而陷入放利兩難的好員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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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公義的本質是資源的分配,那麼一個人情操的高低、一個社會文明的程度,乃至於企業明明是為了營利而生,人卻會在意資本獲得的手段、在意企業有無盡到社會責任回饋世間,是因為我們對於至善還有期待。所以我們不會暴虐地修一條法要比爾蓋茲必須將自己資產的百分之九十拿出來發給窮人,卻會期望他是情願拿出自己資產的百分之九十去做對的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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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估摸學姐行來的路徑,她應該是住在公司附近步行而來。住公司附近、對工作有十分地要求,我們自然會將她連結到是「公司派」。畢竟此人的大半青春、花漾年華、生活樣貌、談吐思想,該已經和這間公司連成像呼吸與空氣的共生關係,她該是最愛也最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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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像她的前半生,年輕可愛的時候,有人豔羨似地輕輕簇擁著她,道:「妳該去考空姐。」在對世界的渠道相對封閉的早些年代,她也曾懷疑是否這樣的自己就能站上國際的舞台。然而嘴上硬著說只是試一試、最終面試階段卻緊張到手心不止地冒汗,她才發覺自己很在意。熬過了訓練的嚴謹、熬過了職場的高壓、熬過了身體一再地生病、甚至熬過了公司生意不好隨時可能被不當裁員的恐懼,她用驚人的韌性撐住了自己、也撐住了經驗的傳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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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有新來的學妹稱她作「鬼」,她有些無奈笑笑,不知該怨還是該氣,心說妳們不知道我對妳們有多網開一面。然後她不禁想自己為什麼撐到了現在,還買了房子背了貸款,肩上多駝了一座雷峰塔似的令自己再難離開。而後她才領悟原來自己為人有些老派,她不想做太跳躍、創意的、沒有規範的事,這不是古板,而是匠人一樣,在日復一日近似於無的微小修正上釀出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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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虔誠地割下一塊心頭肉獻祭予一份職業,她想通了以後愈發敬重自己,然後像是鞠躬盡瘁最後一次做好四菜一湯就欲離婚的家庭主婦,悉心妝點自己,昂首罷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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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收到一位相熟的機長私訊,說這罷工期間上班,空服員配置無法按照正常,大多都是較資淺的學妹,他從駕駛艙打電話到後頭,沒人聽得懂他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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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怎麼能做好前後艙良好溝通?」他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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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是氣沒人給你打咖啡吧。」我揶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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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這樣的玩笑話,我突地就明白他隱隱然的憂心不假,還有他暗藏在話語中的鼓勵:妳們不是免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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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世間人對我們存有這樣的誤解,摸摸鼻子也就算了;但若說是家的一個地方還存有這種心思,有家也歸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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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來說管理組:開放工會幹部參與人評會等懲處機制,並有發言權及表決權;開放勞工代表參與公司治理(就是之前被幹到爆的勞工董事);給予工會理監事、會員代表會務公假;變更空服員現有勞動條件與工作規則應先與本會協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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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裡會發現,其實訴求中最多的是關於我的公司的管理方法的改變。除了勞工代表參與公司治理這項爭議太大,且要尊重我的公司身為一完全的民營企業,關起門來的確可以「朕不給的,你不能要」。其他的,都是期待工會得以壯大制衡我的公司對空服員的一種有些羞辱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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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說這是工會的陰謀,是想煽動空服員而後爭權奪利的手段,我自己聽了都有些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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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幾日看著都是自己空服員的工會幹部們,有的要帶活動鞏固靜坐空服員焦躁的心、有的整理物資跑腿訂便當、有的不惜冒著生命危險站上高台要站到公司願意出來協商(不過被我們自己空服員們勸退了,太危險,不要這麼賣命)、有的製作懶人包開記者會發新聞稿⋯⋯。許多人譏笑我們毫無謀略可言、反應太慢、看不懂在幹嘛,我才明白這樣的諷刺反而是一種激賞,面對龐大的資方,我們手無寸鐵,只能盡量有樣學樣、有什麼做什麼,杜甫石壕吏中的老嫗般,請從吏夜歸,猶得備晨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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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這是一場陰謀,我只能說這個陰謀太累太深太龐大,不如回去洗洗睡了隔天向公司報到復飛來得輕鬆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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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突然發覺那些對我們憤怒的地勤、內勤人員、一開始就沒有加入工會的、罷工行動真的開始了回去上班的,其實是看得最清明的人。他們實在明白這個世間運作的現實,知道不要雞蛋碰石頭,知道要偎在高牆下才能獲得最好的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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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空服員是只有女生的部門的緣故,所以在這間父權的公司裡備受歧視。當人嘲笑說我們怎麼可以拿血尿蕁麻疹內分泌失調尿道炎中耳炎爆痘爛臉失眠肌腱炎⋯⋯當作抗爭的理由的時候,我想問,若是身體都出狀況了還不能要求改變,那麼要到什麼程度才能要求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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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幸運,是個身體還算承受得住這份工作的人,除了剛進公司第二年,曾有一度內分泌失調,耳下至下顎處密密麻麻長滿了不是痘子但紅紅一點一點的東西;還有因為時常感冒上班,每次都會引發中耳炎,即便感冒好了,半個月一邊的耳朵都會像浸泡在水裡一般聽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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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有人會問,生病為什麼不好好休息,硬要上班身體搞壞要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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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生病請假很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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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是感冒都要到公司核可的大型醫院去拿「診斷證明」,想多休兩天還要拜託醫生寫「宜休養幾日」,連生理假都要到醫院拿證明,被公司刁難一次、再被醫生嘲諷開這種證明前所未聞一次(不過這不怪醫生,因為這種證明大概放眼全台只有我的公司需要而已),有時即便身體不堪負荷,也會想說算了乾脆去上班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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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制度設計明顯就是在最大化壓榨空服員的單位產值,我必須承認,管理階層真是聰明絕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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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我去公司上班的路上出車禍,所幸只是皮肉傷,沒有傷及筋骨,但兩腳膝蓋大面積擦傷,需要每天換藥包紮,傷口結痂走路會痛,當然也不能穿絲襪。我問醫生我多久能好,醫生說每個人復原時間不一定,我說我必須開證明需要休息多久,不然公司不會讓我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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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是可以斷言妳多久能好,我就是神醫了,我不能開這種證明。」醫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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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至少給我一個至少的時間,如果還沒好,我再來醫院開,拜託。」我懇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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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兩腳膝蓋都包得像要去打排球穿護膝一樣,就算醫生不給開證明,相信有眼睛的人都會要我休息先別上班了。不過我的公司奇妙之處就在於,即便是外觀上明顯的傷病,只要沒有按照請假規定,還是麻煩去服勤。有同事去拔智齒不慎臉腫了兩倍大,不好意思要請假就是要證明;有同事眼睛發炎化不了眼妝 ,那妳可以擦口紅;有同事失聲開不了口,那妳不要講話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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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後來開給我兩個禮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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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禮拜後,我可以緩緩走路,但傷口還沒痊癒,還包著紗布,公司評估了一下,說妳還不能上機就來公司打雜。我被分配到了替空服員辦證件的部門,護照、台胞證、美國簽證。裡頭的課員們都對我很好,知道我不是專業的只會讓我做些簡單的文書處理、抄寫影印,令我從一開始的有些怨恨(為什麼不讓我在家好好休息),到後來也因為這些溫暖的內勤同事,最終傷癒要回去空中時還有些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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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位學姐,工作以來一天假都不請,連母親病危都極力調班換班並懇求公司核放特休整整全勤了九年(她說謝謝很多同事願意幫忙)。後來母親過世,她卻累壞了身體而不自知。一日,穿戴好制服裝備,突然一陣尿意,進簡報室前先去了趟廁所,低頭一看,卻在胯間望見一片血紅,這才發現,原來自己血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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觸目驚心的身體警訊,令她終於肯面對健康的臨界點,不再勉強自己。但已經將近報到時間了,公司規定的請假時間是報到前三個小時,她向公司請示自己的狀況,事出突然,能不能臨時請病假回家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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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只是說,用一貫的制式的口吻,請病假可以,但不在規定的時間內,後續會有懲處,自行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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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姐捨不得自己的全勤紀錄、也不願就這樣被記了一個警告還是申誡的明明自己沒有犯錯,回家後,她想起了現在尚在母親百日,而自己還有一天喪假可以用,便致電公司:「那我改請喪假可不可以?我不是請假慣犯,這次真的是突發狀況,請看看我的請假紀錄。」學姐哀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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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血尿怎麼可以請喪假?」接電話的那頭說,還是一貫的制式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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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被公司約談,要她寫報告,請她「成熟理性」地面對。並告訴她,念在她九年全勤的紀錄,公司能將那天病假視為一般病假,免除請假不合規定的懲處,不過還是不能改為喪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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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有些羞憤的約談結束後,她搭電梯,下樓。等電梯時,一位聽見她與主管對話的內勤同事過來,悄悄在她耳邊說:「學姐,講白一點,喪假已經是大老二了,他們怎麽還敢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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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請假方式施行良久,才終於在近幾年改為較為人性的方式,只要一般診所的收據即可請假(感謝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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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工第一天,看著許多內勤同事衝出來對著我們賤人、婊子地叫罵,我覺得難過,也十分不解(不過幸好沒有看到我認識的內勤同事),甚至有人成立了網路社團,裡頭充滿各種針對空服員酸澀不堪的言語。令我發覺平行時空的問題不只存在台灣社會,也存在於我的公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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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身為專業經理人的朋友提醒我,製造對立也是一種管理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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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門之間的猜疑與嫉恨,能夠形成一種強大的互相監督的網路,管理者不需另外成立監控部門,就能以相當低廉的成本收割對立之後互揭瘡疤的果實。管理者也能收束權力,形成至高無上的權威。好處絕不全體適用,因為賜給誰什麼都是恩典,因為總要令人有點眼紅;責罰就要連坐,令系統中的人人心惶惶,永遠懸在一種驚懼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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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輕蔑地回朋友說你小說看太多,可有時發現的一點小線索又會令我不禁往這個方向四面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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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在上述社團看見一則地勤同仁的留言,大意是在說公司已經對空服員很好了,什麼都給我們,我們憑什麼罷工。地勤同仁舉例空服員的鞋子襪子都由公司提供、下班有專派的公司交通車可以坐,而他們即便和我們穿著同樣的制服,鞋襪卻沒有補助,從機場下班時還要碰碰運氣搭空服員的便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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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留言我相當詫異,想起自己從前還覺得公司對待地勤更優渥,戴眼鏡、戴牙套都不用像空服員一樣需經過申請審查,而明明我們是穿著同一套制服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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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社團裡還有許多公司同仁放上自己參加各種公司餐會、慶祝會、運動會的照片。我看著螢幕裡的喧騰熱鬧,總有一種冷宮妃子聽見宮裡慶典的絲竹鑼鼓之聲,自己卻清冷寂寞不在行列的幽微心酸。一般空服員若是被邀請去參加公司的這種聚會,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去端盤子當服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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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自己工作近九年,的確沒有參加過我的公司的什麼活動。還記得剛上線的時候,知道公司有運動會,還興奮地有些期待空服部門會不會派人去參加呢,我喜歡運動,也喜歡在遊戲中有點競爭的感覺。然而空服員僅是一人發放一件大會T恤,就算是在這個活動中盡了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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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代表公司飛向世界,回來後,進公司換便服、放行李,就算是銀貨兩訖。接到公司電話不是抓飛,就是有客訴請儘速回覆。不飛的日子進入公司,不是約談,就是訓練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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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我的公司終於有首批空服員做滿二十五年退休,這在空服員間是不得了的大事。然而在偌大的整個企業,也是人微言輕如一縷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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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許多人如此愛戀我的公司的言論,我很嫉妒,因為他們定是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備受了公司的珍惜才能那樣振振有詞。然而他們又覺得公司早已把什麼都給我們了、然而一個內勤實習生可以大言不慚要我們回家做媽媽的寶貝(同事表示:我不單是我媽的寶貝,還是我阿嬤的金孫)⋯⋯,我太混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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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的陰鷙令我只能牽緊身邊的同事,只有她們眼裡還留有一片澄澈,無關黑白,就是單純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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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我的公司一位高層在媒體面前哭訴,沒有工作不辛苦,這些空服員好歹都是大學生了,怎麼還不懂呢。我們這些大學生,再怎麼愚蠢,也弄了一場曠日持久的罷工行動,充分顯示我們的自我進步能力非常強啊,這樣的員工才能令公司Proud到全世界不是嗎(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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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若高層真正知道我們的工作辛苦,為何沒從想過要如何改善勞動條件,而是在外狂打我們是幸福企業這樣背道而馳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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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脆一點如另一位高層直接承認就是威權及專制不也很好嗎(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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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又說,感謝所有願意和他站在一起的地勤、內勤人員。看到此,我希望高層是真正地珍惜這些願意為你加班的員工。至少,鞋子、襪子、交通車,不要虧待了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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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在罷工棚,有相熟的學妹心中很有疑慮來找我聊聊。她說,她怕再不回去,會被公司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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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呼吸一口氣,想了想我的公司對待空服員一慣的作風、想了想罷工至今公司的態度,我真的沒辦法有自信地告訴她,不會的,在法律的保障下,如果是公司要懲罰我們甚至開除我們,他們才違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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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語帶保留地說:「如果妳回去了,留在這個棚子裡的人越少,那麼最後公司要想辦法處理我們的時候,他們所能用的手段就越狠,因為罷工的人數越少,他們越好開刀。如果棚子裡的人夠多,公司要動手段就越難,人數越多,本來就越難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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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罷工都開始了,我們都還恐懼地感到打壓渺小。我們要促成這場罷工有多麼地困難,尤其在台灣這個工會組成率不到10%的國度、在我的公司這樣業界出名高壓管理的地方。我失眠了好幾個夜晚,就算不是輪夜班要睡在罷工棚的日子,躺著床吹著冷氣都心有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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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罷工後的協商當中,我的公司連最基本的「不秋後算帳決議」,至少恢復員工福利票的權益都不是很願意。要知道,這張員工福利票在航空公司的員工之間暱稱為「乞丐票」,因為機上有空位才能搭,不如一般人想像的那樣輕鬆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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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上空位沒賣出去,以便宜價格賣給員工這樣的事都猶豫再三,我的公司在罷工開始後放出的各式狀似溫馨的「回家吧」宣言,不禁令人腦內顛覆。或許「回家吧」只是做給媒體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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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十幾日在罷工棚中,看著許多學姐妹自發性地擔負起很多事,收三寶、收垃圾⋯⋯,甚至是辦理領回三寶的程序,大家時常習慣性地使用原先在機上會用的語言,交接組、cross check、safety check、go that way go that door⋯⋯,好像我們都還在機上工作一樣,令人感到可愛之餘,也總默默令我鼻酸,大家天真地還奉這份工作為圭臬,不願忘了所有曾經烙印在身上的一切訓練,期望就算外人無解,這樣激烈的舉動也能喚起我的公司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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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向來只把工作當工作,是糊口的工具,說是我的天職什麼的太唬爛。可是罷工開始以來,我卻反常地想回去、想再和這些學姐妹們一起做我們慣常做的那些呼吸成自然,但還是會令人煩躁的事(我們工作真的很累啊)。 我感覺我身邊的這些人的心意好珍貴,在獲得我的公司真正的回應重視之後,我們才能不把自己當奴才,不是因為害怕而磨損自己的身心,是因為被珍視而願意貢獻自己的一切;不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是完整而成熟的尊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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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前的文章中,因為放了我的公司與世界上最豪奢航空公司的薪資比較而被許多人提醒,應該注意兩地工作條件及物價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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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補充中東航空公司的飛行狀況:中東由於地理環境炎熱,為了避暑,許多飛機的起降時間都在早上八到十點或是凌晨一到三點的極早或極晚、一杯珍奶加一份炒飯或煎餅就要台幣八百、月飛時往往破百甚至到一百六十小時、和我們一樣快閃美澳24小時,及一人拉一台如果放滿可以重達百斤的餐車⋯⋯,寫到這裡我愈發慶幸自己身在一個可以合法罷工的地方,因為在中東組工會是犯法的行為,可以被抓去牢裡關(謝謝中東航空姐的資訊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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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必須注意的誤會是,我們從沒要和世界上最豪奢航公司一樣的薪水(當然如果有也很好啊),放出比較圖是希望這樣的落差可以提點眾人,為什麼我們上不去?為什麼台灣的勞資環境一直停滯不前?為什麼能合法組工會卻組成率這麼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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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訴求中雖然喊出了日支費一百五的價碼,卻從來沒有要好要滿(讓我破個三位數一百零五也是可以嘛),在我的公司高層後來向工會提出的新六大方案中,關於薪資的部分大打折扣,工會會員們含著眼淚也是同意,只能說,沒見過罷這麼久還這麼溫柔的罷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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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文章附圖為我的公司學妹與一位年資相當友航同仁的薪資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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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妹當月飛時為90.43小時,友航同仁為88.58小時。兩人年資都是五年,但我的公司學妹已經是商務艙空服員的職位,而友航同仁因為友航人力結構較穩定,所以還是一般空服員的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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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妹的月薪為77,513;友航同仁為94,817。我用計算機算了一下若我們的日支費提升到每小時一百五十元,的確是接近到友航的程度了。而我的公司提出的新六大方案,與薪資有關的只有每趟短班含過夜班加飛安獎金三百元;長班每趟加飛安獎金五百元。而我們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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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真的是貪婪的公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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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說,你必須先有承受如此心理壓力的勇氣,才有資格說我們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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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工結束了,我心目中最高貴的公主們,明天我們機上見。
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60萬的網紅飲食男女,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上水粉錦公路蓮塘尾村,村口有家茶座綠色環抱,暴烈艷陽也被樹葉篩出溫柔閃閃。 1952年,林霆豐的爺爺從惠州來此落腳,開了間雜貨鋪賣糧油茶水。店旁翠竹,正是當年種下來的;側門對聯也是爺爺題字:「坐片刻無限爽快 飲幾杯何等清涼」。 那時上水盡是農田,過路人買碗茶水送清風,如得半日閒;現在販夫明星一樣...
衝出世界排球 在 奧仕卡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最後一集代節目嘅回顧~
關於完全無用嘅超能力,同埋由鍾雪飾演嘅唔同類型嘅植物。
【#不道德劇場 】
【農曆新年special 之 超能力大抽奬】
四寶係一個患有中二病嘅女仔,今年20歲,長頭髮、眼細細、皮膚唔差、小小肥、唔係好識着衫,簡單來講就係見面第十次先會認得個樣、記得個名嗰種人。其實與其話佢有中二病,不如話佢有啲係自卑感作祟,佢覺得自己靚又唔係靚、叻又唔係叻、至於性格,可以算係善良嘅,但係呢個世界善良嘅人何其多,如果天生冇樣睇身材又唔夠好,最重要嘅都係才能,四寶佢都深深明白內在美嘅重要性,可惜連自己都未望得清楚自己嘅內在美,於是四寶個人開始多多幻想,幻想自己其實比實際嘅自己多出好多特別嘅地方,直頭好似動漫人物咁特別。
例如行街嘅時候,四寶會以魔女嘅姿態向嗰啲對佢嘅態度友善嘅人細細聲進行祝福、對冇禮貌嘅人佢會喺心入面唸咒語咀咒,手指會輕輕喺空氣間畫過魔法陣象徵儀式嘅執行;
又例如佢間唔中又會覺得自己係毫無感情嘅騎士團,人哋同佢講嘢佢唔會應,心入邊佢只會盤算之後落嚟應該點樣執行特別機關俾佢嘅任務⋯⋯
而當然,呢一切嘅儀式或者任務,都只係暗地裏執行,根本就無人知道、冇人望到任何蛛絲馬跡;喺陌生人嘅眼中,佢只係一個係街上面無啦啦比手畫腳、或者木無表情嘅奇怪女仔。但係四寶真係好鍾意佢自己賦予比自己啲性格:愛恨分明嘅魔女、冷酷無情嘅騎士、勇於犧牲自己嘅外星公主、憂國憂民嘅占卜師⋯⋯佢好想自己前面都有一個形容詞,而呢個形容詞可以唔係「普通」呢兩個字。
一直過住普通嘅人生,今個月係佢第二十個農曆新年,幾日之前係佢人生第20次拜年。
以往拜年嘅時候有一樣野好特別嘅,就係佢冇乜經歷過人哋講嘅煩厭親戚問題時間。升唔升到大學啊、拍拖未啊、有冇做兼職啊、成績好唔好啊⋯⋯ 冇喎,真係冇人問佢喎,但係唔代表佢啲親戚唔煩唔乞人憎,其實只係因為佢有幾個好搶風頭嘅表姐表妹。有一個抑鬱型嘅性格巨星、有一個係瘋狂換畫嘅靚妹妹、有一個係年年考第一嘅高材生、仲有個排球港隊代表,啲親戚好似DJ做訪問咁,要搵話題、要問問題,排到拜完年直上玩啤牌環節都未有興趣問佢,所以每年拜完年佢都可以安全渡過。四寶雖然有啲驚呢班麻煩又八卦嘅親戚,但係其實心裏面都有少少想佢哋可以問下佢少少問題,一條半條都好呀,至少自己唔係透明人。
今年嘅拜年環節,佢都以為自己會同往常一樣,一個人跟住係一班人後面,用幻想力俾啲樂趣自己算數,點知就發生咗一件好奇怪嘅事。四寶跟住爸爸媽媽去到其中一個親戚嘅屋企門口,一打開門正正準備求其講句恭喜發財,突然之間響起咗好似嘉年華會定係馬戲團咁嘅背景音樂,然後身邊所有人唔見晒。
呢個姑婆嘅屋企佢都嚟過20次,大致上嘅格局佢都認得,老人家屋企都係傳傳統統簡簡單單啦,但係佢一望上天花板,竟然見到成天都係七彩顏色好似嘉年華會咁嘅旗海,仲有聖誕樹燈飾閃下閃下,掛到一屋都係,所有嘢同屋入面嘅中式設計完全唔搭調。
咩事呀,人有唔見晒,間屋突然之間咁繽紛,唔係真係我幻想得太多搞到自己有妄想症掛!就係佢質疑緊自己雙眼嘅時候,姑婆嘅房門打開咗,一個男人走咗出嚟。男人帶着一頂高帽,留住八字鬚,着着紳士服,就好似一場表演嘅司儀一樣。四寶佢黑暗嚇到唔敢入屋,想衝出去即刻㩒閘離開,又發現自己驚到郁唔到。
「妳好呀四寶!我係今日嘅抽獎儀式嘅大會司儀!歡迎你參加今日嘅超能力幸運大抽獎!」
個紳士對住四寶咁樣講,明明間屋唔係好大,兩個人嘅距離唔係好遠,但係四寶硬係睇唔清楚個紳士個樣。講完呢句說話之後,紳士隔離突然之間出現咗一個特大嘅圓形全盒,直徑有半道門咁長,係憑空出現嗰隻,裏面裝左好多好大好大粒嘅糖果。
「呢個全盒就係四寶你嘅抽獎箱!快啲過嚟抽返個好意頭啦,每粒糖都代表住一種超能力,有拆穿謊言嘅超能力、有閱讀回憶嘅超能力、飄浮、隔空取物、控制火、控制水嘅能力全部都有,知道你等咗好耐啦,我係嚟實現你嘅願望㗎!」
紳士講完呢句說話,四寶嘅中二病發作啦。中二病嘅副作用係佢比起我哋以往三集嘅主人公都冷靜、都容易回復理智。佢知道,呢一個紳士,就好似每一隻手機遊戲裏面嘅引導者一樣,佢真係負責為自己安排超能力嘅人。雖然佢明知佢一路睇嘅係動畫、一路玩嘅係遊戲,但係佢心入面梗係都有一角,會相信啲情節有朝一日會發生係佢身上,佢亦都冇辜負自己嘅信心,今日呢個紳士就出現咗。於是佢真係決定行埋去,抽一粒糖。
超能力,我即將會有超能力!係啲誇誇張張嘅表姐表妹恨一世都恨唔到嘅嘢!佢見到唔合情理嘅室內環境、見到突然消失嘅屋企人、見到憑空出現嘅全盒,佢有100%嘅信心。佢望住嗰啲糖,憑着魔女嘅直覺,拎咗一粒紅色嘅出嚟。
「拆開佢,之後食咗粒糖佢,然後望吓張糖紙吖。」
四寶跟住紳士嘅吩咐照做,你將粒糖擺落口。普普通通嘅軟糖,味道冇乜特別,但係吞落去嘅時候,佢確實覺得身體好似有啲改變。佢有一刻覺得天旋地轉,眼耳口鼻有種完全開通晒嘅感覺。慢慢,就有啲奇怪嘅文字啊喺張糖紙上面浮現出嚟。又唔似英文、又唔似中文、又唔似日文。四寶唔知係乜嘢字嚟,就將張粉紅色嘅糖紙遞咗比紳士。
「恭喜晒你呀!你得到嘅係~~~!!!」
四寶好緊張好緊張,究竟係攻擊系、定係防守系嘅超能力呢!抑或係一啲可以更加特殊、更加有型嘅能力呢!
「你得到嘅係~聽到植物嘅心聲嘅能力吖!恭喜!」
恭喜完四寶之後,四寶都未反應得切,個紳士就好似一陣風咁消失左。一眨眼,就有好嘈雜嘅聲音喺佢耳邊響起,最近嘅係一把都算熟悉嘅聲音。
「喂!四寶!你做乜喺度發吽豆吖!利是吖!」
係姑婆企左喺佢面前。間又殘又舊嘅屋又變返同以前一樣,20年來都好似冇乜變過嗰個樣。阿爸阿媽班表姐表妹表哥表弟阿叔阿嬸,根本全部都一直喺間屋入面。傳入個鼻入面嘅係蘿蔔糕同年糕嘅香味。
多謝姑婆祝你身體健康新年快樂⋯⋯
四寶回一回神,無意識咁講咗兩句祝賀嘅說話。佢慢慢、慢慢行埋去枱面望一望個全盒。係一堆好普通嘅瓜子同好普通嘅糖,佢搣開食咗一粒,糖紙都冇任何變化。唔通頭先真係佢自己中二病嚴重咁病發?
就喺佢咁諗嘅時候,佢聽到兩把好陌生嘅聲音。
「好煩呀,啲人好嘈呀。」
「啲嘢食味都好臭囉,蓋過晒我本身啲香味!」
四寶驚驚青青又一頭霧水咁想搵出聲音嘅源頭,但係唔使幾耐佢就發現,聲音係嚟自枱面,枱面有個全盒,傳給隔離有棵水仙花。聲音係兩棵水仙花嘅對話。動物傳心術其實聽過,今鋪居然係植物傳心術,仲要係完全聽到對話嘅內容,已經唔係傳心啦,直頭係植物竊聴術呀!
四寶驚到差啲將頭先食過嘅蘿蔔糕同年糕一次過全部嘔晒出嚟。佢真係有超能力呀!佢終於成為一個特別嘅人啦!佢驚左幾秒,之後立即開心左幾秒,然之後就開始失望。頭先嗰個紳士講咗咁多種超能力,佢得到嘅居然係呢種完全冇用嘅超能力!都四寶來講呢種能力簡直係毫冇意義,但去到呢個階段四寶都覺得唔緊要,因為佢只係想得到同其他人唔同嘅才能,佢只係想成為比較特別嘅一個人,而靠着呢啲花花草草佢做得到啦。佢本身諗住把心一橫,開開心心面對呢個全新嘅超能力,是但啦廢啲就廢啲囉,點知佢帶住興奮嘅心情落到街,先知道大禍臨頭。
「唉呀人類真係好唔環保呀,我真係好痛苦呀,點解人類永遠都唔識得珍惜我哋?你哋睇吓年初一年初二年初三都仲係熱辣辣就知道呢啲叫做溫室效應啦!」
「咪係囉佢哋唔熱我哋都熱啦,唔該快啲學識環保令到我哋可以重生啦!」
「新年真係好熱鬧呀其實我都幾鍾意人類嘅新年吖!喺條街度見到咁多人都幾得意!」
「哈哈,如果你想見得多人呀,我奉勸你試吓俾人帶去花市啦,嗰個地方真係好多人㗎,啲人仲會爭住買我哋,植物都好少何咁搶手㗎。」
四寶一落到街,佢覺得呢個世界簡直仲嘈過花市十倍。雖然都仲分辨到邊啲說話係人講邊啲說話係植物講,但係真係好煩擾,就好似有幾千個人一齊係你耳邊不停咁吱吱噚噚咁,佢冇諗過聽到植物講嘢嘅能力,居然係冇辦法控制嘅。佢可以恰埋自己隻眼,但係點樣可以恰埋自己隻耳呢?係冇可能㗎!佢個人嘅狀態立即變得好混亂,於是佢同佢媽媽講有啲唔舒服,自己一個人搭的士衝咗返屋企。
大年初一幾經辛苦終於俾截接到㗎的士,亦都終於俾佢享受到片刻寧靜。好彩,佢都咁樣呢一程車司機冇講嘢,冇同佢分析政治情況、冇同你講今日遇到啲咩客人。佢帶住又驚又嬲嘅心情返到屋企,諗住即刻跑入房返上床瞓覺,一瞓醒呢一場夢就會醒,一切聲音都會消失。
而佢唔記得咗嘅係,佢媽媽今年都買咗兩盆桔返屋企。佢經過客廳嗰陣,就聽到呢兩盆桔嘅對話。
「你睇下,嗰個不孝女返咗嚟啦。」
「係喎,新年流流都唔陪阿媽,自己阿媽呢幾日都唔舒服㗎啦,佢都完全冇關心過!」
「可能係佢唔知道呢,一日到黑匿埋喺房度打機睇動畫,佢阿媽感冒發燒病到死下死下仲出去拜年佢都無動於衷。」
「喂喂喂咁古怪嘅,佢眼甘甘望住我哋嘅!」
「車,佢成日都古古怪怪咁㗎啦,唔通佢聽到我哋講嘢咩,睇佢個樣又喺度諗啲古靈精怪野啦!」
四寶佢呆咗咁望住兩盆桔,回想起呢一個月,佢真係好似完全冇同阿媽講嗰啲乜。佢又回想起今日阿媽個樣,又真係好似冇平時咁精神,有啲面青口唇白咁。於是佢冇瞓到覺,入咗廚房,焗左一劑感冒茶。
一兩個鐘頭之後,四寶阿媽打開門返咗屋企。
點呀,仲有冇唔舒服呀。佢媽媽好關心嘅問咗佢一句。四寶話自己冇乜事啦,佢阿媽微微一笑,見到枱面劑感冒茶,就叫佢快啲飲完快啲入房瞓覺。
「呢劑茶唔係我飲㗎⋯ 俾你飲㗎。」
四寶同佢媽媽咁樣講。媽媽佢呆左一呆,之後居然眼泛淚光。佢輕輕摸左一下四寶個頭,然之後飲咗個劑茶,講咗一句咁嘅說話:「咁都俾你知道我病添!」之後就入咗房休息。
四寶好想話比媽媽知,其實佢真係唔知道。其實係兩盆桔話俾佢知,但係佢唔夠膽講。同時間係個心入面,浮現左一個想法。原來,聽到植物講嘢,都唔係完全冇用嘅能力。佢繼續坐咗係餐枱,一路喺度思考呢一個能力。
明明開頭覺得係絕對冇用嘅能力,居然可以令到媽媽眼泛淚光。上一次見到媽媽咁感動嘅表情,已經係好多年前佢小學畢業嘅時候。佢都知道,自從踏入左青春期,佢好似冇做過啲乜令到媽媽開心過,而當然呢種反叛同冷酷,都係中二病嘅特質。而既然呢種能力唔係冇用,四寶終於體會到一樣嘢。佢本身嘅能力,都唔係冇用。
佢突然之間覺得自己唔係一個冇才能嘅人,而係佢冇善用過自己嘅才能,什至冇善用過自己嘅基本能力。例如佢媽媽病咗,佢都未至於冇用到連觀察力都冇,咁有乜可能要靠兩盆桔話俾自己知?至於中二病⋯⋯ 自己一早都已經唔係中二學生,其實佢有嘅,咪就係比一般人更加豐富嘅想像力囉!點解佢從來都冇好好善用過?每一種能力,同其他人一樣嘅、比其他人好嘅,根本一早就已經喺佢入面。呢個時候,佢突然之間好想衝入房,好好攬住佢呢個做作家嘅媽媽。佢嘅創作力量同幻想,一定係由媽媽遺傳俾佢㗎。就係佢諗住打開媽媽房門嘅時候,佢又聽到兩盆桔出聲。
「喂喂喂、你睇吓佢啊,明知自己媽媽病咗都諗住去打攪人。」
「係啦,咁大個人都唔識諗嘅,真係冇鬼用!」
四寶覺得真係好嘈好嘈,但係都係果句啦,佢冇辦法may埋自己隻耳。睇嚟係佢正式發掘自己,善用自己嘅才能之前,佢都要好好諗下解決呢個多餘嘅才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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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都只想去宜蘭開民宿](個人拙見)
週末,姐姐朋友的兩歲龍鳳胎生日,邀請幾個相熟的家庭,一起到宜蘭某以親子為主題的民宿包棟住宿,順便慶生。
其實兩歲的小孩哪懂什麼生不生日的道理,能吃喝玩樂拉撒睡隨心所欲,就是他們最大的幸福。這次的慶生會,除了是為了龍鳳胎慶生外,其實主要是為了大人們想要聯絡感情。畢竟在大家步入婚姻、生下小孩組成家庭後,個人可以聚會的時間就少了許多。
聚集幾個家庭一起,大人們可以在較無後顧之憂的環境下交誼,孩子們也能一起玩樂,一舉數得。
我向來喜歡參加姐姐朋友們的聚會,甚至在我年紀漸長,和他們心智上的差異漸小之後,他們也變成我個人的朋友。雖然我沒有另組家庭、沒有小孩,年紀介於他們和他們小孩中間的我,卻也樂於當他們孩子的頭。說照顧太超過,但一起玩耍是絕對有的。
而我也喜歡這樣的角色,在孩子們面前我是不須遵守規矩禮教又能一起瘋狂的小阿姨;在他們爸媽面前又是個不知社會現實為何物的小妹妹。
我們去的這棟民宿,不僅室內有巨大的遊樂設施,戶外還有盪鞦韆跟游泳池,挑高的大廳還弄了個小閣樓,放滿各式童書及布偶,裡裡外外都堪稱孩子的天堂。
夜裡,用完晚餐後,親切的民宿老闆娘還出來講故事給小朋友們聽;隔天一早,用完早餐後,吃完飯的小朋友還可以拿著吃完的空盤子去向老闆娘換一個小玩具。每一處用心都讓孩子們樂不思蜀,我的小姪女在我們中午要離開民宿之際,甚至還賴在鞦韆上不走,說她只想留在這裡玩。
第二天早上我們用早餐時,平時吃飯都要爸媽們連哄帶騙一步一口地餵的小孩們,都為了想早點拿到小玩具去玩,而個個發揮最大的效率,搶先大人們一步吃完,就衝出去外面院子吹泡泡了。
大部分的大人們都貪懶,不太想曬太陽,在民宿這樣安全的環境裡,也得以放下平時的擔憂,舒舒服服地在飯廳裡頭吹著冷氣話話家常。
突然,坐在面對落地窗的一個媽媽一聲感慨:「這個畫面好療癒喔。」
聞言,其他人也跟著紛紛轉頭去看外頭,落在她視網膜上的倒影。
宜蘭一片綠油油的田野為背景,孩子們相互追逐、嬉笑,還有漫天的泡泡點綴其間。看著這樣的畫面,我們都情不自禁地靜默下來,享受這種天人合一的純真歡愉。
然後,那位媽媽又打趣地開口問她老公:「你能想像你女兒十年後來宜蘭會是什麼樣子嗎?」
許是還沈浸在剛剛的畫面之中,這位爸爸居然一時語塞,答不上話來。
我嗔笑一聲接口道:「應該就是會在田梗間跟男人擁吻吧。」
大家都被我誠懇的玩笑給逗得噴出一口笑氣,然後更認真地看向落地窗外,默默想記住此情此景,比米勒的《拾穗》更動人溫暖的圖像,而且五感俱足、一期一會。
結束早餐後,我和姐姐回房去收拾行李,打扮梳洗。
我一邊化妝一邊問姐姐:「在宜蘭蓋一棟像這樣的民宿要多少錢啊?」
姐姐偏著頭想了一會兒:「大概也要五、六千萬。昨天好像有聽老闆娘說是這個價錢。」
「哇,」我訝道:「那老闆娘一家應該也是傾盡了畢生之力才有辦法來這邊過著半退休的生活。」
沒想到姐姐卻突然訕笑:「但現在很多年輕人也只想退休,年紀輕輕就跑來宜蘭開民宿啦。」
聽著姐姐有些輕蔑玩笑的語氣,我竟心底沒來由地郁積了一股氣。
畢竟,我跟姐姐差了十二歲,在她眼底我多少還有點初生之犢的傲嬌,我又尚未結婚生子,不需養家活口,一人吃飽全家飽,沒被社會現實無情地強暴過太多次,老鴇還可以把我再推上怡紅院的大舞台讓官人們競標個幾次,所以她才想以過氣花魁的身分倚老賣老,明著暗著要調教我這「年輕人」一番。
但好歹我也經歷過了那哭哭啼啼、半推半就的初夜,有些事情,使用太多技巧反而失了一點趣味。我也咽不下這口氣,回嘴道:「那那個年輕人也一定是經過了很大的努力,才有辦法賺那麼多錢,早早就來宜蘭開民宿啊。」
「他可以貸款啊!」姐姐回,聲音都有些高了起來。
說到貸款,我可有些概念,所以當姐姐說出這個詞以後,我不禁自信地略揚了揚嘴角,像早就熬夜大讀特讀準備好段考的班長,還要在發考卷前跟同學們說一聲「我都沒唸怎麼辦」,好整以暇卻假裝疑惑地問道:「當初家裡房子貸款的時候,準備了多少頭期款?最後貸下來是貸了一千萬是嗎?」
「大概準備了五百萬,差不多是貸了一千萬沒錯。」姐姐不疑有他,直接回答。
「妳說在宜蘭蓋一棟這樣民宿要五千萬,如果這個年輕人年紀輕輕就能貸款來退休,他好歹也要準備個一千萬才夠吧。我出社會工作六、七年了,不吃不喝都沒有一千萬,要是他能貸到五千萬,想必他之前非常非常地努力,工作能力也很強吧。」我說。
聽完我的話,姐姐略遲疑了一會兒,手上的動作好像也跟著停滯了一秒,然後才又像想到什麼似的,回道:「他可能有準備還款計畫吧。」
「是用民宿的營收來還款嗎?那要多久才有可能回本?這樣子銀行肯借嗎?」我連珠砲似的接著問。
「我倒沒想過這個問題。」姐姐語氣一軟,顯然放棄與我答辯。
姐姐默然後,我在心裡旋即閃過一絲勝利的喜悅。
但才開心不過三秒,我又不禁有些悵然若失起來:什麼時候,追求自己夢想中的模樣已經完全是一種癡人說夢?
這趟來宜蘭住民宿,賓主盡歡。問問每個父母他們最期望自己的孩子能長成什麼樣的人,他們一定會說:「我只希望他快樂。」
弔詭的是,當孩子開始求學,開始有同儕競爭、課業壓力以後,每個爸媽都突然不願自己的孩子快樂,而且竭盡所能地讓他們不快樂。
我們曾天真爛漫的在外頭追逐奔跑、跟空氣朋友上演一齣又一齣拯救宇宙的大戲、甚至有樣學樣地用周身可拾的拙劣器材扮演各行各業的人、盲目相信童話故事裡的絕對正義。可是這一切隨著年紀漸長,莫名其妙地,我們唯一會被鼓勵的,就不再是快樂,而是功課。
在幼小的心靈一次一次來回拉扯中,我們終究對社會的價值觀下跪妥協。
好一點的變成考試機器,偷讀書心機班長,考上台大醫科、法律,家門口要放一串大龍炮大肆宣揚弄得街頭巷尾人盡皆知,然後因為兒時花太多時間在用功唸書造成不擅交際,長大後變成寂寞空閨只好上網約炮、聯誼、左滑右滑喜翻你的高端技師;大多數的中間份子,變成平均一個月賺三萬、五萬苦哈哈的上班族,高不成低不就,一年可以出國去個香港、泰國、日本一次兩次,就是人生小確幸,上個星巴克都是極為高級需要打卡拍照留念的事;壞一點的也許找不到能走的道路,也許心很廣,但社會的窄門頻頻將他彈出一個距離之外,家裡有點錢的就直接退化成啃老族、想在這個世界留下足跡的,就拿把刀上街隨機砍人。
我忽然明白,原來,率先用社會現實強暴我們的,從不是這個世界,而是我們的父母。因為他們才是在這樣的體制下墨守成規,又要強迫我們接受的人。
我心裡一直迴盪著姐姐那聲訕笑,說著「年輕人都只想退休」的輕蔑語氣。
但她何嘗不是歷經了滄桑,被社會同化改造到如同得了斯德哥爾摩症候群般,認同這樣的法西斯主義。
尤其我的父親早逝,雖然父親過世後曾留了一筆能讓我們母子四人生活無虞的遺產,但後來發生了一些我直到現在還不願提及的事,父親過世後才沒幾年光景,我們在親戚間就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因為他們怕媽媽去和他們借錢。
而我的母親又是個極要面子的女人,她很難接受這樣的落差,只能一直打腫臉充胖子,更辛勤地工作,才勉勉強強讓姐姐完成在美國的學業,還讓我唸了三年私立國中。
姐姐從美國學成歸國後,就不停地在為了她更小的弟弟妹妹操持,一個月的薪水三分之二都要投入家用,自己還要生活、儲蓄,正好處在發育期又愛運動的我,又吃得非常非常多。
姐姐是個天生品味很好,手又極為靈巧的女人。她寫字很漂亮,我很少見過周遭的人字寫得像她一般娟秀;她很會畫畫,而且無師自通;她喜歡製作各種手工藝品,串珠、拼布、毛線,只要她學過的都難不倒她。
她曾夢想開一間花店。
但花店沒有,倒是做業務時為了生活要常常陪花心的客戶上酒店。她說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旁邊都有小姐了,客戶還堅持要她陪。可能對男人來說,現場分為「可觸摸」和「不可觸摸」兩類雌性哺乳動物,也算是在某種程度上維持了生物多樣性,愛護地球不遺餘力。
我由這件事出發,層層剝檢、循線思索,發覺一般「大人」,會不願意讓後輩做夢、冒險的原因有三:一是出於擔心;二是出於無知;三是出於嫉妒。
第一點不需多加說明,相信所有的爸媽都對自己的子女有深切的擔憂之情,比誰都希望他們在未來的日子即使沒了自己羽翼的保護,也能過上不錯的日子。
第二點算是第一點的延伸。像我的姐姐,放棄了自己的夢想,被迫快快長大,用這個世界「認同」的方式,努力賺錢,才讓我們一家至今有了安穩豐饒的生活。
她沒有機會去走比較崎嶇冒險的那條路,她不認得那條路上的景色,所以沒有自信,如果身為後輩的我們走上另外一條她不熟悉的道路,她還有沒有辦法指引,甚至在關鍵時刻救援我們。即使她知道另一條路也許能為我們的人生帶來更多可能。
兩害相權取其輕之下,大人只好先行替我們封印另一條道路,盼著我們就能踩著他們的足跡,一步一腳印穩穩地往前走就好。
第三點是這個社會強暴完所有大人之後,還殘存在他們體內的遺毒。
猶記得我剛剛上線開始飛的時候,每次被學姐大電特電以後,我們一群同學總彼此安慰,一定是學姐覺得我們年輕貌美讓她們過於嫉妒,才要如此這般對待我們。當然這只是玩笑話,也是學姐與學妹之間永恆的詰難,不論上線多久、過了幾年,總會無限輪迴、投胎再生在各個期別間的老生常談。
所以當長江後浪推前浪,時代更迭下我也被推上了「學姐」的浪頭之後,我更加致力於維持美貌,因為這樣就算我大電了學妹,她也無法說是因為我嫉妒她比我漂亮哈哈哈哈哈。
沒有人不深切熱愛自己,不希望靠著自己獨有的能量發光發熱。
姐姐的那一聲輕蔑,能讓在了解她完整背景下的我,聽著還感到有些刺耳,也許是因為我總能聽出她在擔心、對未知的恐懼之外,對自己還有未竟的遺憾。而且她明白自己或許難有機會再重新來過,所以也多少對還算有選擇的我心生擠兌。
如果這是一種大時代下的原罪,我們能否從自身開始,停止這樣的對立,發掘心中熱情所在,並勇敢地實現?
我個人的興趣,除了男人、戀愛跟打⋯⋯嘴砲以外,還有運動、閱讀和寫作。原因無它,純粹就是我天生比周遭的人還要擅長這些事情,我付出五十分的努力,就能做到別人一百分的程度。
國中的時候加入排球隊,很幸運地被拔擢為主力攻擊手。沒想到國中三年在我的重砲之下,本球隊竟沒有贏得一場比賽,全國中正盃永遠在預賽階段就被淘汰,公假只能請兩天,公然花費民脂民膏吃麥當勞也只有兩餐。我唸的是以培養良家婦女為職志的私立女中,比賽結束後,也沒人問妳要不要去考考體保生之類的,就是滾回教室去讀英文(我的學校極重視外文教育),體育夢夭折。
國三那年我代表班上參加全年級的作文比賽,不過因為我的學校很小,只有五班,所以也只有五個人出來比賽。我又很幸運地贏得了作文比賽第一名,原本以為終於可以光耀門楣代表學校參加全台北市的語文競賽,但不知為何,學校竟要我和第二名,同時也是我們那屆的學霸,永恆的全校第一,私下再比一次,再決定派誰出去比賽。
結果,私下再比的那次作文題目,是我不擅長的辯論文題型,我寫不出什麼鏗鏘有力憂國憂民的大道理,就這麼把代表學校出去比賽的機會拱手讓人,讓學霸去了。
我當時沒有質疑為何要再比一次,學校和我說的理由我也早塵封在記憶深處。但現在再次用我的小心眼回頭想想,也許學校就是無論如何都要找個理由讓學霸出去吧,畢竟我是個極不穩定的孩子,又愛打球,派我這樣的孩子出去容易丟了學校面子。
我忘了學霸後來有沒有在全台北市的語文競賽贏得佳績。
我只記得那次的事件,雖然不至於不公不義至人神共憤,卻也在我稚嫩的心靈投下一顆安眠藥,沈睡了我原本該引以為傲的才華,開始去和別人比較一些其實我根本不擅長的東西,然後再度屢屢受到打擊,覺得自己的人生沒有意義。
不知是幸還不幸,我一直都是個狗屎運大王,雖然國中高中都很混,卻都還混上了在俗世眼中不錯的學校,大學一畢業又還珠格格般陰錯陽差,陪朋友去考空姐結果自己考上,朋友落榜(詳情請見老文章:我到底如何考上空姐的)。
我是一個在這世道的價值觀眼中,一直都算走在「正確」道路上的人,可是我總不覺得那麼舒心坦然。心中的暗夜時不時會有隻流螢竄出來遊蕩,似是要提醒我,我的心尚未死透,這個世界還不全然是惡土,還有一塊純淨的地方,值得我去探索。
在徹底與男人、戀愛、打⋯⋯嘴砲絕緣以後,我只好轉而去發展我的其他興趣,也被迫思考,這樣填鴨式的人生到底可以帶給我什麼?
以下請看空姐的人生縮影:
「我是一個空姐,我上班以後才發現其實我也沒那麼喜歡我的工作,可是我離不開這份薪水,還有外人給我的光環。至少可以常常去國外打卡還不錯啦,穿著制服自拍就有很多宅男私訊我,爸媽老公小孩還可以用我的員工票,反正我也不知道出去外面還能做什麼了,就繼續待著吧。
我遇到一個男人,我們戀愛了。剛開始我的工作好像讓他很爽,但是相處久了,他也沒有因為我的身份就對我的熱情持之以恆,但他對我還可以啦,年紀也到了,準備結婚吧。
沒錢辦婚宴就先登記,反正拍個身份證背面一樣可以得到兩、三百個讚,跨入婚姻這條線,就是我人生的高潮;另一半有錢當然要豪奢的世紀婚禮,高調炫耀我們的愛,雖然不是錢砸越多我婚後就會越幸福,但婚姻就像名牌包包,我就是喜歡、我就是要買,為了心動一秒的高潮花上百萬很值得啊,我是空姐耶。
我懷孕了,在卸貨之前我要大玩特玩,因為以後有小孩就沒有那麼方便了。預產期前一週要記得預約種睫毛,這樣孩子一出生「母子均安」的照片拍出來才會好看。
我很愛我的小孩,所以我要幫他開一個粉絲頁,因為他就是全世界最可愛的孩子,他值得大家的關注與稱讚。老公不再是我人生的重點,小孩幾m幾d我都要幫他記得牢牢地,他以後結婚才有很豐富的素材可以做成長回顧影片。
育嬰留停結束後,我回來飛了。跟同事聊天的素材除了抱怨工作、抱怨客人、抱怨學妹以外,還多了老公、婆婆、身材走樣⋯⋯可以抱怨,我的人生真的太豐富了。」
這樣可以被預測的人生,真的是我想要的嗎?
去做所有人覺得你「應該」做的事,人生就不會出差錯嗎?
我們明明都知道答案是否定的,為何還要汲汲營營於這些光怪陸離的社會價值,不轉而去追求自己真正想實現的藍圖?
我很討厭一句話,叫做「work hard, play hard」,直譯是「認真工作、認真玩」。
但現在大多被世人無限引申為「因為我工作累得跟狗一樣,所以賺了錢我更應該要補償自己好好享受玩耍」,基本牽制大家的人生觀變成像鐘擺一般,「從靠北公司到犒賞自己」的節奏。
可悲的是台灣人民的平均工時世界前幾強,在已開發國家中的競爭力排名卻是倒數幾強。如果我work hard, play hard,哇靠那我這輩子三分之二時光都非常的痛苦,因為我都在工作。剩下三分之一我還不能好好休息要play hard,不然別人會以為我過得很苦,生活沒有品質。
為什麼不能把人生大部分的時間,花在自己真正喜歡的事?
我們已經被「擔心」、「無知」、「嫉妒」這樣的負面情緒綁架太久,不該再這樣以訛傳訛下去。
當你覺得很迷惘的時候,不要問朋友、不要問星座專家、不要算命,問自己吧。
在這麼多恐怖的感受當中,有沒有那麼一件事,是能讓你感到一點點愉悅,像校外教學那一早,不用媽媽叫就自己彈下床一樣。跟著那隻螢火蟲,終會找到一塊淨土,還有成千上萬的螢火蟲,那就是屬於你的寶藏,誰都模仿不來,無法複製,也奪不走的。
最近在閱讀大陸作家徐皓峰的《道士下山》,內容以武俠小說中不常見的系列短篇形式寫成,分看獨立成篇,合看相互關聯。每篇的篇幅不長,故事卻傳奇曲折,獨具韻味。而且寫的是民國初年的武林。一個在我眼中已近現代,何處有武林時空背景下,居然還能抓滿一把踏實的虛妄,離奇中有跡可循,寫實中耐人尋味。
我很喜歡作者寫在自序中的一句話「不擇手段是人傑,不改初衷是英雄」。
我們的父母、師長、前輩⋯⋯已經為了我們付出太多不擇手段變成人中豪傑,是時候我們該為了自己不改初衷成為英雄。
衝出世界排球 在 飲食男女 Youtube 的最佳貼文
上水粉錦公路蓮塘尾村,村口有家茶座綠色環抱,暴烈艷陽也被樹葉篩出溫柔閃閃。
1952年,林霆豐的爺爺從惠州來此落腳,開了間雜貨鋪賣糧油茶水。店旁翠竹,正是當年種下來的;側門對聯也是爺爺題字:「坐片刻無限爽快 飲幾杯何等清涼」。
那時上水盡是農田,過路人買碗茶水送清風,如得半日閒;現在販夫明星一樣愛來透透氣,歎幾味。
昔日小茶店,今天馳名茶餐廳,轉捩點始於20多年前,林父病重,霆豐和家姐回歸老巢陪伴母親守店。
年年月月,兩姊弟循環磨擦、合作,都為店好,店也愈做愈好。
更重要是能承歡膝下,無慮樹欲靜而風不息。
「這裏雖然距離市區好似很遠,但短短只是十分鐘車程,已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榮昌茶座負責人林霆豐說。就算盛夏,午市、周末必定爆滿。常客有附近學校的老師、出入馬會會所的顯貴、打高爾夫球的明星、北區醫院的醫生護士,也有車房、地盤工人;假日更是區外一家大細、山友、電單車發燒友……無分階層,全是專程自駕或坐小巴而來。
Helen第一次光顧,點了豬扒包,發現麵包軟熟、豬扒有肉汁又不油,連從不吃的洋葱也覺「好味」,盛讚「好食過澳門豬扒包」。
住在加州花園的朱總,十幾年天天來,打風也來。「心癮!塌樹、馬路水浸都要來,不來不舒服。」這裏出名的有被蘇施黃稱為最好食的豬扒包、滑嫩多汁BB鴿,而鑊氣十足的炒牛河他也鍾愛。
限量的原盅陳皮鴨湯飯,還有煎雞尾包都是名物,Eric和Connie每周必吃,有時帶上小狗,一坐就是半天。
來的人慢慢歎,做的人就要手快快。霆豐上一刻在修理洗碗碟機,下一秒已獨臂架着三碟飯從廚房衝出來。
茶座是家庭式經營:他是家中老六,乳名興仔,和排第五的家姐林麗金(乳名金仔)主力管理;細佬廚房、電器工具維修;家姐水吧、樓面招呼。母親收銀;排第三的家姐林麗星(嘉菲)帶位;太太Sara、姐夫也會幫手,假日必定總動員。
「話事人當然就是我媽,她控制整個局面。她說一我們沒人說二。」興仔笑言母親好精靈,在背後看得仔細,不時教大家走位,「令到我們打醒十二分精神去做事,不敢蛇王。」
歸巢伴母 守家業
母親楊錦雲,雖然七十有八,但神采飛揚,每朝飲完茶就出來幫手收銀,和客人打牙骹。「細細個見他們讀書挽書包,現在做工了,或者帶孫來探我,當見下老朋友。」事頭婆有個「四萬」笑容,很有親和力。
她20歲嫁給同村的林泉,「以前幾十年無得揀㗎!老實啩……」又笑不攏嘴,「他同老竇開鋪仔,賣油鹽糖仔餅乾。上水黑麻麻無電燈,亦賣火水蚊香。」那是1960年。婚後前鋪後居,生了兩男五女,她主力養豬養雞,丈夫幫忙看店。80年代,茶水雜貨外,榮昌兼賣簡單飯麵。
「老公走了(離世)二十幾年。他有長期病,那時細路仔細,這頭煮飯,那頭沖茶招呼客人。要供細路仔讀書,養雞養豬又要買材料,樣樣都要賒,但無欠人錢嘅,賣到雞賣到豬有錢就即刻還。」她教仔女做生意,要「講信用,有借有還」。
那是刻苦的年代,「仔仔女女都要幫手,細細個就餵雞,企櫈仔煮麵。」排第二的大女讀完小學就回店幫手兼帶弟妹,「金仔、興仔讀到中學,其他四個都出國,兩個英國兩個加拿大,你話辛唔辛苦?」她日頭打理農場、榮昌,夜晚就穿膠花幫補家計,捱到金睛火眼。
結果,養大的仔女一個個往外飛,尋找自己的人生;只有金仔和興仔在91年先後回巢。
50歲的金仔,伶俐爽朗,年少時很倔強,「對家裏有很多不滿,覺得阿媽管我太嚴,我的同學都很自由。」放學她去打排球而非回家看店,激到阿媽生蝦咁跳;曾經有幾次離家出走,好快被人捉回來;讀完書拍拖、揸電單車,母親愈是耽驚她愈痛快。「以前店鋪有爸爸媽媽撐住,我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後來父親病重,店交外人打理,母親鬱鬱寡歡,於她如當頭棒喝:「自己玩夠了,肩上有個擔子,不可再像以前般任性。」當了母親的金仔,自言當年「很幼稚」。
小她兩歲的興仔,溫和沉穩,不善辭令。當年讀完書也渴望外出長見識,去北角打工,有兩年做過廚房,但漸覺市區生活太壓迫,「返回新界舒服很多,切合自己多些。」想到蓮塘尾有榮昌有母親在,一個心有了清晰的歸向。
那時顧客除了村民工友,主要是貨車司機,「人家過路泊車,要碟茄子飯、排骨飯。有時金仔煮,有時興仔煮。」事頭婆說兩姊弟夾手夾腳,無分你我。今天店中熱賣豬扒,就是她傳授的在家製作:拍得鬆、醃得夠,不用食粉味精。
一家人 難關共渡
仔女接棒,並不代表就此順遂。那時榮昌一直在賣粉麵飯,但未有食肆牌照(食牌),「我們座落在綠化地帶,申請食牌阻難重重。」金仔記得,食環署不斷來巡查、發告票,她和細佬上庭又上庭,罰款愈來愈多;後來一次,法官警告再犯就要封鋪。「我惟有向法官求情,榮昌不斷申請但都不獲批。法官同情我們,發還所有罰款,又教我如果證明到店鋪在鄉郊條例實施前已在做生意,就可以申請司法覆核。」
「鄉村人好支持,榮昌做了幾十年,大家食了好多年,樣樣有證據。」事頭婆那些日子夜夜失眠。
興仔和金仔四處奔走,找人證物證。「因為這個是我自己的家,也是我的祖業,怎樣我也會做到最後。」興仔說。終於打贏了官司,前後爭取了8年才獲發食牌。
「最大塊的石頭已經移開了,但路一直都是崎嶇的。」興仔指,榮昌主要做熟客,人家吃多了會悶,所以要不斷去找新食物。2000年取得食牌後,客人更多,他們請廚師、水吧,諗到就做,食物款式愈做愈多。入行50年的大廚基哥,做過馬會、酒樓,來榮昌掌勺16年,客家炆豬肉、陳皮鴨湯飯、咖喱牛腩、炸乳鴿……樣樣拿手。
另一方面,興仔坦言跟家姐金仔拍檔不容易。「廿七八年都是繼續磨合:磨擦與合作。」譬如最近,家姐建議用手機取代唯一放在收銀處的電腦落單,省力省時;細佬認為食物款式組合複雜,手機畫面太小不適用。
若在從前,家姐一定激烈行動,像當年她建議電腦入單取代人手,細佬沒立刻贊同,她就黑面三個月。今天,她覺得「細佬未消化」,願意笑着等。
遇上分歧,興仔說一人讓一步,「始終是一家人,(爭拗)大家好多時都是淡忘了。」
「大家都要想住一樣東西:目的都是想鋪頭好。」金仔說。
母親是個聰明人,就算各自跟她說,也當聽唔到,「仔仔女女做生意,各有各方法。有商有量最好,有時拗少少。嬲完,兄弟姊妹一陣一齊食飯又忘記了。」
點點滴滴 都在心
從前為口奔馳,事頭婆嘮叨仔女幫家,放學就要淥麵沖茶餵雞,營役過日,為母者溫柔無從。4年前,眼見三子之父的興仔和兩孩之母的金仔完全困身茶座,她悄悄說服老三嘉菲回來幫手,替補二人管店,讓他們一個返早,一個返晏,多點時間「陪下細路仔」。當年遺憾,她不想仔女重蹈。
趁中午飯市未到,金仔偷空到店前庭院淋花修枝,黃的、橙的、粉紅的小花迎風搖曳,給茶座生色又添生氣。原來當年打贏官司,母親拿出幾十萬給她和細佬翻新榮昌。自此庭院圍了木柵攀了綠藤架了鞦韆,也有了「蓮塘」為誌的英文名Lotus Café。
很多客人喜歡庭院的花,不時拍照,令金仔心花怒放:「放些心機下去,每日少少每日少少,你就見到成果了。」她說,每日堅持打理一下,花自然生得美麗。
店旁竹樹叢、生鏽鐵絲網,金仔曾看不順眼,想除之而後快。可是,母親下令動不得,理由是阿爺年代種下來置下來。「到現在自己年紀大了些,就明白為甚麼阿媽甚麼都不想動。因為每一樣東西都是她的點點滴滴。」水珠澆落她種下的柏樹、萬年青,風一吹,閃閃舞動。
「好似我們經營榮昌一樣,包括客人呀,食物的質素,都是一點一滴的積聚。」
母子親情,手足情誼,何嘗不是?!
採訪:韓潔瑤 拍攝:陳瑞華、關永浩
榮昌茶座
地址:上水粉錦公路蓮塘尾村1號
電話:2670 3388
詳情: http://bit.ly/2NdRYR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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