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到底」唔係得個講字
——國安法下李卓人的運動思考】
過去一年,香港遭逢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少素人投身到逆權運動中,從此改變了一生。職工盟秘書長李卓人雖然已經是社會運動老手,也被前仆後繼的抗爭者深深震動。阿人因為8.18維園集會、8.31港島遊行、10.1港島遊行、6.4維園集會四宗案件,總共被控9宗罪名。其中部份案件,律政司用了普通法的古老「煽惑」罪名來控告,刑期將比常見的「非法集結」高得多。國安法生效後,身兼支聯會主席的阿人,更成為政權重點打撃的高危人物。監獄的關門聲已經不遠,這一年阿人經歷了甚麼思想轉變,在國安法新形勢下又將如何自處?
呢個時候一定要頂
談到過去一年的觸動時刻,阿人自謂「令我最激動的是抗爭者的犧牲」。他認為去年的運動經驗,打破了以前的行動想像。「今次運動是一波又一波向前行,群眾沒有因為警察不斷提升暴力級數而退縮,表現出頑強鬥志和力量,過去很難想像香港會出現這樣的場面。」面對麻木不仁的政權,阿人同意單靠和理非行動難以撼動政權,但依然發揮重要作用。「和理非行動能夠彰顯最大的民意壓力,國際社會也會較容易理解……和勇一家不只是口號,也應該是策略,不同模式各自發揮,才能令政權感受到最大壓力。」
雨傘運動後,政權祭出「煽惑公眾妨擾」的罪名控告「佔中九子」,最後戴耀廷及陳健民被判囚16個月,大大提高了過往參與非法集會的刑罰。去年政府開始禁止民陣和平遊行,阿人選擇挺身而出。「當時覺得遊行需要有人領頭,才能令更多和理非行出來,否則僅餘下『各區開花』,就難以彰顯群眾力量。過去我們一直講公民抗命,警察無理禁制和平遊行,呢個時候一定要頂。何況,這場運動已經有太多人犧牲,太多人送頭,即使因煽惑罪而坐監,也已經不是甚麼轟烈的事。」
反大台不要反組織
去年的運動為阿人帶來很多思想上的衝擊,例如7.1闖入立法會及7.21塗污中聯辦國徽。他開始覺得「運動去到一個位,可能真係要咁做」,暴露及挑戰體制的虛偽及無能。此外,從前會認為,不能每個星期都動員遊行示威,否則民氣很難持續;但去年周末周日各區遊行的經驗說明,群眾動員可以去到一個非常高的強度。又例如,過往會認為,搞罷工要有勝利的把握,要能夠鼓舞群眾,否則群眾會氣餒;但原來運動會不斷自我更新,不必有太多計算及包袱,過程中轉化到群眾,比結果更加重要——反正在民主運動的意義下,政權不倒台,很可能「冇嘢可以爭取成功」。
雖然如此,阿人也發現運動中存在一些不妙的趨勢,就是抗爭變得個人化。「我支持去大台化,但組織始終是打持久戰的重要力量。」個人參與會起起落落,如果沒有組織,運動經驗及策略很難傳承。他補充,例如運動中流行的telegram群組,成員互相不認識,可以討論及發起很多行動,但當群組解散,成員就很難再找到對方。這種模式能夠利用群眾自發性爆發出剎那光輝,但難以建立基地及發展組織。「有人會說這是避免政治打壓的策略,但如果回看東歐經驗,即使面對高壓統治,組織的力量依然非常重要。」
尚未坐監已經係賺咗
2020年7月1日,國安法正式生效,香港從此不一樣。在白色恐怖籠罩全城,人心惶惶的時候,李卓人以視像會議方式出席了美國國會眾議院特別為國安法召開的聽證會,同場有已經流亡的梁繼平,以及新近以國安法罪名被通緝的羅冠聰。國安部拘捕李卓人,可能只是時間問題。很多人會問阿人,「勾結外國勢力危害國家安全」,最低消費坐三年,情節嚴重坐十年甚至無期徒刑,你不怕嗎?
「我80年代開始參與社會運動,一生有兩大目標,一個是工運抗爭,一個是民主抗爭。過去三十年,我們不斷聲援中國大陸的維權人士。回看自身在香港參與的抗爭,真的覺得自己很幸運,但又覺得很虧欠。中港兩地的抗爭者處境,不可同日而語。到現在我們還未坐監,其實已經賺了。大陸異見人士的堅持和犧牲,在極權體制下是非常重要的道德力量。支聯會嗌了三十年戰鬥到底,沒理由到了真要戰鬥的時候走來縮。『出得來行,預咗要還』,國安法步步進迫,我覺得自己更加有責任要留低。過去很長時間,我們很幸運未有遭政權用各種手段折磨。現在考驗我們的時間到了,一定要企定定,堅守信念,捍衛言論自由,在新時代下發揮道德力量,彰顯持久戰的決心。」
然而,未來極權打壓可能愈趨嚴厲,政治自由可能愈加收緊,組織又應該何去何從?阿人回應「有人問我,支聯會五大綱領會唔會改?梗係唔會改啦。唯一我擔心的是,六四的文物會被沒收,所以網上六四博物館,即使實體不能再存在,也可以在網上世界完整保留信息。」留一口氣,點一盞燈,有燈就有人。至於職工盟,阿人強調工運一定要講國際工人團結,所以沒可能沒有國際聯繫。「職工盟要同香港人一齊抵抗,守護自由長城的堡壘!」
係咪工運妥協派?
政治形勢愈趨尖銳,社會氣氛也愈來愈激進,很多人會批評李卓人那一代人太保守,甚至係工運「妥協派」,阿人又如何回應?「我覺得自己路線係一致。以前有好多人覺得我激進,紮鐵罷工瞓街,碼頭罷工遊行,也試過衝入中聯辦範圍而被捕。但當社會形勢變得激烈,群眾對行動的接受程度自然變得更高,只係我依然奉行和理非路線。各有各做冇問題,即使係2016年旺角騷亂,工黨都沒有表態切割。無論如何,社會運動應該要保留可以組織及動員最多人的路線,或者有人會覺得係妥協同保守,但我認為長遠咁做先發揮到最大力量。」
早前有人批評,為何職工盟過去不嘗試搶佔勞工界功能組別?「其實以前唔搞,只係覺得贏唔到。有人可能會質疑,即使明知贏唔到,都應該要去試呀!OK咁以前可能判斷錯誤,而家大家去試囉。時勢唔同,判斷唔同,用保守或激進來界分未必有意思。」關於發動政治罷工的態度又如何?「呢個問題亦同妥唔妥協無關係,過去我用職場罷工的經驗去思考政治罷工,後來意識到可以係兩種邏輯,呢啲經驗係需要虛心學習。但我依然會認為職場罷工要計算準確,要留低種子繼續抗爭,否則遭到秋後算帳就好難搞。」
剛剛過去的初選,有些人爭論立法會議員可以發揮甚麼功能,更有「議政」已死的說法。立法會還有用嗎?阿人感慨:「立法會其實冇用,從來都不會通過到法案。但你可以用盡議會的資源及空間,支持外面的抗爭。有種講法係,入去議會都只能放臭水。但即使做盡這些行動,議員依然係有空間去支持及壯大公民社會。我同意預算案係要『攬炒』,但總會有些空間令市民認同你的理念,包括民主自由及勞工權益。如果『攬炒』到連這個空間都不要,係咪有利於反抗運動呢?我係『組織膠』,始終相信要有一班志同道合的人,透過組織力量抵抗極權。立法會係一個平台,可以促進這件事發生。」
結語:唔好縮過龍
國安法生效後,很多機構或團體,都無奈地要思考「政治紅線」的問題。究竟講這句說話有沒有問題,搞這個活動會不會有危險?阿人寄語公民社會,組織要求存難免要因時制宜,但千萬不要「縮過龍」,不要為捉摸不定的紅線作無止境的自我審查。「在艱難的日子,組織必然會出現更多要求『非政治化』的聲音。如果工會領袖被會員質疑便放棄堅持,則甚麼也做不了,政權只會得寸進尺。」山雨欲來城欲摧,要穩定人心,堅持在生活上抗爭,工會的政治教育將會是我們的重要任務。
Sear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