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誰比誰高貴](六之五)
反修例運動此前多場審訊,不論是襲警、藏武器、暴動案,在法庭裡的檢視方法,採取視覺較微觀。示威者在這條街被捕,隔一條街發生的事,不會視為相關。時間上檢視也收得狹窄,例如7.21元朗襲擊,或831太子站事件,示威者受事件影響之後上街,法庭不會視為有參考價值(relevant).
然而國安法第一審,唐英傑開電單車涉衝向警察防線,車上插了「光復香港。時代革命」旗幟,案件搬到法庭,被提升到「恐怖活動」「煽動他人分裂國家」層次。
法庭對刑事案件審訊,多檢視可觸摸之物,如翻看閉路電視、檢視直播片段、化驗被告背包或手袋的物件。
但驗視一句話的意義,用甚麼方法,拉闊到歷史何年何月,翻查幾多本字典,還是要揭開人腦看看人的思想?
早幾天,辯方專家證人,港大學者李詠怡當被控方逼問舉殖民旗的人心裡想甚麼,梁天琦設計口號的心底意思。Eliza一度在庭上表示:「我沒法子有讀心術 (I am not a mindreader).」
如何去讀一場社會運動的集體心理?社會學家,明顯和法律專家有不同看法。
這天,彭寶琴法官問及Francis,他如何理解「反修例運動的時間線(timeline)」。作為專研社運的學者,Francis認為運動由2019年6月9日開始,延續至大約2020年中,但難說某一日正式結束。彭官反問:「逃犯條例不是撤回了嗎?在2019年9月條例撤回後,李教授你仍然覺得運動繼續下去?」Francis說是。
彭官亦問Francis,「你在問卷中問示威者,那一個口號有代表性,但每一個集會不是有主辦單位嗎?大會不是有他們的主題?」(亦即民間所謂的大台)
Francis回應道,每次遊行雖有個別主題,但整場大型反修例運動不只是個別遊行。「例如人們最初對『齊上齊落』口號感到有共鳴,因為此口號表達了整場運動裡,示威者感到的團結精神和聯繫感(togetherness)。很多時候,口號不是直接與政策訴求有關,而是表達示威者的情感和感受。」
這天,辯方專家證人,中大新傳學院教授李立峯Francis進入第二天作供。高個子的他,頭髮長及頸,穿了淺灰色西裝外套,外套布料質地有反光效果,西裝上的縐紋特別顯眼。他出現在證人枱時,拿着橙色的布袋,把厚厚的文件塞在布袋內,擱在證人枱。
Francis喜歡把手踭擱在枱上,竪起前臂,長長的手指揮舞着,談起他熱愛的社科方法論,語速越說越快,微微地左右搖動帶輪辦公室椅子。法官不只一次請他說慢一點。
有些時候,三位法官們發問的問題,比雙方大狀們更多。
Francis說,曾向全香港市民抽樣撥打電話作民意調查。為了要有隨機性,撥打住戶家居電話時,會向聽電話的人問,若家居住戶多於一人,那一位同住者的生日日期較接近,則邀請該人來回答民調。
唯一的男法官陳嘉信,手指之間常夾着筆,雙眉上下舞動,立即發問:「為何打電話去家居要這樣問,而手機則不用問?」
Francis解答道:「在外國,曾有研究發現,在家庭中負責接電話的人,永遠都是家庭主婦。」法官杜麗冰聽到後,臉上綻放出會心微笑,更向陳官互相交換笑容。Francis續說:「又或者是年輕人搶着電話聽,這樣,民調做出來就會有偏差。」
另一個社會學方法論的提問,也是由陳嘉信法官追問出來的。Francis團隊亦曾於廿多場遊行或集會活動中做現場調查。調查員會被分派在集會或遊行現場,邀請參加者填問卷。
但隨着運動變得更流水式,出現更多變數,甚至出現衝突。為了保護調查員安全,例如7.27元朗遊行,他們會派出少量資深調查員到現場,派發含有QR Code的單張,示威者可以事後上網填寫。
無論是代表控方的周天行檢控專員,抑或法官都問Francis,讓人拿單張回去跟QR Code填問卷,怎樣肯定填的人真是去過現場?
陳嘉信法官問:「你說,填問卷的人很熱心,你怎知他們會不會『熱心』過頭,上網虛構答案?」他雙手在空中比劃着括號,把「熱心」二字強調。
Francis說,他們巧妙地在網上問卷中加入了一條題目:「這天在那一個示威地點加入隊伍」,亦有一個選項是:「我今天沒有參加遊行」。填表者並不知道,研究員會剔走沒參加遊行的人的意見。
「他們填的時候,不知道這條題目若答了,其實篩走了自己,最終我們便可以只分析參加過示威的人的數據。」三法官聽罷,明白學者一早想到這些漏洞,點頭表示明白。
法庭裡,尋找「光時」意義之旅,控辯雙方均花心力指斥對方研究方法有漏洞。
代表律政司的署理刑事檢控專員周天行,嘗試從Francis的研究裡,找尋不足之處。Francis和團隊以5種研究方法:全港性電話民意調查、示威現場問卷調查、焦點小組、連登討論區大數據分析、公共討論分析(時評人在傳媒的言論),多管齊下來理解社會運動中口號的意義。
周專員指,調查大部分於2020年初之前進行,而本案發生的日子(2020年7月1日)之前一段時間,即2020年2月至7月,Francis沒有相關研究。周專員問:「沒有任何事阻止你進行更多研究吧。」
Francis指,當他自己知道要做專家證人時,已是2021年4月底,時光追不回了。「我不能坐時光機回到過去(I cannot travel back in time to do it.) 周專員堅持追問,可以做電話民調呀。此時陳嘉信法官插嘴表達其看法:「即係你叫李教授在2021年問番啲人9個月前在想甚麼?」
Francis望着陳官說:「你說的我認同,即使可以問,搜集回來的數據也不會可信。問人今日在想甚麼會較可信,你問人一年前想甚麼,可信性甚低。」
周專員轉以「以子之矛」嘗試再去進攻。「你曾說過口號的意義會隨時間改變,你在案發前一段相關時間,無研究喎。」Francis再解釋,除非遇到重大事件,口號的意思隨時間改變,基本上是以年計,或以十年計,「口號意義改變,並非分分秒秒在變動」。
Francis在庭上首次披露,他團隊進行的「連登討論區」大數據研究,份量之浩瀚,他和團隊從連登「時事台」從2019年6月到8月21日的討論帖子及回應留言,涉及2千5百萬個,電腦檔案足有38GB。
周專員從枱底拿出幾疊白紙,原來他的團隊從連登討論區,人手萃取了一些帖文,叫Francis即場示範如何做Coding (編碼)工作。
西裝骨骨的Francis翻閱着文件,開始說:「呢位網民【四葉妹妹】有提及過「光復香港。時代革命」沒提及「港獨」及「五大訴求」,可算為「1, 1, 0, 0」; 網民【英國男孩】完全沒提,電腦會記為「0, 0, 0, 0」;這位【草尼馬仔】貼了光時旗的照片,不含文字留言,我們技術上沒法認出。但不改變們這個整個研究方法的合理性」。在嚴肅法庭,聽到鬼馬的網名,旁聽者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控辯雙方過招,誰的「方法和總結」算是合理,光時究竟意義何在,是否違犯國案法?
Francis今天較完整披露他的看法。他認為,控方專家劉智鵬教授,以歷史及語言學角度去看「光時」這口號的意思,作出一個聲稱,就是「『光復香港。時代革命』這口號,只有唯一一個解讀,並為所有人共知」,「但我認為劉教授沒有提供充足證據去證明這個聲稱」。
Francis解釋,劉教授報告中用了「necessarily」一字,即口號詮釋的唯一可能「必然」是這樣,這是Francis自己認為需要用多種社科方法驗證的假設。
口號究竟是由喊的人那端衍生意思,還是從接收者那邊決定意思?
陳法官指,他理解控方劉專家報告中指的是,「喊口號的人懷有分裂國家意圖和目的」。但Francis卻說,喊口號基本上是一個「傳播行為」,不只是一個人單方面「個人表達」那麼簡單。
一個口號喊出來,是由嗌的人承擔意義發送者責任,還是接收的人也有份貢獻意義?如此哲學性問題,在法庭的空氣裡交鋒。
Francis又像在講課一樣,「作為傳播學者,我認為,喊口號是一個溝通行為,不只是一種自我表達。我嗌一個口號,會考慮接收者如何理解。」
小個子的法官杜麗冰,左手手指戴了綠寶石戒指,她一邊說話一邊以手部語言輔助她的比喻:「好像我跟一百個人說,我喜歡西瓜,有人會覺得我愛吃紅色的生果,另一個人覺得我愛吃綠色皮的水果。我發送一個訊息,但別人接收不同。」
Francis補充:「不止這樣,說話的人會小心用字。例如有一句句子意義明確,另一句句子的意義含糊,如果我要表達自己,減少誤會,我會選較明確的那句。」陳官提出,智力不同的人也會用字不同。
Francis反駁:「不只,也看大家出身甚麼背景,像你們法庭背景的人理解『引導性問題』(leading question)和我們社科人便不同,不只是智力差異的問題。」聽到這句話,杜官和陳官都作深思狀。
控方曾挑戰,指若文字意義多樣,人們便沒辦法溝通。Francis在此反駁:「劉教授說,人們會跟社會慣例(convention)去用字,但問題是,社會有很多慣例。文字使用很複雜,也有修辭學(rhetoric)作為一種慣例。劉教授把語言意義解得太過死板(too rigid),語言意義多樣,修辭令人們變通調適,否則世界便沒有創意寫作了(creative writing)。」
控方周專員指出,劉教授也有其「證據」,就是警方跟據示威錄影片段,數算有多少次出現「光時口號」,而這口號與「顛覆元素」如港獨訴求、暴力行為同時出現。Francis反駁,這數據只在「點算上」可靠,但兩件事同時出現(co-appearance),並不等於有關。
Francis用一個生活化的例子,說明兩種同時出現的東西,無必然關係。「在大學,學生在班房可以自由入座,兩個大學生每次課堂都一起坐,可以解讀為他們是朋友;但在中學,課室座位是被編排的,兩個中學生常並排而坐,只能說他們是一起坐。」
然後,Francis就望着控辯雙方大狀的方向:「就像在這個法庭,李先生和周先生也一起坐,要考慮這是個法庭場景。」眾笑。
至於示威場景,有其特性,Francis解釋:「好像每年香港七一遊行,於同一個示威裡出現的團體,訴求可以不共容。如性小眾、勞工及外傭團體也會各自有訴求。」
即使大型示威有一些共同訴求,各人理解也有差異。Francis指,他有研究2014雨傘運動,其口號為「我要真普選」,「但落實到具體解釋,甚麼是『真』的普選?『真』字既開放又抽象,讓人各自己想象。」
文字容易於不同場景被誤解,Francis特別澄清了一個可能的誤會。焦點小組討論的指引中,研究員需要留意討論覆蓋不同範疇。其中一個範圍呈在法庭文件中,寫道:「社會運動意識形態和激進化(social movement ideology and movement radicalization」。
Francis特別澄清「激進」二字的在的學術意思:「激進化,在研究社運學術世界裡,意思是與社會常態的距離(deviation from social norm ),涉及更重大改變的意思,並沒有『好與壞』的評價。」
「好像反修例運動最初,有人要求『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這訴求較溫和,因為過去香港也曾成立過,相比起來,『解散警隊』這口號則較激進」。陳官補充:「即是要求更徹底的社會改變。」
陳官亦引述文件中的資料,好奇地向Francis查問:「為何你認為『光復香港。時代革命』比『五大訴求』更激進呢?」Francis解釋:「修辭學上,『革命』比『訴求』所涉及的改變,幅度更大,這是明顯的。」
在香港的刑事審訊上,「不爭辯事實、客觀存在」是常用術語,去指控一個人做了一件事,作為刑事案的入罪條件。然而一支旗,一句口號,如何建基於事實,使用這種法律語言,又出現了奇特的交雜和火花:
周專員指出,警察報告中點算示威口號出現次數是「客觀、不爭辯的事實」。
Francis反駁道:「你們只是提供了口號在示威現場,曾出現過的這個事實。」
周進逼:「你們只是倚賴別人的意見。」
Francis:「我們紀錄了人們表達意見的這個事實。我們分析的文章、人們論述過這些意見,都是一種『社會現實』(social facts)」
周再問:「你是否同意,劉智鵬教授報告裡,他對光時口號的解釋,是對的(correct)?」
詮譯變成了對和錯,二元對立,二選一,社科學者抗議了。
Francis:「我們的總結是,口號是開放的,抽象的,不只一個解釋,每人有每人的論述。我不會評價一個時評家對口號的解釋,正如我不會評價焦點小組裡一個平凡人的解讀。(I wouldn’t judge)我不會說,這個人的解讀是正確,這只是他自己的說話 (I wouldn’t say if this guy is correct, it is his own articulation)。」
周不放棄:「你不會異議,若我說劉智鵬教授的解讀是對的。」
Francis斬釘截鐵回應:「我會異議,問題並不在對與錯」。
杜麗冰法官嘗試插話,問Francis:「你會否覺得劉教授可以作這樣的解釋,即使你不贊同其解讀?」
Francis說:「我個人不會對口號作這樣的詮釋。劉智鵬教授的詮譯,只是『其中一個詮釋』。其解讀的地位沒有特別高,也沒有特別低。相比起某一個時事評論員,或者我們焦點小組的某一個參與者。」
周天行在盤問到最後,拋出了這個問題:「我說,我方對口號的理解方法(approach)更可靠。」
Francis噗哧笑了,全場亦爆出陣陣笑聲:「哈哈,肯定不是。警察在『點算口號』上或許是可靠,但我挑戰警察報告中『對數據的理解』,當口號與顛覆元素共同於示威場合出現,根本不是支持口號有顛覆意義的證據。我對警察報告是完全不贊同。」
此時,周天行專員彎腰,跟坐在他旁的同事耳語了逾三十秒。
周專員回過頭,橫空拋出這句話:「我向你指出,你的報告不可靠,不相關。」
Francis咬字清晰,語氣肯定回應:「我的報告,既可靠,合乎標準,亦相關。」
誰的解讀更有權威?控方專家認為喊口號的人必然意圖顛覆;辯方則指出,口號是開放和曖昩的,任何人的解讀,都沒有比另一個人的解讀更有權威。
一支旗,八個字,意義之爭,連繫着多位國安法被告的命運。
國安第一被告唐英傑,身型壯碩,年輕的他坐在犯人欄,由幾個懲教署職員押送。
唐的學歷不算高,是一位日本餐廳的厨師,然而穿着深色西服的他,還押了一年後,出席他自己的審訊,連日聽學者解讀他舉過的一支旗,都堅持翻閱着厚厚的法律文件,專心地聽着耳機,坐在他旁邊隔了犯人欄的翻譯先生,即時以廣東話傳譯。
「Rhetoric….修辭學」英語對話,小聲的廣東話,在法庭後方響起了,兩條聲道有些重疊。
幾名穿墨綠色制服的懲教署職員, 和唐一起坐在寬闊的犯人欄內。懲教職員的身體,慢慢挪移越近唐的方向,他們偶爾也竪起耳朵,跟進學者們的辯論進程。連穿着保安制服的叔叔,都聽得懂英語,都留意到辯論擦出火花,露出驚訝的表情。
八個字,有罪還是無罪,全城關注。誰的解讀更高貴?
時鐘已到下午四時半,明天Francis繼續作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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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安法首審專家證人系列(六之一):[Regime & Redeem]
7月2日控方專家劉智鵬作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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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安法首審專家證人系列(六之二):[Just Do it]
7月9日辯方專家李詠怡作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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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安法首審專家證人系列(六之三):[過去與未來]
7月12日辯方專家李詠怡作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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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安法首審專家證人系列(六之四):[知行合一]
7月13日辯方專家李詠怡及李立峯作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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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安法首審專家證人系列(六之五):[沒有誰比誰高貴]
7月14日辯方專家李立峯作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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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安法首審專家證人系列(六之六):[選櫻桃的人]
7月15日辯方專家李立峯作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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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辯方專家證人中大新傳學院教授李立峯離開高等法院)
西服先生負評 在 許榮哲 × 小說課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武然:寫劇本之前要多讀書】
繼上週分享的編劇武然的文章,我們來看看下半部分的說法。
他主要提到了,為什麼我們不該看編劇書,而是該多看書。
內文也舉了很多例子,像是從歷史書中,我們能獲得最豐富的人物樣貌,讓我們設計角色時不至於太單薄。
來看看他給寫手們的建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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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劇是一門手藝 / 武然
十一、
我們不能允許自己平庸,靠技術來維持的編劇終於走不了太遠。靠小聰明來寫作的編劇最多五部作品就難以為繼了。只有把自己的底子打厚,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編劇畢竟算是文人的一種,和作家是同等層級的概念。所謂說文史哲不分家,戲劇學院的文學系有八成的課程也是和中文系一樣的。在學校裡面就是逼著你各種讀書,讀各種書。中戲的文學系是要交讀書筆記作為作業的,不讀,你是寫不出來讀書筆記的。
有人會質疑這個觀點,我原來帶過一個小朋友就說過這樣的話,她說師父我只寫現代劇甚至只寫時尚劇,我為什麼要讀小邏輯為什麼讀歷史?史記陳涉列傳跟我有毛關係?
這個話看似是有道理的。——這就涉及一個讀書轉化成生產力的問題。
讀書不是讓你去偷情節,這是一個編劇最淺層次的讀書。讀書要讀厚了,去看一本書最本質的東西,現代企業管理學以剛才提過的《三國演義》總結了一套管理學經驗。他們從曹操用人,袁紹用人和劉備用人來講領導力,從謀士擇主而事(侍)來講團隊和領袖的關係。從魏蜀吳的三國建設來講企業管理。這就是把書讀透了。
我們可以從歷史書裡看到人的困惑,看到人的生存方式,看到人的一生之起起伏伏。那麼我們回來設計我們的人物的時候,就會潛移默化的有所幫助。
比如說我們想要講一個爺們兒的故事,說他在漫長的人生經歷中永不屈服。這就是很單薄的人物設計。如果我們讀過朱元璋,我們就可以知道他是怎麼在艱難困窘中撐下來的,如果我們讀過司馬遷,我們就可以知道他是怎麼不屈服的。
例子1:
如果我們讀過斯巴達,讀過古希臘傳說,讀過聖經,讀過伊斯蘭教義,讀過抗美援朝的史料,讀過法國大革命,讀過抗日戰爭文獻,讀過各個歷史時期我們的國家一路走來的經歷,讀過文革軼聞,讀過上海灘大佬的傳記。那麼我就可以知道很多很多不屈服於命運的人,我們腦子裡有這麼多人,再去設計一個人的命運,豈不是駕輕就熟?!
可如果我們腦子裡誰都沒有,那我們設計的硬漢是什麼呢?那只能是概念化的硬漢,或者說是你從電影電視劇裡看到過的硬漢。這就是我們經常遇到的問題,或者說我們可能很多人都從影視公司那裡聽到過這樣的回饋——
你這故事不新鮮啊。
這樣的退稿就是折了手藝。編劇就是編故事的,你的故事不新鮮,我們都看過。我為什麼要花錢買你的劇本呢?!
例子2:
再說一個例子,你要寫一個青樓女子,你知道什麼是青樓女子?琴棋書畫是他們的童子功,能陪著文人雅士聊天,交一錠大銀未必能拉著人家的小手兒。人家有的是跟你聊的都博學著呢。光聊也沒勁啊,她還會玩兒。會玩兒牌九,會打麻將,能猜牌能對點兒,想贏你就贏你,想輸你就輸你。
有個青樓女子有一手雕蟲小技,被眾多人競相花重金約她,就為看這一手,什麼雕蟲小技呢?嗑瓜子兒。她輕啟朱唇把瓜子兒放嘴裡,舌頭只那麼一涮,卷成個桶兒,然後招呼對面的公子張嘴,噗的一聲,瓜子兒仁兒就可以準確的噴進客人的嘴裡去,然後瓜子皮兒順著嘴唇掉出來正掉在眼前兒的盤子裡。
試問,如果我們把這些元素融會貫通,一個活生生的人不就出現在我們的劇本上了麼?而這一切都是青樓有關的文獻真實記載的。而概念化的風塵女子就是拿著個破手絹兒晃來晃去的說,爺,來玩兒啊!其實那都是低等的窯子。不上檔次的。這就是從影視劇裡看來的青樓,而不是真實的青樓。
寫染坊,比如張藝謀的菊豆,你得知道染坊什麼樣,寫當鋪,你得知道當鋪的規矩,寫梨園行你得知道怎麼個來去,寫醫療,你總得讀兩本醫書。
十二、
電視劇也好電影也罷,始終是文學的東西,文藝這個詞很準確,先文再藝。不要去理會現在的亂象,更不要被非文學的東西佔據了市場而左右你的選擇,要堅信影視作品是文學屬性的東西。90年代我們國家有大量的優秀電影和劃時代的電視劇,那就是因為當時有一批認真求是的人,更重要的是,那個時代,是文學復興的時代。所以,你對於人性的思考,對於社會變革的思考,對於人生的感悟,都是你在作品之中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東西。
讀雜書之後就是讀精書,隨著你的寫作時間不斷增加,你自然會慢慢找到你最擅長的題材和類型,甚至說你可能會接到一些特定的專案,那麼你就需要在寫作之前做大量的準備工作。
比如我寫過兩個跨年代的故事,一個是從1948年寫到90年代末,一個是從90年寫到現在。我就需要準備大量的資料。時間必須準確,比如說麥當勞第一家北京店開在哪一年哪一天。這裡面還有個笑話,我寫過一場戲,說有個1993年有個老太太(男一號他媽),有一天回到家在胡同口看見了一個佈告,回家就抱著她的餅乾桶哭了。
公司的文學編輯是個90後,她就說武老師這場戲我理解不了。我就告訴她,你去問問你爸爸。那場戲寫的就是糧票取消的歷史背景,一個老太太省吃儉用攢了一餅乾桶的糧票,突然要作廢了,她當然擰巴了。所以才會有「我去自由市場換幾個盆兒也是好的啊!」這樣的臺詞。
我在微博中說過一件事:
我的劇本臺詞裡寫了一句「您這個人孝母賽專諸,人知道孝順,辦事錯不了」,我忙不迭的在下面加了一行註腳——「專諸」是個人,春秋吳國人,五大刺客之一,廚師鼻祖,侍母最孝。我倒不是得瑟顯得自己特別有文化來著,真沒有,我是怕他們念這句臺詞的時候給弄差了,這五個字念禿嚕了還真不好聽。比如賽母豬。
讀書不但可以豐富你的創作,讓你自己在文學底蘊上厚實起來,這樣的你才可以做的長遠。但讀書更重要的意義在於你對生活的間接體驗。
十三、
四十歲以下的人,包括我在內,是沒有資格說我們對生活有多少感悟的。所以讀書是我們豐富人生經歷的手段。一個人的成熟體現在處變不驚,平靜如水,而經過很多波蘭之後的淡定平和才是最真實的平靜,一切所謂的忍耐都是違背人性的,讀書的意義就在於,你會拓展視角,提高境界,看待世界的角度會有很多不同。讀書多了你就會發現世界是很美好的,一切都不是那麼過不去的事兒。這就是境界的不同。
我們必須清楚的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們做的是一個文化產業,我們自己應該首先是一個文化人。很難想像一個沒有文化的人可以寫劇本。我曾經說過一句話,編劇應該是一個攝製組裡最有文化的人。再轉一個我的微博觀點——
電視劇終於還是個文化產業,既如此就應該最尊重文化。學會尊重編劇,對劇本有敬畏之心(當然是好劇本),電視劇才能出精品。能達到二十年前每兩年一個載入史冊的精品劇的水準,就行了。遠學美帝近學日韓,看看人家是怎麼對待編劇的。一個作品的創作過程中,編劇酣暢淋漓,她一定是個好作品。
十四、
然後咱們說看片的事兒。
看好多片子意義不是很大。我覺得看片這件事博沒有用,要精。不要比你看過多少片子,而要說你要讀懂多少片子。舉個例子,比如說霸王別姬,你看過多少遍?你真的看懂了麼?你是當成一部同志電影來看,還是當成一部人戲不分的人來看待這個東西?你還是看到了他的思考和對人性的反思?
電影這種東西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看不懂沒什麼可擰巴的。我大學的時候,中央戲劇學院舉辦過法國電影展和巴西電影展,我在裡面睡的神魂顛倒,等我走出電影院的時候,我們的同學一個一個迷離著雙眼問我,看懂了麼?太特麼人性了!我只好再也不去參加這活動了。
所以真正去看懂一部電影是重要的,你才可以和這個導演這個編劇做一次靈魂對話,他想要表達的東西你懂了,這就是拉片子的意義。
什麼叫懂了呢?我舉個例子說吧。比如說話劇《雷雨》,這個大家中學都學過片段,裡面有個封建家長周樸園。說他在家裡面是很威風的老爺,大家都怕他。什麼叫看懂了這個人物呢?比如說你可以問出一個問題,周樸園穿什麼衣服上臺才對路呢?當然這是演員和導演應該問的問題。答案先告訴大家,他應該穿西服馬甲才對。而不應該為了表現他是封建大家長而穿長袍馬褂。為什麼呢?看劇本啊——
劇本裡有臺詞說他給他的太太繁漪請了一個精神大夫來看病,這個大夫是他在德國的同學。好了,周樸園有留洋背景。而全劇第一句就寫了,二十年代的一個夏天。二十年代他已經留洋歸來,那麼就是說,他是在一九一幾年去德國留洋的。正是新思潮澎湃的年代,他當然會宣導穿洋服摒棄長袍馬褂的傳統!
這個例子並不確切,有點兒死較真。但是,從劇中去證明你對於人物的看法的觀點,如果你可以做到並且很輕鬆,這個劇,您看懂了。
再說一個例子,比如話劇《茶館》,老舍先生的作品。裡面有個主要人物叫秦仲義,最早是藍天野先生主演的,後來的版本是楊立新老師主演的。他上來第一句話就是來看看,看看你們這幫年輕小夥子會做生意不會。好的,這句話怎麼說?真實的意義在哪裡?他為什麼上臺來?這在表演中叫做舞臺目的,他的舞臺目的是什麼?老舍先生為什麼讓他出場?
答案是,他應該是在茶館裡東瞧瞧西看看,看看這桌點了什麼,那桌喝的什麼茶。他是茶館的房東,後面有臺詞說了,他要「把資產攏在一塊堆兒,開工廠」,所以,他上臺是來算算你們茶館每天的流水,看看我把他盤出去值得不值得!
十五、
這樣一來你對這個人物就清楚了。這當然不是看一遍就可以解決的問題。這就是我要說的,看片你到底是用什麼角度在看?!
一直以來,你是在用觀眾視角來看片子的。而你現在要用專業人士的角度去看片子。要多問為什麼。他為什麼這麼寫。他怎麼三筆兩筆就描出一個人物?他這一場戲只有40秒,他要講什麼?是交待劇情麼?還是要帶來什麼提示?比如你看黑澤明的電影,或者看希區柯克的電影,你如果能帶著這樣的思考去一遍一遍的看,你就會發現他們的秘密。其實沒有那麼複雜和高深。
那麼要看什麼電影呢,我給你們推薦一本書,叫走進電影聖殿,是北京電影學院的一個老師寫的,他羅列了電影誕生到90年代最經典的一百部電影。有介紹也有評論。算是一個索引似的書。如果你能認認真真的把這裡面的電影都真正的看懂,你的看片就成了一套體系。各種風格類型都有所涉獵。博而精。但如果你把這本書只當成一本書看,那最多算是個愛好者。
你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美學,對影片深刻的理解。你再自己寫東西的時候會發現,其實世界那麼小。我可以做到的!我一直說過一個觀點,就是,編劇眼高手低不是壞事,你先要有一個高的眼光,知道什麼叫好。至於是不是能做到,我們還年輕,還有努力的空間。但如果你不知道什麼叫好,那就沒救了。
總而言之,學習是必要的。看書也好,看片也罷,都應該真的看懂她,而不是盲目的求量,甚至拿來當做炫耀的資本。那就沒意思了。學習是後山練刀的過程。你走出江湖,才會遊刃有餘。
我還得引一篇微博來說我的觀點——
編劇的門檻在門裡,而且門檻裡藏著一座大山。往往覺得簡單,於是紛紛湧入,進來走了幾步發現了門檻兒,傻了,此時退出並不難。走進去,越走越難走,不是你變笨,恭喜你,遇見山了。如果你有幸爬上了山坡就會發現這裡一路坦途吃飽喝好,再遇到坎兒就是在半山腰了,此時最擰巴,往上爬累,下去,捨不得。
這是我最真切的感受。越走的高就越得學習。學習不是為了與時俱進或者其他的目的,學習本身就是編劇這個職業的飯碗。編劇就像個蜜蜂似的,你采的槐花,你就是槐花蜜,你采的荔枝花,你就是荔枝蜜。
你的審美和知識結構都是最獨特的,建立一整套美學需要大量積累和思考,所以也很難徹底改變。與其改個不倫不類削足適履,不如把自己發揚光大。然後等一明白你的人就行了。堅信一定有這麼個人。萬不能倆眼一閉啥樣東西播的好咱就照著來。那怕也沒什麼成色,只會讓自己更迷失。
千言萬語一句話,打鐵還需自身硬!所以別老覺得影視公司拒絕你的劇本是他們不懂,我的劇本賣不掉是因為他們和我無法溝通。那句話說的特別好,才華就像懷孕,時間長了就肯定看得出來。我入行十五年,我真的沒有見過一個懷才不遇的人,真正有才華的都出來了。
有人能幹有人能混。能幹的不如能混的繁華,能混的不如能幹的久長。這是普遍的道理,但對編劇來說,能混一毛錢用都沒有。善於交際,認識的人很多,那都沒用。活兒混來了,寫不出來它還是白紙。有逮誰跟誰攀,要電話要微信的功夫兒,不如好好琢磨琢磨你的玩意兒。天天陪酒賠笑拉關係哥長老師短獻媚巴結,那不是編劇該幹的事兒。能寫出好劇本,自然踏破門檻兒。
所以,勤於學習,勤於寫作。就是編劇的不二法門。本事這個東西,是自己的!
十六、
下面再說一個更要緊的話題,就是你需要有點兒職業精神。
我剛才說過,不要以職業的標準要求自己,那是為了說明我們要有一個放鬆的心態,而在生活和創作中,我們需要有一些職業精神。
編劇的職業精神是什麼呢?
我相信你們關注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編劇的微博。你們大概可以經常看到有些編劇說,哎呀我寫哭了一晚上,哎呀我沒吃沒睡已經兩天了。我認為這都不是職業編劇。
凡是聲稱自己寫的以淚洗面,寫魔怔了分不清現實和故事,寫的不吃不睡不洗澡,寫的六親不認,寫的神神叨叨。。。要麼是標榜自己認真投入,要麼就是業餘的。實際情況是,投入感情的寫作絕不是人戲不分,在寫作中投入感情只是對人物的塑造和體驗,編劇必須還要有冷靜的俯瞰角度來把握結構和全域的節奏。
投入和神經病是倆概念。
我們拿一個專職寫作者來舉例子,就是說他沒有其他的工作,那為什麼要熬夜呢?我在三十歲之後很少熬大夜,再忙也是兩點就睡了。可三十歲之前我天亮睡覺是常有的事。為什麼白天不能寫作?我剛才說過要生活在生活裡,什麼意思?就是你每天要有自己的生活,去買菜,去和人接觸,去感受生活。你只有在生活裡才可能去思考。天天把自己關起來閉門造車又能寫出什麼呢?
保護好自己,是一個寫作者首先應該做的。其次,我們要對得起我們的每一個字兒。確保每一個字都是我們要寫的,是我們真實的表達。為什麼這麼說呢,我可以算一筆賬給你看——
一個電視劇1200場戲吧大概是,按500頁算,如果明星還不錯大概要用到5000萬投資,這已經是很基本的了。那麼就是說,您寫的每一頁A4紙,片方就要用10萬塊錢的投資來完成它!所以,編劇寫的每一個字都要有責任心,因為每一個字製作方就要花費差不多100塊錢!
100塊錢!
這就是編劇的職業性和責任心。
十七、
我給大家說個細節,當然你們可以作為一個訣竅來用。那就是你的劇本格式和排版。不管你寫的好壞,你應該給你的劇本排個漂亮的版面。不管是什麼風格的格式,港範兒,京範兒,小說範兒,戲劇範兒都沒問題——但讓人列印出來要覺得非常愉悅。你的劇本就過了一半了。錯別字和格式混亂犬牙交錯的排版都是大忌,起碼我一直很反感這樣的東西交到我手上。連這樣起碼的認真都沒有,能指望寫出個啥?
當然有人會說編劇都是藝術家,不拘小節也是有的。但我認為這不是小節,這是你對你自己作品的認真程度。
為啥說可以作為個訣竅來用,那就是你把版面排好了送到影視公司責編手裡,起碼先賺個印象分。這是我告訴你的小聰明。
當然,我要說的是認真。從資料準備,到構思,到草稿,最後到動筆,整個過程都不能有一點點糊弄。因為你面對的是普羅大眾。要有這樣的責任心。
一旦這個劇本投拍了,幾億人都看到了。你的一點點忽略都會被人看到的。尤其是帶有一點歷史的題材,決不能錯,哪怕是情節劇,也需要在歷史背景上做到大事不虛小事不拘。大事兒絕對不能錯的。因為你的作品可能會被年輕人看到,甚至被我們的孩子們以後看到。如果他看到你沒有考據過的歷史背景,你胡編亂造的情節,他會認為歷史就是那樣,愛情就是那樣。
我希望各位同道都記得一句話。我們做的是大眾傳媒。我們要帶著這樣的責任心去工作。有些東西是不能隨便往外聊的。做戲劇你的理念三觀不正充其量是影響了千把人,看戲的還多是有判斷能力的高知,但做電視劇三觀不正理念跑偏可能影響是無法估量的。責任心是要有的!
更重要的是,你自己的生活一定要正常。你的人生觀一定要正常。一個有著美好生活的編劇他的三觀一定是對的。他對於人生和生活的看法也一定是對的。這就是我一直說要首先把日子過好過正常。別先拿自己當藝術家的意義。
真的紮根於生活,你才會對生活有感悟。再說一個例子。我看了一遍《親愛的》,哭得像狗。幾年前我差點兒接了一個拐賣兒童題材的電視劇,沒接是因為我沒感覺。但是現在看這種題材的片子就心碎不已,這當然是因為做了父親的緣故。那時候我接觸過一些資料,丟孩子這種事並不是個案,也觸目驚心,但絲毫沒有感覺到疼痛。這種切膚的痛我們是親歷不來也承受不住的。所以體驗生活的本身就是寫作的儲備。
首先得對題材有感覺,營造出一個生活環境,然後讓腦子進入這環境。寫完劇本心累才是對的。手累,那就是幹活兒去了。技術都是扯淡,動心的劇本必然有成色。技術缺都能歸置出來。
十八、
繼續說職業責任感的問題。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責任心就是不能拖稿。如果你是自由創作,沒有合同管著,那你也應該對你的寫作做出詳盡的計畫,對不起我是處女座。。。
因為你有了計畫,才可能有緊迫感,會強迫你思考。我從不認為作品的精緻程度和時間成正比。憋仨月憋臉通紅不一定出來什麼好貨。她就是一氣呵成的,把我想講的故事說給你聽,如果我不一股腦的把故事說給你,磕磕絆絆拉拉雜雜,那只能證明我沒想明白。
電影需要瞬間靈感,而靈感都源自于平時建構起來的審美。僅此而已。一電影真正的寫作時間不會超過一個星期。當然我說的是想明白的前提下,想明白了非常快真的。那些摳著腳上著網喝著茶做寫作狀的人是不會有什麼作品的。
千萬別拿拖延症當個樂子。如果你最終幸運的變成了職業編劇,簽了合同拿了人家的錢,你拖稿是違約的。而更重要的是,你拖稿會耽誤整個投資計畫,甚至可能拖黃整個專案。再大牌的編劇也沒有辦法逃離資本市場的,沒有投資人有閒錢趴在這裡等著你。專心集中地寫作,不但是品質的保證,更是一種職業態度。
我工作室原來有個很有才但拖稿成性的編劇,後來離開我一段時間,在圈子裡闖蕩一圈回來找我,說師父我再也不拖稿了,浪子回頭金不換,得給孩子這機會。用才不怕毛病是我的原則。有才的人都有毛病。要學會包容。我這樣安慰自己。後來我又約她做一個項目,她跟我約時間是午飯前一定交。然後深夜時分她發了稿子之後,然後愉快的告訴我,我去吃午飯了。
導演是和一個團隊工作,編劇只有他自己。你自己產出作品才能產出編劇價值,否則就是浪費時間。有那麼美好的時間我們去做點兒什麼不行呢,幹嘛要坐在這裡寫劇本?既然是我們要投入時間寫劇本。就必須跟自己要生產價值,企業要利潤需要成熟的企業管理,我們也需要對自己有一個管理。
需要7天的活兒就是7天必須完成。如果總是給自己充足的時間,倆月裡有一個半月是磨嘰過去了。慢工細活這事兒都騙自己的,低效能生產並不能對品質有幫助。反倒是必須7天完成腦子全部集中於此,構思的東西反而精緻有效得多。嚴謹的生產計畫和惡狠狠地自我約束是做這行業的法門。
專業人才看的是專業性。專業優秀觀念新有思考勤奮認真,就是很好的人才。至於他是不是說話好聽會不會「做人」,這是很其次的考量。最怕專業人才終日鑽研溜須討人歡喜,那他一定是對專業不自信。孔子曰,有活兒好好幹,勝過請吃飯。看人要看本事和他是否有全情投入的勇氣。專業決定水準,態度決定一切。
日本的電視劇是我反復在各種場合提及的。他們的劇只有劇本好壞的差別,而在拍攝水準上都在一個基準線之上。這就是專業性。我順便說一個日本人的故事——
我聽過一日本演唱會的故事,說印歌片的劇務離開了二十秒被罵,總監認為,這二十秒可能影響直播計畫!劇務委屈的說看他們搬設備,太辛苦了!總監說,辛苦活該!我們是付過錢的。
這個總監的觀點就是專業性。
你做的事情,你通過你的專業性做到最好,你自己就是一個不可替代的人才。什麼叫社會金字塔,都知道塔尖好,可是能爬到塔尖的能有幾個?我們可能爬不到塔尖,那需要運氣甚至是造化,但我們必須做到不可替代。因為我們是最專業的人。
十九、
咱先不說劇本的好壞,咱就說一個標準來證明編劇的專業性——
一個劇本從頭到尾四五十萬字,每句話每件事兒每個行動,都不能讓人問出為什麼來,這是最起碼最起碼的要求。不管什麼題材,寫的是人類,就得說人話幹人事兒,是人幹事兒就得有個前車後轍前因後果,這絕不能想當然。就算您寫作態度不好或者您水準低咱都不論,這事兒是底線。
這就是邏輯的體現。如果編劇寫了個劇本漏洞百出。那就沒什麼可聊的了。您自己都沒想明白,你指望誰來拉你一把呢?!
專業性的另一個體現就是知道自己會幹啥。我可以說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如果哪天你聽到一個編劇說,我這人靈,寫啥都行。那你趕緊躲他遠一點。
沒有一個編劇可以做到什麼題材都可以的。
沒把握的事兒不往下談,當機立斷告訴人家來不了。越是親近的關係越不能坑人。掙了定金砸了手藝毀了人生的事兒是得不償失的。自沒要餓死,別騙人。手藝達到達不到,題材體例是不是自己射程範圍,這只有自己最清楚。你當然可以拍胸脯子,但拍漏了沒人給補。推活兒現在心疼,不推以後肉疼。
這是職業操守。
再引用一句我的微博觀點:
影視公司也好 個人也罷。都應該知道自己擅長的類型,手拿把攥的題材是什麼,跳跳也能做好的東西是什麼。饒世界抓劇本的公司和啥題材都敢來的創作者都是無知無畏。可以嘗試新的領域,但前提是正常運營的基礎上有規劃的嘗試。毫無規劃的胡來就是浪費資源,在這個行業裡自己公司的錢和人的才華是最大的資源。
二十、
不是說我們只做一種題材和一種類型。但我們可以把我們最擅長的東西做到頂級。
職業性的最大體現就是要敢修改,覺得自己的東西最牛逼,這是好事。說明你很自信。但是真正的劇本是修出來的。要耐心。
我替影視公司說一句話:
沒有一家公司是成心憋著跟編劇找事兒的。
誰都惦記著趕緊拍,我一個合作很久的資方今天跟我說了一句話, 把真金白銀變成一盤盤帶子很容易,把帶子變成更多的金銀很難。
這就看出來了吧。劇本成熟都想趕緊拍,所以作為編劇遇到意見要多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當然,有很多野雞公司存在
你們也會經常遇到很多不靠譜的人
但是請記住我的一句話
因為你不靠譜,才會遇到不靠譜的人。
這個你,也包括我自己。
你只有自己立住了,有了成熟的作品,被業界認可
你周圍的人就會越來越好
不用刻意去認識誰
他們都會來認識你的
拿著錢箱子到你們家來
老師,咱寫一個吧
你能指望一個乞丐被尊重麼?
但你能看到馬雲在公開場合被人嗆麼
結語、
分享一個改劇本的技術:
改劇本的辦法絕不是修修補補,哪兒都不捨得就直接掉溝裡了。辦法是重開一個檔,把這一集的思路順清楚,拉個清單,畫畫圖,把你想好的都寫明白,然後補入新的橋段和情節,甚至新邏輯,再看原來有什麼可用的貼回來,最後整體刷一遍。
你捨不得你的東西,就是舍去了你的生命。
最後,再說一個觀點。
就是別老覺得誰都不靠譜,我們是作者,是編劇,是文化人,淡定一點兒去面對別人的意見。
你得雞賊一點兒
什麼叫雞賊,就是狡猾的意思
怎麼狡猾呢,你得這麼想問題
不管是誰都能對劇本提意見,這是編劇的悲哀
但你換個角度想呢,如果他們提的意見是對的,我改了,最後他不是還是我的作品麼?
總結一下吧,今天說了天賦和下笨功夫的事兒。編劇是一門手藝,手藝是要練的,不要講規矩也不要被規矩束縛,你寫出來東西好,你就是規矩!
再有,我們花了很大篇幅說了專業性的問題,要用專業的眼光去學習,用專業的手段去寫作。
最後我們說了一件事就是要擺平心態,沒人要跟你較勁,更沒人要跟新手較勁。沒誰想要欺負你。咱們做這行是自願的。所以擺平心態去改你的劇本才是正路。
我們要做一個不可替代的手藝人。
西服先生負評 在 華人民主書院 New School for Democracy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馬英九被判入監四個月:“一定會上訴!”
在台灣,前總統馬英九涉及“泄密案”原一審獲判無罪,檢察官不服提起上訴;高等法院5月15號二審宣判大逆轉,改判有罪,打破馬英九法庭上零判刑紀錄。
台灣高等法院發言人吳維雅法官在記者會上說:“原判決撤銷,被告馬英九先生犯通訊保障及監察法第二十七條第一項之罪,處有期徒刑四月,使得易科罰金。”馬英九仍可上訴,交12萬元新台幣(約2萬5千元人民幣)可免坐牢。
馬英九被控5年前總統任內,處理國民黨籍立法院長王金平、民進黨籍立法委員柯建銘涉及司法關說案,將特偵組偵辦中的案情,告知當時閣揆江宜樺等人。地方法院一審采信馬英九辯詞,以馬英九當時行使《憲法》賦予總統的“院際調解權”,可阻卻違法為由,判無罪。
高院改判馬英九有罪基於兩項理由,總統為廣義公務員,應負保密義務。且此案當時並無院際爭議,沒有院際調解權的適用,被告泄密行為無關國家安全,也無涉公共利益。
吳維雅法官強調:“假借行政特權,恣意破壞『法治國』的具體實現手段,這樣會跟憲法所揭示的『法律保留原則』,也就是涉及人民自由、權利干預、侵害的事項,必須有法律授權明文規定,才可以民主憲政保障基本人權的核心價值,是有違逆的。”
對高院判決重話抨擊他“對應保密的資料,未能恪遵法紀,輕率予以泄漏,身為民主法治國之元首,顯然不足為表率。”
馬英九現身回嗆說:“面對這樣一個案子,我如果回家睡大覺,這才叫做不足表率。”
馬英九質疑高院二審判決,跟先前三個相關判決結果不同:“這個案子是一宗憲法訴訟,我爭取的不只是我個人的權益,也包括『中華民國』未來的總統,他的權限不應該受到限制,因此我一定要去釐清這個問題,我一定會上訴。”
國民黨批判高院判決曲解法令,羞辱國家元首,相信馬英九處事份際(意思是處事本份),支持他上訴捍衛操守及清白。
亞洲警察學會秘書長葉毓蘭認為馬英九遭追殺,建議馬直接進去關四個月,2020再選總統。
此案告訴人、民進黨立法委員柯建銘說:“我個人認為輕判,但終究判決有罪。它是憲政史上具重大意義的判決。它的重要性絕不亞於任何憲法法庭的判決,是台灣憲政史上一個新的裡程碑,捍衛憲政體制,終結特務治國。”
柯建銘引《菜根譚》一書所言:“弄權一時,凄涼萬古”,呼吁馬英九應該認罪、不要上訴,留給憲政體制最後尊嚴。
台灣蘋果日報報導,審理此案三位法官,一位曾被評選高院裁判品質最好法官,一位曾參與審理前民進黨總統陳水扁所涉國務機要費案。李登輝、陳水扁、馬英九三名民選總統卸任後都遭起訴,未來馬英九此案若三審定讞有罪,將是繼陳水扁後被判刑的第二位民選卸任元首。
馬英九還涉及多項其他案件再審。
馬英九遭判刑引發對岸關注報導,中國大陸黨媒《環球時報》報導:“一套西服都要穿十幾年的『小馬哥』,如今要和貪腐的陳水扁合演《監獄風雲》了,台灣學什麼不好,偏要學韓國搞政治清算?”
記者:夏小華 責編:黃春梅、何平 網編:瑞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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