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卡 與拉票的距離:#公關操盤 和政治時局如何影響小金人得主?
第92屆奧斯卡頒獎典禮將於台灣時間2/10周一早上舉行。最近大家應該有看到全球各家媒體及影評人紛紛公佈自己的預測名單,這樣「共襄盛舉」的熱鬧現象,顯示這場屬於影壇的年度最大盛會已超越國籍、跨越語言;而不論眾家版本的得獎名單命中率是高還低,都展現了一個無可否認的事實:奧斯卡的給獎是具有可預測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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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測的參考指標多樣且有跡可循,儼然自成一套邏輯學,被譽為電影最高榮譽的影藝學院獎,除作品本身的藝術成就之外,它所代表的娛樂話題性和政治煙硝味,遠較一般觀眾以為的更濃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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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傳要獲得一座奧斯卡最佳影片小金人,光是宣傳費用就最多可達近3000萬美元,有些電影的公關活動花費,甚至比拍片本身的預算還高出許多。本次受到邀稿,將從「公關操盤」及「社會時局」的角度切入,與大家一同探查這場奧妙的心理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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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宣傳造勢之所以扮演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受奧斯卡的投票制度很大影響,影藝學院目前有超過九千位會員,他們很多時候必須在尚未看過所有符合競爭資格影片的前提下,依名次填寫名單;在入圍公布後的最終投票階段,分會會員還能跨專業領域為全部24個獎項投票。也因此,外來的「聲音」就很重要,這些風吹草動往往影響會員們的選擇意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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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說明了電影從業人員何以使盡渾身解數,甚至走火入魔地運用各式手段,養成「#拉票文化」的陋習。談及過去最著名的爭議案例之一,必是2009年的《危機倒數》,當時製作人尼可拉斯夏爾提耶(Nicolas Chartier)於投票期間寄送拉票電郵給相關人員,強調應讓「獨立製片」的電影得獎,不要支持「五億美金預算」的大製作,訊息中雖未明文寫出對手片名,但明顯指稱《阿凡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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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尼可拉斯夏爾提耶雖被影藝學院勒令不可參加頒獎典禮,事後也公開致歉,但《#危機倒數》仍擊敗《#阿凡達》獲得該屆最佳影片,也引發後續討論。到了2012年,學院針對奧斯卡的規章進行修訂,進一步明確禁止各種干擾投票的公關手段,希望可阻卻抹黑、惡意攻擊等事件再度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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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要論及將公關宣傳的重要性大幅提升,甚至型塑出一套操盤指南的幕後推手,#哈維溫斯坦(Harvey Weinstein)可說是最爐火純青的玩家。哈維與其兄弟鮑伯溫斯坦(Bob Weinstein)成立於1979年、並於1993年被迪士尼併購的發行商「米拉麥克斯影業」(Miramax Films),在奧斯卡獎項幾乎掌握於大製片公司手中的時代,靠著積極且出奇制勝的公關宣傳攻勢,將獨立電影的競爭戰力大舉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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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從1990年的《我的左腳》加入戰局,經過1994年最為人熟知的《黑色追緝令》,此片先在坎城大鳴大放,讓當年還很稚嫩的昆汀塔倫提諾(Quentin Tarantino)抱回最高榮譽金棕櫚,更以850萬美金的成本,創下全球兩億多美元的票房表現,並一舉入圍七項奧斯卡獎,最終昆汀塔倫提諾也順利抱回生涯第一座小金人,獲得最佳原創劇本獎。在2005年,溫斯坦兄弟離開米拉麥克斯去自創新公司以前,旗下發行的電影總計囊括超過30座奧斯卡獎,當中還包括《英倫情人》、《莎翁情史》和《芝加哥》三部最佳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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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最有爭議的一役,非第71屆以《#莎翁情史》打敗當年最被看好的《#搶救雷恩大兵》莫屬。米拉麥克斯投下大筆重金做廣告宣傳,破了當年獨立製片的紀錄;並以「歡迎來到美國」的名目,為該片的英國導演約翰麥登(John Madden)舉辦盛大派對;也使出見面三分情的美人計,派女主角葛妮絲派特洛(Gwyneth Paltrow)與會員們握手拜票;更佐以長輩招數,針對投票會員高齡化的趨勢,製造《搶救雷恩大兵》過度暴力的負面耳語。這種種挑釁學院規章的操作手段,最終成功拽下最佳影片獎座,簡直將奧斯卡催化成如同政治選舉一般,高度仰賴金錢和公關手腕。只要談論公關操作,《莎翁情史》跟《搶救雷恩大兵》的愛恨情仇絕對榜上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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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將宣傳造勢和時局風氣對奧斯卡結果的變因進行大致分類,絕對少不了影展操作的 #北美獎季巡迴,首先,若對電影本身的品質信心頗高,於影展首映亮相,打響初波聲量是常見套路。以本屆奧斯卡入圍選手來看,《#婚姻故事》自威尼斯影展便爆出絕佳口碑,關注度一路延燒至Netflix上線;《#小丑》更奪得最高榮譽金獅獎,給漫改作品衝奧打了一劑強心針。《#茱蒂》和《#賽道狂人》則選擇特柳賴德影展初試啼聲,看重美國境內戰略地位的優勢。而多倫多影展的觀眾票選獎,不僅直接反映出觀眾的喜好,近年更被視為奧斯卡獎的入場券,2019年的《#兔嘲男孩》也應證了此項重要指標的公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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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主創團隊的 #人物形象,隨著社群媒體的快速傳播,重要性無疑與日俱增,成為能左右投票風向的憑藉。近年來不乏相關案例,2017年 #詹姆斯法蘭科(James Franco)以影史奇觀《房間》為文本,自導自演的《大災難家》廣受好評,甚至被譽為「把爛片拍成神片」,在獲得金球獎最佳音樂及喜劇類影帝後,卻因為推特上接連被爆出的性醜聞,一夕之間從奧斯卡熱門選手,淪為僅入圍改編劇本獎的陪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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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威廉達佛(Willem Dafoe)憑著《歡迎光臨奇幻城堡》旅館經理一角,以北美四大影評人協會大滿貫之姿,強勢問鼎奧斯卡男配角獎。在形勢水到渠成之時,卻因該片製作人安德魯當肯(Andrew Duncan)陷入性騷擾醜聞,連帶拖累了威廉達佛,硬生生地與小金人失之交臂,實為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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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電影本身的議題與當下 #社會風向 的交互作用,也至關重要。而第78屆的最佳影片得主《#衝擊效應》就是絕佳例證,當年脫口秀天后歐普拉(Oprah Winfrey)於節目中疾呼該片所代表的文化重要性,加上片方對外狂送十幾萬張DVD,風向開始逆轉。媒體方面,BBC電視台將《衝擊效應》定義為美國未來的寓言;政治背景層面,總統布希的伊拉克政策助長第三世界受長久迫害,造成好萊塢反彈,片中也反映出白人恐慌,破除了加州種族熔爐的美好幻影;更有人說勁敵《#斷背山》輸在當時影藝學院對性向的保守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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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而言之,社會風氣的影響因素,確實是眾人心照不宣的關鍵點。眾多案例當然不僅於此,第88屆與種族有關的「奧斯卡好白」(#OscarSoWhite)風波、第90屆圍繞於反性騷擾運動的「#MeToo」、「Time’s Up」性平提倡,都在影史上刻下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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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上所述,間接影響了第91屆奧斯卡最佳導演的入圍組成新氣象,五位當中有三位來自 #非英語系國家,分別是《羅馬》的墨西哥導演艾方索柯朗(Alfonso Cuarón)、《沒有煙硝的愛情》的波蘭導演帕威帕利科斯基(Paweł Pawlikowski),和《真寵》的希臘導演尤格藍西莫(Yorgos Lanthimos)。另外,也直接促成了2019年影藝學院新成員的多元性,這842位新血來自59個不同國家,包含50%的女性、29%的有色人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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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斯卡獎和世界上許多藝術領域的競賽一樣,評審結果往往傳達的是公眾意見的「妥協」成果,獎季紀錄、人物形象、社會風氣、政治態度、公關手段,皆參與其中,大膽一點說,有時候真的並非單純就片論片,因此,永遠沒有最好的決定,只有最剛好的緣分。而影人與小金人的距離,時而撲朔迷離、時而呼之欲出,就在有和沒有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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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 柯 登 電影 與 電視 節目」的推薦目錄:
詹姆斯 柯 登 電影 與 電視 節目 在 林生祥 Lin Sheng Xiang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文。張照堂
歲月嘮叨
年歲大了喜歡嘮叨
新書第一篇就是嘮叨文
非典型.非官方.非業配.非肥皂的非嘮叨 ....
《非序》
這本書沒有照片,就是些文字與塗鴉。這不是序,只是一些喃喃自語或自以為是的的嘀咕與辯詞。
年輕時說過,攝影是一門「遺憾」的藝術,因為我們沒趕上前人拍照的美好年代。而當我們能拍照時,相機沒帶在身邊、來不及對焦、忘了按快門、膠片耗盡、底片曝光等等 … 曾經邂逅或目睹的景象就此消失,怎麼辦?只有拿起筆來,書寫這些遺憾。
即使你拍到了照片,其中的影像若干年後仍然令人砰然心驚或恍然若失,它留住的現實也可能是一種生命的缺憾。
有時你看到或聽到的現象或流言,抑或旁人無法感知的某種幻聽、臆想或夢囈,也得靠書寫或圖繪才能存留下來罷。
回想起來,最早提筆書寫應該算是中學時代的作文與日記,不過這些都是作業,大部分交待了事。在大學念書時,開始喜歡文藝,看東看西,開始寫些短文投稿當時的校刋,多是一些無病呻吟的內容,細節都忘了。
第一篇成文的,應該是「唯烈日不朽」,刊載在《劇埸》雜誌第五期(1965.7)上,當時的《劇埸》譯稿太多,希望國人多寫稿,在黃華成半哄半邀地敦促下,我匆促成稿。
「唯烈日不朽」是一篇類似實驗電影的拍攝脚本,試着想以幾個簡單鏡頭拍部自我折磨、揶揄的片子,當時或想表現一種不安與虛無,但不免流於形式主義,現在讀來像是一個文藝憤青的練習廢文罷。
第二篇在成功嶺受訓時所寫的「詹姆斯•狄恩之死 - 三幕悲壯鬧劇」,這是畫家秦松邀稿,刊在《前衛》雜誌創刋號(1965.12)上。當年正與鄭桑溪老師合辦的「現代攝影展」,跟台北文化圈朋友開始交往,大家常互相約稿,彼此打氣。這是我首次也是唯一寫過的實驗舞台劇,起因於《劇場》時代看了「等待果陀」演出後,心有戚戚就手癢了。不過畢竟自已學疏氣薄,無法寫出貝克特那種酷酷的荒謬感,只好自虧這是一場閙劇。為避免被譏為胡鬧,就加上「悲壯」兩個字。舞台上的角色隱含卓別林、巴斯特.基頓的身段,正經的滑稽,可笑的悲悽,到頭來全是自說自話,聊以自慰。
60年代中期,西皮、花童、反戰、搖滾等青年文化在美國引燃,蔚為風潮,這股風向很快吹到台灣,但畢竟東西方水土不同,台北不成氣候,只能隔岸觀火,看人家吃米粉喊燒。當時《設計家》(1968.9)邀稿,就寫了篇「西皮走路」,並和羅璐珈合翻了一篇「老調牙的西皮觀」。其實,「西皮走路」就是一篇資料的匯整與引介,並乘機將十九世紀作家亨利‧大衛‧梭羅 (Henry David Thoreau)抬出來壯聲勢。其實追根究底,梭羅就是西皮的祖師爺,他鼓吹的「生命回歸大自然」即是西皮的信仰根基。梭羅在「湖濱散記」中寫下的句子,譬如: 「埃及的麥子是從一個木乃伊手裡傳下來,一直到了我們今天的。」、「我們換羽毛的季節就像飛禽一樣,必然在生命之中是一大危機。」、「有些”情況證據”是非常有力的,譬如有時候你在牛奶裡發現一條鱘魚。」、「生活就是清醒。我還沒有遇到一個很清醒的人,要是見到了他,我怎敢凝視他呢?」等等 …. 皆是引人發噱又深省的睿智哲言。
1969年中視開播,我也考進新聞部。那時候直屬長官是張繼高先生,他給了我很大空間去拍片做節目,「新聞集 錦」、「六十分鐘」的播出也頗受年輕人關注與喜愛。當時我將民俗與藝術、傳統與現代、音樂與影像交錯互搭在一起,是很新頴的嘗試,也影響自己日後許多創作與思考。
1973年張繼高創辦《音樂與音響》雜誌,囑我寫些文章,當時他已是古典音樂的權威撰介、推廣者,我對古典東西卻一竅不通,他說你就寫你想寫的。我毫不猶豫的寫了「狄倫文化」,並翻譯一篇很長的「訪問狄倫」,將當時在台灣較少被談及的鮑伯首次大篇幅報導出來。六O年代的狄倫以內省與批判的音樂風格引發風潮,他卻很討厭媒體與記者,「訪問狄倫」是難得接受花花公子雜誌的一篇訪問,尖酸刻薄、嘻笑怒罵,他的回答極盡睿智又脫序,是一篇相當精彩的對答與辯證。由於某種原因無法在這裡刊登,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去買一本《音樂與音響》創刊號來看看,或注意我們的臉書網頁上。
早年有人問及他的音樂是要傳達甚麼信息時,狄倫狡黠的說:「將你的腦袋管好,身邊永遠攜帶一個燈泡。」這句話成為許多人的趣談與格言。70年代,狄倫音樂已經成為西方新一代文化的代名詞,這兩篇文章能在以古典音樂為名的雜誌上刊登,老氣橫修中帶點年輕與叛逆,也算一種平衡與進步,後來我陸續又寫了好幾篇介紹新搖滾樂的文章在這個刊物上。。
「進香客日記」是1975年和黃春明跟拍「大甲媽祖回娘家」的隨行札記,這是《芬芳寶島》紀錄片系列第一部,播映後也獲得許多迴響。影片聲光具備,總是比較感性、動情,但也缺乏較冷靜及細微的觀察角度。「進香客日記」嘗試去回述這八天行程中,個人私己的心情感受。文中提及香客、乩童、媽祖、搖滾 … 似乎有點怪異或一廂情願,但卻是我當時的聯想與體悟。今天看許多年輕人跟隨大甲媽或白沙屯媽進香,徒步行軍,就地而眠,跟着神轎又搖又晃地進入廟堂,那種精神和狀態好像跟當年的西皮或搖滾客沒甚麼兩樣嘛!
70年代在電視台上班,偶有機會出國採訪,看見國外美術舘出版的影像週曆很有意思,返台後就想如法炮製一番。「《生活筆記》隨筆」寫的就是編書的構想和一些隨筆札記。那一陣子我會隨身帶一本記事本,看到街頭發生有趣的事、報紙上奇妙的新聞、文學名著上的狡穎彙言、電影或電視劇裏荒謬的對話或傳聞中的八卦異聞等抄寫在筆記本上。當這些斷句短文和一張不搭嘎的照片配對時,有時會產生很奇妙或極嘲諷的指涉或隱喻,文圖交會,意象變得更鮮活、有力。「生活筆記」刊載了許多名人、藝術家的肖像和一些攝影朋友的作品,在七〇年代末連續出了四年 (1977-80),還外加一本「搖滾筆記」,現在在市面上也絕跡了。
因為編「生活筆記」,曾經到處尋找老照片,有一回在江仔翠朱銘的工作室,翻到他相簿裡一張很吸睛的照片。六個無所是事的年輕人,兩人抱着小孩,一人牽着猴子,三人吸著菸,他們或蹲或站的在通霄海邊留下一幅紀念照。宛如是閩南語歌曲《漂泊的人》、《流浪男兒》般的人生,有些宿命,又顯現大無畏的姿態,他們在沙灘上,直瞪着鏡頭,空氣似乎當下就凝住了,那真是一張象徵青春與流放的人生劇照。後來奚淞將它彫成版畫,林懐民再將它放大當成佈景,編作了《我的鄉愁我的歌》舞劇。「頌輓青春」寫的就是對這張照片引發的片段回憶與迥嚮。
「另一種遺忘」、「另一種注視」是刊載在漢聲雜誌改版的《民間文化剪帖》(1994)系列上,類似「生活筆記」續篇,藉由老照片重新猜臆與思索另一種可能的想像。因為我們善於遺忘,所以必須一再凝視,瞪着每一張臉孔長久,努力將自己拉回當年時空,回到彼時的服飾、眼神與溫度上。一張照片告訴你的可能只是一些細節與表相,許多線索與推敲須靠記憶與想像來追述、補遺。每一次的閱讀都是另一種注視的開始,導致另一種提醒,最後又以另一種遺忘結束。
在歲月的旅途上,我們總會遇上一些不凡的朋友,「四則傳說與印象」是對陳達、洪通、夏曼 • 藍波安與莫那能等這四位人物做的一些轉述與想像。根植於他們對土地、信仰、海洋、黑暗中的護育與抗對,那種殊異的生命基因與歲月歷練,塑造出一則則傳奇。我只耳聞皮毛,簡短書寫只為了向他們致敬。
陳達於我記憶當中,就像是窩在儲藏室角落一只老舊卻發亮的檜木箱子,距離久遠但仍有餘蘊,箱子裡似乎有掩蓋不住的聲音等待釋放。
1971年與朋友去窮鄉僻壤的恆春鄉下訪問陳達,他坐在路邊月琴一彈,蒼老、高亢的歌聲吟唱開來,村民、水牛從他身旁穿行而過,原本寂寥的村落似乎一下子成了永恆的風景。76年有朋友邀他來台北駐唱,我時而跑去找他聊天,聽他唱歌、訴怨,陪他去新店溪畔、關渡河口吹風,但他一直悶悶不樂,台北不是他的家。77年我邀李光輝與陳達見面,聽我簡單訴說李光輝的背景後,陳達隨口唸唱出一個高砂義勇軍在南洋參戰、避難的故事,兩個歲月老人的生命堅毅與滄桑就閃現在他們的眼角與皺紋間,而歌聲在耳際迴盪,諸神無言。兩年後,李光輝因肺癌病逝於台東原鄉,四年後,陳達在屏東楓港遭客車撞擊身亡。我在《生活筆記》(1977)裡刊登了一張陳達仰首高歌的相片以及六張李光輝返鄉歸宗的組照,藉此向他們致意。在《生活筆記》人名索引中,我這樣註釋:「陳達,鄉土民謠歌手。屏東恆春人。他唱的歌讓人想起久遠久遠的故鄉。他把只有兩條弦彈得出神入化,而他的歌聲,醇厚、樸實,有如一把生鏽的鋤頭砍入泥土中,你如果是泥土中的一條蚯蚓,當能體會切膚之痛。」
陳達過身後,我去他的祖厝和新墳探望,陽光與風聲伴隨着冥墓間的亡靈,破舊的月琴孤獨地斜掛在老厝牆上。「思想起陳達」一文是我對他的回憶與想望。
「走唱的生命 – 人間盲歌手」 談的是兩位那卡西歌手 – 金門王與李炳輝,這是超視紀錄性節目《生命.告白》系列中的一集。他們兩人戴着墨鏡,一個揹着吉他,一個抱着手風琴,手搭肩地走過淡水的小街巷弄,形塑了動人的港邊風情。看不見的,就大聲唱出來,盲歌手透過走唱傳達人生的稀微與寄望。
《劇場》年代認識的一些朋友,每位手上都有一面鑼和幾把刷子。「眼淚 、洗手、還我頭來。」是在陳映真(1937-2016)、邱剛健(1940-2013)和黃華成(1935-1996)三位過世時所寫的感念短文。1961年陳映真書寫的短篇小說「那麼衰老的眼淚」、1965年邱剛健發表的詩作「洗手」、1966年黃華成的「大台北畫派宣言」以及1995年黃華成手繪的「還我頭來」,在意念與內涵上似乎就影射了他們三人獨特的性格與命運。陳映真的沉重與憂傷、邱剛健的前衛與淫蕩、黃華成的顛覆及反叛,在台灣文化圈都點燃了一種無人可及的光芒,他們的才情與膽識值得記上幾筆。三個人曾經在《劇場》時代共事,也合作演出過貝克特的「等待果陀」,後來分道揚鑣了,在遠行之日,他們等到果陀了嗎?或者果陀根本就是個騙局?
關於表演藝術,我也自不量力地塗寫了三篇,純粹是觀舞之後的一些遐想。 「旅人」是看了雲門舞集的《九歌》後,對其中一個配角 – 提着皮箱的現代旅人十分感興趣,他在古代的鬼魅神話場景中穿插遊走,還拿着雨傘,到底要幹甚麼?後來一想,他就是林懷民啊,他就是那個時光旅人,一個不甘寂寞、隨時想介入、攪局的外來者。
「那麼衰老的軀體」 是對日本舞踏家大野一雄在《死海》、《睡蓮》演出後的一篇禮讚。這位耽溺於鬼魂、輪迴與末世紀殘像的「暗黑舞踏」宗師,享年103歲,他在1994年訪台演出時已是88歲。這一具可能是舞蹈世界中最衰老的軀體,在舞台上訴說的是關於愛、關於恩典、關於優雅與淒涼、關於胎兒、死亡以及黑暗 …
1995年初,法國舞蹈先驅瑪姬‧瑪漢在台北演出《May B》–一齣以貝克特劇作為靈感的舞蹈,「存在的幽靈」是書寫觀舞後的聯想。一群木乃伊般裝扮宛如風雪摧殘下的流浪者,在舞台上推擠、嘻笑、謾罵、爭鬥,卻也充滿了對生命的愛、恨與憧憬。他們是山姆.貝克特筆下的卑微人物,受傷的心靈訴說着生命的幽微與晦暗。存在,對貝克特來說,就是注視一個人自己存在的努力。貝克特的角色在努力的時候從不孤單,這讓我想到陳達、洪通、夏曼、莫那能、陳映真、黃華成、邱剛健等,努力的人不孤單。
在音樂聆聽上,鮑伯‧狄倫和里納.柯恩是我最佩服的兩位歌手,我常常想,如果狄倫是一把淒厲、顫抖的口琴,柯恩就是一隻沉重、哀鳴的低音貝斯,如果狄倫像一把銳利的尖刀,柯恩就像一塊苦海中的浮木,在憤怒與接納、反抗與包容、哀痛與救贖間,他們徘迴其間,盡情吟唱。「流放的詩人歌手」和「裂縫裡的光」是兩篇對柯恩致意的短文,從詩歌、宗教、政治、禪坐、藥物到情慾,柯恩有他自己的主意與堅持,透過歌聲,他蜿蜒唱出卡繆所說的:「人必須生存到那種想要哭泣的心境。」
關於攝影,過去也書寫不少。「1962 • 夏日」這篇短文從60年代的竹東五指山、板橋、澎湖談起,那些殘缺、無頭、石雕般的青春軀體如何在自己的成長中逐漸成形,從而變成心中的一種招喚與夢魅。那是一個純真、孤絕的年代,處於一種自在又迷茫的追尋過程,現在回想起來,實在又虛空。成長,永遠是一段吸收、學習、尋找與實踐的過程,一邊迷失,一邊憧憬,一邊找到。只是,找到以後又迷失了,青春、光滑的肌膚已滿佈皺紋與斑點。
「另一種言說」是為《另一種影像敘事》中譯本寫的序。這本由約翰‧伯格與尚‧摩爾合著的攝影論述,討論攝影者、被攝者、觀看者之間的環環牽繫,延伸出另一種遊走於紀實與想像間的攝影敘事之道。照片意味什麼?影像如何生成、使用、詮釋?攝影是真實嗎?還是謊言?圖說是理解之必要,抑或是想像力的扼殺?攝影有太多可能與不可能,這本書提出一些探勘與反思,「另一種言說」一文只是在旁邊搖旗吶喊幾聲罷了。
「另一種歲月」是本書收尾篇,2013年回顧展的感謝書寫。那次展出麻煩許多學長、摯友撰文,書寫過去的相處記憶與心情,以及在攝影旅程上一些迴響與砥礪。那些無法化成影像的歲月,那些擦肩而過或已然忘卻的歲月點滴,因為書寫而或顯現微光,「另一種歲月」是向這些友人與記憶揮手並致意。
本書中所附的插圖大部分是60年代的隨手塗鴉,為甚麼會畫這些?大概是書寫已技窮,只能在不成形的線條中找出路,路的末端有光嗎?不知道,繼續找路就是了,一路好走。
( 2018.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