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出了戰爭:一個結束,與另一個開始》
美國最後一次從阿富汗起飛的航班,留下了許多未兌現的承諾和阿富汗未來命運的問號。
美國歷時最長的戰爭以毫不客氣、也毫不掩飾所有缺陷的方式結束。
喀布爾國際機場跑道上滿是垃圾,阿富汗人想離開、卻走不了的人們繼續徘徊在機場大門外,他們對未來充滿恐懼與不安,正如這個國家的未來也充滿了問號。
美國人,走了。這曾經是許多阿富汗戰士的渴望,也是許多平民特別女性的恐懼。
美國最後一班飛機,提前一天,8月30日,下午三點起飛。那天夜晚,塔利班勝利地向夜空開火,這一次炮火代表的是慶祝,不是殺戮。
離開的最後一天,兩名美國海軍陸戰隊員於喀布爾國內航站樓中,昏暗的燈光下,與塔利班戰士握手。
一排處於飢餓且脫水的阿富汗人,登上了灰色飛機,他們是最後被撤離的阿富汗人。在幸運的指間之間,這架飛機帶著他們遠離死亡威脅,也同樣走向不確定的未來。
對美國人和西方盟友,噩夢結束的日子在星期一终於到來。再留下來,誰也不知道還有多少難民,多少恐攻。
但結束不等同和平:它往往只代表這個任務,這場戰爭無以為繼了。
最後一天,曾經於815塔利班入城喀布爾後保衛哈米德卡爾扎伊國際機場的數千名美軍,也是在波濤洶湧的情況下陸續起飛,離開。
離開不只是機場,包括一個到後來不知為何而戰的戰場。
一架又一架笨重的運輸機,在最後幾個小時內,「飛出了戰爭。」
與之前被擊敗的蘇聯軍隊不同,美國人的遺產並不是一片佈滿被毀壞的裝甲車殘骸。
相反的,他們留下了提供勝利者塔利班精銳的武器和裝備。這是 20 年和 830 億美元,美國裝備阿富汗軍隊和警察部隊,一個「意外的禮物」。
但阿富汗也再次進入了另一個循環。
這個循環已經反復定義了過去 40 年的暴力和動盪史。
自 1979 年蘇聯入侵以來,這是第五次,一個舊秩序崩潰,另一個新秩序建立。但每一次新秩序都伴隨著復仇、清算:最終又跌入另一場混亂和戰爭的循環。
阿富汗的未來現在由塔利班決定。他們是否會像 1996 年一樣,從一群爭鬥的軍閥手中奪取權力,並且延續復仇的循環?
還是真正接受其領導人最近幾天承諾的新道路: 一種對過去的接受與和解。
難題不只留給塔利班,也留給美國。
自從賓拉登和基地組織在 2001 年 9 月 11 日對美國發動恐怖攻擊美國總統小布希宣布美國揮軍阿富汗、作為全球反恐戰爭的第一步以來,近 20 年:而現在,美國如何界定與它在 2001 年全力推翻的政權,新的關係?
對於美國人而言,那同樣是一個對於過去報復或和解的選擇。
當然,美國還得面臨過去廿年在中東地區種下的仇恨種子,那包括了阿富汗、伊拉克、敍利亞、利比亞⋯⋯任何國際恐怖主義威脅,隨時可能捲土重來,攻擊並復仇美國。
美軍撤離,塔利班執政,或許從此之後,阿富汗的農村可以是寧靜的,他們發生空襲的可能性大幅減少。
夜深人靜時,再也沒有匆忙掩埋的路邊炸彈,政府車輛爆炸或只是擠滿一般平民家庭的小巴士遭火箭攻擊,全家死亡。
但阿富汗人們也普遍擔心,隨著美國人的真正消失,塔利班統治的真實面貌將是什麼?
人們也會擔心,在塔利班只會戰鬥不會執政的情況下,政府官僚體系的崩潰,阿富汗混亂的局面,阿富汗很難修復的經濟、基礎建設毀滅和糧食短缺及伴隨而來致命的飢餓。
美國在阿富汗的衝突雖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但撤軍,不是突然決定的,它已藴釀多時。撤離阿富汗,早在 18 個多月前已由川普政府確定了。當時川普政府與塔利班簽署了一項協議,撤軍時間表比拜登更早,2021 年 5 月 1 日前從該國撤軍。
「和平協議」中,作為交換,美國釋放戰俘,塔利班同意停止攻擊美國人,並阻止基地組織和其他恐怖組織在該國避難。
但事實上,和平協議忽略了一件事:與世界上最先進的軍隊作戰多年後,塔利班的影響力,已成倍增加。他們佔領偏遠關鍵戰區的前哨和檢查站,鄉村地區,主要道路。
今年年初,塔利班更進一步,已佔領幾個主要城市。
當時的美國正在爭論拜登政府是否可以上任,川普正在美國本土全面反擊他沒有敗選。
誰也沒空理睬塔利班。
直到危機,全面且無情地攤開在所有人的面前。
當拜登總統和北約在 4 月宣布美國和聯軍將於9 月 11 日撤出時,塔利班已經攻佔一個又一個地區。
對於美國扶植的阿富汗安全部隊要麼投降,要麼成群結隊自己解散。
於是,如螺旋般發展,很快的,阿富汗省會城市也被塔利班圍困。
儘管拜登和其他美國高級官員一直認為美國空軍和阿富汗軍隊加起來人數接近 30 萬人:但據美國官員私下稱,在最後幾天,阿富汗安全部隊逃的逃,自行解散的解散,軍隊的總數僅剩原來的六分之一。
阿富汗軍隊逃離的不僅僅是戰鬥,包括絕望。
另一個美國人很少注意到的是美國早已悄悄不知不覺減少部隊。但這件事卻深深影響阿富汗政府及軍方。他們明白一件真相:美國自 2009 年 12 月以來,在阿富汗一直處於撤軍階段,早在歐巴馬總統時期,數萬軍事人員已於美國對抗ISIS時,也就是2014 年起自阿富汗撤離。
從那時起,阿富汗人和美國在阿富汗的盟友,一直處於警覺和猜疑的階段,各方都努力確保他們的未來和他們的商業利益。
這種不確定性加劇了西方所譴責的阿富汗官員腐敗,但諷刺的是美國仍然繼續用數十億美元養活他們,一廂情願期待阿富汗政府可能以某種方式改變,自立自主。
現在,從戰爭的金庫中汲取養分的阿富汗前政治家、前企業家和前社會精英們,最終都逃離了。
最後一架美國軍用飛機起飛,留下至少 100,000 名有資格在美國重新定居的阿富汗人,因為他們曾與美國人一起工作。
撤離工作開始於 7 月,當時對幾千名阿富汗人美國尚進行有序而適度的撤離:但隨著喀布爾於 8 月 15 日崩潰,情勢急遽變化,終而演變成一場世界末日的出逃。
人們棄車行走至機場:美國軍隊以紅外線監控機觀察人群是否帶著炸藥,但人太多了,多到曾經踩死了小孩,多到紅外缐沒有發現那名超級炸彈殺手。
回憶15天來,瘋狂想逃離的阿富汗人從運輸機腹部墜落,包括8/15日那天直升機以轟隆聲倉惶撤離了美國大使館。
阿富汗在喀布爾當地美國大使館,是世界上最大的外交使團之一。
當西貢淪陷,直升機被當地人互相以一隻手和一隻手拉扯,最終人掉入大海的疏散悲劇場景,阿富汗的撤離讓人想起了前一代美國戰爭的場景。
“我們與塔利班有著互惠互利的關係,”一名阿富汗士兵諷刺地說。
他在夜深人靜時擠在機場人海附近,手持標牌、文件和合法護照,美國士兵手持步槍以手電筒照亮,他們被美軍大喊大叫,要求他們停止前進並返回。
其中一個人被一串帶刺的鐵絲網夾住,驚慌失措的家人趕緊將其拉了出來。
一年前,或十年前,或 15 年前,塔利班是林木中的影子,看不見的幽靈。他們將美國、北約和阿富汗軍隊面前的地面,變成了佈滿地雷的地獄。每往前一步,心中都得提出一個問題,如果前面的朋友突然被地雷炸成兩半怎麼辦——哦,止血帶放在這裡,他的血型是O型陽性。
然而,在美國這場戰爭的最後幾個小時,塔利班已經不是躲在森林的幽靈,他們就在該國首都,就在總統府,就在機場大門的另一邊。
他們突然變成無處不在,塔利班的黑白旗幟圍繞著美國僅控制的機場陣地,圍繞著人群,最後是由他們製定時間表,逼美國人結束戰爭——而不是按照美國人想像的911。
對於在戰爭最後幾週駐紮當地的美軍而言,他們的任務已不再是巡邏、平反叛亂行動或清除地雷。
他們不再攻擊塔利班武器藏匿處或炸彈製造商,因為炸彈製造商及其指揮官,現在正控制著這座城市。
年輕的美國士兵和海軍陸戰隊的任務是設法幫助那些有幸抵達機場大門附近的人:他們把人拉過門檻,到達未來可能過上更好生活的地方。
當然有時那些阿富汗人並沒有合法的文件,被拒之門外。再多同情,也不得不拒絕。
美國人在最後幾個小時,再次面臨軍事損失——13 名美國軍人,週四在伊斯蘭國恐怖襲擊中喪生。當時美國士兵試圖對一群拿著文件的阿富汗人進行分類,以供撤離:而這些人中,有一個自殺炸彈客,於是近 200 名阿富汗人在同一場恐怖襲擊中共同喪生。
這是一場毀滅性的屠殺。
在卡達、科威特、德國和美國,數以萬計的阿富汗人如今坐等在基地,他們已經遠離塔利班新政府的陰影,但他們也不確定何時或如何到達美國。
在美國,歷史學家和分析家將回顧美國為什麼失敗?解決方案和被誤導的戰略是什麼?也許美國人民會要求對成千上萬的生命和花費的數兆美元負責,為什麼這場戰爭的結果是塔利班最終重新掌控局面,甚且比 20 年前更強大?
也許他們不會在乎,而是關注受到戰爭深刻影響的美國,能否繼續前進——包括政治、經濟和個人。
至於留在阿富汗這個擁有 3800 萬人口減去最近幾週逃離或死亡的數千人的國家,他們所能做的就是向前看,問自己及任何願意傾聽他們的人:接下來,阿富汗會發生什麼?
https://www.nytimes.com/2021/08/30/world/asia/us-withdrawal-afghanistan-kabul.html?referringSource=articleShare
誤想避難定義 在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說真的,「接納自己」這件事常聽到,但實踐起來不大容易。
一個人有沒有接納所有的自己,其實是能旁看出端倪的。
因為他是否有接納自己,會決定他能否真正「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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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的「愛自己」容易走偏,最後變成逃避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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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成這些不同的其中一個關鍵點是:「一個人是否打從心底接『接受』並『悅納』自己,無論好與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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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愛某幾種狀態的自己,但厭惡、甚至逃避看見低落、犯錯或者負面的自己,這都是種有條件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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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們該怎麼喜歡那個不太符合自己理想的自己呢?
「自我疼惜(Self-compassion)」就是個不錯的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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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時候我們誤以為自我疼惜,就是寵自己,所以有些人就會質疑「自我疼惜不就會對自己太好,而因此停滯沒進步?」但事實上,自我疼惜是讓我們停止內耗,不用過激的內在語言讓自己精疲力竭、適度地放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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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集Podcast中,我就想與你們聊聊接納自己和自我疼惜。
Dr. Kristin Neff 定義出的自我疼惜其實囊括三大要素:
善待自己(Self-kindn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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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大要素確切的意涵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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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想避難定義 在 范疇文集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范疇
10月17日下午10:13 ·
我是台灣人,也是亞洲人
我在新加坡住過5年,在「中國」住過20年,在台灣住過28年,因此,我總共在亞洲住過53年。另外,我在美洲的美國住過12年,如此計算,我的一生的81.5%的日子是在亞洲渡過的,因此,我是亞洲人。但因為我出生在台灣,兒時和少年記憶、大學記憶都根植台灣,一生只有一本出生地的護照,因此我本質上是台灣人。
今天大家所稱的「中國」,雖然只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孫中山、梁啟超、章太炎等人為了「驅逐韃虜」而借用古詞所創造出來的概念,但既然大眾不明白這歷史而習以為常,本文也就暫時沿用了。至於「中華民族」這四個方塊字,根本就是近代少數一時掌權的人在帝國野心下硬生生擠出的一個政治概念,政治鬥爭的意義遠遠大於實質的意義。如果當時袁世凱成功,或汪精衛成功,或陳炯明成功,今天不會有人再用這個杜撰詞。
這道理,毛澤東最懂,青年毛澤東的理想是湖南獨立,「中國」分成27個獨立國家。事實上,共產黨1921年創黨時,根本不屬於「中國」,而只是列寧共產國際的一個支部,後來叫做「中華蘇維埃」,直到把南京國民政府趕到台灣島後,共產黨才恬不知恥的、屁股決定頭腦的盜竊了蔣介石的「中華民族」這政治概念,以行一黨專政的帝國夢,一直到今天習近平的統戰核心話術 – 「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好像「中華民族」不是1901年的政治杜撰詞,而是「自古以來」的。
今天住在台灣、那些拿同一張身分證、同一本護照的人,包括了南島原住民、荷(蘭)原混血、葡(萄牙)原混血、西(班牙)原混血,俗稱「漢人」的早期閩客移民、漢原混血、少量日本血統人、不少日漢/日原混血,1945-49避難來台的漢人以及他們後來與上述所有人的混血。值得一提的是,這為數約200萬的避難者,群體內的血緣組成,可能比他們來到的台灣島居民更為複雜,江浙的吳人、東南的百越、西南的擺夷/傣族、巴蜀人、中原人、西亞中亞的新疆人/蒙古人,東北的滿人/滿化漢人/滿漢鮮人。。。。
那要如何定義「台灣人」呢?我覺得再簡單不過了:和你拿同一張身分證、同一本護照、向同一個政府交稅、擁有同樣公民權利的人,就是台灣人。台灣本來就是一個移民多元的地方,只有先來後到之差。今天你家的菲傭、工廠的印尼移工,如果有一天拿到了和你一樣的身分證,他/她就是台灣人。同理,來台避難的香港人,如果拿了和你一樣的身分證,那也就是台灣人。
如果一位用荷蘭護照在台灣住了30年的神父,放棄了荷蘭護照改拿台灣身分證/護照,那麼,他就是台灣人,也是荷蘭人或歐洲人。
那麼,台灣人和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有什麼差別?差別大了去了,不同身分證、不同護照、向不同的政府交稅。將中華人民共和國人稱為「中國人」,那只是一種從俗的簡稱。事實上,即使在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國人」也是一個假概念。你看,北京提到新疆人時從來不稱他們為「中國人」,而是「新疆人」或「維吾爾人」,對蒙古、西藏也是一樣。
由於「中國人」在實質上、政治意涵上是個假概念,因此台灣過去幾十年所做的有關民調都是BS,因為問題根本就是糊塗誤導的 – 你認為你是中國人嗎?然後,民調「結果」就人模人樣的公諸於世,北京也隨著這些民調數字的起伏起舞。正確的民調問題應該是這樣的:你認為你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人嗎?結果一定是99.99%否定的。
台灣既然是個四面臨海的移民混血國家,地處亞洲,大多數人口也來自亞洲,所以台灣人無可迴避的也是亞洲人。約十幾年前,澳洲社會也有一場激辯:澳大利亞究竟是一個西方國家,還是亞洲國家?而今,澳洲已經達到結論:雖然澳洲人說英文、寫英文、讀莎士比亞,但是應該首先把自己視為一個亞洲國家,雖然澳洲與西方具有文化上的相關性。
頭腦要清楚,語言就得要精準。因此,下次你被問到「你認為你是中國人嗎」之時,最精準的回答就是:我是台灣人,也是亞洲人,但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人。這樣的答案最準確,因為可以將台灣的人口複雜來源及文化的多元性都包容進去。台灣的民調機構,下次做民調時,也麻煩注意一下,不要再問漿糊問題了。
(本文紙版刊於 2020-10-18 蘋果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