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家的孩子，毀了他的一生】
在華人社會，所謂「別人家的孩子」的攀比，大概是大多數人在成長過程中最糟心的事之一。甚至，太過份的攀比，所導致的悲劇也是屢見不鮮。
今晚分享的極短篇〈卡岑施泰因〉，正是這樣的故事。來看看以色列作家埃特加‧凱雷特的這部諷諭之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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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岑施泰因 / 埃特加‧凱雷特
在地獄，他們把我丟進一大鍋沸水裡。肌肉燙爛了，皮膚佈滿水皰，巨大的疼痛讓我慘叫連連。地獄裡有一些巨大的螢幕；你可以從螢幕上看見天堂裡正在發生的一切。看著螢幕上的一切，你會妒火中燒，痛苦不已。在短暫的瞬間，我好像從螢幕上瞥見了他——正在打高爾夫球或板球或其他什麼球。螢幕上閃過類似特寫的畫面，顯示他在微笑。緊接著，螢幕上出現兩個人做愛的情景。
有一回，在做愛後，我妻子說：「你和他們一起工作了七年。在此期間，你為他們累死累活，每個週末都帶工作回家。可如今，在這個緊要關頭，他們卻不提拔你。你知道為什麼嗎？你不知道怎麼自薦，這就是原因所在。學學卡岑施泰因吧。」我確實把卡岑施泰因當作榜樣。一生中，我一直把卡岑施泰因當作自己的榜樣。我想沖個澡，但沒有熱水。熱水器壞了，我只好沖了個冷水澡。我敢說，卡岑施泰因家裡肯定裝了太陽能熱水器。
上中學時，我沒能進入優等班。在我母親看來，這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她痛哭流涕，說我永遠不會有出息。我試圖告訴她進優等班有多難，只有百分之十的學生能進，只有真正聰明的孩子能進。「今天，我在雜貨店遇見米麗婭姆•卡岑施泰因了。」母親嘆氣道，「她兒子進了。難道米麗婭姆•卡岑施泰因的兒子比我的兒子聰明？絕不可能！他只不過更加勤奮。而你呢——你像是在故意氣我，想讓我早點兒死。」
無論在哪裡，我總能碰到他，讓那些人有機會拿我跟他對比。在班級、街區、院子、工作單位，我在哪裡都能碰到他。卡岑施泰因，卡岑施泰因，卡岑施泰因，卡岑施泰因。他並不是什麼天才，只是一個普通人，沒什麼天賦，不擅長體育運動，也不是非常聰明。他和我毫無區別，只是好那麼一點點。這方面好一點點，那方面好一點點，另一方面也好一點點……該死！
我主動辭了工作。為此，我和妻子吵了許多次，但最終她還是接受了。我們搬去與之前的城市相距甚遠的另一個城市。我找了份保險推銷員的工作，幹得很不錯。有大約七年時間，我沒見到他。我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還有了個兒子。我在瑞士的祖父去世後，留給我許多遺產。從巴塞爾返回途中，我瞧見他也在同一趟航班上，他坐在頭等艙。我發現他時，已經晚了。飛機已經在跑道上滑行。我知道，自己肯定得遭受五個小時的漫長煎熬。我身旁坐著一名拉比（猶太經師或神職人員）。他嘰哩呱啦說個不停，但我連一個字也沒聽清。整整五個小時，我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卡岑施泰因的後腦勺。「好好審視一下你空虛的人生。你只是一具空殼毫無價值。」那位拉比細數我的罪行，喋喋不休地對我進行說教，還不時吟誦幾句聖詩。我喝了一些橙汁。卡岑施泰因點了一杯傑克丹尼威士忌。「例如，拿……」拉比說。別說了，謝謝。我猛地跳起身，朝機艙後部衝去。空姐要求我回到座位上。我不聽。
「我們即將著陸，先生。我堅決請求您回到自己座位上，並繫好安全帶，像……」是的，她接下來要說「像其他所有乘客那樣」，但從她眼裡，我瞧見的是卡岑施泰因。我往下推動控制杆，並用肩膀頂開艙門。被吸出艙外時，我非常平靜，而我身後，是亂作一團的機艙。
在陰間，自殺仍屬於非常嚴重的罪行。我懇求他們盡力理解我的處境，但他們不聽。在他們把我拖去地獄時，我瞧見了卡岑施泰因。他和其他乘客正坐著觀光巴士前往天堂。他們隔著車窗，向我揮手致意。原來，在我跳出機艙十五分鐘後，我乘坐的那架飛機在著陸時墜毀了。因為一個罕見的故障，百萬分之一的概率。要是我在自己的座位上再堅持幾秒鐘——像其他所有乘客那樣——就好了。像卡岑施泰因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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