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於6年前的律師當街殺女友事件，曾經引發許多人的疑問，為什麼一位年薪500萬以上的知名律師，會過不了情愛嗔痴這一關，鑄成大錯？本刊前往獄中專訪當事人劉北元，他感嘆：沒有一天不想起死去的女友。「我天天活在思念和懊悔裡，我根本不懂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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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情殺 也是自殺
2007年律師劉北元情殺事件
事件經過
2007年8月24日下午，41歲的劉北元於台中當街以水果刀刺死女友。劉北元曾是知名的保險法律師。劉北元和前妻及兩名女友的感情糾葛長達10年，因憂鬱症、工作壓力、過控人格等因素犯下情殺。檢察官本求處無期徒刑，但因跟死者家屬達成和解，改判12年，律師執照被撤銷。
引言
情殺與其他類型殺人最大的不同是，它不是出於仇、出於財，而是出於愛，只是這愛被扭曲了。
劉北元自小養成的好勝性格，讓他成為傑出的商業律師，也讓他在愛情上多疑、善妒嫉、控制慾強。當摯愛的女友提出分手，彷彿他的某部份也崩解了，於是他自殘，用身體的痛來轉換內心的痛。至於那刺死愛人的刀割，儼然也是自殺。
入獄六年來，劉北元沒有一天不想起死去的女友。他感嘆：「我天天活在思念和懊悔裡，我根本不懂愛。」
內文
劉北元說了一個老故事。二十年前的某天，那時他剛擔任律師，有個有錢人酒駕，把一個男人撞成下半身癱瘓。癱瘓男人去找劉北元辯護，但劉北元說：「撞你的有錢人已經脫產，我幫不了你。」男人聽了，拉下內褲，用菸燙自己的下體，哭著說：「劉律師，我下面沒感覺了，我失業，未婚妻拋棄我，對方寧可花大錢請律師，也不肯賠我一毛錢，這個社會還有正義嗎？」男人說完，失望的離開。而劉北元整整一週無法工作，他同情男人的遭遇，也質疑法律的正義。一週過去後，劉北元繼續接案，但他發現自己的心冷酷了一點、也無情了一點。
二十年後的五月，我們來到位在東部的監獄採訪劉北元，四坪不到的房間裡，後方坐了兩名獄政人員在做紀錄，前方有一人看守，還有三台錄影機監拍。這個房間叫「律師會客室」，四十一歲前的劉北元，常在這種空間與被告會晤，如今，他理平頭，穿汗衫、拖鞋，微微駝背，頭低低的，成了受刑人。很難想像他曾是知名的保險法律師，三十一歲成立事務所，年收入五百萬元以上。
……
劉北元出生在南投，有個哥哥，爸爸是國中校長。哥哥從小乖巧成績又好，爸媽把期待全放在哥哥身上，對劉則是放牛吃草，「我爸常說：你將來就是讀軍校的命。我嫉妒哥哥，內心自卑受挫，或許是這樣才養成好勝的性格。」
劉北元的好勝表現在多方面。他考上台中一中，卻只考取私立東吳大學，為了洗刷聯考的挫敗，他大學都關在圖書館讀書，畢業前即考上律師及法研所。他讀研究所時已在律師事務所接案，「那時我每週工作一天半，賺的錢就比我爸的月薪還多，他曾說：你老爸當一輩子校長白混了。」至此，劉北元終於贏得爸爸的肯定，更快慰的是，哥哥當警官，而他終於闖出一條跟哥哥不同的路。
劉北元研究所時期的好友葉銘進律師說：「北元非常有企圖心，我們同時退伍，那時剛有行動電話，我不隨便給人電話的，他勸我：每個電話都可能代表一筆生意。他一心想打進台北的保險界市場，他做到了。」
……
律師工作也讓他有機會見識到大老闆的情慾遊戲，「我曾看過一個老闆，跟一個美女推銷員說：我買，但我不要產品，我要妳。後來美女推銷員就成了老闆的小三。原來有本事的人都這樣，那我何必當道德的中流砥柱？」劉北元說自己成功太早，他曾自問「生命的意義是什麼？」但他找不到答案，因此誘惑一來，他就去了，因為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劉北元二十八歲結婚，婚後半年就外遇，三十多歲離婚後，為了孩子，仍住家裡。除了前妻，他還同時跟兩個女友維持了長達十年的關係。訪談中，他非常保護前妻和其他女性，不願多談，當我試圖再問細節，他顯出難得的情緒化口吻：「一切都是我錯，我沒資格再傷害她們，不然，你去幫我向她們道歉，我就說，好嗎？」語畢他便後悔，即刻向我道歉，他說，對那些女人，他實在太自責了。
為何、又如何維持四角戀情長達十年之久？劉北元說，他無法忍受「失去」，如果對方求去，他便陷入極度的不安和恐懼，死纏爛打求對方不要走，「我不是沒想過要好好愛一個女人，但我好像蜘蛛在捕捉獵物，明明已經吃不下，也要先把獵物放一邊再說。」
劉北元六年前殺死的死者，就是四角戀中的其中一位，「她提分手好幾次了，但我沒勇氣放她走，反而充滿了嫉妒、憤怒。」劉北元說，死者因工作的關係，認識許多五、六十歲、事業有成的有錢人，這勾起了他的嫉妒心，「我想比，但又比不過那些更有錢有勢的男人。」
……
劉北元殺人前三年就開始吃憂鬱症的藥。為了接台北的案子，他常台中、台北開車奔波，還要搞定三個女人，生理時鐘混亂、腹瀉、失眠。「後來吃藥沒效，只能靠酒精，我白天就開始喝，威士忌、高粱，一天可以喝三、四瓶，常醉倒在酒店或車上，也常往小鋼珠店跑，那是我逃避痛苦的出口。」
犯案前半個月，劉北元不斷出現自殘行為，甚至拿水果刀自刺胸腹一刀，住院治療。出院後，他去理個光頭，葉銘進猜想他或許下定決心要分手了。但案發當天，劉北元帶著水果刀去找死者談判，根據當時《聯合報》記載：死者很冷漠，只說了一句：「你已經沒錢了。」
說來諷刺，殺人入獄之後，劉北元的人生彷彿回到了求學時期的單純。他說，剛入獄會想過去，想得痛不欲生，後來根本不敢再想，等到學會平靜，已經四、五年過去了，「我終於想通，分手的痛苦是會過去的，而且真正的愛，要有勇氣放手。可惜以前沒人教我這些。」檢察官本求處劉北元無期徒刑，但葉銘進律師跟死者家屬達成和解，改判十二年。
長期輔導受刑人的黃明鎮牧師，在劉北元入獄後兩個月到獄中看他，「初見他，他非常憂愁，沉默，我告訴他，上帝洗淨你的罪讓你重生，當他聽到『重生』兩字，感動得哭了起來。」
……
我問劉北元，現在有什麼事讓他感到快樂？「讀英文，我從讀英文當中找到入獄後的第一份快樂，那是非物質的快樂。我當律師成名後，已經忘記什麼是非物質的快樂。」
前陣子，他的好友送了他一套莎士比亞的小說，他看了，很喜歡。「原來莎士比亞的小說都在寫悲劇。我的愛情，不也是一場悲劇？」入獄六年來，劉北元沒有一天不想到那個被他殺死的女友。他悲傷地說：「她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
再過一年，劉北元就能申請假釋。我問他出獄後有何計畫？他說：「我想當牧師，或從事助人的工作。」我問他是否還相信愛情？他面露不可思議的表情說：「我根本不敢想，我還有資格談戀愛嗎？」
或許，劉北元內心深處的某部分，隨著六年前的那把刀、那灘血，也已跟著最愛一起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