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缺的彩虹》
我伸手推開咖啡店的厚重木門,繫在門上的一串風鈴隨即叮噹作響。
甫踏進店內,我便開始後悔——我根本不應踏足有你在的城市,更不應再闖進你的生活。沒錯是聽舊朋友說過你早年移居到台灣創業,但我完全沒料到會在此時此刻跟你重遇,就在一間我和伴侶剛巧停歇的宜蘭小店裡。看著我推門而進的瞬間,你的心又有沒有片刻的悸動?
我悄悄地鬆開原本牽著另一半的手,走到一個較偏遠的位置坐下來,你也刻意迴避我的眼神,似有共識地沒有前來跟我相認。吧台上的復古收音機傳來睽違已久的熟悉嗓音,電台正播放著陳綺貞的最新單曲——《殘缺的彩虹》。
「這一次 我不想要一個人走
回去的路 總是背對彩虹
沒有你 我是殘缺的彩虹
失去一個最重要的顏色」
我曾經以為,自己心中的某個部分早已在七年前死去,被活埋在我和你相識的那片自由的樂土裡。但如今一首新歌、一個舊人,竟讓那沉睡已久的靈魂倏地甦醒過來。
「想要聽你說 你都怎麼過
你現在好嗎 你微笑點頭
想要聽你說 快樂多過憂愁
想要聽你說 卻發現你在騙我」
一首歌的時間,腦海中飛快閃過一段靡爛但快樂的時光,那段我和Vincent還在一起的時光......
我叫Ashley,生於一個典型的中產家庭,自小在傳統名校唸書,一直是個循規蹈矩的模範生,放學後的活動不是補習班就是興趣班,到了週日便要跟隨父母到教會參加崇拜。我的生活枯燥乏味、千篇一律,直至意外地遇上了他。
我在Year 2那年首次搬離家中,隻身遠赴荷蘭Exchange,很自然的結識了一群同樣來自香港的留學生,我和Vincent就是自那時開始在朋友聚會中定期碰面。
他長著一張混血兒的臉,深邃的眼眸總讓人看不透,單看他的衣著打扮,也猜不出他原來是個修讀哲學的浪漫文青。於他而言,耳環就如眼鏡一般的存在,一旦忘了配戴便覺渾身不自在;髮泥就像男士的粉底液,Gel頭與化妝都是基本的禮儀;星羅棋布的紋身是他的獨有記號,他說過假若手上的掌紋能揭示我們的未來,那麼刻在身上的刺青就代表著一些難以忘懷的過去。他可以忘記帶電話或銀包出門,但書本與香煙卻是他必備的隨身物品。
我們其實是兩個世界的人,但我愈是努力迴避他,他就向我愈走愈近,最後接近到一個沒有任何阻隔的親密距離。
「這一次 你陪著我 兩個人走
回去的路 回頭就有彩虹
沒有你 我是殘缺的彩虹
哪裡去找 最重要的顏色」
我想我這一輩子都不敢再重遊Amsterdam了,因為與他的回憶已深深嵌入地圖各處,甜蜜的、苦澀的、辛辣的,全都化成了不能觸及的禁忌與痛處。
某次與他單獨約會,他帶我去了一間紅燈區內的地道Coffee Shop,我才發現荷蘭的「咖啡店」不賣咖啡,只售大麻。最初我不敢亂點什麼Weed或Hash,他就買了一個Space Cake陪我吃,其實它的味道、藥效真的不怎麼樣,當時我只顧著看他的臉,著迷地聽他說著笛卡兒與伏爾泰。比起大麻,或許他才更令我上癮。
Van Gogh Museum是我們在週末經常流連的地方,如果只是到訪一兩次的話,實在難以仔細看畢館內的四層展品。我們習慣在每幅真跡面前駐足良久,各自分享對畫作的見解,最激烈的那次討論莫過於站在《Gauguin's Chair》油畫旁,臉紅耳赤地爭辯梵高與高更的關係。
到底他們純粹是互相賞識、後來分道揚鑣的藝術同好,抑或是互生情愫、最後因愛成恨的同性密友?就像我們之間撲朔迷離的感情一樣,有些謎團總是無法被外人拆解,只有曾經住在阿爾勒那間黃色屋子裡的人才會知道事情的真相。
在參觀Anne Frank House前的空檔,我們曾並肩坐在Prinsengracht的運河旁,邊看著Canal Parade的一艘艘遊船經過,邊拿起畫筆即場寫生。掛在船上的彩虹旗幟自由地隨風飄揚,遊行隊伍沿途接受群眾的歡呼與祝福,人人臉上溢滿了幸福的笑容,當時的他也突然扔下紙筆,忘形的把我擁入懷中,留下了一個熾熱的吻。
一直匿藏在書櫃門後的封閉世界,我與安妮法蘭克的願望卻剛好相反——櫃門被打開的一天,才是我們重生的日子。
回顧那半年的異地生活,其實一切就如在Coffee Shop或Shisha Bar裡吞雲吐霧的情景,記憶沉沒在一片煙霧繚繞的迷濛之中,殘留的景象只剩下一個難忘的身影。
直到後來,有次他趁著假期回港跟我見面,卻被我的家人在無意中發現了我們的關係。經過一輪爭拗與冷戰,我終究還是抵受不住家庭的壓力,決定要跟他分開。我在這邊開始了另一段關係,連自己都給瞞騙過去,再跟他撒了一個無情的謊。就這樣,我們自此封鎖了對方的所有帳號,斷絕了一切方式的來往。
我寧願他恨我,也不願他對我再有任何眷戀,我知道我們根本沒有將來,就讓過去的一切停留在阿姆斯特丹吧。
「想要聽你說 你都怎麼過
你現在好嗎 你微笑點頭
想要聽你說 快樂多過憂愁
想要聽你說 卻發現你在騙我」
歌曲播放到後半段時,我從店員手上接過了餐牌,封面用上《Café Terrace at Night》的剪影,原來你開了一間以梵高作品為主題的咖啡店。從前未有認真看過你為我親手沖泡咖啡的模樣,這是頭一次,大概也是最後一次。
你慢慢將咖啡粉一勺勺舀出,用填壓器把粉末壓平,純熟地將手柄旋動鎖進咖啡機,萃取出兩杯精準的單份濃縮咖啡,再用蒸氣棒將牛奶打成細緻綿密的泡沫,最後舉起你那如畫布般滿佈油彩的臂膀,傾斜鋼壺讓奶泡注入杯中......
店員捧著木盤端來了兩杯飲料,未婚妻點的《The Starry Night》是一杯以蝶豆花調配而成的夢幻星空咖啡,我點的那杯則是店內推介的特調Latte。馬克杯的杯身印有梵高的一幅自畫像——《Self-Portrait with Bandaged Ear》,杯耳的設計是一隻立體的耳朵,咖啡湖上浮泛著一片落葉。
遠看之下,那只是一般的拉花圖案,但當我準備舉起咖啡杯,看到那近似楓葉的形狀、鋸齒邊的線條,我才認出那是刻在你右肩的圖騰。我們曾經都是彼此的Marijuana,如此難以戒掉,愛得不能自拔。
「想要聽你說 你都怎麼過
你現在好嗎 你微笑點頭
想要聽你說 快樂多過憂愁
想要聽你說 想要聽你說」
想要聽你說,但我始終沒有開口。
就在我和未婚妻準備離開時,你以店主的身分送我們到門前,那對深邃的眼眸再次迎上我的目光。一句沉重的再見、一個淺淺的微笑,已勝過千言萬語。
「想要聽你說 你看見的光 是我」
我伸手推開咖啡店的厚重木門,繫在門上的那串風鈴又一次叮噹作響。咖啡的香氣與餘韻久久不散,我走進暮色之中,準備迎接一個無眠的夜。
象印笛音壺 在 張曼娟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如果你來,泡茶招待】◎張曼娟
與那個朋友十年沒見面了,上次見面時,我們都還年輕,在她的大稻埕工作室裡,我張大眼睛,看著她的纖細手指,揣想著她如何摶捏出那些奇麗的人物和圖騰。然後,一個轉身,我們開始四處飄泊,各自經歷。再然後,我又坐在她的面前,看著她,孩子臉的中年人,一點都顯不出年齡。大稻埕沒什麼改變,仍是陌生的,下雨前的陰冷天氣,我隨著她走上窄窄的樓梯。她已經準備了糕點,茶几上一株含苞的粉色玫瑰,正是我一直憧憬卻永遠無法俱備的藝術家的美感生活。放上精緻的杯子與碟子,她端出一壺熱茶:「怕妳不能喝咖啡,就喝茶吧。」沒錯,我確實不能喝咖啡,立即感受到一種體貼的溫情,彷彿已貯藏十年,此刻開封,醇香四溢。
茶的感覺,其實很像朋友,不會造成太大的刺激,卻能引起興致。
我最初對於茶的印象,是在搖搖晃晃的火車上,童年的鐵軌,濕暗的山洞,長長的鳴笛。座位旁掛著兩只玻璃茶杯,裡頭裝著乾燥的茶葉,觀光號小姐提著大熱水壺緩緩走過來,熟巧的一手掀起杯蓋,另一只手上壺嘴一傾,熱騰騰的滾水便像噴泉似的直直注入杯裡,一滴也不外濺。浸蒸在熱水中的茶葉滾動著、掙扎著,片片舒展開來。小孩子的我們隨身攜帶水壺,並不喝這些茶,可是,那儀式讓我著迷。
最後一次看見這樣精彩絕倫的表演,是在大學畢業旅行的阿里山小火車上,五秒鐘的一場演出,我和同學們全部激動起來,大聲的鼓掌叫好。那樣震耳欲聾的歡呼裡,有著青春時期對於一切新奇趣致的讚歎,並不知道將成為絕響。
第一次我失眠,為的不是愛戀,而是茶。
住在以茶聞名的貓空山腳下,朋友來訪總是順口一句:「上山喝茶去吧。」一小杯一小杯鐵觀音,剛剛沖泡出來,濃濃的甘香,金黃色的茶湯,不小心喝多了,那個晚上怎麼都睡不著。後來和朋友聊起,他說他也沒睡好,早知道應該通個電話約一約,我問他約到哪兒去?他說,上山喝茶啊。原來,茶也能成癮。
我喝過最特別的茶是在杭州,都說龍井好,關於龍井的傳說也特別,必然是清清秀秀的十六、七歲小姑娘採擷最幼嫩的葉片,才能得天地間鍾靈之氣。不夠清秀的連採茶也不行,就喝茶吧。龍井葉片是細長的,泡在熱水裡都豎立起來,像許多小小的風帆。茶湯的顏色淡一點也混一些,喝進嘴裡,竟然有著雞湯的味覺。
從小我不愛喝紅茶,因為茶湯的顏色太深黝,味道也澀。直到唸碩士班那年,到一位老教授家裡上課,老師鶴髮童顏,是清末的留學生,當年據說由書僮陪著出洋的。他的家裡全是高大的書櫃,擺滿了書。老師很有些歐洲紳士風,有時一邊上課一邊啜飲白蘭地,他認為文學創作的價值很高,必須先有創作,才能有研究。在那之前,受到系裡某些老師的扼抑,寫作的衝動宛如原罪,我只能盡量躲藏,不敢恣情任意。我安靜地聆聽著他對於文學的崇高信仰,並在他的信仰裡獲得安慰。老師的女兒總是為我們準備點心,並沖泡一壺紅茶,那是我第一次聞到立頓紅茶的甜香氣味,看見那樣美麗的紅色茶湯。我常常搶著斟茶給同學們喝,為的是反覆嗅聞它的氣味,我慢慢嚥下茶湯,感覺一點不苦澀的厚醇。我在書堆之中、茶香氣味裡,漸漸肯定了自己的創作,是一件有價值的事。
和我不熟的人,會說:「我煮咖啡給妳喝吧,手藝很棒喔。」我只能苦笑。和我相熟的人,便會說:「如果你來,泡茶招待。」我立時有了雀躍的心情,開始想像一次美好的歡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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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大師。
【音樂節序:音樂大航海仍在進行中 】 作者/黃大旺
從2015年11月初開始,在台北不同場地接連舉行的「第一屆台灣國際即興音樂節」,在台灣的表演藝術類節目中即使不是破天荒的頭一次,至少已經是勇氣可嘉的大冒險。作為演出的第一彈,主辦單位邀請了德國著名的長笛演奏家馬克‧阿班‧若茲(Mark Alban Lotz)吹奏兩種長笛、一隻短笛(piccolo)以及印度竹笛(bansuri),先舉行工作坊,再與台灣即興樂圈兩大怪物─薩克斯風手謝明諺與鋼琴手李世揚「對決」。若茲的即興演奏經驗相當豐富,不僅在於爵士的領域,更多超越爵士範疇的即興,故在此借題發揮,略論什麼叫做「超越爵士範疇的即興」。其實說穿了沒有多麼了不起,只是許多人聽到即興都只會想到爵士樂,想到爵士樂就聯想到都會夜生活,想到都會夜生活就聯想到紅酒,想到紅酒就想到生活情調,於是爵士樂就變成了生活情調與優越品味的代名詞,在台北成為一種小資階級與音響發燒友的浪漫禁臠,放諸四海都顯莫名其妙。
顧名思義,即興演奏就是不靠視譜,也不靠記譜,完全從第一個發出的聲音開始,以自己的即時想法開枝散葉「即時作曲」的演奏型態,聽起來可能跟亂敲亂打很像,但是合乎定義的即興演奏,在亂敲亂打之中,多半存在著自己的規則,即使沒有讓聽者習慣的四四拍子和十二平均律,都還能找得出演奏者的思考脈絡。與其去理解背後的意涵(有些錄音或演奏,演奏者會以文字說明),不如用心去感覺,即使未必是享受,但只要敞開心胸、放下成見,即使不是那麼浪漫、優質、高品味的雅痞音樂,都具有自己的血肉與靈魂。
其實即興表演的能力,早就根植於人的情感表達能力之中,只是後天的各種行為制約、道德禮教不允許我們這樣做。一開始,音樂與舞蹈還不是為祭典、儀式服務的表演,打擊樂器與笛類、弦樂器是依照經驗逐漸改良,才有了我們認識的樣子。各種音樂形式,乃至於中世紀黑暗時代歐洲的吟遊詩人,還是絲路綠洲都市賣藝的樂手歌手,除了細心準備表演內容以外,也必須要有一些即興,才能得到觀眾的打賞。
而且在莫札特、貝多芬出現之前的古典音樂,尤其是文藝復興時期前後的古典音樂,由於樂譜的不發達,以及對於歌唱的偏重,樂手依照主旋律即興演奏和音,乃是司空見慣之事。後來有類似協奏曲與奏鳴曲等型態出現,獨奏的裝飾音(cadenza)往往需要即興演奏(記譜法發達以後,才有作曲家或演奏家譜寫裝飾樂段)。再者,根據音樂史紀載,莫札特與貝多芬等大作曲家,都很擅長即興演奏,或是以即興演奏發展作品。十六世紀住在義大利的西班牙作曲家奧提斯(Diego Ortiz , c.1510 – c.1570),就曾經在羅馬發表《古大提琴演奏之裝飾論與變奏論》(Tratado de glosas sobre cláusulas y otrosgénéros de puntos en la música de voilones nuevemente puestos en luz, 1553),不僅提出了許多主題裝飾變奏的譜例,更透過里切卡爾(ricercar)這種更複雜的旋律,開拓了即興演奏與作曲的可能性。到了十八世紀以後,為古典音樂奠定重要基礎的莫札特或貝多芬這些人,其實都以即興演奏聞名於世。
提到中國,漢人最具代表性的即興演奏是古琴。無關於江南貿易都市名商巨賈的風雅,古琴有譜可以參考,但不是最理想的記譜法,彈奏者可以知道左右手的位置,如果沒有老師帶進門,或是參考錄音可以記住,光憑臆測速度,是很難彈成一首像樣的曲子的。尤其聽者的想像力豐富,光是看人操琴就覺得好有品味,左手按絃或顫音的細部動作,以及古琴特殊的擦絃聲(小音量樂器,故需要極端安靜的環境),再加上房內的薰香(什麼時候開始的?),由操琴者及時判斷的部分,往往被聽者忽略;古琴音樂的欣賞,如果沒有演奏者或解說者的引導,很容易就成為紫砂壺、沉香、七子餅之類的風雅,大爺說一句,你就模仿一句;沒有了大爺,你什麼都不是。
到了二十世紀,既然在作曲技法上有了更長足的進展(由白遼士到印象派,由華格納、馬勒到荀白克、魏本與貝爾格,由穆索斯基到史特拉汶斯基……由有調到無調),古典音樂就已經不再是那些什麼「春之聲」、「藍色多瑙河」、「維也納森林的故事」了。巴黎音樂院教授奧立維耶‧梅湘(Olivier Messiaen, 1908 – 1992)的另一個身分,是巴黎聖三一教堂的管風琴司琴;他在鋼琴與管風琴的即興演奏中,大量模仿了各種鳥類的鳴叫聲,這些即興演奏留下的旋律,也被引用於他的許多作品之中。義大利貴族後裔,「頻譜樂派」(école spectrale)的精神導師─賈沁托‧謝爾西(Giacinto Scelsi, c.1905 – 1988)使用鋼琴與早期的電子合成器(主要是ondioline)即興演奏並錄音,並交由其他的作曲家採譜完成各種配器的作品,多半由一個單音發展成為密集而高動態的音牆;這樣的作曲流程,對於日後以更進步技術分析聲響,並且譜成聲音色澤豐富作品的作曲家,帶來的啟發可說非常深遠。出身自前蘇聯韃靼共和國,拜師於蕭士塔高維契的女性作曲家索菲亞‧古拜都琳娜(Sofia Gubaidulina, 1931 - ),也曾經在一九七○年代,與志同道合的另兩位作曲家維克多‧蘇斯林(Viktor Suslin, 1942 - )、瓦切斯拉夫‧阿爾徹莫夫(Vyacheslav Artyomov)合組融合各種民族樂器與人聲的即興合奏團「阿斯特亞」(Astraea),錄音作品屈指可數,在二手唱片市場上千金難求。
新大陸的古典音樂,不僅從美國民謠或黑人靈歌取得經驗(蓋希文;柯普蘭),還有更加挑釁的即興演奏。來自法國,歸化美籍的瓦雷士(Edgard Varèse, 1882 – 1965)的曲風,一則完全無視調性與音列,二則旋律好走不等拍,三則導入各種特別的編制,比方說全打擊樂編制、手搖警報器、倒吊在半空中的鼓(以濕布上下摩擦栓在鼓皮正中間的竹棒發出聲音,巴西傳統樂器cuica),乃至於電子音響、預錄磁帶,在他的作品中都習以為常。一九五七年三月至七月,瓦雷士與包括約翰‧凱吉(John Cage, 1912 – 1992)、現代音樂理論家詹姆士‧譚尼(James Tenney, 1934 – 2006)、「開放形式」代表厄爾‧布朗(Earle Brown, 1926 - 2002)等當時美國最前衛的作曲家,以及一群前衛音樂的愛好者,請來了包括低音提琴手查爾斯‧明格斯(Charles Mingus, 1922 - 1979)、小號手亞特‧法默(1928 – 1999)等當時活躍的爵士樂手,進行一種特別的嘗試:在完全沒有樂譜的情形下,由瓦雷士本人「指揮」即興演出,並且把這些無調性、無節奏的和聲錄下,放進日後的電子音樂作品中。作為一種完全原創的音樂類型,自由即興的精神就是不斷開創未知領域;瓦雷士也曾經因為作品難以被當時的觀眾理解,而在首演時接受音樂廳滿場的噓聲與謾罵(《沙漠》﹝Dèserts﹞一九五五年巴黎首演,薛爾亨指揮合奏團)。同一時期,想要追求音樂上突破的爵士樂手們,也不再滿足於既有的各種形式。薩克斯風手查理‧帕克(Charlie 'Bird' Parker, 1920 – 1955)一度想要拜師瓦雷士門下,當瓦雷士完成了上述《沙漠》的巴黎首演回到紐約,帕克很可惜已經飛向彼岸。同樣在紐約的薩克斯風手奧內特‧柯曼(Ornette Coleman, 1930 – 2015)也企圖在爵士樂中加入更多當代音樂的元素,最後造就了他自由爵士一代宗師的地位。一九四九年,雷尼‧崔斯坦諾(Lennie Tristano, 1919 - 1978)與弟子們的六重奏,在紐約嘗試六人同時即興演奏,成為自由爵士過早開放的一朵奇花;一九六○年代美國的爵士樂日趨複雜,火花飛散到歐洲,更形成了歐洲自由爵士的百花齊放,乃至於東歐國家如東德、波蘭或立陶宛,都曾經舉辦自由爵士與即興演奏的國際音樂會。
即興演奏不僅講求腦筋動得快,也要讓自己發出來的音色與其他樂手調和。台灣古典鋼琴界的叛徒李世揚在2012年冬至與法蘭德斯資深鋼琴家佛列德‧凡霍夫(Fred van Hove)於台北市中山堂光復廳的現場演奏,兩人的平台鋼琴對置,並且將共鳴響板拆除,周圍的觀眾都可以看到演奏雙方的細微動作。這場台灣少見的鋼琴決鬥,光看照片會以為是兩個調音師傅在比誰調音快,在當時的演奏中,實則包含了非常豐富的音響對位與和聲;再加上「預置鋼琴」手法的充分使用,充分擴增了鋼琴演奏更多的可能性。據說即興演奏在歐洲,不但已經成為演奏廳常見的節目,還有不少幼兒園或是安養院,會把即興演奏排進例行節目表。
第一屆台北即興音樂節除了上述的洛茲與台灣即興演奏家合奏以外,還有董昭民老師與荷蘭特殊歌唱家馬克‧凡‧佟赫仁博士(Mark van Tongeren)的論壇(詳見節目資訊,以下同)、荷蘭人聲藝術家亞普‧布隆克帶來的聲音即興表演(受到包浩斯主義建築師Kurt Schwitters啟發,拆解語言要素成為類言語人聲)、本土樂手與海外來賓的交鋒,最後的壓軸,則是來自瑞士的木管演奏家漢斯‧柯赫(Hans Koch)與電子音響操作者湯瑪士‧彼得(Thomas Peter)的二重奏。這一連串的即興演奏音樂會,既不是沒有樂譜就可以胡作非為,更不是拿到樂器就可以亂吹;在聲音中音樂的輪廓可以變來變去,甚至會帶給人聽爵士樂的感覺,但就如同節目名稱所述,今天不是來跟你們講爵士樂的,我們在音樂的探測船上,探索前方未知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