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應肺炎疫情,從明日開始全國各級學校停止到校上課,許多公司則在本週實施遠端工作,我也不例外。
想起平常工作日,中午、晚上部分時間都待在電影院看試片、特映,此模式瞬間消失,才進入居家工作第二天,就有點懷念在電影院做夢的時候。不過,防疫期間在家時間變長,也總算趁上週末開始看《冰與火之歌:權力遊戲》第一季,希望追完第八季之後,台灣的疫情也穩定受控了。
在暫時沒有新片能看的狀況,且相信大家目前都在串流平台找片子,有鑑於此,這陣子就不定期上來和大家聊聊我非常喜歡,且能在串流平台看到的電影,推推舊文,刷刷存在,提醒舊雨新知這些電影或重溫,或新看,都是非常好的選擇。
今天推薦的第一部串流電影,是 #Netflix 的《#婚姻故事》(Marriage Story)。
關於離婚的故事,美國導演諾亞鮑姆巴赫在 2005 年拍出《親情難捨》,以孩童、青少年視角,遙望父母的分居與離異,側寫中產階級知識份子的家庭失能,同時散發濃厚的紐約情懷,奠定日後創作「諾亞鮑姆巴赫式」城市悲喜劇的基調。
14 年後,2019 年,諾亞鮑姆巴赫似乎再度回憶童年往事並深刻挖掘過往婚姻(與珍妮佛傑森李的離婚),透過成年人視角(同樣是知識份子),緩慢描繪一幅分崩離析的當代美國家庭肖像,這次擦掉稚氣、糅合不解,洗滌出的是成熟、餘韻綿延的《婚姻故事》。
此作開頭第一場落淚戲便十分出眾,飾演劇院表演者的史嘉蕾喬韓森表示表演舞台劇感覺不對,無法掉淚,但經過亞當崔佛在家中的「筆記指點」後,一轉身、一別頭,眼淚潸然落下──諾亞鮑姆巴赫透過此場戲道出現實生活的情緒比偽裝演戲更為真實的寓意。
兩人搖搖欲墜的關係對比這場戲中戲更教人鼻酸、更值得落淚。情緒穿過景框,透向觀眾,看戲的我們立刻感同身受,角色頓時立體鮮明。從此細節探究,諾亞鮑姆巴赫的劇本、場面調度令人印象深刻,這場戲同時揭示片中角色處境,揭開往後風暴的帷幕。
《婚姻故事》是一部匠心獨具的作品,諾亞鮑姆巴赫不斷透過場域符號映照角色心境,東岸紐約、西岸洛杉磯兩大城市的對比自然顯而易見,高大的亞當崔佛在擁擠的紐約反而怡然自得,嬌小的史嘉蕾喬韓森在寬闊的洛杉磯才有一片天地。甚至亞當崔佛在洛杉磯停車場的格格不入、小孩周旋在父母間的拉扯(趕時間與殺時間)、紐約地鐵與洛杉磯家中的對坐等細節,都不斷塑造角色的尷尬與對立,這點在過往諾亞鮑姆巴赫的作品《愛上草食男》中也有相同設定。班史提勒從紐約移至洛杉磯,中年人不合時宜的感觸油然而生。
很多人會說諾亞鮑姆巴赫與伍迪艾倫的神韻極其類似,兩位名導同樣是出生於布魯克林的猶太人,在伍迪艾倫的作品中也總是能窺見紐約和洛杉磯的兩地對比,皆帶著知識份子的焦躁與呢喃(艾倫更偏好碎念),聚焦於個人對生活的不滿及渴望。
伍迪艾倫的《曼哈頓》遙相對望諾亞鮑姆巴赫的《紐約哈哈哈》(也有賈木許《天堂陌影》的味道);我認為《婚姻故事》也有些許《安妮霍爾》的影子──不同的是,艾倫完全放棄洛杉磯,遠走而避之,鮑姆巴赫雖然委屈,但終究接納了洛杉磯(因為兒子)。
事實上,除了伍迪艾倫,諾亞鮑姆巴赫與好友魏斯安德森也相互影響──我們或許可以將魏斯安德森的《海海人生》(諾亞鮑姆巴赫編劇)看作鮑姆巴赫執導《青春倒退嚕》的前身,兩片同樣以「紀錄片導演」做為主角,並帶出「拍電影」的人生代價──不論是錢財、青春、家庭還是婚姻生活,更宏觀來看是生命的消耗。只不過《海海人生》與《青春倒退嚕》場域分別在「海洋」和「紐約」呈現,但從劇本來看,無論是「原始」或「文明」,兩片都交出精彩敘事。
話說回頭,《婚姻故事》中場域與心境相呼應的設計,真正精彩的還是在亞當崔佛於紐約工作室中,接到蘿拉鄧的那通律師電話。亞當崔佛聽著蘿拉鄧一字一句冷冽地描述事態發展,同時打開一扇又一扇的門,踏下一層接一層的階梯,階梯的隱喻在此也可窺見導演筆觸(《小丑》、《寄生上流》也做了同樣設計),暗示離婚態勢的急轉直下和一觸即發,人物在錯綜複雜的場域中巧妙呼應剪不斷理還亂的事件,諾亞鮑姆巴赫精準地利用影像說故事。
這場戲收在熙來攘往的紐約街頭,人聲、車聲鼎沸的大街讓「語言」喪失其功能(正如往後的言語爭執都毫無功能),諾亞鮑姆巴赫的鏡頭也瞬間與角色拉開距離,頗有《愛情,不用翻譯》結尾「失語感」的神來一筆,只不過地點從東京置換成紐約,人物從史嘉蕾喬韓森變成亞當崔佛。
而「嗅覺」與「聽覺」的影射,在《婚姻故事》中也值得一提:當一行人在蘿拉鄧的律師事務所中對峙拉扯時,蘿拉鄧吹捧了亞當崔佛的執導作品,能將「吐司」香味具象化,讓觀眾彷彿身歷其境。緊接下一場戲,亞當崔佛與律師在密閉空間商討對策,不尋常的靜默則透過滴答聲提示角色的焦急心境,「時鐘」聲響同樣具象化,也讓觀眾有了身歷其境的效能,強烈感受現場僵局。吐司與時鐘,我視做諾亞鮑姆巴赫的高明自捧(雖然可能也無此意)。
此外,諾亞鮑姆巴赫在《婚姻故事》中,一如既往地成功掌握悲劇裡的喜劇元素,將兩者的轉折與戲劇性拿捏得恰如其份。諸如亞當崔佛開頭首度到洛杉磯,與妮可的妹妹在嘲笑英國腔調時,才終於「碰巧」發現離婚聲明;又或是近尾聲時,在過往取悅小孩的滑稽魔術中,「碰巧」失手將利刃劃開皮肉,頓時血花四濺,在純淨白門上留下血污(與白牆破洞的暗示相呼應)──正如同這場婚姻中的離婚官司,令人不忍直視,卻又無法忽視,只能胡亂止血,並留下疤痕,束手無策地倒下。
悲劇總是在喜劇中誕生,人們也總是笑著笑著就哭了,諾亞鮑姆巴赫舉重若輕地將喜劇轉化成悲劇,刻骨銘心,血淋淋的烙印在角色與觀眾腦海中,揮之不去。且這些設計,並未有鑿痕過深、過於匠氣之感,因為這些正如同你我生活般,如此貼近。
《婚姻故事》的好,說到底還是要歸功於如手術刀般的犀利的對白,以及兩位演員各自交出影史留名的演技。藍迪紐曼譜寫的原創配樂也有畫龍點睛、烘托情緒的效能,演技的部分以及蘿拉鄧揭露「父權」的台詞便不再贅述,畢竟每個人都能感受那樣的強大演出,且對此讚揚演技的文章應該也夠多了。
而諾亞鮑姆巴赫曾說:「在寫作時盡量不分析角色,但我對我的生活有很好的分析能力,我認為生活是電影的素材。」細膩觀察自身經驗,同時用大量的生活細節堆疊出影像作品,且不顯得枯燥與乏味,正是編導的功力──最令人喜歡的是透過法律攻防,進而提煉出真實人性及失能的婚姻生活,如同《從前,有個好萊塢》以及《愛爾蘭人》,各自用細節換來強勁的敘事力道,不嫌笨重。
觀看諾亞鮑姆巴赫的作品時,也總是能找到一些致敬:《紐約哈哈哈》我們感受到楚浮的《夏日之戀》,配樂則用了李歐卡霍在《壞痞子》中使用大衛鮑伊的〈Modern Love〉,也能在廢青們的家中看見楚浮《零用錢》的海報;而《親情難捨》中在對白中出現高達的《斷了氣》,這次的《婚姻故事》則能看見英格瑪柏格曼《婚姻場景》片名的壁掛和《芬尼與亞歷山大》的相似構圖。諾亞巴赫在小地方從來不吝於展現自己的品味與喜好,也替影迷增添另一層趣味。
從首部劇情長片《瘋狂二十年華》開始,諾亞鮑姆巴赫的電影就流露出一股知識份子的氣質和獨有的焦慮,或許是爸媽皆為文學家的薰陶,培養出的深厚文學底蘊。而無論是剛畢業對未來徬徨的大學生,抑或是逐漸走向陌路的夫妻,都在諾亞鮑姆巴赫手中的筆、肩上的鏡頭中極俱可視性。而這次藏在《婚姻故事》底下的焦慮,終究是「愛」與「被愛」的本質;「自我實現」和「他者羈絆」的互動關係,諾亞鮑姆巴赫此次梳理「人」的核心,同時拆解「兩性」,透骨入心。
最終,片尾重返「萬聖節」,在孩子獨白中念出開頭的告白信,完整收束,同時透過史嘉蕾喬韓森的溫暖善意(讓出孩子的一天),給出這對男女有可能的和解,並且於本該狂歡的節日提醒世人:該繫好鞋帶,拍拍鞋身,縱使曾經親情難捨,仍須各自轉身,踏往未知的遙遠彼方。
身歷其境相似詞 在 如履的電影筆記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宿怨》無法擺脫的家族詛咒
痞客邦 #有雷 原文:http://loory.pixnet.net/blog/post/183531806
《宿怨》是一部美國驚悚劇情電影,講述一家五口在歷經年老外婆過世後,接二連三經歷的家庭問題與恐怖遭遇。本片由美國獨立製片公司A24出品,在去年《月光下的藍色男孩》、今年《大災難家》、《歡迎光臨奇幻城堡》與《淑女鳥》等電影之後,A24在我心目中已經變成電影品質保證的代名詞,相信《宿怨》絕對不會只是一般恐怖片這麼簡單,加上台灣片商打著「連溫子仁都會嚇破膽」的超強宣傳,都讓我好奇自己抱著高期待進戲院,會不會因此失望?
結果證明《宿怨》就好像是個無底洞,無處不充斥著詭譎的懸疑感,不管先前預想如何,它都一再顛覆我的想像。原以為會是個外婆冤魂回來復仇,或者無意有意得罪惡靈的劇情,沒想到背後卻是隱藏如此深的家族詛咒,一個終究無法擺脫陷阱的悲慘命運。電影開場鏡頭從遠而近慢慢向房內的模型屋推進,直到畫面停下我們才發現那原來是男孩彼得的房間,或許就是在暗示著這整個家庭就好像是安妮手做的模型一樣,從頭到尾都被外婆的邪教玩弄於股掌之間。
英文片名《Hereditary遺傳》其實早就隱隱道出《宿怨》的走向,外婆埃倫被稱為Queen Leigh,整個家族就好像傳承著復活派蒙王(Paimon)的使命。就我在看完電影後的理解,自行歸納出這部電影劇情:由於派蒙王喜歡附於男性肉體,因此埃倫在安妮年輕時就曾嘗試將派蒙王引進安妮哥哥的體內,但在最後失敗,結果導致安妮父親因憂鬱症把自己餓死,哥哥說出「媽媽把另一個人放進我體內」後就上吊身亡,安妮自己也可能因打擊過大選擇性遺忘此事,把這一切藏在她潛意識之中。所以安妮後來漸漸疏離母親,並且墮掉還未出生的彼得(結果嘗試各種方法皆失敗),就算彼得出生後也不讓母親埃倫接近,甚至在夢遊的潛意識下會想燒死自己兒女來終結這個詛咒。於是得不到彼得的外婆埃倫選擇暫時先接近妹妹查莉,照顧她的同時把一部分派蒙王放進查莉體內。因此查莉會剪鴿子頭、收集各種頭顱,就是她某種程度上早已被同樣喜愛頭顱的派蒙王入侵的證明。
早在電影前段,就不斷鋪下震撼結局的伏筆,原本看似稀鬆平常的行為,都可能隱藏著最黑暗的訊息,像是在外婆喪禮、車禍現場、閣樓上都出現的派蒙王圖案,暗示包括車禍全部皆是詛咒安排;彼得課堂上與這起悲劇相似的神話故事;信徒瓊家門口與邪教領袖埃倫類似風格的地墊;查莉說「妳死後誰來照顧我」暗示著體內的派蒙王;還有安妮夢遊想殺死孩子斷絕詛咒,與夢遊時把埃倫屍體放到閣樓,更顯示她體內存在正常與邪教兩方的互相對抗,種種設計巧思都讓我在看完電影回想後不寒而慄。
另外,《宿怨》利用長時間的特寫鏡頭,跟拍角色表情牽動觀眾的緊張情緒,焦內看角色表情、焦外則看故事推進。除了安妮身邊發生的故事之外,其他像是彼得剛出完車禍的那場戲更是精彩,從他在車裡不敢回頭、回家眼神渙散的走上床、徹夜未眠到天亮充滿血絲的雙眼,到安妮說要出門幾秒後傳來的尖叫生,畫面都是聚焦在彼得的表情上。這讓我不得不佩服演員演技,更是導演強大說故事功力的展現。
不只如此,全片充斥著讓人誤以為耳鳴的連續低音音效,加上不時環繞在耳邊的彈舌聲,或者安妮一刀一刀插進自己脖子時的刀刃摩擦聲與噴血聲,都充分把電影拉抬到非常令人不自在的氛圍中。拿近期同樣把音效玩得出神入化的《噤界》來比,如果說《噤界》以無聲勝有聲,給觀眾自己也深怕發出聲音的壓抑氣氛;那《宿怨》就是利用在看似風平浪靜的畫面配上詭譎的音效,還有非常身歷其境的聲響,製造出讓人焦躁不安的不協調感,兩者手法不同,但殊途同歸。
不過扣除恐怖橋段,《宿怨》想呈現的議題其實也可以獨立成另一部電影,可以是家庭關係、也可以說是遺傳性的精神疾病,前大半段的鋪陳從媽媽安妮的視角出發,講述一個對自己母親不親近、成員長期的疏離,或者失去家人可能遇到的心理壓力,這些都在不知不覺中慢慢地摧毀這個家庭。就像片中彼得因為顧著吸大麻讓妹妹查莉吃下含有堅果的巧克力蛋糕,因而使查莉車禍斷頭慘死的自責,加上安妮對兒子意外害死女兒的不諒解,做了讓全家更痛苦的查莉車禍頭顱落地模型,另外還有最可憐被夾在中間、承受雙面壓力的父親,雖說這家中每個人都不是什麼壞蛋,他們也都是愛著彼此,但導演就緊抓著這看似微小的矛盾,在其中加點因為三人對查莉的思念所做的儀式,就把它們放大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而從精神疾病來看,這一家人其實都有輕微症狀,從上一代的安妮父親和哥哥都是自殺身亡,安妮本身也有不知道是不是精神分裂的夢遊症。其實早在母親埃倫去世後,安妮在屋內看到幻影與再度出現的夢遊症狀就已經說明她當時已經病得不輕。在經歷這些意外後,安妮從原本忙著準備參展的模型師,變成忽略藝廊聯繫,並且做起心中最恐怖回憶的模型,不再能前往群體互助會,脾氣變得焦躁,在餐桌上更是魂不守舍也顯示病情已日趨嚴重。
雖然精神疾病會不會遺傳我不能下定論,但電影中安妮的下一代依然如此,查莉明顯與常人不同有著社交障礙,彼得面對巨大的心理創傷也出現不正常行為,他吸菸草產生原本不該有的過敏反應,或者課堂把臉撞到桌上的自殘行為也是如此。以現實角度來解釋,片尾安妮許多蜘蛛人行為應該都是彼得的幻想,在他心中母親安妮早就是個想取他性命的存在,心理創傷更是加深他此類想法,其實真正的安妮早已不堪痛苦在閣樓天花板上吊自殺,也就是彼得在跳樓前最後看到的景象。至於父親史蒂夫為何會被燒死在火爐前,那個手勢又代表什麼就不得而知了,可能是服下安眠藥後被安妮活活燒死的嗎?
總而言之,《宿怨》是我今年看過最緊繃、最讓人坐立難安的電影,就像《哭聲》,打破恐怖片的單調類型。從一位母親視角出發,除了講述家庭長期溝通不良所衍生的問題外,那些逼真到不行的道具,配上大量特寫鏡頭與音效,單單靠著緩慢的鋪陳和許多突兀小細節來牽引觀眾,把我們拉進片中令人非常不自在的氛圍。電影不用許多恐怖片最依賴的「Jump Scace」,反而從老套的架構衍生出讓人意想不到的新意,縱使電影播畢、簾幕已經放下,那不斷襲來的恐懼依然在心中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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