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胞物與 | 盧斯達 on Patreon】
“Endure, Master Wayne. Take it."
難民或者移民的分別、極端移民撚的心理活動等等,之前談過,現在不如談這個話題為何一定充滿 resentment。無論是你走,還是你認識的人走,都是「生離」,「生離死別」是引發痛苦的高手。人面對痛苦,內心都是相似的轉化過程。心理學家 Kübler Ross 提出的「哀傷五階段」( Five stages of grief ) ,描述人遇到悲傷之後,內心會通過的種種階段。或多或少人人都會經歷一部份,甚至全部。包括「否認」、「憤怒」、「懇求」、「沮喪」,最後「接受」。
不論政治還是經濟,如果將所有人的不滿、忍耐力和行動總結為一件事,那就是被稱為「香港政治」的東西。「香港政治」是不滿和矛盾的產物,幾代人在「香港政治」的表現,其實也是哀傷五階段。
否認:大家不會承認事情出了問題
憤怒:這就不用解釋了
懇求:一開始大家是懇求北京 (可以解釋建設民主中國和漸進溫和路線一度才是主流),後來有人懇求其他國家幫手
沮喪:會有人「放負」,聲稱香港已死,但他們可能只是為發泄某種自我意識暫時無法處理的痛苦或不滿
接受:接受之後有兩種路,有些人接受了自己的灰暗命運,而有些人接受了命運灰暗,並繼續挑戰一下
話題為何一定充滿 resentment,因為從來不是純粹討論。不是一條「某人由A國移民到B國,是利多於弊還是弊多於利」的算式題。幾乎每個人都是帶著 2019 年薰染過的身心去討論。有一些人談移民,是在講「他認為香港不會好」,或者「香港抵抗不到」,或者「香港會越來越差」,或者「中國不會讓」,移民討論的潛文本是一些政治判斷。
政治判斷就主觀事物。兩個不同的政治判斷自然就不會找到 common ground。「香港政治」如果是一個心理上接受哀傷的過程,不同人處於不同哀傷階段,就形成大致的政治分歧。
下床
但這裡並不是想說「打和啦 super」和「去留肝膽兩崑崙」,好像各有各岩,不是如此。而是對曾經在街上大叫「我地真係好撚鍾意香港」,轉發過這些共同體時刻的人,多顧及共同體其他成員的感受,似乎也是一個義務。
這一波的討論,好像是起自劉穎匡獄中寄出的信件,裡面提到要反對移民潮,這件事是否要反對或支持,不一定對的,可以討論,但當中寫到的委屈實在。他們進去坐牢被剝奪自由,如果聽到外面竟然有人鼓吹「移民抗中論」,進而詆毀留港人士的個人決定或者勇氣 (坐監也是留港),是不會開心,亦會令他們質疑自己受苦有沒有意義。
一個群升體裡面的烈士當然是少數,也沒有集體主義到要人為了一個集體願景而犧牲自己安全和前途,甚至是在考慮上一代兼下一代全家。為此而走也罷,但有沒有想及不能走、坐緊的人,哪怕是一秒,是可以由言行觀察到。為了不想其他人難受,至少給一個坐牢人士值得支撐下去的理由,友善一點,是否不應該主動說「你坐監只係為你個理想,點可以干擾我既自由」這樣的話?
想像他人處境,就會和顏。寫信出來,大概不容易,就算再開口夾著脷,都不是「網民」如此「真情流露」的理由。這些人對人都不太留情,也很難想像他們對香港有多留情。當然人沒有絕對的道德義務要喜歡自己的出生/長居地,但那就要認清自己要下床了,而下床最好也有禮儀,你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好。
移民抗中邪教
然後所謂移民抗中論、「留港有罪」的資訊是從哪裡來的?
我主要都是從連登一個叫做「交加街38號」的奇異帳號讀到。例如他會說「港人 BNO 出逃,引發中國經濟崩潰,中共政權分崩離析。今次一眾香港人既決定將會成為改變世界歷史走向既一個重大折點!」、「因為今次用 BNO 離開唔係為左更好既生活,而係通過 BNO Visa 及巨量走資,制造中共兩難既局面,主動發起攬炒救手足!」
農曆新年期間,他說:「黃 大 仙 : 香 港 人 快 快 移 民 ! 做 太 空 人 冇 好 下 場 !」、「只要有大批香港人離開,會造成現時已經虛弱既經濟徹底崩潰,而中共強行鎖國則引來百國聯軍」,他是認真的。
不知道後來在其他地方看到諸如「留港咪即係供養港共」、「攞住三萬港元去英國就得」的言論,是否受到他啟發。
「極端移民撚」的言論,我一直都喜歡追看。可能很多人真是看了之後就急急腳移民,最後反而更蝕,移民失敗更搞到身心俱疲。
後來我讀一些 Karl Popper 的東西,又好像明白了以上「極端政治揣測化」的鼓勵移民論述為何總是內裡有些不妥。法西斯及共產主義史觀被視為「歷史決定論」,歷史是注定自然向前,由低級進化到高級,發生於人類世界的事情,終究只是絕對規律的一部份,例如命定相信世界歷史只有「農奴制>封建制>資本主義>社會主義」這樣的規律,命定相信「高等種族最終會統治低等種族」亦是。如果認為一個國家民族地區的成員,必定有一個命運安排的最終角色,就會很容易把人當成推進歷史向前的齒輪。
在「交加街38號」的帖文世界觀裡面,香港人移民之後是否適應,香港人留港又有甚麼需要,並不重要,這一切只是為了將香港的錢焦土,然後引誘中國極端行事,再引來西方出兵,促成一場世界大戰最後毀滅中國的策略行為。所以你如果拿著三萬港元就去了英國,我是幫不到你,但你為推倒中國貢獻了1/700萬的力量,人人有功練,加油。
這種漫天撒花的景象,十分吸引,而且會令移民了的人誤信自己已處於戰火無法波及的安全區。然而對香港這塊土地,以及上面的人,又會如何,在「世界最終必然滅共」的決定信念之下,就不重要了。所以那個留言「你坐監只係為你個理想,點可以干擾我既自由」的人究竟是否同時相信了幾門,並同時相信「走先係抗共」?這種把別人往後人生視為國際政治燃料的講法,可能真是要用假名才敢出,終極關懷是反中,香港反而很次要。
問題是受眾是否知悉此潛議程?如果他們知道並願意投資這個海外滅中大計,那就他們自己負責。然而匆匆實行了的人,大概都是恐慌焦慮失控下決定。那些處於「憤怒」、「懇求」、「沮喪」階段的人,即是基本上所有香港人,非常脆弱,可能就輕易想尋一條救命索,很多騙案或者不幸安排都如此發生。
當然「交加街38號」的世界觀亦是反對其言論即為反對移民,即為反對滅中,即是五毛。
十分熟悉的感覺。
羈絆
讀劉穎匡的信,說到承受苦難者,都在承受苦難的理由,這恐怕不是一般人會想的問題。最近在臉書讀到以下這句話:
「人是動物中最勇敢的,也是最能適應苦痛的,他並不就這樣否定或排斥苦難;他渴望,甚至尋求受苦,只要可以向他展示受苦的意義和苦痛的目的。然而,苦難毫無意義,而非苦難自身,這才是人類迄今遭受的詛咒。」
據說是尼采講的 (也可能是他人的網絡寫作),大概是講人類不是怕苦難,而是怕苦難後面沒有意義。很多人們賴以為生,經由自我賦予的意義,都是因為跟其他人有往來。有時意義不必在自己身上,而是在一個社群身上也可以,但如果日日見那個社群自己撼頭埋牆,就會令人不知道苦難為何。後來引起的討論,當然是不幸,但那些狀況也是有,有矛盾,有狂信,但與其掩掩揚揚,不如不斷說挖入去好了。
成為別人存在的意義,很多個人主義者害怕這件事。很多個人主義者就構成香港整體的都市性質。尋求羈絆的人,在不想要羈絆的世界,無疑是反其道而行,可能會感到孤獨,但不管是在香港還是外國,外面總有一些仍想互相連結的人活著的。
混沌
「香港政治」大概是有最終目標,但它不可能按少數人制訂的單一戰略,不是一個能按步就班的大學 project。
這些年來,一直有很多人會問如果你不滿意 A ,那麼你提出 B 有沒有路線圖和時間表。然而提出時間和路徑的人,最終都是用來驅策人和搞邪教。如果有一件事是大家都想要,那他們自己就會行動,不需要任何人去劃定時間和路徑。有些人流傳在海外,有些人在香港,本來就是兩種戰略,隨便死一邊,還有另一邊可以存活。
如果純靠臆測和政治判斷去建立總路線,那條路線一旦被毀滅,你就沒戲唱。然而分了兩班人就會有競合關係,類似雨傘時代金鐘和旺角、泛民圈和素人、參選或不參選……就算不競爭資源,也會競爭曝光和關注。坐牢的人會認為鼓吹移民、自我解散,淘空了前鋒受難的意義;為了各種原因離港的人,又會認為受難者道德上強求他們留港,是要他們打一場必輸的仗。
每一種悲傷階段的人當中,都會有甩皮甩骨極端言論,互相為另一個陣營強化自己的政治臆測和情緒提供燃料。「你坐牢只係為你理想」,自然人見人打,但「交加街38號」的焦土,也不惶多讓。有些正常的移民朋友,都只能說這些「論述」令離港人群很尷尬。可能也導致了很多不同階段之間的香港人有了口角、有了心病。
這些高度分裂的人,要勉強說共通點,也許就只能是「受苦的人」,不同的人受了苦,用不同的節奏和方法自我調解。你不相信在香港會有好事發生,你不相信他在外國會建立到甚麼新實力。這都是「政治判斷」,沒人知道結果。也許海外一些人不斷拉人拉錢走,最後卻發現建立甚麼是一場春夢,可能的。很多人留在香港也沒甚麼事可以搞,而且擔緊受怕日日受辱,亦可能的。
下床之後
一個族群的內層和外層的比例基本不會動搖。在那個概念入得深,在哪裡都可以堅持,然後變出甚麼,外層的人其實是在香港還是外國都不會有作用。那些就不用管了,他們也不想管你。有些人想再試下,有些人不想再試,政治判斷不再一樣,其實我們到了時間要禮貌下床。
沒興趣發明一些大和解的框架,因為兩班人的手段已經如此天然不同,強行融和,說去留肝膽兩崑崙,是沒正視差異確實存在。沒人可以消滅任何一邊。或者對此不適的「接受」階段,就是不同意但尊重,要對兩邊「正常人比例」有信心。
成為別人存在的意義,反過來說,即願意把香港生存 (而不是勝利) 的希望分散寄托到其他人身上,甚至是手段不同的人身上。也許我們會不行,還有你;或者你最後不行,還有我們。生猛的群體,可以容納兩種互相矛盾的建設路線而若無其事。很懷疑香港人其實需要更多,最好有七十二變。
//喜歡老盧的文字的朋友,一如平常,歡迎贊助,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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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政治還是經濟,如果將所有人的不滿、忍耐力和行動總結為一件事,那就是被稱為「香港政治」的東西。「香港政治」是不滿和矛盾的產物,幾代人在「香港政治」的表現,其實也是哀傷五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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沮喪:會有人「放負」,聲稱香港已死,但他們可能只是為發泄某種自我意識暫時無法處理的痛苦或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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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判斷就主觀事物。兩個不同的政治判斷自然就不會找到 common ground。「香港政治」如果是一個心理上接受哀傷的過程,不同人處於不同哀傷階段,就形成大致的政治分歧。
下床
但這裡並不是想說「打和啦 super」和「去留肝膽兩崑崙」,好像各有各岩,不是如此。而是對曾經在街上大叫「我地真係好撚鍾意香港」,轉發過這些共同體時刻的人,多顧及共同體其他成員的感受,似乎也是一個義務。
這一波的討論,好像是起自劉穎匡獄中寄出的信件,裡面提到要反對移民潮,這件事是否要反對或支持,不一定對的,可以討論,但當中寫到的委屈實在。他們進去坐牢被剝奪自由,如果聽到外面竟然有人鼓吹「移民抗中論」,進而詆毀留港人士的個人決定或者勇氣 (坐監也是留港),是不會開心,亦會令他們質疑自己受苦有沒有意義。
一個群升體裡面的烈士當然是少數,也沒有集體主義到要人為了一個集體願景而犧牲自己安全和前途,甚至是在考慮上一代兼下一代全家。為此而走也罷,但有沒有想及不能走、坐緊的人,哪怕是一秒,是可以由言行觀察到。為了不想其他人難受,至少給一個坐牢人士值得支撐下去的理由,友善一點,是否不應該主動說「你坐監只係為你個理想,點可以干擾我既自由」這樣的話?
想像他人處境,就會和顏。寫信出來,大概不容易,就算再開口夾著脷,都不是「網民」如此「真情流露」的理由。這些人對人都不太留情,也很難想像他們對香港有多留情。當然人沒有絕對的道德義務要喜歡自己的出生/長居地,但那就要認清自己要下床了,而下床最好也有禮儀,你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好。
移民抗中邪教
然後所謂移民抗中論、「留港有罪」的資訊是從哪裡來的?
我主要都是從連登一個叫做「交加街38號」的奇異帳號讀到。例如他會說「港人 BNO 出逃,引發中國經濟崩潰,中共政權分崩離析。今次一眾香港人既決定將會成為改變世界歷史走向既一個重大折點!」、「因為今次用 BNO 離開唔係為左更好既生活,而係通過 BNO Visa 及巨量走資,制造中共兩難既局面,主動發起攬炒救手足!」
農曆新年期間,他說:「黃 大 仙 : 香 港 人 快 快 移 民 ! 做 太 空 人 冇 好 下 場 !」、「只要有大批香港人離開,會造成現時已經虛弱既經濟徹底崩潰,而中共強行鎖國則引來百國聯軍」,他是認真的。
不知道後來在其他地方看到諸如「留港咪即係供養港共」、「攞住三萬港元去英國就得」的言論,是否受到他啟發。
「極端移民撚」的言論,我一直都喜歡追看。可能很多人真是看了之後就急急腳移民,最後反而更蝕,移民失敗更搞到身心俱疲。
後來我讀一些 Karl Popper 的東西,又好像明白了以上「極端政治揣測化」的鼓勵移民論述為何總是內裡有些不妥。法西斯及共產主義史觀被視為「歷史決定論」,歷史是注定自然向前,由低級進化到高級,發生於人類世界的事情,終究只是絕對規律的一部份,例如命定相信世界歷史只有「農奴制>封建制>資本主義>社會主義」這樣的規律,命定相信「高等種族最終會統治低等種族」亦是。如果認為一個國家民族地區的成員,必定有一個命運安排的最終角色,就會很容易把人當成推進歷史向前的齒輪。
在「交加街38號」的帖文世界觀裡面,香港人移民之後是否適應,香港人留港又有甚麼需要,並不重要,這一切只是為了將香港的錢焦土,然後引誘中國極端行事,再引來西方出兵,促成一場世界大戰最後毀滅中國的策略行為。所以你如果拿著三萬港元就去了英國,我是幫不到你,但你為推倒中國貢獻了1/700萬的力量,人人有功練,加油。
這種漫天撒花的景象,十分吸引,而且會令移民了的人誤信自己已處於戰火無法波及的安全區。然而對香港這塊土地,以及上面的人,又會如何,在「世界最終必然滅共」的決定信念之下,就不重要了。所以那個留言「你坐監只係為你個理想,點可以干擾我既自由」的人究竟是否同時相信了幾門,並同時相信「走先係抗共」?這種把別人往後人生視為國際政治燃料的講法,可能真是要用假名才敢出,終極關懷是反中,香港反而很次要。
問題是受眾是否知悉此潛議程?如果他們知道並願意投資這個海外滅中大計,那就他們自己負責。然而匆匆實行了的人,大概都是恐慌焦慮失控下決定。那些處於「憤怒」、「懇求」、「沮喪」階段的人,即是基本上所有香港人,非常脆弱,可能就輕易想尋一條救命索,很多騙案或者不幸安排都如此發生。
當然「交加街38號」的世界觀亦是反對其言論即為反對移民,即為反對滅中,即是五毛。
十分熟悉的感覺。
羈絆
讀劉穎匡的信,說到承受苦難者,都在承受苦難的理由,這恐怕不是一般人會想的問題。最近在臉書讀到以下這句話:
「人是動物中最勇敢的,也是最能適應苦痛的,他並不就這樣否定或排斥苦難;他渴望,甚至尋求受苦,只要可以向他展示受苦的意義和苦痛的目的。然而,苦難毫無意義,而非苦難自身,這才是人類迄今遭受的詛咒。」
據說是尼采講的 (也可能是他人的網絡寫作),大概是講人類不是怕苦難,而是怕苦難後面沒有意義。很多人們賴以為生,經由自我賦予的意義,都是因為跟其他人有往來。有時意義不必在自己身上,而是在一個社群身上也可以,但如果日日見那個社群自己撼頭埋牆,就會令人不知道苦難為何。後來引起的討論,當然是不幸,但那些狀況也是有,有矛盾,有狂信,但與其掩掩揚揚,不如不斷說挖入去好了。
成為別人存在的意義,很多個人主義者害怕這件事。很多個人主義者就構成香港整體的都市性質。尋求羈絆的人,在不想要羈絆的世界,無疑是反其道而行,可能會感到孤獨,但不管是在香港還是外國,外面總有一些仍想互相連結的人活著的。
混沌
「香港政治」大概是有最終目標,但它不可能按少數人制訂的單一戰略,不是一個能按步就班的大學 project。
這些年來,一直有很多人會問如果你不滿意 A ,那麼你提出 B 有沒有路線圖和時間表。然而提出時間和路徑的人,最終都是用來驅策人和搞邪教。如果有一件事是大家都想要,那他們自己就會行動,不需要任何人去劃定時間和路徑。有些人流傳在海外,有些人在香港,本來就是兩種戰略,隨便死一邊,還有另一邊可以存活。
如果純靠臆測和政治判斷去建立總路線,那條路線一旦被毀滅,你就沒戲唱。然而分了兩班人就會有競合關係,類似雨傘時代金鐘和旺角、泛民圈和素人、參選或不參選……就算不競爭資源,也會競爭曝光和關注。坐牢的人會認為鼓吹移民、自我解散,淘空了前鋒受難的意義;為了各種原因離港的人,又會認為受難者道德上強求他們留港,是要他們打一場必輸的仗。
每一種悲傷階段的人當中,都會有甩皮甩骨極端言論,互相為另一個陣營強化自己的政治臆測和情緒提供燃料。「你坐牢只係為你理想」,自然人見人打,但「交加街38號」的焦土,也不惶多讓。有些正常的移民朋友,都只能說這些「論述」令離港人群很尷尬。可能也導致了很多不同階段之間的香港人有了口角、有了心病。
這些高度分裂的人,要勉強說共通點,也許就只能是「受苦的人」,不同的人受了苦,用不同的節奏和方法自我調解。你不相信在香港會有好事發生,你不相信他在外國會建立到甚麼新實力。這都是「政治判斷」,沒人知道結果。也許海外一些人不斷拉人拉錢走,最後卻發現建立甚麼是一場春夢,可能的。很多人留在香港也沒甚麼事可以搞,而且擔緊受怕日日受辱,亦可能的。
下床之後
一個族群的內層和外層的比例基本不會動搖。在那個概念入得深,在哪裡都可以堅持,然後變出甚麼,外層的人其實是在香港還是外國都不會有作用。那些就不用管了,他們也不想管你。有些人想再試下,有些人不想再試,政治判斷不再一樣,其實我們到了時間要禮貌下床。
沒興趣發明一些大和解的框架,因為兩班人的手段已經如此天然不同,強行融和,說去留肝膽兩崑崙,是沒正視差異確實存在。沒人可以消滅任何一邊。或者對此不適的「接受」階段,就是不同意但尊重,要對兩邊「正常人比例」有信心。
成為別人存在的意義,反過來說,即願意把香港生存 (而不是勝利) 的希望分散寄托到其他人身上,甚至是手段不同的人身上。也許我們會不行,還有你;或者你最後不行,還有我們。生猛的群體,可以容納兩種互相矛盾的建設路線而若無其事。很懷疑香港人其實需要更多,最好有七十二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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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
不知道是文化還是這個社會的問題,對於性別、輩份、教育上,讓我深深感受到當女生是沒有被尊重的弱勢族群。
小時候生長在眷村環境,被教導要對長輩禮貌、尊重,一個女孩才好讓人探聽。家裡教育很嚴,父母因為工作都早出晚歸,所以哥哥和我都是交托給奶奶照顧,小時候哥哥每天往外頭跑,玩得不亦樂乎,唯獨我,奶奶一再告訴我女孩子就是要在家裡,不能和男孩一樣野。
可是我真的很羨慕哥哥的世界,總是偷偷趁奶奶午睡時溜出去玩。在眷村,看到長輩我一直都是很有禮貌的一一打招呼,大家也都誇獎我們家的小孫女比起調皮的哥哥優秀。但家裡重男輕女,對於這樣的誇獎,我是很在意的,總覺得只要大家誇獎我,大人才會對我投以關注的目光。
印象中應該是我四、五歲時,鄰居家的爺爺和奶奶年紀差不多大,他總是一個人坐在老人活動中心廣場的幾張沒有生氣的椅子上盯著我看,廣場有著一小片水泥地面,一棵矮樹,幾桌老人下著象棋。下午時間年紀比我大的哥哥姐姐們都上幼兒園,我就會溜出去獨自一個人在那裡玩著大姊姊們地上畫的跳房子,然後爬爬樹,再回家。
也忘了什麼時候開始,那個行動不是很靈活的爺爺會招手喊我過去,誇獎我乖想抱抱我,然後要我坐在他的腿上,然後對我上下其手的摸遍我身體。當時的我真的不知道這些行為表示什麼意思,也不知道到底是痛苦還是難受,我也記不得了,只知道他是長輩,所以要聽話才不會被罵。
他說這是秘密不能講,這樣我才乖,然後就好像變成一種病態的輪迴,只要他有出現了,我就一定要過去被他抱在腿上這樣摸個幾下,時間長達幾次、多久我也記不得。只是後來有幾次媽媽、奶奶好像因為幫我洗澡的時候碰觸我,我會喊著下體痛,才導致事件有被拿出來討論。
當時奶奶一直質問我是不是被人家這麼樣亂碰,還一直說外面變態很多,尤其誰誰是最壞的,但媽媽一直覺得可能是衛生習慣沒有注意到感染。我當下真的很怕被罵,所以不敢說常常被那個爺爺抱著亂摸,因為奶奶一直很兇有提到那個爺爺最壞,我好怕媽媽和我都被罵,因為媽媽一直以來總是說奶奶想太多了,孩子要讓多出去外面玩不要關在家裡。我也很怕以後再也不能出去玩,所以這件事自然的就不了了之成為秘密沒有說出來。
上天好像不會眷顧我,上了國小,學校讀半天的制度,跟著隊伍放學後走著走著,最後也是會變成一個人,快到家的路上,會經過一戶人家的門口,有一天看到一個不知道是大哥哥還是叔叔的人會站在他自家的門口,半開著門露出一半的身體,對我露出下體把玩,然後咧開大嘴邪笑,我很害怕,所以會特地逆著方向往對街的人家門口走回家,那位大哥也會招著手叫我過去,說妹妹來,也許是淺意識知道這是一個不好的經驗,萬一被奶奶知道一定又會罵亂跑沒規矩,然後外面的男生都是壞人,所以我只敢低著頭快速跑走,沒有受害。
有一段時間那位大哥哥再也沒有出現過,門口被貼著很像查封的字條,他家門旁的鐵窗塞著滿滿的信件還掉落在地上,我好奇的看了地上的信件封面,記住了收件人名字,後來聽奶奶爸媽說才知道他被警察抓走了。
一路平安到了國中,有一次和女生的好朋友相約出去玩,然後,女朋友的男友騎著車和她玩到不見人,據說是男友故意的。接著她男友的男性朋友說不然就解散也載我回家,卻騎到他家,說要回家拿東西,要我陪他一起上去再走,沒想到一到他們家,一個大人都沒,然後這個男生就像野獸一樣,在沙發上壓住我對我一陣亂摸狂親,男生的力氣大到我怎麼踢怎麼打都沒有辦法推開,害怕到一直抖一直哭,一直拜託他讓我走,沒有幾分鐘的時間,可能我死命掙扎,對方的一點點良心發現,被摸了上身之後因為褲子不好脫,對方鬆開我的手之後我逃離了。跑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抖,但心裡一直怪自己怎麼會那麼白癡那麼笨。
之後我變得很叛逆,經常剪著很短很短的小男生頭髮,然後我討厭和男生近距離接觸,我也經常忤逆大人,他們說什麼我都會說,對啦就你們的兒子最好最優秀,是你們把我生成女生的,你們以為我喜歡是女生嘛,然後對於身邊的男性朋友,我也一直沒有什麼好嘴臉,不是講話惡毒就,是鄙視再鄙視。
這種個性上了高中後,變得更孤僻,一個人也不太與人打交道,曾經一度還被一群學姊叫去辱罵訓話,差點被動手修理一頓,就現在而言應該也算霸凌了吧。因為我的冷、加上話少,所以追求者沒有間斷,因禍得福吧,我真的是對男生有種說不出來的害怕,每次和相處不錯的男生走的很近,但只要講到交往我就會拜拜,很抱歉這樣。
大學開始,我接觸到了宗教,這真的是我救贖的開端吧,我的內心深處其實對上帝不感興趣,可能因為覺得自己是男生吧,但很奇怪,我常常默默的坐在教會望著中間的十字架我就會感傷落淚,隨著時間過去,好像會有聲音在安慰著我,就是在那個時候的那幾年,我國小前的記憶被喚醒,我才知道,原來我經常跑去玩的眷村裡的爺爺不是只有抱抱我而已,當時的我也大學畢業了,那一段在教會的幾年日子,我也沒有對任何人提起自己的事,奶奶早已離開人世,我鼓起勇氣問了媽媽鄰居爺爺的事,沒想到媽媽說,奶奶經常都說那個爺爺很不好,還說那個爺爺都很誇獎我,其實沒有像奶奶說的那樣,然後最後還說那個爺爺很可憐,因為身體被病痛折磨,又是中風什麼的離開人世。呵呵,我當下才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釋放啊,但我還是提不起勇氣告訴媽媽他對我做了什麼事,因為我真的害怕一向疼愛我,對我有期待的媽媽很受傷。
出了社會工作中,我又再次遇到高大、汗操又好的變態露鳥男子,他會在我工作的地方隔著透明玻璃做猥褻動作,我的淺意識告訴我,妳不是小女孩了!這種人渣妳要反擊,所以我開始有防身工具在身邊,有一次看到,我就先電話報警,然後拿著武器作勢要追打,那次後對方再也沒有出現了。我訝異的是,警察對於幾次清晰明白的監視系統也一副他們抓不到人還是抓到了也是沒法可治的輕鬆態度讓我很火很無力,只是告訴我,盡量會加強附近巡邏讓我安心這樣。
宗教的關係我也漸漸的沒有那麼在意過去的這些痛苦,近來我開始也會關注一些男女平等的議題,開始也會期待這個世代的女生不再會隱忍甚至要反擊這件事。我應該也是幸運,我也有武裝自己強悍起來,絕對是初步保護自己的一個方式。然後對於以前家庭的教育方式跟觀念我相信我可能不是唯一的孩子,但對於壞人充斥的社會,我還是很怕生到女孩兒。
老師啊!對於身為男性的你,這段時間的作為,我很訝異,也反轉好多過去的想法。從心理醫生的事件、到最近媒體性騷擾事件,我想說的是,那些看似沒有什麼的或是玩笑、或是有意還是沒意的行為所帶來的影響真的要改變。然而真正身體上被傷害的人我不知道她們的人生是否也有像我一樣幸運逃離跳脫了,還是經常惡夢連連甚至影響著人生甚至難以呼吸⋯⋯又有多少人還再利用職權、位階、地位、在慢慢吞噬自己良心和無辜年輕的女孩們,我只希望在這有生之年這些加害者都可以受到該有的制裁和報應。
最後附帶一提,文中小時候提到的那個後來消失被警察帶走的大哥哥是因為做案殺了日本女留學生的那位劉先生,我一輩子都會記得他家門口掉落在地上收信人的名字。後來經過和長輩的證實,我們是住同一個村,然後他家的位置就是我上學都會經過的那一戶,後來看了社會檔案,那張裂開嘴笑的人就是他!
回
看完這封信
我久久久久坐在桌前一動不動
我彷彿看完了一部電影
原先以為的小事
後來變成殺人事件
本來被人說我是多想了
一度讓我自我懷疑
我隱隱約約覺得不平的情緒
居然是被洗腦了的矛盾
這麼錯綜複雜的故事要交疊起來
在最後一句
一針見血的繪出震撼人心的諷刺的小丑的變態笑臉
新聞挖挖哇
這封信我轉寄給你們
跟所有參與那天尾牙知道所有事的人
不管你們覺得事態嚴重不嚴重
不論你們覺得我是不是太執著
希望這封信的內容對你們是有意義的
希望有些嘉賓是有所警惕的
你們其中的騷擾者與被騷擾者與力圖把事情淡化者
或是在別的事件也做過跟蹤騷擾到求助於他的人家樓下自以為是名人的大頭症變態者
常常犀利批判他人但被騷擾卻噤聲的人
還有怎麼突然間失去專業同理心的心理專家
這封信完完全全讓我想起了那一天的浮世繪
自從我被你們質疑我是不是回了太多信生病了
自從我開始寫一百篇騷擾議題的自我轉移的書寫
自從我最近加倍收到相關的性騷性侵來信
我更明白冷漠的暗黑力量才是這樣的傷害最大的力量
我沒有病
我沒有要選市長
我沒有要爆料
我只是等了又等
是你們一再地累積力量要我說出
用勸的用求的用酸的用沒有道理的用不相干理由的用要我刪的
直到看到這封信
我才知道我為何遲遲沒有下筆
因為這是個沒有人要關心改變這問題的世界
而我以為有
大家在乎的是自己的私利與懦弱
才會有那麼多可笑的道歉與切割
好像加害者都是受害者
好像得意的笑容又僥倖了一次
討論過上千次這樣的議題的人對此議題竟然認知這麼淺薄
且根本沒有要關心的心
謝謝來信者的來信
給我這麼用力的敲醒了
這世界到底有多少人在乎這樣的傷痛
雖然每一次重大事件發生大家還演的那麼氣憤不平
真是太假了太殘酷了太冷血了
我是該把信寄出了
寄到有人會揀起來看的各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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