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倒數第7天開始 318學運現場直擊
撰文：房慧真
在7天前，這場運動中所有的主角、配角、跑龍套的人，均渾然未覺，自己手上微弱的小火星，可以延燒成熊熊大火，先是燒遍全國，接著是CNN、紐約時報、全世界。歷史總是由一連串的偶然集合而成，誰也說不準。最後被記得的，總是結果，成功或失敗，英雄或狗熊。處於歷史的當下，身在其中，我們從鎮暴的第七天倒數，去記錄每一個幽微變化，忽明忽滅的歷史時刻。
第六天 鎮壓
3月23日 星期天
出門前，朋友Z打給我，說消防車正在灌水，等下要到行政院協助鎮暴。Z知道內線消息，因為她的男友是消防員。Z的心情很複雜，她因為男友而接觸消防員，以此為論文題目，也幫助爭取勞動權益。她沒想過，消防車有一天會變成鎮暴的工具。
晚上七點半另一批人占領行政院後，臉書上不時有人放假消息：「不要前往行政院，那只是餌，快點回到立法院，警力正在集結。」然而還是一下就聚集上千人，我遇到許多第一夜占領立法院的熟面孔，F和他一群樂團圈朋友，是首波衝進行政院的人，他們沒有嚴密的組織，純粹因為不滿下午馬英九召開記者會的麻木回應，以及學運走向溫和禮貌的小清新風格。
這幾天在立院，學生列隊鼓掌歡送警察交班，寫溫馨紙條獻上太陽花，把「謝謝警察」時掛嘴邊。究竟是敵是友？今晚，黑幕終於降下，鎮暴警察棍棒齊飛，扳手指，揪頭髮拳打腳踢，用綠油精塗眼，以辣椒水強噴。我在最外圍得以倖免，回家後打開臉書，一位二十來歲的女孩說：「我被粗魯地推向出口，警察將左手扶在我右肩上，和善地說『好，快出去』，右手冷不防一拳朝我腹部擊來。」
天終於亮了，噴著強力水柱的水車，沖散行政院前的人群，也徹底洗去怵目驚心的血跡。聯絡上Z，她被熟悉的消防水柱強力驅離。打開電視，正報導學生在行政院竊取機密資料（後來證明為不實消息）。蕭家淇說學生真可惡，居然偷吃他的太陽餅。江宜樺開記者會說，警察沒有暴力鎮壓，只是拍拍肩膀柔性勸離。天真的亮了嗎？也許，還是黑的。
第五天：小確幸
3月22日 星期六
占領立法院後的第一個週末，陽光露臉，宜闔家出遊。許多父母推著娃娃車來了，攤販也來了，卻乏人問津，現場吃喝免費，無時無刻有義工在問：要不要吃包子？要不要來碗麵線？熱湯、咖啡、粽子、肉羹，持續有好心民眾送來食物，怕學生餓著渴著。過剩的食物堆積著，瓶裝水半年也喝不完，都忘了這裡是台北市中心，附近有三家便利商店，一家麥當勞，一家超市，以及許多餐廳。二十來歲的大學生，不必把他們當小朋友照三餐餵食。
在台灣讀研究所的陸生L來了二次，他說，在網上看這次抗爭，覺得像革命，來到現場卻發覺吃吃喝喝，過度溫和，像一場嘉年華會。L今年二十六歲，福建人，來台一年半，刻意不待在陸生的小圈圈裡，交了很多台灣朋友。他自承不是典型陸生，「大部分陸生喜歡台灣的人情味、小確幸生活，他們覺得兩岸簽訂貿易是好事，台灣經濟低迷，大陸願意讓利，很奇怪為什麼台灣人不接受。」
L支持學生占領立法院，也覺得黑箱不走程序的部分有錯，但對於服貿本身，並不覺得是壞事。在中國，完全沒有可以討論公共議題的空間，「充滿謠言和陰謀論，久而久之，不知道要相信什麼。」L很訝異台灣學生搞社運，可以這麼天真、單純，不用太多理論，但很有莽撞的行動力。在中國，他這一輩熟習網路的年輕人，都可以在網上輕易找到六四鎮壓的資料，看似自由，「但是教科書裡馬列主義的那一套，還是影響了我們看世界的方法。」在台灣，L有支持台獨的朋友，有時也會感受到逢中必反的敵意，「大部分台灣人都蠻友善。」談到敏感的政治問題時，L還是比較保留，終究，他還是要回到箝制言論的中國......(文長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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