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聲．字 x 莎拉手寫※
楊牧〈驚異〉
像凋盡秋葉的大樹偶然想起昨日薿薿得意
暖風冷雨在千萬隻發亮的眼睛當中迭代珍惜
然後我們假裝道別，嘴唇微啓或許，緊閉
淚輕輕滾動順兩頰滑落終於掉下是春泥
驚異的是那造訪者如何往返卻屢次與我相違
祗是足跡留下了在如霜的月光裏逡巡告退
像心血滴在人人擁有的，熙攘的無人地帶，為誰？
用它點點灌溉我們的薔薇並揚言此生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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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牧 創作，#驚異
#莎拉 手寫，Instagram：sara_sara0316
※聆聽 #阿默 抑揚有致的朗讀，請至：https://youtu.be/p3UDkUJuBjI
※小編 #李蕪 詮釋
讀〈驚異〉時，我們首先會留意到：詩人藉由大樹凋盡秋葉，來傳達在季節交迭、歲月流易後生命的衰老，於是令人不免回想起「昨日薿薿得意」。「薿薿」一詞見於《詩經》，大約是形容草木茂盛的樣子，如果用一個好懂（但太直接）的詞彙解釋「薿薿得意」，或許可說是「青春無敵」。讓我們回到句首，從「像」字（喻詞）可知，「凋盡秋葉的大樹」是一個喻依，而詩裡的喻體是誰？就是「我」，或者「我們」，都不得不為物換星移而興感。
次句句中的「千萬隻發亮的眼睛」呼應的是上一句「薿薿得意」，就喻依來說，是曾經在枝頭閃耀的樹葉；就喻體來說，就是千萬人發亮的眼睛，即借代為人們。當我們留意次句句首時，可能會疑惑為什麼是「暖風冷雨」，再一思索，其實也不難領略，並且會覺得巧妙：「暖風」「冷雨」相連，已傳達出季節倏忽變遷，薿薿青葉也會變成滿地黃葉，是故句末表達「迭代珍惜」的情懷。
然後我們假裝道別，嘴唇微啓或許，緊閉
淚輕輕滾動順兩頰滑落終於掉下是春泥
「假裝」，恐怕是因為心中的眷戀、難捨，無法真心地「道別」，要喃喃說出，但或許連道別都說不出口，而不禁淚流雙頰；句末言「是春泥」，晚清龔自珍的詩句云：「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我們的生命終會消逝，與此同時也豐沃了土壤，照護了新盛的花樹。
解釋完首段後，相信大家就能很容易掌握次段的涵意，因此容小編略過（謎之聲：「你就是想偷懶吧」）。
其次，我與兩位手寫者合作者私聊時，提及這首詩的節奏感部分：一般我們在閱讀時，多半隱隱約約會感受到作品的韻律、節奏，但不太會繼續思索，剛好〈驚異〉是個不錯的例子，便順帶一提。
這首詩在節奏上是比較綿密、連續的，與它的內涵形成呼應，兩段的每一句都是長句，但都只有第三句（轉折句）出現標點。長句及減少標點的方式，其實就是傳達情緒的輔助方式。以節奏來看，就會有快慢的搭配，而詩人（文本）渲染情感，稍加停頓的即是轉折句：
然後我們假裝道別，嘴唇微啓或許，緊閉
像心血滴在人人擁有的，熙攘的無人地帶，為誰？
為了便於感受，我試著為這首詩加上多個標點，請大家再品讀一次：
像凋盡秋葉的大樹，偶然想起，昨日薿薿得意
暖風冷雨，在千萬隻發亮的眼睛當中，迭代珍惜
然後，我們假裝道別，嘴唇微啓，或許，緊閉
淚輕輕滾動，順兩頰滑落，終於掉下，是春泥
驚異的是，那造訪者如何往返，卻屢次與我相違
祗是足跡留下了，在如霜的月光裏，逡巡告退
像心血，滴在人人擁有的，熙攘的無人地帶，為誰？
用它，點點灌溉我們的薔薇，並揚言：此生無悔
文字完全沒變，但各位應該會發現詩作的節奏感變得舒緩，原來快速流動的感覺，會變成緩慢流過（與此同時，原來節奏上的快慢搭配也消失了）。
沒有注意到節奏問題，也不影響詩作的涵意理解；但如果有所領略，我們的感受、泛起的漣漪，應也會跟著加強。提供大家參考。
※本篇作於1992年，收錄於《#時光命題》，又見於《#楊牧詩集Ⅲ》（均為 #洪範書店 出版）；《時光命題》書影，借自粉專 字遊空間，#Gloria 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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