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砂海的郊遊(上)
人好多,從捷運站一路從大直搭到科技大樓,原本是想睡了,很睏,前一天才是上學期的第一次沙龍聚會,一路走下去搖搖晃晃,眼睛疲累酸,才發現原來有一群人一直跟著從大直站坐到科技大樓站,同一站下車,往同一個方向走,原來有這麼多人,幾乎是超出我的意料之外的多,來北師美術館。
直行、左轉,沿路買了一瓶瓶裝水,忘了帶家裡的鐵水壺,想到UNI的品牌是某家大公司的小品牌,原本想選的,最後罷手,選了上排另外一種類,但是挑雖挑,卻總是不大好的,全家的店員忙的臉臭如見恨人,他大概沒想到今天難得的一個六晚上卻碰見如此大量的人潮,一邊結帳一邊顧著剛加上牛奶的咖啡,低聲說一句不好意思請稍等、下一位請結帳,然後轉身過去將咖啡裝好。謝謝,我對他低聲說了一句。
人真的比想像中的多,原本以為五十人左右是預想,但現場至少超過一百人,我摸摸下巴,買了票驗票,跟著人群走到B1的放映廳,一片漆黑,長方形的室內,分佈兩側對角的橫擺長螢幕,播放著的是蔡明亮導演與李康生先生,坐在廢墟中,透過窗戶能見一大片的蘆葦與芒草,還有一山連著一山的山脈,茵茵綠綠,聽得見蟲鳴,現場一片安靜,我沒想到底下的放映室會更多人,我背著包走到底部,那兒沒人,我轉正,聽著蔡導與李先生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談著話,談天,我見到最前方左側靠牆的位置沒人,一邊彎低身子一邊說不好意思,走到那,坐下。
很悶,且熱,我脫了外套,從包裡面拿出紅色的毯子、水、筆記本,好險投影燈打出來的影片光度恰好能讓我見到模糊的書寫字跡,於是寫下了關於這部影片幾點的反饋。我猜,這部片就是進入放映室之前,牆上的海報上所寫的廢墟這部片。
「來生,來世,the next life」大多數記下的點有些已經忘記影片中前後的順序與邏輯關係,但是影片的核心是在的,縱使我只觀看了後半部,我猜,不到半小時,但是有一大部分是與(我所看的)宗教、禪宗、心經、佛有關的,內心自我的培養與修練,關於自我精氣的涵養,我想到天地有正氣,與吾贍養吾浩然之氣這兩句話。
「一切的東西都只是暫時的」我清楚記得,蔡導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後頭接著,我與你(李康生)的關係也只是暫時的,但是暫時的很美,有很多東西也都只是暫時,短暫的,眨眼間的,可是很多東西都是很美的。你不得不說,蔡導講話雖是輕鬆的卻總是讓你不得不去想一些東西,雖然是簡單的(以我自己來說),卻也讓我總是呆愣了一會,總是如此的親民。
「廢墟,沒有化妝」蔡導這麼說,接著說,有些上了妝的房子,建築,不也是仍然一樣的醜嗎?
「那麼美醜,又是什麼呢?」我想,這應該是千古萬年來無解的謎吧!他們坐著,有時一句接著一句,有時沉默片刻,像是醞釀情緒,或是陷入了彌彌之音、愣呆的狀態,等著下一個,等著next,等著來生。看完這部片之後燈突然一亮,所有人都遮麼眼,瞇起眼看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朝右看,短髮粗框眼睛的女生低下頭,整理了額前的瀏海,看戲時她不停地換姿勢,或許是在地板上果真觀影品質相當拙劣,我坐在毯子上,確實,要不是四周沒什麼人,或許我早已疲累到窩在原地睡著。
工作人員更換了光碟,下一場,是郊遊,晚間七點半的放映,有的人看漫畫有的人低著頭看手機,或者跟身旁的同來的人聊天,我想起,再一樓見到LW,他大概忘記我的面貌了,我盯著他足足數秒,或許是因他專心地與他友人對談,後來隔了一天,才知道他對於見到人潮洶湧的第一天感到俗不可耐,我也只能摸摸鼻頭,笑一笑。
我想,地點如果是在北美館,會不會更酷呢,有了這次的經驗,就會想要在北美館國美館睡上一晚,且也會有更多的空間,即使只是一層樓,但也是比北師還要來得大,但是這樣就失去了擁擠的感覺,彼此說不好意思借過,跨了腳,即使低聲對談卻還是聽得見旁人的聊天,擠在一起,有一種如共同郊遊的感覺,縱使眾人不曾相識。
工作人員開門,開放進場,人陸陸續續的湧入,幾乎是先前的兩倍之多,呼吸開始有些茅塞,還以為見到了研究所注目的學姊,側著臉過來才發現不是,背景之像幾乎令我愣了一會,但仍然是個美胚子,沒再跟你開玩笑的。人數幾乎全滿,我也不好意思走到不停往前移位增加的第一排去,去擋人的視野,心裡想的是,既然如此我便趕著午夜場吧,人必定會少。
電影即將開始,聽見有人呼喊我的名子,轉過頭去,發現是M與未曾謀識的MO,第一次見到MO長過肩的髮斗大的眼睛,記得有人與我描敘過是小麥色的皮膚,但如今想起忘了是昏黑的燈光緣故,已想不起正確的面貌,只記得在觀看電影的時候,她側著臉推了一把M,接著笑了,我在後頭看見,想,是不是M歇息瞇上了眼,兩人相視而笑。
晚上七點半的郊遊我只看了半小時,一心急著想要上去排雷光夏的音樂會,不得不說我這次有超過百分之五十的企圖心是想要親眼見到雷光夏,我將半個小時前的每一幕都記在腦中,接著上去樓上,問了服務人員,一上二樓,前排已經滿到藤蔓的樹洞口,我幾乎傻眼,才知道,原來有超過一百人在門口排雷光夏,排到出博物館,我暗嘆一聲,不管怎麼說,今天的人數已經失控,更超出了官方的預料,連導演也至少說了三次,今天人真的好多。
我坐在樹口的位置,旁邊是三個人坐在那聊天,錢、假文青、手機、免費的冷氣、資金、月收入等等的話題,我戴上耳機,默默地回想半小時內的畫面,還有一些零亂寫下的字句,反覆思考,並將畫面的構圖一一畫下,依序地,並試著重組與分析郊遊電影的前半個小時。關於電影的部分稍後再說。
我坐在那邊,空等了至少兩個小時,閃了無數個借過的腳與人,大概距離開場還有一小時,導演現身了,白色的襯衫一顆光頭手拿著麥克風,從入口走過,緩慢地前行,還獨自唱了首歌,要大家稍安勿躁,即將開始。唱完他在沿著原路走回,我看著他,第一次見到他卻沒有很獨特的躁動,內心一片安寧。
終於開始了,我盤起腿,腳已麻,苦苦等了兩個小時,雷光夏將頭髮盤起在後腦勺,是個短馬尾,戴著黑框眼鏡,講話輕輕的稍微帶點溫柔與安撫,我差點在聽她與蔡導演對談睡著,因為真的太平靜了,簡直就是夜裡的催眠曲。我沒有錄影也沒有拍照,更沒有寫下任何的對話,表演的幾首都是耳熟能詳的,第一首便是「昨天晚上我夢見你」,接著的順序我忘了,有「發光的房子」、「逝」、「Close to You」……每一首我都閉著眼聽,昨天晚上我夢見你時,我內心是激動的,那是一種無法言語的,我唯一能跟著唱的也只有這首。
一下就結束了,但我的腳也幾乎要爆炸,我跪著不停地變換姿勢,偶爾回過頭,發現後面的人根本沒再聽,低著頭滑手機。結束,十一點,蔡導希望大家緩緩地下樓,工作人員補充,樓外還有兩百人在等著進場,希望大家能夠保持秩序,而十二點,則是蔡明亮在草原說故事的活動,我回到一樓,看向北師內部的那一大片草皮,有二十多頂帳篷沿著邊緣豎立起,好幾個小家庭,好幾位孩子跑來跑去,我發呆,肚子餓,趁機跑出去,又去打擾了全家一次,一盒巧克力、麵包與一瓶啤酒,回來後就坐在草皮上發呆,藉此珍告各位,疲累時千萬不要喝酒,你會更累。
我想起,雷光夏在演出「發光的房子」時,曾說那是她從高中、大學、出社會居住這的木屋,幾乎陪伴了大半的少女時代,直至女人。木屋有個後花園,詳細的我已忘卻,但是她在屋子裡開始創作,我想起我成年前都待著的台東的家,那個家有我對抗青年期最簡陋的回憶,除卻了電腦與創作,幾乎所剩無幾,與他人的連繫薄弱至極,似牆角的蜘蛛網,一掃便消失。能夠擁有一實在地居住生活的經歷,尤其是在青少年時代,那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情。
酒喝完了,風很大,抬頭是一整片的星星,與在鄉下所見略遜一籌,在鹿野時,即使不戴上眼鏡,一片模糊,整片的星空依然閃耀著光芒,不曾間斷。孩子們嬉戲奔跑,繞過我身旁,提著樹枝然後踩斷,草皮上一群的大學生彼此嬉笑、玩牌,當有人拿起手機便湊在一起,拍下一張又一張油容滿面的閃光照,黑暗之中閃起一小片白光,便知道又有人拍照了。
我將相機的曝光調高,然後放在木地板上,柯擦一聲,照下大草原的模樣,幾乎是如同白日般的熱鬧。
接近十二點,工作人員拿著矮凳、大燈開始佈置,十二點,導演批著黑色的圍巾走出來,坐在椅子上。我早已找了個極近的位置,幾乎是最好的位置,近距離,看見蔡導演的容貌與神情,他就像個出家人,謙卑躬遜,嘲笑自己的國語不標準,卻一字又一字的把每句話講好、講清楚。那一瞬間,我甚至覺得我們是一群狂熱信徒在膜拜宗師,我笑了笑,撇撇頭。
「楚浮(備註)、希區考克(備註)、小津安二郎(備註)、簡愛、咆哮山莊、穆瑙(備註)」這是我書上所寫下的幾位導演與特別提到的電影,導演說,「你聽,孩子們的嬉笑聲,都十二點了,孩子們還沒睡(全場笑),小朋友,十二點啦,要不要睡覺啦(孩子們答不要,全場大笑),是吧,現在這個時刻,真美。如果可以,我們不如坐著對看到早上。(全場笑)」
導演沒有談到自己的電影,說自己未準備好要說什麼故事,他說,他寧可與我們對望至天明,然後他開始說,小時候的記憶,談起最小時候,六歲時,看的一部台灣導演的電影,趕鴨人家,他說,在女孩子與爸爸騎摩托車追著的那一幕他便哭了,詳盡的描敘我已忘得一乾二淨,只記得導演的描敘力真的很強,一邊聽,能夠一邊想到,小女孩坐在河堤旁,身旁的鴨群們靜靜地座落在一旁像是墜落的雲朵,夕陽在背後,染紅了整片。(此段為養鴨人家中片段)
談及自己的家庭。曾經青少年時期,那時候在外頭亂跑,去報社,那時他投稿了文章,沒事便往那兒去,看稿、或者聽大人們說話,他說,「聽大人們說話」這件事情,不時會令人聽見靈光一閃、慷慨激昂的點,旁人們都不解,待幾年後,因為一件事情而回想起那一晚大人們三三四四點著菸皺著眉頭扯著嗓子罵,亦或是姨婆們圍在小紅桌上剝著蒜頭閒話家常,家常的是生活是人生,貼近的是人的基底。
另外導演談到了關於,穆瑙的日出,這是一部默片,在今天的展覽開始前,他在中山堂有另外一個演講,是關於電影的(理所當然地),主辦單位希望他能夠挑一部影片,給買票進來的觀眾看,便是穆瑙的日出,導演說,他希望觀眾能夠先從這與眾不同的品味開始,看得慢、看得細、看出味道,看著螢幕浮出往日的回憶。(另外楚浮的四百擊,導演也是談到好幾次)
「創作,是伸展連貫的,彼此連接的。」導演說,他說,會挑這部片,是希望大家能靜下心看,若是覺得日出好看了,那麼便能夠接著看郊遊,確實,是一種甜糖的誘惑,又或是因為我們過度習慣了商業電影的快速、迅速、龐大特效場景,而對於親暱的、貼近彼此、緩慢而過度攏長的鏡頭感到煩躁,失去了耐心,便無法在影像中去體會、感受,演戲為什麼會需要演戲,除了演員將你未曾感受的感受在你面前表演出來,也是要增加你對於未知的領悟力與感知。
所以每次到了長鏡頭時,便稱之為藝術的人我只能一笑置之,但是,你不可否認,有些的長鏡頭真的令人昏昏欲睡。除了此點,導演也談到了關於青少年,每個人十四歲的年代,來自上方的壓迫、約束,每個年輕人都想要反抗、排斥些什麼,這好像是全世界共通的一個想法與經驗,為什麼青少年總會想要叛逆,否定來自父母、長輩的建議與命令?這是一個很有趣的議題。
那一晚,群人圍繞著他呈半圓形,前是群眾後是家庭帳棚,孩子們穿梭於草皮上,調皮的會繞到蔡導的背後,做出誇張的伸展肢體動作,大夥都笑了,蔡導有時會轉過去或給孩子們問話,輕鬆、逗趣。他說,他會想在北師辦展覽,要大家夜宿,將票價訂到兩百、學生一百,是為了教育下一代,讓國中、高中老師,帶著同學們一同來美術館,一個簡單的意念與其重要性,美學的教育。他說,不是為了我們大多的青年人,他說我們已經定型了(聽了當下也蠻生氣的)。
我想會這樣說,是要從導演的賣票辛苦歷程談起,導演說,每一次的電影,一萬張票,三個月或是兩個月內,兩百場演講,演員、導演,全都親自下火線賣票,一場大概賣出一百張,卻仍有人問「可以兩個人用一張嗎?」,那辛酸與五味雜陳我可不願想像。比起商人們所選的電影,動輒千萬的門票收入,導演說,商人們挑給你們看的,是「可以」看的,而還有大多數「你不能看的」電影等著你去看,他不停 地推薦幾位有名的電影家,甚至說出在某些賣場便能以便宜的價錢購入整套,299元十片,99元三片,全場都笑了。
我提早離去前往廁所,坐著太久,身體不適,起身時踉蹌了一下,疲勞感與微醺一氣呵成灌上,險些摔在地上。我原本想要舉起手,鼓起勇氣問,導演對於新一代創作的年輕人有什麼看法與想法,但是在別人的問題中,他總是能越說越廣,將一拉成十,一口氣便將我的問題回答掉了,但確切的回答我卻忘了,我想那已經印在我的心上了吧。比較讓我可惜的是,沒有出初創作者、新生代導演、年輕藝術家舉手問問題,或許每個人都在心中替自己的答案找到了解答了吧。
問題分成兩種,一種是你不知道答案的,一種是你早已知道答案的。
突然覺得自己能夠鼓起勇氣一個人前來真的是太好了。再出發前我一直猶豫不決,擔心過夜這樣行嗎,或是有什麼突發的意外狀況,現在想想那不過是杞人憂天,如今我的信念便是,鍛鍊出堅強的身體,與一顆勇敢好奇的心,探索世界。(& PEACE)
故事結束,導演對群眾、群眾對導演,互相親身地說晚安,我站著在外圈,喃喃地、親親地,說了晚安。結束了這場於暗夜中的如夢的郊遊。
P.S.聽蔡導說話簡直就是另外一個老大(笑),不停地談及知道嗎?了解嗎?聽得懂嗎,哈哈哈。
P.S.2下一篇為郊遊影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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