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寫點別的 #關於某些很少提及的
大學課餘的實習單位在暗房,每年都有一次攝影展,基本上暗房助理都得參加。有一年我以「茶室」為題,選這種題目無非是一種贏在起跑點的企圖,況且還是現成資源,不用可惜。茶室老闆就是我媽,我從小離異的生母,她在茶室的花名叫做佳佳,每個在裡面工作的小姐都有一個花名,像是小芳、娃娃、雙雙,因此最後的作品名稱叫做《茶室女人:花》。
我其實很少探究「茶室」一詞的定義,因為它就在我的生活裡,就好像北投是北投、石牌是石牌,你沒事不會去想那兩個字代表什麼。 「茶室」可能給許多人無限遐想,例如萬華的阿公店、林森北路的酒店,但對我來說茶室就是茶室,是佳佳工作的地方。我承認可能在某個年幼時期,覺得這件事難以啟齒,不過更難以啟齒的部分可能是,一個以當時觀念來說是破碎的單親家庭,而不是茶室本身。隨著年齡增長,漸漸覺得開茶室好像蠻酷的,每次去,卡拉OK的聲音都震耳欲聾,越多人唱歌,表示今天的生意越好,生意越好表示賺更多的錢。當年景氣好,茶室經常高朋滿座,隔音很爛的木板包廂根本擋不住別人歡唱的音量,反正沒有人真正在乎歌藝,男人來這裡是為了喝酒、喝茶、揉女人,來排解孤獨。
忘了是什麼原因,好像是平時坐櫃檯的舅媽受傷無法上班吧,那個暑假我去代了幾次班。坐櫃檯的工作很單純(也可能只是給我最單純的任務),小姐會告訴你幾桌加點什麼東西,只要在對應的菜單上記一筆。「開番」有基本的開番費,有點像計程車有起跳價,或吃港式飲茶基本先點一壺茶那樣,剩下就看人客要點瓜子、花生、餅乾,或者吩咐廚房煎一片魚、炒個青菜之類,沒有人會特別過問價格,來這裡問價格太沒氣概。或許因為我是老闆的兒子吧,而且難得有學生來坐櫃檯,每次去都得到很多小費,有時一晚可以拿到五、六千。佳佳會把某某阿伯帶來櫃檯,或者直接叫我進去房間,通常只要開口叫阿伯或叔叔(有時是乾爹)打個招呼就能拿到小費,這時佳佳會順便誇我幾句:「我兒子很會唸書喔,政大的耶,念廣告設計系。」我如果稍有興致,會解釋說:「不是廣告設計啦,就是廣告。」雖然一點都不重要。
坐在櫃檯還有另一個任務,就是負責廣播「轉檯」,有時候生意很好,小姐要這間房間換過另一個房間,我就必需接線生那樣幫忙轉達,標準台詞是:「娃娃二番轉檯」,意思是「娃娃,二號間有人在呼喚妳了,快點過去。」起初對於廣播這件事有點害羞,因為聲音突然被放大在空間裡,後來漸漸習慣以後,竟覺得自己像小老闆一樣,可以合理地使喚那些小姐。除了佳佳、舅媽、乾媽,我不太認識其他小姐,更何況她們的來歷。據說有些是從別的茶室跑來的,可能是那邊生意不好賺不到錢,也有些是外籍的小姐,通常是大陸仔,一開口就知道。小姐們普遍海派熱情,而且穿得很辣,可是這裡不是標榜年輕辣妹的店,這裡的辣不是非常肉體的辣,或許更接近薑是老的辣的辣。有些小姐沒事就叼著一根菸,講話聲音很宏亮,喝醉時候又加倍宏亮。她們的酒量未必都極佳,但酒膽絕對不差,此外也要有閃酒的本事。人客來到茶室,一坐就是幾個小時,如果一直跟著喝,不醉倒才怪。事實上,佳佳就好幾次醉著被攙扶回家,三更半夜的,想想真的是非常辛苦的工作。偷爆個料,她醉了會切換成日文模式,在句尾加上ですよ。(姐姐補充:還有玩無止境的九九乘法表)
每一個小房間都有一個編號,每一扇門上都有一個方形的小洞,我猜目的是讓空間並非真正密閉,讓隱私不那麼隱私,這樣就能避免人客亂來。我們做的是清茶,但清茶也有越線的時候,為了討人客開心,而且也搞不好是真的人來瘋吧,小姐們有時會坐在人客的大腿上唱歌,給人客環抱甚至偷吃豆腐。我儘量視而不見,但還是好幾次撞見佳佳和人客親密的畫面,老實說蠻衝擊的,但那就是她的生活,和我的少見多怪。
大學的攝影展就是以這個為背景,一個茶室老闆的兒子去拍老媽開的茶室、她的小姐們、那些花。今晚和朋友無意聊到,翻起舊照,發現當時展出的照片,和現在重新挑選的完全不同了。年紀不同、心境不同、關注的角度不同,因此發現好幾張當初遺漏的很棒的照片,使用很陽春的數位相機,因為ISO調很高的關係,顆粒感很重,很多畫面依然糊掉,卻有它的特殊味道,就好像瀰漫在室內的菸味,離開那個場域,依然沾在身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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