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張紙的銀票,為何沒人敢造假?看看上面的一行字,咋造?
陀 思 妥 耶 夫 斯 基 在 李怡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失敗者回憶錄0730)
那些年我讀的書
數年前,作家蔡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愛情小說家亦舒少女時代常愛流連在我主編的《伴侶》雜誌社,我引導她看《紅樓夢》和《魯迅全集》,《紅樓夢》「她一看數十次,背得滾瓜爛熟,看得寫了三百本愛情小說」,「但魯迅文章一看,就看壞了,別的不學,學到魯迅的罵人。」
1964、65年吧,亦舒十七八歲,剛在《明報》發表《女記者手記》不久,有人介紹她給《伴侶》寫稿,她跟男朋友常來雜誌社閒聊。我沒有「引導」她,是她問我看什麼書,我就說看《魯迅全集》和《紅樓夢》。她最先找魯迅的小說看,跟我談起來,許多我沒有留意的細節她都注意到。她有沒有看魯迅雜文,我不知道,但魯迅雜文大多只針砭時弊,極少罵個人,他說過,「最高的輕蔑是無言,而且連眼珠也不轉過去。」因此,被他看得起而「有言」批評的人極少。
《魯迅全集》所含文化養份多,國學,西學,融會貫通於對人生、社會、時政的思考、評析與發現中。文化界前輩、寫一手好雜文的羅孚說,他是吃魯迅奶水成長的。我想我也是,當然讀書不能照單全收,不能替代思考。
我當時的工作之一,是要根據中國出版的各種中國古代詩詞的註釋本,編選三冊《中國歷代詩選》,因此廣泛地閱讀了自《詩經》以來的中國詩歌,極為沉迷中國古代詩詞的語言、意象、情操和境界。《大公報》的前輩陳凡那時對我說,做編輯,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起標題,而標題要起得好,讀《唐詩三百首》最有用。回看那個時代的報紙標題、電影名字,包括西片譯名,大都能瞬間吸引眼球,有好多還留下忘不了的印象,比如《亂世佳人》《魂斷藍橋》《劍膽琴心》等等。近二三十年,起標題就越來越不講究甚而有點怪怪了。
閱讀中,最觸動我思想感情的,是十九世紀俄國的現實主義文學作品。其中,托爾斯泰、契訶夫、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的人道主義、深刻反映現實,和對感情世界、對人性的解剖挖掘,都使我深感震撼。長篇小說中我讀得最仔細和寫過長篇讀後感的是托爾斯泰的《復活》。中短篇小說讀得最多的是契訶夫。1958年,我買了共27本汝龍翻譯的《契訶夫小說選集》,這套書我收藏至今。他的故事,也常被我引用到時評文章中。
比如《第六病房》。小說講的第六病房,是當年俄國收容及治療精神病人的病房。與其說是病房,不如說是監獄。陰森的鐵窗、殘酷的毒打,那些不幸的「病者」,其實就是囚徒。小說的兩個主人公,一個是「病者」格拉莫夫,另一個是醫生拉京。格拉莫夫講話既像瘋子又像正常人。他重複講人的卑鄙,踐踏真理的暴力,說第六病房的鐵窗總讓他想到強權者的愚蠢和殘酷。他被送到第六病房是因為有一次他看到一隊被押解而過的犯人,他突感恐懼和明白過來:他原來就生活在沙皇俄國這個大監獄裏,而且永遠無可逃遁。他覺得自己有一天也可能戴上手銬,被人押著送進監獄。他雖沒有甚麼過失,但難道不會有人誣陷嗎?難道法院公正嗎?越想越害怕,逃避,躲閃,語無倫次,以致被人懷疑患上了妄想迫害症,送進第六病房。
另一個主人公是去治療格拉莫夫的醫生拉京。拉京剛來醫院時,想建立一種合理健全的秩序。但是他深深感到在黑暗的現實裏自己是多麼軟弱無力。於是他乾脆逃避生活,躲在家裏喝酒,看書。但是作為一個有思想的知識份子,他需要為自己的生活態度找一種解釋。久而久之,他就產生了一套對現實妥協的自欺欺人的哲學。
在病房,格拉莫夫對醫生說,「是的,我有病。可是要知道,成百上千的瘋子行動自由,因為你這蠢才分不清誰是瘋子,誰是健康人。為甚麼是我和這幾個不幸的人,被關在這裏?你們醫院裏所有的壞蛋,在道德方面,比我們這裏的任何人都要卑鄙得多,為甚麼我們被關起來,而不是你們呢?」
他的話使拉京受震動,他禁不住與格拉莫夫談人生、社會等話題,格拉莫夫駁斥他的「美好的時代一定會到來」是自欺欺人的人生哲學,使他也逐漸認同社會上的虛偽人群才是「瘋子」,於是他在與其他人談話中也講一些憤世嫉俗的話,他的言談被人認為是「瘋話」,最終醫院同仁指他是「瘋子」,關進第六病房,而且折磨致死。
小說告訴我們,真正有病的是病房外的人。虛構的小說所反映的才是真實的世界。
末代港督彭定康回憶他離港前視察一間精神病院,一位病者問他:「英國作為古老的民主國家,為什麼在把香港交給一個極權國家之前,沒有徵求一下香港人民的意見?」彭定康感到,精神病人問的才是「最有理性的問題」。(43)
圖1,魯迅詩「悼楊銓」手跡:「豈有豪情似舊時,花開花落兩由之,何期淚灑江南雨,又為斯民哭健兒。」
圖2,1958年買下的「契訶夫小說選集」。
圖3,「1959年在香港出版界慶祝國慶集會上。
(《失敗者回憶錄》在網絡媒體「matters」從頭開始連載,網址:https://matters.news/@yeeleematter)
陀 思 妥 耶 夫 斯 基 在 作者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索忍尼辛:
荒唐嗎?古怪嗎?不可理喻嗎?沒有甚麼不可理解,這正是「作為說服手段的鎮壓」。
俗話說:先打麻雀和烏鴉,到頭就能打到白天鵝。逐個打,最後總能打中要找的目標。大規模鎮壓的首要意義就在於,真正厲害的和隱藏得很深的人單個兒是抓不到的,在大規模的鎮壓中就會落網和滅亡。
為了找理由抓捕偶然或預定的對象,再荒誕無稽的罪名也能羅織出來。
話又說回來,在大多數場合下,並不是非要羅織這些異想天開的罪名不可。有一套非常簡便的標準罪名彙編,探員只需要從裡面挑選出一至兩項,然後像在信封上貼郵票似地貼上去就可以了:
—破壞領導威信;
—對集體農莊持否定態度;
—對公債持否定態度(哪個正常人持肯定態度?);
—對史太林憲法持否定態度;
—對黨的(當前)措施持否定態度;
—同情托洛茨基;
—同情美國;
—等等。
黏貼這些價值不等的郵票是一項單調的工作,不需要高深的技能。探員只需要接連不斷地有犧牲品送上門以不至於浪費時間就行了。行動特派員向各地區、各部隊、運輸部門、學校實行攤派搜羅犧牲品的任務。為了不使行動特派員費神,告密制度便大派用場。
告密是獄外人與人之間進行鬥爭的X光超級武器:只要把一條看不見細細的光束指向敵人,他就必然倒下,這辦法從不失靈。我不記得這類人的姓名,但我敢肯定,在監獄裡聽說過很多在互相清算中利用到告密的事例:丈夫用這辦法收拾失去他歡心的配偶,妻子收拾丈夫的情婦,或情婦收拾情夫的妻子,或情婦因未能拆散情夫的家庭而收拾她的情夫。
各種郵票中,探員最常用的是第10分條——煽動反革命(現改為反蘇)。如果後代子孫有朝一日讀到史太林時代的偵查和審判案卷,他們一定會大吃一驚,這些反蘇煽動者們竟然是一些多麼不知疲倦的心靈手巧之能人啊!他們利用一根縫衣針和一頂破帽子,利用拖淨的地板或者沒洗的內衣,利用微笑或者不微笑、過分帶表情或者不帶表情的眼神,利用顱裡的無聲的思想、秘密日記裡的詞句、談情說愛的短簡、廁所牆壁上的題字,就可以搞反蘇的煽動大業。他們在公路上和鄉間土路上,在火災現場上,在集市上,在廚房裡,在家裡喝茶時,在被窩裡耳語時,都在進行煽動。只有不可戰勝的社會主義制度才能頂得住這樣的煽動攻勢:
裁縫放下手裡的針,因為怕丟,便把它別在牆上的報紙上,正好戳進了卡岡諾維奇的眼珠子。顧客發現了。五十八條,十年(恐怖行為罪)。
女售貨員收到分貨員送來的商品,手邊沒有別的紙,就在一張報紙上記帳。肥皂的塊數正好寫在史太林同志的腦門上。五十八條,十年。
拖拉機手為了暖腳,扯下一張介紹某個最高蘇維埃候選人的佈告,墊在單薄的鞋子裡。女清潔工(她負責監看這些佈告)發現少了一張,在他鞋裡找到了。煽動反革命,十年……
五十八條的第10分條是很大眾化的。上至年逾古稀的老太婆,下至十二歲的小學生都能享用。有家室的和光棍的、有身孕的和黃花閨女、運動員和殘廢、醉漢和滴酒不沾的、有眼的和無珠的、有私人汽車的和求人施捨的,一概都能享用。不分冬天和夏天,無論工作日還是星期天,清晨還是夜晚,在班上還是在家裡,在樓道裡,在地鐵車站上,在密林中,在劇場休息時以及在日蝕的時候,都可以同樣便利地給自己掙來一個第10分條。
在大眾化方面,能和第10分條媲美的只有第12分條——「不檢舉」,換句話說就是「知情不報」。上面說過的那些人全都可以在完全相同的條件下得到第12分條,但更省事,連嘴也不用張,筆也不用拿。你一動也不動,分條會自己找上門來!而所判的刑照樣是十年監禁,附加五年「籠口」(剝奪權利)。
「無辜的人!」這就是被大批趕進勞改營的政治犯替代品們主要的自我感覺。這也許是世界監獄史上的空前事件;成百萬的囚犯都覺得自己是清白的,全是清白的,沒有一個人有罪。(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起服苦役的只有一個人是無辜的!)
然而,這些並非由於信念帶來的必然結果而是由於命運的隨意撥弄而被驅趕進鐵絲網裡面的偶然聚在一起的人群,絲毫沒有因為意識到自己的清白無辜而變得堅強起來。也許正因為這種意識突出了他們處境的荒謬性,反而使他們感到更沉重的壓抑。他們更多地依戀自己原來的生活方式,而不是什麼信念,所以絕對表現不出什麼犧牲決心、團結一致和戰鬥精神。還在蹲監獄的時候,整整一監室的他們這類人竟可以任憑兩三個流鼻涕的小偷對他們劫掠和蹂躪。到了勞改營裡,這類人已經完全崩潰,他們隨時準備著在監頭和盜竊犯的棍棒下、在作業班長的拳頭下低頭彎腰,他們尚有能力去做的只是學會勞改營的哲學(互不聯繫,各顧自己,互相欺騙)以及勞改營的語言。
伊奧利茨卡婭一九三八年進了一座普通勞改營,這個經歷過索洛維茨和隔離所的女社會黨人,看到這裡的「五十八條」,感到十分驚訝。在她的記憶裡,政治犯們曾經是有東西會與人共享的,而現在每人只顧自己活,只顧自己吃,有的「政治犯」甚至拿衣物和口糧做買賣……
他們打斷了「五十八條」的腰骨——從此再也沒有什麼政治犯了!他們把這些人倒進群島的豬餿槽,驅趕他們去工地送命,同時向他們大聲灌輸著勞改營的謊言:人和人是敵人!
有諺語這麼說:餓極就會出聲。但是我們這裡的土著是不出聲的——餓也餓不出聲。
但是他們只要做出很少很少的一點事便可以得救!只要他們不珍惜那條反正已經喪失了的生命,並且團結起來,就可以得救。
有時候整批送來的外國人,例如日本人,反而得到成功。一九四七年在列伍奇克拉斯諾雅爾斯克勞改營的上個懲戒勞改點,押來了四十名日本軍官,即所謂「戰爭罪犯」(儘管天曉得究竟他們對我國犯了什麼罪)。正是嚴寒季節,又是連俄國人也吃不消的伐木工作。「不買帳派」很快就扒掉了其中幾個人的衣服,好幾次打劫了他們的麵包筐。日本人迷惑不解地期待著長官們的干涉,但長官們自然是只當沒有看見。這時他們的作業班長近藤帶著兩個高級軍官,晚上走進勞改點長的辦公室,提出警告說(他們的俄語講得很流利):如果你們對他們的暴行不停止,明天兩個發誓明志的軍官將實行切腹,而且這只是一個開始。勞改點長馬上意識到在這事上自己可能找上麻煩。此後兩天,他都沒有帶日本人出工,伙食恢復正常標準,把他們調離勞改點。
為了鬥爭和勝利所需要做的原來是多麼少啊——僅僅是不必珍惜生命!而生命反正是早已完蛋的了。
但是我們的「五十八條」經常是與盜竊犯及日常慣犯混雜起來的,從來沒有機會單獨聚在一起——以免他們互相看到對方的眼睛,以免他們忽然意識到——我們是什麼人。那些能夠成為獄中和營中的首領,具有清晰的頭腦、熱烈的喉舌、堅定的心的這種人早已根據案卷上的特別標記被單獨剔出去,用布團塞住了嘴,關進了專門隔離所,在地下室裡槍斃。
然而根據道家學說早已發現的一個生活中的重要特點,我們應當早就想到:政治犯消失之日正是政治犯湧現之時。
我現在敢大膽地說,在蘇維埃時期真正的政治犯不僅有過,而且比沙皇時期更多,並且比先前的革命者表現出更大的堅忍不拔和勇敢的精神。
這與前面所說的似乎矛盾,但是,非也。政治犯在沙皇俄國處於十分有利的地位,受到公眾的密切注視,在社會和報刊上立即可以引起反響。現在,社會黨人在蘇維埃俄國的境遇則困難得不可比擬,能稱為政治犯的也不止是社會黨人,只不過他們被大桶大桶地倒進一千五百萬人的刑事犯海洋,我們看不見他們的形象,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他們成了啞人,比啞人更暗啞。魚便是他們的形象。
魚是古代基督徒的象徵。政治犯的主要隊伍正是基督徒。他們是一些粗拙的、文化不多的、不會發表演說和起草地下號召書的人。(這些事按他們信仰是根本無需做的!)他們走進勞改營受難和死亡,只是因為不願放棄信仰。他們清楚地知道為什麼坐牢,在信念上卻毫不動搖!他們也許是唯一絲毫沒有染上勞改營哲學甚至語言的人們!這樣的人們難道不是政治犯嗎?
不行,可不能把他們也稱作囚奴!
他們當中尤其多的是婦女。道家說:大道廢,有仁義。罪惡的東正教堂仍然在培育出無愧于公元初年的基督教女兒——那些被投豺餵虎的女教徒姊妹。
遞解隊和墳場,到處都有大量基督徒。成百萬的人流有誰去數?他們無聲地死去,像蠟燭似的只能照亮周圍一小片地方。這些人是俄國最優秀的基督徒,差一些的都動搖了,退縮了,躲起來了。
這還不能算「較多」嗎?沙俄可曾有過這麼多政治犯?它連萬位數都還不會數呢。
但是在我國在扼殺政治犯的工作上是做得如此乾淨,這樣不留旁證,關於其中這些人的故事,很少能浮上水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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