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黎《動物搖籃曲》的意象經營 ◎拉夫喇斯.璟榕
摘要
陳黎詩集《動物搖籃曲》中頻繁使用「女性」、「黑暗」、「冷」、「花園」等意象,營造他詩的世界觀。由此發先陳黎詩因為關懷著受苦難的人類,他不僅通過意象經營,反映他主觀的現實世界,他也藉由浪漫的想像與記錄,在詩中建築樂園提供讀者追尋。
關鍵詞:女性、黑暗、冷、花園、意象經營
一、前言
《動物搖籃曲》是陳黎(陳膺文,1954-)大學畢業後出版的第一本詩集,有別於前一部《廟前》是寫實的嘲諷,《動》的陳黎像是一個浪漫主義者,轉向對時間、生命抒懷,和想像世界的營建,他主觀的現實世界的形象、感受,紛紛投入隱喻的世界觀之中。本論文將從陳黎的意象經營著手,探究詩中反覆出現的意象:「黑暗」、「女性」、「冷」、「花園」的現實指涉;嘗試導出此意象群組建構的世界觀與詩人的思想有何連結。
二、《動物搖籃曲》的意象經營
(一)黑暗
在詩人的意象經營中「黑暗」作為一種「現實世界的形象」,不同的作品裡「黑暗」的指涉略有不同,例如〈囚犯入門〉陳黎將母親體外的世界比喻成監獄:「以後走道似乎愈來愈窄,並且黑暗,老實說它/是那麼的黑暗以至於我們的眼睛就像光天化日下兩隻亮著的燈泡一樣的無濟/於事,我們只是摸索,聽到似乎是水的滴落並且感到口渴……」,詩人控訴著世界是如此的黑暗,一旦踏入這個世界,人類在黑暗中便無法回頭,將被社會體制、肉體、時間給監禁。這裡的「黑暗」除了指涉世界,其實也是使人類於世界被動的生存之原因。
〈花園〉中的「黑暗」除了同樣表現人類的被動、無法掌握主體生命外,更強調一種人類的盲目特徵:「讓每一格方塊熟記各自的迷信跟歌仔戲內容/我們不知道,也不必知道愚昧會在哪一面鏡子顯現/棋盤的四周是我們前面說過的黑暗/而光,光不曾許諾我們半座的棕櫚花園」,詩人批判人類盲從制度、規範的心態,將世界比喻格格分明的棋盤,因為「黑暗」遮蔽了棋盤之外的空間,人類如同被控制的棋子愚昧地跟從,自甘受限於充滿稜角的世界之內。
較為特別的是〈更漏子〉裡的「黑暗」,它是一首焦慮時間流逝的題材,這裡的「黑暗」除了像是〈囚犯入門〉中人類無法掌握自我生命的意象,或是〈花園〉的受世界框架侷限的意象之外。〈更漏子〉的「黑暗」也象徵著肉眼無法見著,卻永遠虎視眈眈人類生命的「時間」。或許,「時間流逝」本身,在詩人的觀念裡就包含在令人無能為力、無法跳脫的「黑暗」的世界框架之中。
雖說《動物搖籃曲》陳黎將世界形容的如此黑暗,但他其實是期盼自己的作品盡可能地繼承「光」的形象,如〈戀歌二三〉:「這夜的黑暗,我或許可以辨認三顆星的去向/隔著冰冷的時間走廊/看整城淪陷在鐵器的寂靜裡不敢抵禦/你不見衣飾的形象在夜的中央,那般/自由地約束自己,好像一隻滿裝音樂的/水瓶,不洩漏一滴心事地呼喊/金屬的威脅由驚入硬/我紛擾的想像退卻為一堆碎片,離開光/掉落地毯……但我終將守住一道光回歸你的軌道/如果你的存在必須是我不能湮滅的理由」,儘管在詩人的想像中外在世界有著黑暗、像金屬般冰冷銳利、有時間的制約、無法自由吶喊的形象。但詩人仍想成為生命中美好光輝的守護者,除了藉著書寫闡釋他對生命的熱愛,也希望讀者能夠在詩世界裡短暫跳脫世間束縛。
(二)女性
若說「黑暗」是詩人眼中的世界形象,那麼「女性」則是詩人對人類群體生命狀態的投射。《動物搖籃曲》裡的女性大多帶著悲劇色彩,背負哀愁生存於這個世界,陳黎通過悲劇女性的形象呈現出人類的生存困境。如〈你不要以為月光沒有腳〉詩人化身為長腳的月光闖進「瑪奴」的空間,發現她的時鐘停滯的,且她正被慾望給纏繞:「絲質的胸衣剛剛墜落/瑪奴的男人不在家/它開始走下牆壁,跨過一張/年輕軍官的照片/停了的時鐘在一旁。枕頭。繡花巾。用剩的冷霜/不小心它碰倒一面銀盾。模範母親/一些灰塵跟著卸下/月光,月光它居然跌倒/鏡子一般清潔的胴體在床上/憂鬱的瑪奴手舞足蹈/一些不好的慾望在夜裏/需要洗掉」,事實上月光的移動正代表著時間的流逝,瑪奴停下的時鐘、冷霜未曾為抵抗青春的消逝,瑪奴就象徵著人類為時間逝去、與孤寂相伴的焦慮狀態。
〈斷崖上的母親〉陳黎以背對著公路與山谷望向大海的「山地婦人」,象徵著被世界遺棄卻無處申訴的人類。此處可見詩人對弱勢群體的關懷,卻也無奈他們淒涼的生命經歷無人理解,甚至嘗試理解。詩末更是寫到:「對於尚在學習生育的/她的女兒/跟著她們的母親坐在斷崖上/看海,讀書/為偶然迷路的旅行人提供郵票地圖」,似乎也暗示這樣的生命狀態在不同時代、空間、身分中不斷地輪迴或繼承。
「山地婦人」相較於「瑪奴」某種程度上可說是看清了世界限制的角色,因為看清,但無力抵抗,她轉向大海向自然訴諸生命之苦,可算是對待生命憂鬱的一種方式。而〈房子〉裡的「情婦」則發現了一種不切實際的解脫方式:「說單純是一間複雜的房子的/他們的情婦也許就住在郵局隔壁/那意思是她們將很習慣在大清早收到風景明信片/在模糊不清的郵戳與問候間找到一片草地,一隊海鷗/或者一隻船/因為船是窗戶,窗戶比房子大」,情婦透過風景明信片與窗子,以複雜、忙碌的生活布置謊言欺騙自己,精神上脫離了房子的禁錮,然而從「因為島嶼的定義是四面被海水包圍/抽屜的定義是——丟了鑰匙就開不開」幾句便能看出,儘管她們佯裝生活精采,事實上生命卻依然脫離不了被禁錮。
(三)冷
在陳黎的意象經營中「黑暗」是對這世界形象的呈現,「女性」是世上悲苦人類的投射,「冷」的則是陳黎對於世界的主觀感受。同樣身為在黑暗世界受苦難的人類,他也試著奮力抵抗,嘗試熱愛生命,堅守那些生命裡即逝的美好,並捕捉進他的詩作之中。但同時他也體會到孤軍奮戰的寂寞,和無力扭轉世道的失落,因此「冷」雖說是一種觸覺的感受,但在陳黎的詩句裡卻又多一分孤寂與疲憊的意象。像是〈月下〉裡詩人運用鐘聲、黑白光影和「冷」,分別為聽覺、視覺與觸覺的營造一個孤寂的畫面:『「四更過了,冷啊。」/初落髮的和尚在井湄打水/拉起一截濕了的衣袖/他的廟宇,單寂地站在一邊』即使這只是一首擁有淒美畫面的抒情詩,依然能發現在詩人的意象群中「冷」被歸類為孤獨的意象。〈雪上的足印〉同樣是通過畫面的營造,孤單行走在荒雪之中,帶出「冷」孤獨的意象。同時,「因冷,需要睡眠/深深的/睡眠,需要/天鵝一般柔軟的感覺」,白雪的寒冷就像是人世的寫照,世界的「冷」也使詩人感到疲憊。
而〈火雞〉就明顯表現出詩人為何對於世界有「冷」的感受,「它火紅的肉垂凝有多少/寂寞的熱情/無語地站在世界一角/目睹愈滾愈大的黑色的喧囂/熟知它的荒謬,又無法釋然於它的苦難」,陳黎彷彿以火雞自喻,目睹世界的黑暗一再擴散,即使對於改正世界的荒謬與苦難懷抱熱情,然而,人類的冷漠卻令他感到落寞與孤寂:
它火紅的肉垂多像失火的淚珠
彷彿要融化整個世界的寒冷
背對一片冰雪的人類屋頂
向我吐露它的負擔
從「背對一片冰雪的人類屋頂」,也能發現「冷」除了是詩人對世界的感受,也是象徵著人類封閉的荒謬人性,甘願獨自面對人間苦難的雙重意象。
(四)花園
陳黎詩以「黑暗」、「冷」為他主觀世界的基調,但同時他也嘗試在作品中虛構一個光明世界讓人們去追尋或想像,也就是「花園」。《動物搖籃曲》中經常以「花園」比喻為無憂慮和無所限制的世界,如先前提到的〈花園〉中「棋盤的四周是我們前面說過的黑暗/而光,光不曾許諾我們半座的棕櫚花園」,此處的「棕梠花園」雖是不被允諾的存在,但卻暗示了讀者有這麼一個跳脫限制的想像世界。而在〈戀歌〉也同樣揭示了在幻夢中、浪漫的想像中存在一個不被時間約制的巨大的花園:「要等到全城的花店把時間從鐘面摘走/我們的夢曾經是僅有的巨大的花園」
然而,憂傷的是從《動物搖籃曲》的作品中會發現,陳黎所說的花園似乎只可能存在兩個地方,一是「童年」,如〈秋天的曬穀場〉、〈在學童當中〉、〈在學童對面〉以及〈海岸教室〉能感受詩人以童真的雙眼看見了花園,因此在〈在學童對面〉這首詩中詩人以過來者的身分想對著孩童喊叫,要他們停留在那花園裡:
啊,我真想大叫
叫你們停在那裡:不追,不說
停在那裡
像任何一棵新樹
時間不必知道
饒舌的外國話不必聽懂
另一個進入花園的途徑,從與詩集同名的〈動物搖籃曲〉中,隱約能得知它只存在死後的安眠世界。
讓時間固定如花豹的斑點
疲倦的水鳥滑過水面輕輕滴下它的
眼淚像一隻離弦的箭需要落實
這是花園沒有音樂的花園灰濛濛的
大象沈重沈重地走過你的身邊並且請你
為蜂巢為沒有蜜蜂的蜂巢守望
三、《動物搖籃曲》的世界觀
(見貼文附圖)
經由上述黑暗、女性和冷三個意象,陳黎建立起《動物搖籃曲》的世界觀,通過世界觀的建構,使讀者認清人在黑暗的世界裡是多麼的軟弱,不僅無力對抗世界,甚至不知道要起身對抗。即使是詩人能夠看清黑暗不再盲目生活,並且如〈火雞〉「火紅的肉垂」想要融化整個世界的冷,但孤軍奮戰的寂寞與人類冷漠的雙重攻擊下,也會感到疲憊與失落。盡管如此,陳黎卻未曾放棄捕捉生命中短暫的美好,為人類找到生存的理由,在〈戀歌第四〉陳黎的自白:「我要用僅有的版權豐富每一夜的盲婦/讓們她粗硬不識字的雙手第一次感覺驕傲/大聲讀出每一字的珠璣:/就在你的心上/我的碑帖無須更多的拓印」,表明了他創作的目的,是要讓艱苦生存的人們體會生命的驕傲。
陳黎企圖在詩中建築一個想像的樂園,用「花園」的意象給予人們精神上的寄託。此外,他也藉由一些具體的角色意象,為悲哀的人類群體提供一個超脫生命苦難的形象。也就是「仙女和舞姬」。在「女性」意象的小節中已經提到,「女性」是悲苦人類群體的投射,詩人雖然也會利用其他角色象徵苦難的人類,如〈花園〉中的「庶民奴隸」或是〈動物搖籃曲〉裡的「動物」,但在《動物搖籃曲》的作品脈絡中女性除「悲苦形象」之外,陳黎又引薦了舞姬與仙女做為能飛行、舞蹈於世界之上的女性角色,一種超脫束縛的形象。在〈特爾菲的舞姬〉可以看出這樣的形象正式其創作的謬思女神:「他怎麼會懷疑那/婆娑的桃金孃常青藤不是身體/他怎麼會?那般細膩逼真的描寫/微笑,浮雕,種種神秘的事端/在那裡特耳菲的舞姬們把酒灑了一地/在那裡,一個少年他的魯特琴跟詩」舞姬婀娜、謎樣的形象不僅是陳黎詩中浪漫想像的具體化,這種形象更與其他作品中的悲苦女性形成強烈對比。
〈仙女是出色的舞者〉則更明顯地帶出超脫生命束縛的意象:「仙女是最美麗的婢奴:擺首,扭肩,急急為眾神紡織/斑斕的星雲都滑進你的織機,並且轉旋/何等奇幻的萬花筒啊!不斷不斷地變換圖樣/直到恨等於愛愛等於金塊,而整座宇宙/都只是她們壁氈的一部份……」,仙女的舞姿多樣、無所限制,好似整座宇宙都無法將她們禁錮。
然而,仙女、舞姬對於長期受世界箝制的凡人而言,卻是很難達到的境界,但陳黎仍以自己母親呈現人類跳脫生命框架的最大極限。「母親」作為女性框架中一個沉重的身分,在〈廚房裡的舞者〉母親卻透過小錄音機和華爾滋,化身〈仙女是出色的舞者〉的舞,者在侷限女性身分的廚房空間,以一種悠哉地形式精神上脫離了世界的束縛:「我忽然聽到一隻熟悉的華爾滋/自半暗的廚房傳來/看到仍然年輕的你抓著一台小錄音機/渾然忘我地舞著/冰箱在左/電鍋在右/我彷彿聽到櫥子裡的碗筷都齊聲拍手/為你伴唱/跟著番茄、檸檬/苦瓜、包心菜…」。透過母親與舞者意象的結合,陳黎提醒了讀者,儘管生命是沉重的包袱,仍然存在精神上的超然釋放。
四、結語
在陳黎的世界觀中,人類群體化身一個個悲苦的女性,受困於黑暗陰冷的世界之中。他的詩如一束光線,不諱言地照出黑暗中人類被壓迫於憂傷、慾望,恐懼時間流逝的生命狀態。但同時這束光也搜索著生命中的美好並捕捉,讀者沿著這道光看過去,那裏是陳黎建築的想像花園,有永恆的音樂、有舞者、沒有時間的束縛。雖說這座花園只存在童年的記憶,短暫的滿足,或深深的睡眠。但詩人卻透過文字記錄了下來,提醒著我們花園確實存在。詩人也透過各美好的意象,使我們在苦難的夾縫中看見能夠超脫生命的機會。
五、參考資料
(一)學刊論文
張芬齡,〈地上的戀歌──陳黎詩集《動物搖籃曲》試論,《中外文學》9卷2期(1980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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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游佳真
圖片來源:游佳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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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陳黎 #動物搖籃曲 #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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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萊拉 ◎Carol Ann Duffy 凱洛・安・達菲
教我,他說——
我們坐在床上——
如何關愛。
我輕咬他的耳朵。
你這是什麼意思?跟我多講些。
他坐了起來,伸手拿啤酒。
我可以自老虎的咽喉
扯掉吼叫,
或者用火漱口,
或者整晚睡在牛頭人身怪物的巢穴,
或者自熊的身上
剝取咆哮的毛皮,
全憑一身膽識。
我無所懼。
把你的手放在這裡——
他引領我的手去摸
他心臟上方的疤痕,
戰場上得到的四面勳章級的傷口——
但我無法溫順,或愛憐,或溫柔。
我得勇猛。
有何療方?
他再次肏我
直到他渾身酸痛,
然後我倆沖個澡。
後來他將頭枕放我膝間
躺了一小時,天色漸暗;
他的聲音變了,輕柔的喉音
我僅能依稀聽見。
是的,我確知
他想改變,
我的戰士。
我就在那裡。
所以當我覺得他癱軟睡著時,
當他開始,一如往常,打鼾時,
我任由他滑落,呈大字型躺臥,英俊而巨大,
在地板上。
在我拿取剪刀磨利之前——
先剪下充滿聖經味的黑色空氣——
我用鐵鍊將門綑綁。
事情如此、因此、於是發生。
隨後我用從容不迫、熱情洋溢的雙手
剪掉他的每一綹頭髮。
*在聖經故事中,狄萊拉(Delilah)是大力士參孫所愛的女人,也是背叛他的女人。她剪去參孫的頭髮,讓他神力盡失,並將他交給非利士人,參孫因此雙眼被挖並被囚於監獄,受盡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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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凱洛.安.達菲(Carol Ann Duffy)1955年出生於蘇格蘭格拉斯哥,五歲時隨家人遷居英格蘭斯塔福郡。後進入利物浦大學就讀,1977年獲得哲學學士學位,2008年獲頒基爾大學和斯塔福郡大學之榮譽博士學位。
達菲在2009榮獲英國桂冠詩人,是341年來英國首位女性桂冠詩人,也是第一位蘇格蘭籍的桂冠詩人。
達菲寫詩,也寫劇本。著有《站立的裸女》(Standing Female Nude)、《另一個國度》(The Other Country)、《陰暗時光》(Mean Time)、《癡迷》(Rapture)、《世界之妻》(The World’s Wife)等。
◎譯者簡介
陳黎,1954年生,台灣師大英語系畢業。著有詩集,散文集,音樂評介集等。曾獲國家文藝獎,吳三連文藝獎。2005年獲選「台灣當代十大詩人」。
張芬齡,台灣師大英語系畢業。著有《現代詩啟示錄》,與陳黎合譯有《辛波絲卡詩集》、《聶魯達雙情詩》、《精靈:普拉絲詩集》、《拉丁美洲現代詩選》等。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散文獎、小品文獎,並多次獲梁實秋文學獎翻譯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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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R Shu Poem4Life 賞析
|狄萊拉:聖經故事中的壞女人|
狄萊拉是聖經故事中,大力士參孫的情人。因為參孫的母親非常虔誠,神於是賜予參孫超人般的神力。當時以色列人正跟非利士人打仗,也因為參孫能夠一個打三十個,因此成為以色列人眼中的英雄。
不過,聖經也提到,參孫個性剛愎,且不尊重以色列人的律法。他不只娶非利士女子為妻,更與妓女狄萊拉交往。非利士人為了打敗參孫,用金錢誘惑狄萊拉,狄萊拉最後也逼問出參孫的弱點:只要他的頭髮被剪掉,就會失去過人的力氣。
一夜,狄萊拉讓參孫躺在她的腿上,等參孫睡著,便讓非利士人把他的頭髮剪掉。參孫也因此失去力氣,被非利士人關進牢裡,受盡磨難。
|「教我,如何關愛」詩人眼中的狄萊拉|
在聖經故事中,狄萊拉無疑是個背叛者。但凱洛・安・達菲改寫了參孫被剪掉頭髮的故事,也給予狄萊拉完全不同的定位。
詩的一開始參孫向狄萊拉「求救」:「教我,如何關愛」,在狄萊拉溫柔的引導下,參孫告訴狄萊拉,他雖然有過人的膽識跟力量,可以隻身與老虎、熊、怪獸對抗,但他無法示弱。
身為族群英雄的參孫,長期被要求展現勇猛的樣貌,讓他忘卻了如何溫柔。在參孫身上,連心的所在,都包覆著殺伐得來的傷口。
而狄萊拉面對情人痛苦的告解,除了陪伴、除了做愛、除了讓對方躺在自己膝間稍微安睡,別無他法。
就在那一夜,狄萊拉看著愛人熟睡的臉龐,下定決心,要帶他脫離這個輪迴。她先用鐵鍊將門捆死,避免非利士人闖入,之後,趁參孫熟睡時,剪光他的頭髮,讓他失去所有的力量,暫時,卸下英雄的武裝。
|釋放武裝,我們都需要一個狄萊拉|
帶有寓言意味的聖經故事,或許想要教誨世人,不要剛愎自用,不要沈淪女色,否則就會像參孫一樣遭受背叛。聖經中的狄萊拉也因此被貼上所有負面的標籤:淫蕩、貪財、背叛。但在凱洛・安・達菲的筆下,狄萊拉才是最深情、最溫柔的人。
參孫的故事並非只是翻轉聖經,同時也是現代人——尤其男性——時常遇到的困難。
不少男生從小就被教導「男生哭什麼哭」、「跌倒不會站起來啊」,久而久之,也讓男性難以察覺自己的情緒,甚至失去了哭泣的能力,不知道如何排解情緒。所有的負面情緒,歉疚、悲傷、自責,不安,全都轉化為「心煩意亂」的模糊感受,然後轉變為男生唯一被允許的情緒:生氣。
這樣的狀況,也不只出現在男性身上,在強調理性的工作場合,在講求效率與權力的現代資本主義社會,或許我們每個人都需要一位狄萊拉,讓我們得以暫時放下武裝,展現真實多元的自己。
|我們需要怎麼樣的華文課本|
聖經在英語世界的地位,或許就如同台灣課本中的論語孟子,其中不是沒有可以轉化出現代意義的故事,只是多數老師礙於壓力緊湊的進度,沒有辦法告訴學生,這些古典故事怎麼跟跟現代做結合。
比如古代詩人貶謫的心情,怎麼應用到考試不順、升遷失利?孔子周遊列國說服各國君王回歸周代禮教的故事,是不是可以跟瑞典環保少女格蕾塔前往聯合國演講做個對比?聖經中的善惡二元論,在人心如此複雜的現代,是否可能有新的解讀方向?
對我來說,古典並非沒有意義(作為前車之鑑也是一種意義),但如果缺乏跟現代的連結,所謂經典,只不過是一堆過時死人murmur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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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宇軒
圖片來源:宇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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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蒂蒂復健一日──給罹患失語症的姊姊 ◎曹馭博
復健室的人問我,是妳的誰?
我是蒂蒂的弟弟
什麼都沒關係了,什麼都霉──
我只能以最少的利器保護蒂蒂
(我努力把妳的話從唇齒削下)
醫生說,得用腹部嘻嘻
吐一口氣。會不會痛?
──人都走了,等候我簡短的說
假如妳顛四倒三過目忘忘
記得用最少的語言重新
構築妳的居所
藥是沒用,陪伴一定是藥
(妳把想說的話語藏進喉嚨)
「嘗嗎?」我拒絕藥水
拒絕半流質的食物。施予每個人都會
醫生會,媽媽會,寫詩的人也會
「我正嗎?」
我說,施予者不屬於時間
「正常嗎?」
失語者的眼睛是雪
是第一人稱的雪
「我正常嗎?」
人生正長,失語正常
我還在躲藏,並天天構思
該如何找到一個詞做為妳篇章的開頭
(妳把世界的錯亂抖出舌頭)
醫院總有屬不輕的死亡
反正我們是地球上唯一能苟同的姊弟
記得小時候騎腳踏車
跑進無輪的田裡。稻子來不及收割,爸媽向農夫對不起
妳擋在我面前,說一切都是姊姊的錯
姊姊得錯,得錯……
「──是失語症的錯」
從來就不是蒂蒂的錯。
那晚,妳在房間角落堆起睡意又兀自打散
上帝輕摳妳的後腦勺,失序的紅血球打翻了妳的刷版
鉛字是紅,人生是紅
妳再也無法成篇
(我將妳的話拼貼成形)
復健室的燈就要襲蔑了
明天,我還會再來
「你還會載來明天?」
當太陽升起時,我會載來
明天,我會再來。
要記得醫生說的,嘻嘻,吐一口氣
記得妳,記得我,記得媽媽爸爸
記得我是蒂蒂的弟弟
記得用最少的語言重新
構築妳的居所
鎖上病房的門時,我依稀聽見:「我是弟弟的蒂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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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曹馭博(1994年-),淡江大學中文系、東華大學華文文學所創作組畢業。詩集《我害怕屋瓦》入圍2018 Openbook好書獎「年度好書文學類」,入圍2018 誠品閱讀大賞「書店職人最想買」,入圍2018 誠品閱讀大賞「年度最期待作家」,文化部「第41次中小學生讀物選介」,獲得2019年「台灣文學金典獎」蓓蕾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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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宇路賞析
本詩獲得2017年林榮三文學獎新詩首獎,作者曹馭博成為該獎開設以來最年輕首獎得主。獎項公布後,這首詩引起過一些討論,本站也做過一次賞析(參見註一)。
從寫作技巧上來說,使用同音(諧音)異義造成詩的歧義性,馭博並不是第一人,經典的作品例如陳黎的〈一首因愛睏在輸入時按錯鍵的情詩〉(可參見註二)。陳黎所使用的是進入科技時代才有「中文打字輸入」的打錯字現象,因此別具現代意義,曹馭博則是利用「失語症」的病徵,像是句子不完整、文法錯置、語言理解障礙等,運用在詩作當中。關於本詩所使用的技巧,網路上多有文章討論,本篇將不多加贅述,有興趣的讀者可以自行搜尋閱讀。
在「疾病/探病」這個主題下,我想更關注的是詩中的人物、社會關係以及情感如何呈現。以下可以分成幾組關鍵字,便於讀者們去分析思考:
(一) 復健/正常
詩題中使用了「復健」一詞,在醫學上並不只限於一般身體上的病痛、失能狀態,也包括了職能治療、語言治療、心理復健等等,更廣義也包含社會工作者協助個案回復社會功能。所謂的「健康」或「正常」,其實也不過是「不偏離平均或標準太多」的一種狀態。相信有許多人在生活中遭遇阻礙時,都曾經想過一個問題:「我這樣是正常的嗎?」而作者對這個問題提供了一個解答:「人生正長,失語正常」在數十年的人生歲月中,失語不過是種種阻礙當中的一個,不應將它當作是一種「不正常」並以負面的眼光看待。
(二) 施予
從社會角色來看,一般會認為病患及失能者是弱勢,是需要給予幫助、關懷,接受保護的群體。詩句「我只能以最少的利器保護蒂蒂」,詩中現在的「我」是一個保護者的角色,然而卻使他想起了過去,姊姊也曾是保護他的那個人,將過錯的矛頭指向自己(蒂蒂),現在他應該挺身保護蒂蒂,將這利器指向:「──是失語症的錯」,焦點從「弟弟」轉向「蒂蒂」,再轉向「失語症」,我認為是滿高明的手法。
傳統社會認為患病者具有道德缺陷,是犯了某些錯所得到的「報應」,即使在現代仍殘存這樣的觀念。但病痛不是誰的錯,對於病患及家屬應更具同理心看待。
(三) 蒂蒂/弟弟
作者賦予詩中姊姊一個與「弟弟」同音的名字「蒂蒂」,以「蒂蒂的弟弟」、「弟弟的蒂蒂」主詞(所有格)交換的方式出現在詩中,顯示他們的互動並非單向,而是互為主體的,展現姊弟一心同體的深刻感情,雖刻意而不濫情。由於失語症,「弟弟」必須用不同的角度去理解「蒂蒂」的話語,「重新/構築妳的居所」,創造屬於兩人新的互動關係。與其他同主題的作品不同的是,「探病」往往過於強調失去的傷感,而本詩卻關注「擁有」與「創造」,我認為作者為「探病」的題材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
以上提供我的觀點,供各位讀者參考。
※註一:利文祺賞析,文章網址:http://cendalirit.blogspot.com/2017/11/21071119.html
※註二:陳黎,〈一首因愛睏在輸入時按錯鍵的情詩〉,可參考文章:http://cendalirit.blogspot.com/2016/07/2016072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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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驀地
圖片來源: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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